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2 / 2)

曾桃還是走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有見過曾桃,她躲進那幾間茅簷低矮的土屋,誰也不知道她在土屋裏幹什麼,也不知她吃什麼,反正她再也沒有出現在十字街上。

趙遠望再次見到曾桃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夏天,那時他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小夥子了。

那個下午特別悶熱,趙遠望脫下衣服,赤裸著上身,正在後院裏做棺材。這時曾桃拿著一張三條腿的板凳推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趙遠望愣了一會,他的第一反應是曾梅怎麼來了,因為誰都知道,曾桃早已躲進了土屋裏,再也沒有出來。可他仔細地嗅了嗅,立即聞出那股特別的,細微的,烤肉香味,那是曾桃獨有的味道。

曾桃很從容,或許正如人說的那樣,時間能抹平一切傷口,很顯然,她已經沒了剛失去孩子時的悲傷。她施施然地坐在一塊棺材板上,指著那張三條腿的板凳對趙遠望說,你不是木匠嗎?能不能幫我修好它。趙遠望又犯了迷糊,她與曾梅太像了,就連聲音也幾乎一樣。他不自覺得拿起工具,按照曾桃的指示修起板凳來。他很認真,連頭也不抬,長年的勞動使他鍛煉出一身健碩好看的肌肉,在悶熱的午後,汗水順著他清晰的肌肉線條流淌下來,赤裸著的上身發出一種油光。曾桃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認真幹活的樣子,連她也犯起了迷糊,她突然覺得麵前的這個人很像趙永瞧,就是趙永瞧,這讓她想起玉米地,想起淮河灘,想起趙國梁的鵪鶉,想起鵪鶉叼出的那張紙片。或許趙跑母親說的沒錯,她少了男人就是不能活,所以消失了一年之後,她又重新走出了那幾間低矮的土屋。她緩緩地站起身,朝趙遠望走去,用她那白皙的手輕輕撫過他健碩的肌肉,為他擦去汗水。而趙遠望呢,就像觸電了一般,他直起身,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他眩暈了,以為這就是久久糾纏他的那個夢,至於麵前的這個人是誰,是曾梅還是曾桃,似乎已經不重要了。他急需分辨出腿在哪,手在哪,於是他們倒在了一口嶄新的棺材裏,互相尋找著對方的腿在哪手在哪。

趙遠望對棺材再熟悉不過了,不過此時他竟體會到一種耐人尋味的死亡的感覺。他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與夢境之中的糾纏竟然完全不同,有一口特別粗魯的氣息在他心口起伏,差一點沒有喘過來。他仰躺在棺材底,看著天空上悠悠的白雲,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曾桃在他的身上肆意地尋找著什麼,他試圖反抗卻終究屈服,最終一股失落和懊悔占據了他,他對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感到後悔,恨不得從未出生過,最好一直處在那種混沌未開的世界裏,隻有身體的運動,而不需要任何思考……

那天之後,趙遠望更加沉默了,他的心情也更加複雜。他渴望曾桃也住在棺材裏,疊在他身上,肆意地尋找著什麼,讓他屈服,卻又因自己的屈服而懊悔,怎麼能讓自己那麼接近死亡的邊緣?他表麵上沒有任何改變,內心裏卻無比掙紮,他盡力把曾桃想成曾梅的樣子,卻發現克服不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那股誘人的烤肉的香味。他隻能做更多的棺材,盡量不出院門,來平複自己的心情。但是,他又覺得自己自始至終都是冷靜的,有時他都懷疑,和曾桃一起躺在棺材裏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可能是趙永瞧,也可能是趙記,自己就像一個旁觀者,觀看著他們的表演。

有天晚上,他想的太多,又燥熱難當,實在睡不著了,他便發瘋似的跑到淮河邊,撲通一聲跳了進去。他把整個身子都浸進河水裏,清涼的河水果真讓他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