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收拾院子的時候，總共清點出十三具屍體，其中包括趙記，趙國棟的小兒子趙恩澤，八個下人，另外還有三個強人。女人倒都活著，幾百年來，山河尖都是這個樣子，女人總比男人長命。
山河尖發生激戰的當晚，趙明剛好要到趙國棟家送魚，盡管他遠遠躲了開去，卻也身中兩槍，但是沒有死。事後趙明說他親眼見到強人抬走了趙國棟家的四個銀人，每個大概百十斤重，另外還有幾口非常漂亮的箱子，至於裝著什麼，恐怕隻有趙國棟和強人才知道。據趙國棟說，他在強人衝到後院之前，早派人把一個宣德年的金香爐扔進了院子後的大水塘裏，那可是件好東西。十三個人入殮之後，他就宣布，誰要能把這個香爐找回來，他就賞誰三十塊大洋。盡管那是一個方圓百米的大水塘，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村裏的男人還是行動起來了。他們顧不上安葬死去的人，就帶著水桶來到了塘邊，百十個人一起下手，把塘裏的水全部翻進滾滾的淮河，一直忙到第二天清晨，才算把塘裏的水潑幹。所有人都在汙泥中摸索著，他們的臉上、身上，甚至嘴裏都塗滿了汙泥，捕到三條重達百斤的大黑魚，可是除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馬刀，什麼金屬也沒有見到，更不要說宣德爐了。
說起這個香爐，那可是趙國棟一家的驕傲。當年他的曾祖父隨大軍出征，在新疆立下戰功，從俄國人手裏奪來許多寶物。金銀飾品、白熊腋皮、瑪瑙纏裹的軍刀，應有盡有。大軍凱旋時，他雇了兩輛馬車才把寶物裝完。可是馬車太重了，沒有八匹馬都拉不動。據說路過西安城時，把城門下的地磚都軋出兩道深痕，至今還沒有修複呢！回到家鄉，或許是出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擔憂，他竟放棄了高官厚祿，寧願卸甲歸田。隻是他重修了大院，又置辦了田產，終究成了遠近聞名的鄉紳，富甲一方。不過從那時開始，他就喜歡上了收藏。他見不得新式的事物，有戀舊的癖好。隻要是上了年代的東西，他是一律照收的。若東家有塊廟門上的匾額，他便用米去換；若西家有張破敗的木雕，他則用錢去買。那時，剛好有一家沒落的京城王族路過這兒，沒有了盤纏，到處出售傳家之物。因此，當他見到那座香爐時，直瞪了眼睛，品嗻許久，認定那是難得一見的寶貝，願意把所有現銀貢獻出來，隻換一個香爐。從此，那座純金的宣德爐就成了他們家的傳家寶。說也奇怪，自從有了它，家裏人旺財旺，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直到傳給了趙國棟，他家仍是富甲一方的。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土匪洗劫了趙國棟家，扛走了金銀財寶，丟了傳家之寶，小兒子也死了。趙國棟這才蹲在門口哭了起來，他一邊抽泣一邊說，家有一寶便能聚寶，家有一物便出人物，現在連傳家的寶貝都丟了，能不完蛋嗎？誰都知道，土能克金，凡是金子做的東西，隻要掉在地上，就會生出腿來，鑽進泥土跑得無影無蹤。趙國棟深信，宣德爐一定是遁進泥土跑掉了，這就預示著他家的財氣、人氣、寶氣、旺氣，一溜煙都跑了。果不其然，盡管趙國棟有三房姨太太，卻再也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
趙國棟家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敗下來的，趙國棟再也不對人說“這就是命”了，他幾乎每天都要到村口看看，等著他的大兒子趙恩銘回來。他對村裏人說，要是他的大兒子從部隊回來，準會帶回來一支全副武裝的隊伍，把那夥強人一網打盡，奪回家財，找回香爐。趙國棟就在等待中漸漸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