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3 / 3)

趙國棟家的祖墳剛被掘開,大家就驚呆了。那堆骨頭竟然是麵朝下的,而且棺木裏進了水,若不是上好的木頭,恐怕早已經腐朽潰爛了。孫癱子說,屍骨被翻了身,哪還能見到天日。他還說,當年老爺子下葬時就是他孫癱子選的地,當時埋了許多陪葬品在裏麵,銀器、鐵器、瓷器都有的,恐怕是盜墓賊掘了墓才把屍骨翻了身,以致山河尖厄運不斷。孫癱子的話,給山河尖之厄運是祖墳問題這一說法提供了最有力的證據,大家顧不上寒冷,像尋到了寶藏一樣津津有味地把骨頭一塊一塊移走,由趙國棟親自用雙手捧著,送到孫癱子安排好的新墳裏。

這個時候的老龍窩就像一個戰場,一群手執利器的人,飽含著激情,為了活下去而戰鬥。不到一個鍾頭,整個老龍窩幾十畝灘地已經千瘡百孔了。地上橫七豎八地擺著棺材板,累累的白骨滿地都是,一個個骷顱頭在地上踢來滾去。可是誰也沒有注意這些,終於造成了混亂,骷顱頭與屍身混在一起不能分辨,更不能正確配對。最後大家竟爭執起來,祖墳相鄰的兩個子孫多半會抱著一個骷顱頭爭吵,你說這是你的爹,他說那是他的爺,以至於為了爭奪一個骷顱頭竟大打出手。若不是趙遠望父親的墳墓被挖開時,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恐怕這場爭執還會持續下去。當趙遠望用鐵鍁撬開棺蓋時,周圍的人都吃了一驚,幹脆放下手裏的骷顱圍攏過來。隻見一朵紅豔豔的蓮花在雪天裏盛開著,在蓮花的周圍幾條“打老瘴”的長蟲正一點點地蠕動,蓮花是豔紅的,長蟲是豔紅的,在一片銀白的雪地裏,特別刺眼。沒過一鍋煙的時間,那朵蓮花就像著了魔似的萎蔫了,腦袋耷拉下來,莖也軟了。周圍的長蟲都失了魂,受不了這麼冷的天氣,抱成一團任人打死。孫癱子聞訊趕來,卻懊惱地拍著他那本就短小的右腿,直呼天意。他說,這個蓮花可不簡單,盛世蓮花二龍盤踞,連我都沒有見過。淮河灣原本要出大人物的,現在好了,勁沒使上,全跑了。孫癱子的話沒再說下去,他怕大家會把移墳的罪過扣在他的頭上。但是趙遠望卻沒有在意這些,在大家的唏噓聲裏,他毫不吝惜地將那朵蓮花連根拔起,又用鐵鍁將那幾條長蟲挑開,隻用了一個麻袋就將父親的骨頭、趕牛的鞭子、牛牙,以及趙長看那支尚未完全腐爛的血肉模糊的手,全部裝了起來。一路上他背著那隻殘留著蛆蟲啃咬痕跡的手,感到一陣陣惡心。他的手上、衣服上、胸腔裏,都沾上了那股難以名狀的令人作嘔的惡臭,與之前沾到的,曾桃身上誘人的烤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讓他眩暈、欣喜、嘔吐、麻木,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肉……

那晚所有人都曾看到,趙遠望父親的墓坑裏冒了一夜的煙,那個淺淺的墓坑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煙囪,冒了整整一夜。黑的、白的、灰的,各樣的煙都在廣闊的淮河水麵上消散開去,飄到不知名的地方。全村人都相信,那股煙是最重要的,大概趙遠望這一家人這輩子都不要指望出人頭地了。趙遠望不相信這些,但是關於墳墓的一切,他又確實充滿了興趣。尤其是棺材,他對棺材有一種特殊的情感,簡直可以用親切來形容。

移墳的事情一直忙到大年除夕才算結束,這一年的年夜飯都帶著點葬禮的味道。趙遠望的母親帶著她僅存的七個孩子,圍坐在飯桌前的時候,的確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