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3)

“哥,我老遠就聞到魚腥味了,你咋打這麼多魚?”

她不是不知道趙遠望的名字,可她管他叫哥,自打來到這個家就這麼叫。盡管每次趙遠望聽了這個稱呼都會麵紅耳赤一會,可她不管,她喜歡這樣叫。她覺得他的名字必須放在心裏,叫出來就不親了,再說她也不好意思叫,舍不得叫。她已經完全融進了這個家,忘記了洪水給她家帶來的厄難。在這個新家裏,她幾乎包攬了所有家務,操持牲口,縫縫補補,洗衣做飯,儼然成了這裏的主人。

“這麼多魚怎麼吃的完啊?”曾梅看著一大籃子魚,竟有些發愁。

“這魚是要賣的”趙遠望的話太少了,而且全無表情。剛開始的時候,曾梅還很奇怪,很擔心,這樣會不會把人憋壞啊?一個從來都不會笑的人是如何生活下去的。不過時間久了,她也就明白了,趙遠望這個人,心裏不是沒有,隻是不到非說話不可的地步他是不張嘴的。她也曾逗過他很多次,可他都能忍住笑,漸漸的她也就習慣了。

“好吃嗎?”曾梅給趙遠望做了蕎麥饃,他吃飯的時候,她喜歡坐旁邊看著。

趙遠望點點頭,卻仍是麵無表情。

那時他的母親也坐在旁邊,她聞到了濃烈的魚腥味,卻沒說一句話。趙遠望下河打魚這件事,她老早就知道了,打內心裏來說,她是不太讚成的,她就這麼一個兒子了,為什麼還要到河裏去?她害怕淮河,她還能回想起失明之前,她所看到的一切,害怕滾滾的波濤,害怕淮河就像吞噬她那早嫁未歸的女兒一般,再次吞噬她唯一的兒子。可她沒有辦法,一大家子都要吃飯,她還有四個女兒,尤其那個啞巴女兒,什麼也做不了,再加上曾梅,總不能憑空喝風吧。所以她雖不情願,卻並未阻攔。她哭瞎了眼睛,年歲也大了,實在無力去管太多事情,每每想起她的女兒們,免不了總要傷心一場,就像一棵曾經枝繁葉茂的大樹,發出九根大樹杈,不知道經曆過多少年的風吹雨打,有的被人砍去了,有的被風雨吹斷葬進了淮河,盡管她疼痛難忍,卻已無能為力。在淮河麵前,這棵大樹已經漸漸枯萎了。

趙遠望吃完飯就扛著魚籃子往東去了,他還想趕早去集上。十字街偏東一點就是小集市,是山河尖人最集中的地方了,露水集,看著怪密集,卻隻有一小會兒的生命,曇花一現。天朦朧亮的時候還好,太陽一旦出來也就散了。不過也有不散的釘子戶,趙挑和趙頂就是例外。趙挑是個貨郎,經常來往在淮濱縣和山河尖之間,他平時挑著一副擔子,初一三五就到淮濱縣裏去進貨,二四六則在十字街上叫賣,正因為有了他,十字街才像個小集市。他的擔子不重,一頭帶著自己炒製的花生、瓜子,一頭帶著糖果、針線之類的東西。他手裏常拿著一個超大號的撥浪鼓,來回打幾個擺子,然後在十字街上吆喝著。而趙頂是有手藝的,據說他去淮濱縣拜過師,學會了剃頭。他也挑著一副擔子,一頭是一個木箱,裏麵塞滿了推子、剪刀、刮胡刀,木箱放在地上又能當凳子,供顧客坐。一頭是個小爐子,上麵放著熱水盆,以便給顧客洗頭。趙頂的生意比趙挑好,可他並不快活,他還羨慕趙挑呢。大家看不起他,因為他是剃頭的,下九流。有一次趙明家裏來了客人,趙明找他去陪客,客人一聽他是剃頭的,便不拿筷子,死活不吃飯。那客人臨走時還跟趙明吵了一架,他說你根本就不拿我當人看,竟然找個剃頭的陪客。因為這件事,那位貴客斷絕了與趙明的關係,再也沒有來往過。

趙遠望趕到集上的時候,露水集已經散了,救像露水一樣,隻有趙挑和趙頂還賴在樹蔭下鬥方。他倆一人執小石子,一人執小木棍,在地上畫上幾條線,就對弈起來。趙遠望走過去看了一會,就問趙國棟家來買過魚沒?他們說趙老爺早就不上街了,你不知道嗎?趙遠望怕過了時候,就趕緊背著竹簍去了。

趙國棟家徹底破敗了,這是有目共睹的事。盡管他仍然很有錢,可他沒有了兒子。沒有兒子的人就沒有第二次生命,沒有生命的延續也就不是完整的人,趙國棟好像被抽走魂魄的行屍走肉,再也沒有昔日的神氣了。他整日悶在家裏,無論他的姨太太們怎樣逗弄,他也笑不起來了。據趙談說,他在抓秋涼子的時候,爬過趙國棟的牆頭,他親耳聽到了三姨太的話,她說軟搭搭的,像個死老鼠,別說生兒子,生老鼠都生不出來。這話在山河尖傳開了,大家本以為趙談要倒大黴,出乎意料的是趙國棟全不計較,他連院門都沒出過。倒是趙國梁把趙談狠狠訓了一頓,揚言要打斷他的腿,他問趙談所說是不是真的,直到趙談用人頭保證絕無虛假,趙國梁才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