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1 / 1)

洪水並非隻有害處,孫癱子說過,凡事都有陰陽兩麵,洪水帶走了山河尖人的財產甚至生命,也帶走了匪患。自洪水過後,方圓百裏之內再也沒有聽說過土匪的消息。經趙國梁分析,土匪消失的原因有三,一是被洪水淹死了,二是他們的交通工具——船丟了,三是在這場洪水中他們都發了橫財,不需要做土匪了。不管哪條因素,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的確沒有了土匪的消息,大家也漸漸將土匪這回事給忘記了。

洪水是一個月後退去的。大地漸漸顯露出來,地表掛了一層肥沃的黑泥,原本方方格格的田地都沒有了邊界。大多數植物都已枯朽腐爛,隻有一些蕨類植物仍貼在地上,還有樹木突兀地挺立著。無論哪個村莊,隻要是土坯建造的房子,經洪水浸泡一律坍塌了,隻有趙國棟趙國梁那樣的大戶人家的磚瓦房還完好無損。隻是那些房屋家具都穿上了一層厚厚的泥漬,仿佛剛從墳墓裏挖掘出來一樣。整個世界仿佛回到了人類文明之前,沒有道路,沒有足跡,隻剩一片泥濘和混沌。那段時間,山河尖人每天都會跑下龍王鎮的高坡去查看路況,隻要泥土一幹,他們就要回山河尖去。他們急著去看自己的祖墳,那些微小的土包哪裏經得住這場洪水呢?如果祖墳一旦被洪水夷平,分不出哪家哪戶,那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洪水退去後又過了一個月,地麵才算幹燥起來。山河尖人將草棚一收,灶台一砸,用新買的騾子馱起行李,浩浩蕩蕩地遷回了山河尖。臨行那天,曾梅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兒,流個不停。別人都要回家了,她該回到哪裏呢,沒有爹娘的地方能算家嗎?趙遠望站在旁邊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開口,最後還是他的母親開了口,她讓曾梅不要回去了,跟著她,去山河尖住吧。曾梅聽了,趕緊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嘴裏則不停地喊著大娘。從此之後,曾梅就和趙遠望一家生活在一起了。趙遠望雖然覺得別扭,卻也打心底裏高興。

回到山河尖,趙國梁懷著喪妻之痛召集大家首先開了全族大會。第一是祖墳的問題,大家務必要將祖墳保護好;第二是關於堤壩的問題,他認為山河尖的堤壩有待加高,為以後防洪做準備;第三是村裏的牲口都被洪水衝跑了,要趕緊買來牲口才能重建家園;第四是田地的邊界全部被毀,趙國棟要將土地收回,重新分租給大家耕種。這次全族大會的討論結果非常一致,大家全部服從趙國梁的安排,開始了重建家園的工作。

不出一個月,扁平的祖墳被重新包了起來,娘娘廟又恢複了昔日的香火;坍塌的房屋被修繕一新,可砍的樹木也都被利用起來;河邊的堤壩被加高兩丈,再也不用擔心洪水的侵襲;最重要的是趙國棟發了善心,除了趙跑家之外,他重新將土地出租給大家,並減了半年的佃稅。而趙跑一家從此便墮落成了漁民,再也沒有耕種過土地。

不過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場洪水則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經過這一場大水,大家似乎忘掉了許多東西,曾經掛滿樹枝的手腳不見了,關於土匪的恐懼消失了,無休止的葬禮也結束了。取而代之的全是關於將來的打算,有人想打造更大的船隻,有人想建更好的房子,還有人準備搬遷到龍王鎮去。仇恨、恐懼、羞恥,全被這場洪水洗淨了,他們仿佛獲得了一次新生,臉上有了笑容,腰杆也直起來了,大家見麵時有說有笑,還會談談各家的重建情況。大家的幹勁十足,沒過多久山河尖就超過了昔日的光景。就連走南闖北的孫癱子再次走進山河尖時,都不得不感歎,山河尖的變化真是太大了。

而趙遠望在自家的後院裏重操了舊業,繼續做著他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