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終於到了。曾梅一夜未睡,她把嫁衣試了三十四遍,鞋子試了七十二遍,雕著古舊花紋的鐲子擦了又擦,直到曾徒推門進來她還擦拭著大衣櫃、床頭櫃、洗臉架,大衣櫃上的銅拉手已經被她擦出了金色,閃閃發著光。其實她在心裏已經預演過無數遍,如何上轎,如何下轎,如何給母親端茶,真到了這一天卻還是緊張。她怕自己忍不住會笑出聲,怕出醜怕丟人,尤其是趙家的人。聽到推門的聲音,她以為趙遠望來了,猛的回頭才發現是曾徒。曾徒看著這個靦腆的堂妹,隻覺好笑,他說,你得回床上躺著,不能下來亂跑,這樣會讓人家笑話的。曾梅慌張起來,幸好啊,幸好來得不是趙家的人,她趕緊跑回床上去了。可她又怕等會有人敲門聽不到,怕趙家的人在外久等,就囑咐曾徒,一定要仔細聽著敲門聲。
趙問男在後屋裏睡著,她懷裏的嬰兒正在吃奶,她很想起來看看曾梅,畢竟是過來人,能為她提些意見,可大匣子臨走時交代過,坐月子就是坐月子,不要瞎跑,不然老了落一身病,誰也救不了,她隻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等曾徒為她伺候月子。她看著懷裏的孩子,又好氣又好笑,她不無抱怨地說,你倆也是皮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偏這個時候來了,你舅跟你姑不恨死你才怪。誰知那孩子好似聽懂了她的話,不依了,扯開嗓子哭了起來,越哭越凶,不管如何哄如何喂,他就是不停,呱呱的哭聲傳開去,老遠都能聽到。她隻好叫回了曾徒,抱走一個到別處晃悠去了……
曾梅聽到孩子的哭聲心裏更急了。今天是舉行婚禮的日子,她太開心,隻要看看嫁衣,看看手上的鐲子就會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她已經穿好紅衣,頂了蓋頭,輕輕坐在床沿上。她在猜測,趙遠望會以怎樣的形象出現,騎著高頭大馬還是步行,穿著新衣還是舊服,他學會了笑嗎?他穿上了她給他做的新鞋沒有,他會不會喊她的名字?她不時扯下蓋頭來,跑到窗前往外看。太陽高了,如果有自鳴鍾的話,大概也到了九點鍾,轎子怎麼還沒有來呢?她焦急地等待著。
秋天的早晨已經有些清冷,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在院中的樹上撒著歡,在僅存的幾片葉子間跳著、叫著。陽光灑在院子裏,照在被漆成朱紅色的大衣櫃、洗臉架上,顯得特別鮮豔……
這個時候,院門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原本就趴在窗前的曾梅跳了起來,終於來了,終於來了,她抑製不住心頭的喜悅,提著裙擺跑了過去。她要給趙遠望開門,要給他看自己的大紅嫁衣,還要告訴他她等得很著急呢。
門打開了,曾梅卻愣住了。
門口站著五六個人,戴著一樣的帽子,穿著一樣的衣服,還有一樣的鞋子,他們手裏端著槍,身上背著沉甸甸的行囊。一見到曾梅,幾個人的臉上立即露出喜色,竟指手畫腳嘰裏咕嚕說起話來,連一句也聽不懂。曾梅慌了,她趕緊回身關門,卻已經晚了,那幾個人已經推開了院門,他們撲進來,扯住了曾梅,活像餓狼一般。
那塊蓋頭因為撕扯而落了地,被踩上了腳印,沾滿了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