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夜並不算好日子,暴雨和雷電從未停歇。
也就在這個雨夜裏,山河尖第一次響起了槍聲。當時,趙國棟和他的三房姨太太,以及他的小兒子,還在吃著晚飯。那頓飯是很豐盛的,窮苦人家決計吃不起,況且還有一位美麗的女戲子陪著,她低眉間的羞澀,抬首時的微笑,都為這頓飯增添了無限回味。然而這一切卻因突然傳來的槍聲變得索然無味……
槍聲傳來,村裏的人都關緊了門,吹滅油燈,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一個不合適的噴嚏都會引來殺身之禍。趙記家就在十字街的中間,山河尖的一舉一動他能聽到。當趙記衝出家門,馬蹄聲、馬嘶聲、槍聲都從十字街東邊的趙國棟家傳了出來。一夥不知來曆的強人在試探許多次之後,總算摸對了地方,直接殺進了趙國棟家,而且帶來了槍。他們包圍了趙國棟的大院,用一根燒焦的房梁正撞著大門。趙國棟家的下人們也不是等閑之輩,在管家趙淮的帶領下,一個個拿著槍,蹲在院牆上和門外的強人激戰。此時的趙國棟站在房頂上大喊“老少爺們都出來幫個忙,打跑土匪我賞你們大洋。”喊聲在風雨裏散開了,可是他喊破了嗓門,又有誰敢出來呢?大家都躲在屋子裏,膽小的人甚至拉緊被子,把頭緊緊蒙上,連槍聲也不敢聽。隻有趙記,他摸到趙國棟家的側牆外,觀察著形勢,這時正好聽到了趙國棟的話,又被冷雨一澆,酒早醒了過來。也不知從哪兒湧出一股勇氣來,他豁了出去,就像當初跪在曾老二門前時一樣,勇氣這個東西再次降臨在他身上。他竄上院牆,奪過一把槍就和土匪幹了起來,那樣子完全不像一個殘廢的人。
趙國棟發現再也喊不到人了,就從房頂上爬了下來,他讓管家趙淮帶著下人們在院牆上死守,自己則帶著他的三房姨太太、小兒子趙恩澤,一起躲進了最後一層院子。他打開一個櫃子,抱出一個金光閃閃的香爐,就像命根子似的,緊緊摟在懷裏,前院每響起一記槍聲,他就要勒緊一分,到最後手指都勒出了血印。可惜強人太厲害了,一串激烈的槍聲過後,他們不僅攻破了大門,還打死了很多人,除了趙淮因為暈死過去而逃過一劫,其他人都死在了前院裏。強人們衝進後院時,趙國棟和他的姨太太以及小兒子正抱成一團,不知何時,他手裏的金光閃閃的香爐已經不見了。強人們把他們五個拉到院子裏,搜索了整棟房子,抬出幾個釘著銅皮的大箱子,砸開之後,果然都是金銀珠寶。若換作常人,哪裏見過這些財富,嚇也嚇死了,可這幫強人的胃口太大,幾箱財寶不但滿足不了他們,反而勾出他們更大的貪念。他們用槍頂著趙恩澤的小腦袋,還不停撥弄著他腦後的小辮子,那根小辮子可是富貴人家的標誌呢,一個蒙臉的強人說,我早就聽說過,你家有四個大銀人,跟真人大小一般,說,放哪了?趙國棟早就嚇壞了,還沒有等強人問完,他就暈死過去了。
趙國棟的小兒子——十二歲的趙恩澤死了,他腦後那根小辮子也散開了。雖然趙恩澤這個孩子不如趙恩銘出息,而且隻有一隻耳朵,麵相也不算好看,可他畢竟是趙國棟的親兒子,趙國棟醒來後,撲在兒子身上,哭成了淚人,他的三個姨太太也都撲在孩子的身上,一塊哭起來。那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強人們早已不知去向,但是暴雨和雷電卻未停歇。三個姨太太裏,哭得最凶的還是劉青兒,如果沒有趙恩澤這個孩子,她就做不了豐衣足食的姨太太,說不定還在淮濱縣唱戲呢。她試圖為這個孩子做點什麼,可她實在想不出能做些什麼,就伸出顫抖的雙手把趙恩澤腦後的小辮子重新編了一遍,那畢竟是富貴人家的標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