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天空,超越了鞭炮聲、嗩呐聲、歡鬧聲,這個聲音太刺耳了,這是槍聲。山河尖人都呆住了,頃刻之間,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就連鞭炮也知趣地熄滅了。他們都還保留著原來的姿勢,有的舉著嗩呐如公雞,有的張開嘴巴,嘴裏的糖果汁順著嘴角流了出來,還有兩個人正抬著衣櫃出院門。強人們真是帶著鑼鼓來的,他們騎在馬上,停止了吹打,靜靜地看著山河尖人,看著他們的獵物,一點也不著急。有那麼幾分鍾,他們隻能聽到淮河的波濤聲,溜河的風聲,其餘的什麼都聽不到。
最後還是趙遠望的母親先反應過來,啊的尖叫了一聲,打破了山河尖的靜寂。頓時,山河尖人仿佛被解開了定身法,全村一片慌亂,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也都蜷縮在地上瑟縮著。幾個年輕人還想反抗,卻被強人當場按倒在地。說也奇怪,強人的這次行動非常短促,比不上一場婚禮的時間,而且他們的目的好像並不是搶劫,結局也出奇的好,山河尖沒有一個人死在強人的槍下,也沒有一個人受傷。他們用腳踩著山河尖的年輕男人,拿槍指著那些拿著嗩呐的一動不動的迎親隊伍,一點殺人的意思也沒有。他們隻想帶走趙笑,帶走這個即將出嫁的姑娘。
聽到這個消息,趙遠望的母親跪倒在強人麵前,她苦苦哀求著“你們已經打死了我兩個兒子,就放過我的女兒吧。你們要殺,就殺我吧。你們要帶走,就帶走我這個老太婆吧。她身上有的我都有,她能做的我都能做。”說著她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直到她那幹癟的已經貼在肚皮上的兩個奶袋子露出來,強人們也沒有任何動靜。這個時候,連天也變了顏色,本來晴朗的幹天,竟徐徐地飄起雪花來,雪花飄在趙遠望母親的身上,很快就融化了,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冰冷,不過一會功夫,就結了一層薄霜。她渾身都在顫抖,已經哭不出聲音,她的兒女們也都跪在一旁抽泣。
就連強人也覺得鼻子發酸,一個個都扯下臉上的蒙麵布擦眼淚,正因如此山河尖人才得以看到這夥強人的真實麵目,他們大概也和山河尖人一樣,並沒有三頭六臂,隻是他們的手腳都是健全的。
即便趙遠望的母親昏死在雪地裏,那夥強人還是帶走了打扮一新的趙笑,一大隊人馬飛也似的向河堤跑去,乘著他們的大船不知向什麼地方去了,隻留下那塊鮮紅的蓋頭,在雪地裏被揉成一團,皺巴巴的,卻又異常顯眼。趙遠望的母親昏倒在地,她的兒女們跪成一團,迎親的隊伍立在風雪裏一動不動。麵對這種場麵,誰也沒有魄力告訴大家該怎麼辦,這個殘局沒有人能夠主持。趙遠望唯一能做的就是抱回母親,給她穿好衣服,又給她喂下一碗熱湯,母親終於找回一絲幽幽的活氣。她真的老了,而且並不是時光折磨下的無聲無息的衰老,就在這一天之內,她就老了。她的眼睛昏花,視線模糊,手腳冰冷麻木,若沒有兒女的攙扶簡直站不起來。可她卻把腳往地上猛地一跺,彈彈身上的泥土,擦幹眼淚,繼續指揮迎親隊伍搬運嫁妝。除了她還有誰能夠主持這個場麵呢?雖然新娘被強人帶走,婚禮卻仍要繼續,淮河灣千百年來的古禮誰也改變不了。嗩呐聲再次響了起來,迎親的隊伍也重新忙碌起來,隻是再次響起的嗩呐聲裏盡是悲鳴,在寒風中傳得老遠老遠。迎親的隊伍也不再昂首挺胸,一個個全都耷拉著腦袋。整個村子,除了嗩呐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直到婚禮結束,這些迎親的小夥子們,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山河尖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剛剛正月十六,這夥強人就按捺不住了。移墳帶來的短暫安寧,也在這個充滿喜氣的日子結束了,山河尖人再次焦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