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 / 3)

村子不興,癱子興。你不得不佩服孫癱子的眼光,他說淮河灣有大災難,大災難就來了;他說災難還沒有結束,災難就真的沒有結束。當然,移墳的大事也得由孫癱子主持。

這次再見到孫癱子時,他的右腿已經明顯短了一大截,必須倚靠拐杖才能行走了。即便這樣,孫癱子還是坦然接受了這個重任,帶領全村人開始了這場聲勢浩大的移墳運動。他說山河尖的祖墳本就不該設在老龍窩,知道這裏為什麼叫老龍窩,老龍窩下麵為什麼叫瓦瓦簷嗎?因為這道河灣裏住著一條大蛇,頭頂田河間,尾圈山河尖,以前是鳳凰地臥龍灘,可是現在,大蛇走了,下麵全是空的,不就成了瓦瓦簷。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指著淮河,分析了半個鍾頭,大家越聽越覺得有道理,終於相信的確是墳地出了問題。於是,在孫癱子的帶領下大家開始東奔西走,四處尋找新的風水寶地。第二天,當他們來到娘娘廟時,孫癱子終於停了下來,大家也都跟著停下了腳步。他在廟塘周圍轉了三圈,這才放下手裏的羅盤,向大家解釋:這裏地勢高向太陽,坡度大不存水;外有河堤護衛,內有娘娘保佑;左邊淮河三道彎,是為青龍,右有是通往曾窩子的要道,可謂青龍;隻要能保證廟塘水不幹,這地方絕對是千載難遇的風水寶地。大家聽他念念有詞頭頭是道,不得不佩服起孫癱子,看來他還真有兩把刷子。

墳地選好之後,便是劃出界限,誰家的墳地誰去認領,當然最好的地方必須給趙國棟留著。趙國棟抱著兒子的骨灰盒,在墳地裏駐足許久,才放下心來。他說在他為兒子舉行葬禮之前,不許任何人私動新墳地,如果誰敢搶先移墳,他絕不會輕饒。他還說他要給兒子舉辦一場盛大的葬禮,比山河尖有史以來任何一場葬禮都要風光。當他說完這些話時,大家豔羨地看著他,真不知道這場葬禮會風光到什麼地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看來趙國棟家還沒有一敗塗地。幾乎所有人都盼望著這場葬禮的到來,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一飽眼福。他讓孫癱子做了主持兩件大事,一是在趙家祠堂裏舉行一場祭祀活動,移墳這麼大的事,不告訴祖宗是不行的;二是由趙國棟本人出資重建娘娘廟,還要在他兒子的盛大葬禮上給娘娘廟揭牌上香,想來不次於一場廟會。

其實山河尖每年都有祭祀祖先的活動,碰到收成大好的年份,趙國梁總要組織大家,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有力的出力,請台社戲,置辦些貢品,選個上好的吉日,把大夥叫到十字街北端的大祠堂裏,聽聽戲,拜拜祖先。當然,組織祭祀的工作也不是白幹的,他們兄弟兩人總要從中受些好處的。可是這次不同,這次趙國棟是鐵了心要把事情辦大,為他死去的兒子擺譜,所以他也不在乎有沒有好處了。祭祀活動選在了十一月二十日,因為據孫癱子的推算,這一天尾火屬虎,利北方,宜祭祀。趙國棟自己準備了豬頭、果品、香蠟紙炮等一應祭祀用品,找來族內幾個年輕小夥子,用木箱裝好,一起抬到了祠堂裏。他挨門挨戶把山河尖的老少爺們都通知了一遍,要他們穿上最為正式的衣服,洗臉梳頭,然後到祠堂裏列隊,等著趙國梁帶領大家一致行禮。他還專門請了一個教書先生,為他寫了一小篇祭文,大家全都拜倒在祠堂庭院裏的時候,趙國梁站在房簷下,一手撩起長衫的下擺,一手拿著那張紙,以一種酷似金屬的嗓音宣讀起來:

嗚呼顯祖,歲遭殤節,時遇隆冬。不肖男梁、棟率孝子賢孫,但以濁酒一盅,素紙二兩,龍涎三段以祭。不奉牲犧,思親唯許兩行淚;愧對列祖,招魂難撮一抔土……伏維尚饗!

讀到最後兩個字時,趙國梁還真悲戚起來,故意拖長了嗓音,足有幾分鍾之久。然後他雙手撚香,在祖宗牌位前恭敬地鞠了三個躬,再把香插在香爐裏,轉身對眾人說,行禮。不論男女老幼,大家都牟足了勁,磕得咚咚作響,好像祖宗真能聽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