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妯娌嫂子們開始幫助趙遠望母親張羅起來,大概迎親的隊伍很快就會到了。孩子們擠在院子裏要糖果,嫂子們在給趙笑穿新衣,年齡稍長的女人在廚房裏準備犒賞迎親隊伍的茶點,趙遠望在門外等著迎親隊伍一到就放響鞭炮,他的母親腰裏係著圍裙,一邊忙碌一邊指揮著。所有人都盡心盡力地準備著,好像每個人都要出嫁似的,心裏充滿了期待。趙遠望終於聽到了河裏傳來的嗩呐聲,迎親的隊伍是乘船來的,他們已經到了十字街南頭的碼頭邊。趙遠望趕緊點響了鞭炮,頓時,嗩呐聲、鞭炮聲,孩子們的吵鬧聲,沸騰在村子的上空,本來寂靜的村莊裏,一下子就活泛起來,所有人都圍在趙遠望家門口等著看新娘子。
趙笑沒有一點結婚的經驗,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頭應該仰著還是低著,手應該放在哪裏,能不能跟人說話,她一概不知。可她的心又跳得特別厲害,幾乎管不住了,要跳出胸口一般。嫂子們把曾家送來的新衣都拿出來,先是品評了一番,一個個都投出羨慕的目光。有個才嫁到山河尖沒兩年的嫂子說,這料子,這樣式,你看看你看看,誰有這樣的手麵,誰有這麼排場,還得說咱趙笑有命。可是一件件穿到趙笑身上之後,大家才發現少了一雙鞋子,這可不是開玩笑,姑娘出嫁那天全身上下裏裏外外都要穿婆家的東西,要不然兩口人就過不了一輩子,壞了規矩可不行。連趙笑也急得團團轉,她的母親說,現在再讓他們準備也來不及了,幹脆你就赤腳走吧,這也沒啥丟人的,就算丟人,丟的也是他老曾家的人。
嫂子們把紅蓋頭往她頭上一蓋,她就感覺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在自己的屋子裏轉來轉去,一點也摸不到頭緒。嫂子們說,看把你急的,真是大閨女坐轎頭一回呢。她們把趙笑按回床上,你得老實呆著,要人來請才能下床呢,不然就不是好姑娘,給人留下閑話的柄子。她的母親在邊上頻頻地點著頭,她們都是過來人,說的話你要記著。說到這兒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進了另一間屋子,趴到床底下,摸出一個土黃色的布袋子,連吹了幾口氣,吹得滿頭滿臉都是灰,這才把布袋打開,從裏麵拿出兩隻雕著古舊花紋的鐲子。她對趙笑說,這雙鐲子是純銀的,從你奶奶那傳給我,怕是有年頭了。強人到咱家搶東西的時候都沒有找到它,留到現在也是你的造化,給你一個,你可得好好留著。別看它黑不啦嘰的,回頭你用青灰一洗,包管亮閃閃的。趙笑這才感覺到自己真要嫁出去了,母親這是在做著最後的打發呢,她雙手捧著那隻雕著古舊花紋的鐲子,竟掉下幾滴眼淚來。母親幫她擦幹了眼淚,又將那隻鐲子戴在她的腕上,便出去忙活了。
這時候迎親的隊伍正堵在院門口,她走到外麵,跟迎親的隊伍商議,走哪條路回去合適呢?接親的隊伍是不能走回頭路的,否則就不吉利,預示著姑娘的婚姻不能一順到老。迎親的隊伍告訴她,曾老大都已經安排好了,來時走淮河,回時走陸路,絕對沒有回頭路。趙笑母親往後麵一看,看到一頂掛滿紅布的轎子,這才放下心來。既然一切準備就緒,那就搬嫁妝吧,大家一下子沸騰了。吹嗩呐的人模仿著公雞的樣子,腮幫子就像兩隻鼓足氣的蛙,憋得滿臉通紅,吹奏著溢滿喜氣的《百鳥朝鳳》。山河尖人擠過來要攔住嫁妝,表示對姑娘的不舍,曾窩子的人要搶,表示對姑娘的期盼,那場麵真是太熱鬧了。大家都瘋了似的,尖叫著,搖頭晃腦地往前擠,就像自個要成親一樣。以至於全村的狗都在吠叫,他們也全然沒有聽到。
山河尖人幾乎每家都養狗,加起來有一百多條,但是要論名貴,還要數趙國梁的黃毛狗。估計全村一百多條加起來,還不如趙國梁的一條值錢。那條黃毛狗真不愧是山河尖的狗王,它從十字街的東頭一直吠到西頭,凡它跑過的地方,其他狗也都跟著叫。這些狗為什麼要叫?因為那幫不知來曆的強人又來了,他們帶著槍,是敲鑼打鼓來的。但山河尖人太興奮了,他們投身在趙笑的喜事上,完全忽略了周圍的事物。患有腿疼病的趙同最不濟事,根本擠不透層層的人牆,不管做什麼,總是落在別人後頭。黃毛狗來到趙遠望的門前時,趙同在人群的最外圍,正踮起腳尖往裏瞅呢。黃毛狗吠急了,看人不理它,一口就扯住了趙同的褲腿,它迫不及待地要把強人來到的消息告訴他,可趙同不管,抬起那隻不太疼的腳,朝狗屁股就是一記,黃毛狗護疼,哽唧一聲跑了。它也不管了,跑到柴草垛後麵臨幸那些母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