六(1 / 3)

淮濱縣是離山河尖最近的縣城,每年十月十五淮濱縣城裏都有一場逢會。逢會太熱鬧了,每到這個日子,十裏八鄉的人都趕到縣城來,幾裏路的縣城都被擠的水泄不通風雨不透。淮濱縣的逢會與一般的廟會不同,它之所以這麼盛大,是因為淮濱縣的幾戶大姓,一到逢會時候,比賽似的花錢,最後總要拚出幾場真火。除了聞訊前來趕會買賣人家,城裏的兩家大戶還要請來對台戲,在城門口搭上台子,一唱就是半個月。隻要吃過飯,兩家的戲台上就擂起大鼓,那鼓足有碾盤那麼大,擊鼓的人腰裏紮著生力帶,雙手抱著鼓錘,一頓重擂,鼓聲就似一陣陣春雷,滾滾地傳開去,隔著三五裏路都聽得清楚。而鼓聲一響,各色買賣商販,趕會的老百姓,一擁而入,小小的縣城立馬滿滿當當。支皮影的人背著箱子,在街角上架了小台子,一邊學戲人說話一邊吆喝收錢;耍把戲的把小腿盤在後腦勺,練起了大卸八塊;放焰火的幾個人爬到樹上,用草團在樹杈上紮了一個靶子,再回到人群裏,把“地老鼠”點著,隻聽唧的一聲響,一根焰火便甩著尾巴向靶子衝去……當然最賣力的還是那兩台戲班子。東邊是豫劇名班,專唱“穆桂英掛帥”,特別是那個扮穆桂英的,兩手抓著翎子往腰裏一掐,直把聲音喊到了九霄雲外;西邊會唱黃梅戲,專唱“女駙馬”,隻見那女子濃妝豔抹,柔軟的腰身款款擺動,每唱到好處,擠眉弄眼不知道迷倒多少人。這樣一來,可喜了兩座戲台中間的那些看客們,東邊唱到了妙處,他們便往東邊看,西邊唱到了佳處,他們趕緊轉過頭去向西看。兩座台上的戲子們也是費盡了功夫,一看觀眾轉頭去看對方,就想方設法把他們吸引過來,忙得不亦樂乎。

趙國棟的小兒子叫趙恩澤,十二歲,正是貪玩的年紀。他愛趕會,愛聽戲,也愛吃,為了聽戲他曾在老管家趙淮的陪同下在淮濱縣轉了三天,結果惹下一件大禍,在回山河尖的路上被一幫不知來曆的強人綁了票,不僅丟了一隻耳朵,還害他父親花了幾千大洋呢。可惜他性情不改,仍要看戲,每到十月十五的逢會,他還是要到淮濱縣去轉轉的。每次趕會,戲還沒有開唱,他就把城裏轉了個遍,糖葫蘆、糖人、麵人,每一樣他都要嚐一嚐,就算不吃也要買了拿在手裏,然後在人群的,鑽來鑽去,就像捉迷藏。後來,不知跟誰學壞了,就鑽到後台去偷看戲子化妝,也就是在那兒第一次見到了唱“女駙馬”的劉青兒,不知道為什麼趙恩澤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一種親切感,就像看到親生母親一般。的確,那時候趙國棟的原配夫人——趙恩澤和趙恩銘的母親,已經死了幾年時間,十二歲的趙恩澤太想念母親了,他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雖然他聽不懂戲文,見到劉青兒的第一眼卻想要她抱抱。所以他跑回家央求父親,無論如何要把劉青兒娶回家。

劉青兒是淮濱縣裏的名角,既年輕腰身又好,不知道多少富家子弟都是她的戲迷,要娶她還真要費一番功夫。但是趙恩澤很執拗,跟他父親說過許多遍,最後他還拿出狠勁來,如果不把劉青兒娶回家,他就把另一隻耳朵也割了。趙國棟聽了這話差點笑岔了氣,真是個奇怪的孩子——別人都是老子給兒子娶媳婦,你倒好,給老子娶起媳婦來了——多少有點包辦的意思。可趙國棟疼愛他的兒子們,盡管他已經有了兩房姨太太,卻還是迎娶了劉青兒。不過他考慮到,自己也一把年紀了,納妾的事情畢竟不好看,便差他的老管家趙淮代勞,帶著彩禮趕到淮濱縣,在一個深秋的雨夜把劉青兒接回了山河尖。除了自己一家人,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他的哥哥趙國梁,誰也不知道他娶姨太太的事。他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一切從簡,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就算行了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