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不知又轉了多久,他們通過辨認樹杪的形狀,終於回到了山河尖。不過他們已經在途中換了衣服,趙遠望把褲子、上衣都給了曾梅,自己則從河裏撿起一塊破布裹在腰間。況且在饑餓麵前,他們是感覺不到羞恥的。
船剛進入山河尖的樹杪叢中,老少爺們就迫不及待地歡呼起來,有些膽大的泅水好手已經跳入水中,向棺材船遊去。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棺材船的周圍就趴滿了人,六口棺材幾乎都要進水了。趙遠望大呼,大家不要搶,我多來幾趟就行了,肯定會把大家全都接走的。可惜沒一人聽他的,盡管他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大家還是趴在船邊不肯離開,眼看著棺材船就要翻了,更多的人卻仍紛紛遊了過來。趙遠望實在沒辦法了,他發現越勸說人就越多,越承諾人就越搶,本來好心相救,此刻卻變成了一團混亂。這時,曾梅卻大喝一聲,大家不要亂,你以為人是白救的嗎?大家都要付錢,你們一棵樹一棵樹排好,先付錢後上船。這下倒好了,大家一下子安靜下來,突然認識到自己的不是,一邊道歉一邊遊回樹上。也不知為什麼,隻要提到錢,大家便懂得了什麼是秩序,什麼是尊重。趙遠望不禁暗暗佩服起曾梅來,在這種情況下,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來約束山河尖人,而曾梅呢,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就把這群失心落魄的人打回原形,乖乖地變回正常人,服服帖帖地講起了規矩。
隻是棺材船太小了,一次隻能渡六人。趙遠望不得不立下了規矩,老人孩子和婦女先走,他們吃不消洪水的浸泡,早就腫脹了。特別是那些老年人,經洪水一泡,原本就堆壘起來的皺紋就更皺了,白乎乎的,一層一層,比魚鱗還難看。然後再接青年人,他們身輕體壯,又會泅水,趴在樹梢上仍在調笑,自然能堅持得更久些。就這樣,救人的工作一直持續到五天之後,山河尖人才算安全轉移,期間趙遠望在回程中總會帶來一些糧食,才保證了山河尖人安然無虞。這段時間,趙遠望憑借這艘棺材船和提前預備的糧食大賺了一筆,隻等洪水退去之後,就可以重建家園了。
最後一天回到龍王鎮時,趙遠望見到了他的姐姐趙問男以及她的丈夫曾徒,果如母親所說,他們都毫發無損。原來方圓幾十裏之內的人,隻要有一絲機會或任何可以借助的工具,就會投奔到龍王鎮來。他們是趴在一對門板上劃來的,飄飄蕩蕩竟在河麵上飄了四五天,全靠吞吃一袋生麥才上了龍王鎮。趙遠望問過曾徒,他的叔叔,也就是曾梅的父親曾老二,一家人都去了哪裏。曾徒卻回答不來,他說當時天還沒亮,全村人一片慌亂,誰也不知道誰的下落。曾梅聽後,默默地流著眼淚,這場洪水到底奪去了多少人的生命,摧毀了多少家庭啊。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曾梅都是以淚洗麵。無論趙遠望的家人如何安慰她,都排遣不了她的哀傷,她執意要將棺材船劃到曾窩子去,趙遠望隻好陪她去了一趟。隻可惜他們翻遍了曾窩子所有的樹叢,也未見到曾梅父母的影子。曾梅終於認識到,她的父母在這場洪水中喪生了,她從此成了孤兒。
當所有人都在龍王鎮聚集起來時,大家便立刻活泛起來,尤其對於那些在洪水中賺了錢的人,更覺得因禍得福。龍王鎮雖然不大,卻什麼都能買到,碗口大的王八才幾毛錢。他們買來了各種生活必需品,並做好了在龍王鎮長期定居的準備,選擇合適的地方,搭起了草棚,建成了土灶。其實,山河尖作為一個魚米之村,相比其他地方一直都算富庶的,隻是他們自己並不清楚,在龍王鎮定居的一段日子裏,他們才察覺到這一點。因此,大家雖處於背井離鄉之中,卻仍然找到了久違的優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