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淮河灣的規矩,新婚的夫妻必須住在新房裏,也就是說,若有人家要辦喜事,前兆就是建新房子。趙問男既然提出了這件事,她的母親必然要做考慮。她是多麼渴望家裏再添新人啊,若趙遠望結了婚,一年半載之後有了兒女,這個家可就更完整了,畢竟這麼多年來家裏不斷有人死去,卻從未增添新人。她歎了口氣,握拐棍的手又緊了緊。她說“辦要辦,我也沒幾年活頭了,到現在還沒見過孫子是啥樣的。可這新屋子的事情咋辦呦?”她為屋子的事情煩惱過許多年,每到下雨天,總要提心吊膽幾天,擔心房倒屋塌,擔心一旦死了沒有停靈放棺材的堂屋。這是她的心病,一個人怎麼能死在外麵,暴露在日光之下,那成什麼樣子?況且,沒有屋子,趙遠望的事就辦不了,總不能搭個棚給他們當洞房吧?她為自己的垂老哭泣,如果她還年輕,如果她眼還未瞎,那她一定能解決這些問題,建好新房子,娶回新媳婦,甚至還能撫摸每一個孫子的額頭。可她老了,而且瞎了,她連麵前的淮河都看不見了。每想到這些,她就要感歎,她說幾十年前的時候,親人顯得特別親,同姓的門人隻要不出五服,婚喪嫁娶都是大家的事,沒有不出頭的。據說趙明就是個孤兒,全仗門裏管事的老人張羅,才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可是現在呢?世風日下,就算新娘子等白了頭發,如果你不去請人,也沒有人去抬。
趙問男也不知如何寬慰母親,但她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她說,親是不親了,但這樣的小忙他們未必不幫,讓趙遠望去請請看,也就是建房子那幾天,其他事兒咱們自己一家人也都能辦好。
在趙問男的敦促下,她的母親重新振作了一次,她要解決屋子的事情。那天晚上,她把趙遠望叫到床前,當著趙問男和曾梅的麵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帶領全家人重新翻修屋子。這個決定看似簡單,事實上卻不輕鬆,趙遠望的父親曾努力一生,都未曾動過這個主意,他在草鋪上咽氣時,嘴裏還念叨著這個事呢。況且在山河尖這個地方,除了趙國棟、趙國梁那樣的家庭,普通人家建房子都是比得上婚喪嫁娶的大事。
因此,當她作出這個決定時,全家人既驚慌也企盼,就連不會說話的啞巴女兒都仰望著她。她宣布完這個決定,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又慢慢趴附在地上,五體投地,在地上摸索著。家人都以為這是一種在重大決定時才使用的儀式,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她另有打算,她慢慢爬到床底下,摸了好一會兒摸出一個土黃色的布袋子,抖動起來叮當作響。在趙問男的攙扶下,她扶著床沿站了起來,她說,這是家裏所有的積蓄,就等這一天了。她把滿是皺紋的手伸進了袋子,那袋子上都是泥鏽,它曾經曆過洪水的洗禮,今天才算見了天日。一根嶄著福字的銀簪子,一個爬滿青鏽的銅酒盅,一隻古舊的鐲子,上麵雕刻著奇怪的花紋,還有兩小錠黑乎乎的銀子。她把兩小錠銀子遞給趙問男,要她在油燈前哈口氣,再用灶底的青灰搓洗一番。果然,不一會銀子就放出閃亮的光芒來。母親從趙問男手裏接過銀子,轉身又到櫃子裏取出一個包,包裏都是大洋,那是趙遠望在洪水中用棺材船賺來的。她把趙遠望叫到麵前,將那兩小錠銀子塞給他。她說,你拿到淮濱縣去換成現錢吧,再加上這包大洋,應該夠修房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