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墳之後,山河尖真的平靜下來了,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發生過不幸。在此期間,大家安安穩穩地過了春節,雖然不像往年那樣歡天喜地,但是山河尖的厄運總算告一段落,大家也漸漸踏實下來,誰也不願再提那些不幸的事情。

剛過完春節,趙遠望母親就把心思都花在了大女兒趙笑身上,她即將出嫁,新郎就是曾老大的兒子。沒了兩個兒子的母親,想讓女兒有個更好的開始。所以她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家產,隻為把女兒的喜事辦得風光一點,漂亮一點,這可是她第一個將要出嫁的女兒,第一個往往也是最正式的,最用心的。為此,她問過那些老嫂子們,姑娘家出嫁都有哪些規矩,咱一定要辦全辦細,一樣也少不得。當然,所謂的風光,與趙國棟家是不能比的。她賣掉了家裏僅有的那匹騾子,就是那匹馱回趙長看手臂的騾子,另外又賣掉了兩隻羊,四隻老母雞,先給女兒打了兩床棉花被子,又將屋後的四棵老榆樹砍掉,專門請了木匠,給趙笑做衣櫃、木箱、鏡奩之類的嫁妝。對於一個農戶人家而言,這些嫁妝已經算齊備了,可趙遠望的母親仍不滿足,她生怕委屈了女兒。因而她又派趙遠望帶著幹糧,劃著篷船走一百二十裏水路,到淮濱縣去給趙笑買布料,她要給女兒多添幾件新衣。

趙遠望已經是家裏唯一的男人,承擔著許多隻有男人才能做的事情,可他卻是第一次出遠門,母親將他送到河邊,一遍遍地叮囑著,你已經十四歲了,再往前翻幾十年,十四歲的男人都能去打仗了。要在古代,十四歲的男人都能成家立業呢。她告訴趙遠望,不要貪玩,買到布料趕緊回來,千萬不要在路上耽擱。雖然很長時間沒了土匪的消息,她還是隱隱有些擔憂。趙遠望點點頭,他是一路詢問才到了淮濱縣的。不過他總算不負母親的重托,三天後,他連夜趕回了山河尖。他帶回來幾塊上好的布料,有的確良布,還有滌綸,據說滌綸布可結實呢,隨便做件衣服,都能穿一輩子,老大穿過了還能傳給老二,老二穿過了還能傳給老三,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可不就是半輩子了嘛。除了給趙笑做了幾件上好的衣服,她的母親似乎特別疼愛那個啞巴女兒,親手把剩餘的布料裁剪好,做了兩件對襟的褂子,啞巴女兒穿上身時,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竟嗷嗷地哭了起來。

其實,除了布料趙遠望還帶回一樣特別奇怪的東西。回到山河尖的那個下午,他的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木盒,形如磨盤,塗著朱紅的油漆,還沒進屋子,大家就聞到一股膩人的甜香,嘴裏不自覺地翻出酸水來。隔壁的趙跑娘聞到了這股香味,從矮牆上探過頭來,使勁嗅了嗅,她問趙問男,你娘做啥好吃的了,咋恁香呢?趙問男自己也不懂,但她話多,她說,有好吃的也不告訴你,看你哈喇子都流過牆了吧。

趙遠望把那個漂亮的錦盒放在院中的碾盤上,那股香味便在山河尖的上空彌漫開來,全村人都聞到了那股香味,他們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圍了過來。據趙遠望說,他在淮濱縣買好布料之後,看到一個頭特別體麵的人,那人發梳得錚亮,穿著嶄新的長衫,還戴著一副金邊的圓眼鏡,手裏提著一個奇怪的盒子,就是趙遠望提回山河尖的那個盒子。轉角的時候那人不小心絆了一下,手裏的盒子就掉到了地上,頓時一股甜香溢了出來,真的,趙遠望本來無心停下來的,可是那股香味太誘人了,他的雙腳就像灌了鉛,動也動不了。那一刻他無端想起了曾梅的水桶,想起那些給他同樣感覺的桂花瓣兒,它們在水桶裏蕩漾著,旋轉著……當時趙遠望就想,城裏人掉了東西恐怕是不會撿的,不然就不夠闊氣。他便守在旁邊,果然,那人懊惱的跺了跺腳,惋惜了一會就離開了。趙遠望這才等到那人走遠之後,見沒有人去撿,這才跑過去把那個錦盒撿了起來,往背簍裏一塞,飛也似的跑了。到了船上,他打開那個錦盒,一遍遍地撫摸著,太精致了,太漂亮了,山河尖的木匠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麼好的東西,他的第一反應是把它送給曾梅,讓曾梅用它提水,讓那些熏人的桂花瓣兒在這個錦盒裏蕩漾,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