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3)

張恨忠,字全孝,河南省駐馬店人。他生在軍人世家,自小讀書,讀到忠孝不能兩全時,感慨說,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既然忠孝不能兩全,舍忠而取孝。他的誌氣倒不小,可惜事與願違,十六歲那年他就遇上了一場戰爭,他的父母都在戰爭中死去了,從此他便投身行伍,做起了軍人。也就是那幾年,他的親人全死於兵火,想要全孝是不能了。他長相魁梧,生有虯髯虎須,看著怕人,在軍中打仗每每都能唬住敵人,繼而取勝,既然孝不能全,當兵又當的風生水起,幹脆就留在軍中混下去了。二十二歲那年,他已經是個連長,手下帶著幾百人的隊伍呢。

有一年,他接到命令,要他把隊伍往陝西開進,包圍西安城。西安城被圍,長達一年之久,那一丈打得真是天昏地暗。當時有個大人物緊守著西安城,無論如何也攻不破。張恨忠的隊伍本以為包圍城池,斷其糧草,裏麵的人遲早要出來投降。誰知那個大人物是個硬茬子,盡管西安城屍橫遍地,滿城腐屍的惡臭,也沒有一人投降。那一丈直打到冬天,也未分出勝負來。有一天西北方突然殺來一隊神兵,衝散了包圍的大軍,張恨忠所在的隊伍也受了重創,一路向東逃散,這一逃就逃到了淮河灣。那時候正是烽煙四起的節骨眼上,到處都在打仗,張恨忠卻突然心灰意懶起來,他看淮河灣反倒安靜,就帶著他的三百人馬留了下來。

淮河灣不比別的地方,有山有壑易守難攻,這裏一馬平川,全無掛礙,要長久住下來,很要下些功夫。再說,離開了大部隊,既沒有軍餉,又缺少武器,二三百人總要吃飯,那些尚有家人的士兵漸漸失去了鬥誌。張恨忠倒也厚道,凡是願意回鄉的,自行離開,絕不阻攔,隻是不能帶走武器,也沒有路費,這句話一說出來,十層倒去了五六層,還剩一百來人跟著他。他在靠河的一個大湖裏紮住了陣腳,那湖就叫關叉湖。關叉湖中有個島子,他把島子做了大本營,建了水寨,又打造船隻,購買馬匹,幹起了打家劫舍的營生。他打劫的主要對象是淮河裏過往的商船,當然也有例外,隆冬時候,水路上的客商少,他們就到方圓百裏內的集鎮上搞綁票。見了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一例綁回水寨,再著人下書收錢,每次都能撈上一大筆。

趙國棟的小兒子趙恩澤就曾被他綁架過。

張恨忠手下有個叫張響的人,酷愛聽戲,做了土匪仍忘不了這口愛好。有一年他的戲癮患了,耐不住,聽說淮濱縣正趕上逢會,就喬裝到淮濱縣去過把戲癮。恰巧遇到趙國棟的小兒子趙恩澤也在趕會,那時趙恩澤隻有七八歲,愛吃愛玩,對著一個賣糖人的小老頭正在吹噓,他擺著少爺架勢,指著一案子的糖人說,都給我包好了,我全要了。賣糖人的小老頭看他穿著一身漂亮衣服,反倒笑了,我說小少爺,這麼多糖人,就算你買的起,你吃得完嗎?趙恩澤一聽還不願意,怎麼了,吃不完放著,你管得著嗎?少爺我有的是錢。他還怕小老頭不信,特意拔高了胸脯,亮著嗓子說,我爹有四個銀人,銀人啊,你知道不,銀子做的人。旁邊的老管家一聽不對,財不可外露,趕緊去攔。可惜晚了,趙恩澤的話都讓張響聽個正著。張恨忠那段時間正發愁呢,且不說弟兄們張著嘴巴要吃飯,周圍的散匪欺他地生,路過的整編隊伍欺他遊勇,幾次衝突下來,原本上百的兄弟隻剩了幾十人,槍彈也緊缺了。因此,他聽了張響的彙報,立即拍案定奪“他娘的,老子正缺錢花,正好送上門來。”經過周密地安排,張恨忠派張響帶隊,就在淮河裏截下了趙恩澤。當時,趙恩澤的船上隻有兩個人,除了他就是那個老管家趙淮,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張響把趙恩澤五花大綁,提到了自己船上,卻把趙淮放了,要他回去報信,三天之內準備好四個銀人前來換人,地點就在河裏,否則,別想見到這孩子了。

趙國棟聽到兒子被綁架的消息,差點暈死過去。隻有他自己清楚,銀人隻是個傳說,哪有真的銀人啊?他的兩位姨太太,都哭成了淚人,一家人癱坐一團,全沒了主意。最後還是趙淮先冷靜下來,他說,沒有銀人,估計大洋也行,不都是錢嘛,一樣能花掉,先封一千大洋,送去看看再說。見了錢,土匪肯定不會把小少爺怎麼樣。

第二天,趙國棟把門內的年輕小夥子叫了幾個來,讓趙淮領著他們,其中就有趙長看、趙記、趙談,架了三艘小船,帶著一千大洋到河裏去了。誰知張響見了大洋竟然哈哈大笑,他收起大洋,用槍頂著趙淮的腦門,操著一口濃重的陝西口音說,我要的是銀人,銀人,知道不?再見不到銀人,我就給你送個禮物。趙淮硬著頭皮說,那都是騙人的,都是傳言,誰會用銀子做個假人放那,你想想啊。要不然你把我帶回去,把我們少爺放了,讓他回去給你湊錢。張響不理會,呼哨一聲,一條小船就消失在蘆葦叢裏不見了。過了半晌,小船又回來了,一個人拿著紙包跳了過來,他把紙包往地上一扔,狠聲道,你自己看吧。趙淮哆嗦著打開一看,竟是隻耳朵,脆生生,熱乎乎,還流著血,正是趙恩澤的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