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3 / 3)

河風在嗚咽,水鳥在悲鳴,整條河好似一條血河,整個天地都在哭……

趙遠望家的院子裏已經擺好了酒席,眾多賓客正等著迎親的隊伍回來,等著看花枝招展的新娘子,等著看新人拜堂,等著開席喝酒。一些頑皮的孩子,提著鞭炮,一直跑到十字街南頭的碼頭邊,按照大人們的交代,隻要一看到迎親的大船,立即點燃鞭炮。他們爬到堤壩上,踮起腳尖眺望著,還是看不到大船的影子,就爬到大樹上,這下看清了,大船很慢,順著水勢正往回趕。於是他們呼嘯一聲點燃了鞭炮,劈裏啪啦地炸起來,嚇得孩子們跳躍著躲開了。一聽到鞭炮聲,賓客們都按捺不住了,紛紛起身,擠在院門口的空地上,引長了脖子往碼頭看去。隔著光禿禿的樹枝,他們終於看到了迎親的隊伍,披紅掛綠,浩浩蕩蕩,急匆匆地向十字街走來。但是他們很快就注意到了,被派去迎親的小夥子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有的甚至驚慌失措,不時回頭向淮河裏看看。

第一個跑進院子的是趙恩夯,他麵無血色,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見到老少爺們,他就指著淮河的方向結結巴巴地說,死人,死人,都是死人,河裏全是血,血河,那是一條血河。說完這句話,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就拉著他的母親朝家裏奔去,根本顧不上吃酒席的事。平時木訥的趙遠望這一刻反而很冷靜,他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河裏的一個船隊都死了。他給趙恩夯的話作了解釋和補充,但這句話一說完,原本滿院的賓客,頃刻間便散去了,連新娘子也顧不上看,更不用說喝喜酒了。

趙遠望看著冷冷清清的大院子,竟已疲憊至極,全身都脫了力,撲通一聲蹲坐在地上。他的母親摸出堂屋大門,雖未看到什麼,卻知道出了事。她伸開雙臂,兩手憑空摸索著,尋找著,她問,梅子接回來了嗎?在哪呢?趙遠望這才拚著力氣爬起來,掀開了轎簾,把曾梅抱進了新房裏。

曾梅渾身都在顫抖,冥冥中有個強烈的聲音呼喊著她,去死,去死,於是她起身,敏捷地繞過屋裏的家具,竟未發出一點聲響,跑到窗下,在簸箕裏拿了把剪刀。她本來想一剪刀結果自己的,可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身子,她嫌自己的身子髒,她要在死去之前毀了自己的身子。剪刀在她的皮膚上劃過,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立馬漾出了血花,一道一道,就像新織的漁網。她一點都未感到疼痛,真的,她感到的是一股輕鬆,她感到很解恨,就繼續劃,劃過大腿,小腹,胸脯,手臂……這時候趙遠望進來了,他被曾梅嚇了一跳,慌忙跑過去奪下了她的剪刀。她卻嘶吼著要奪回剪刀,她說,讓我死。她像一頭獸,力大無窮,幾乎把趙遠望摔了一個趔趄。可趙遠望就是不放手,他不但不放手,還伸手抱住了曾梅,兩個人就那樣站著。曾梅開始罵,罵所有人,卻又聽不出在罵誰,她的眼淚和血液混在一起,隨著罵聲濺得滿屋都是。到後來,她不哭反笑,笑得花枝亂顫,語不成聲。

這時,堂屋裏的自鳴鍾響了,整整十二下,當,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