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問,趙永瞧竟站了起來,用拳頭往桌子上猛擊一下,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別提了,說起這事我就來氣,一言難盡。”他吐了一口濃痰接著說,日本鬼子進中國無惡不作,我早就受不了這口鳥氣,他娘的,早就應該跟他們幹了上。上頭卻一直不說話,要不是西安那邊出了大事,到現在我們還做縮頭烏龜呢。年頭裏,我們接到命令才從大龍山趕過來,我一看龍王鎮那些鬼子,就他娘的氣不打一處來,幹脆讓弟兄們給他來個一鍋端。
趙永瞧在外邊久了,竟學會了一嘴粗話,在母親麵前也不忌口。他這個人不僅脾氣大,也很健談,說話的時候,喜歡指手畫腳地比劃。他把那隻沉重的鐵腳往地上一頓,噔得一聲,平地上陷進一個坑,然後咬牙切齒地說,那場仗打的真是昏天暗地,我的千把弟兄竟然死了一半。說到這兒,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現出當時的情景,雙眼騰地布起了血絲,唾沫直飛出五尺開外,最後他狠狠地喘了一口短氣說,還好最後活捉了那個隊長。說到這兒他竟大笑起來,眨巴著眼睛問趙搖,你知道我們在哪捉到他個王八的嗎?趙搖茫然地搖搖頭。趙永瞧得意地說,在茅坑裏,哈哈哈。這個老王八,窩都被我們端了,他還在廁所裏拉屎,兩個弟兄把他架出來的時候,他連屁股都沒擦,老子直接用子彈替他給擦了,還給他多安倆屁眼,到了陰曹地府,保證他拉屎比尿尿還快。
全家人都瞪大了眼睛,聽趙永瞧的敘述,竟比聽戲還熱鬧。
趙永瞧奪回了龍王鎮,他的部隊就駐紮在那兒。清理戰場的時候,有人專門做了統計,殺敵二百六十三,自損四百三十六。他雖然贏了那一仗,卻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直到現在,他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奪回了許多糧食,並挽救了絕境中的山河尖。他不免歎了口氣,走了一大圈,終究還是回來了。
趙永瞧講到這兒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正巧看到曾梅從屋裏出來。他呆了一呆,猛得挺直了身子。他問趙遠望,這……他的母親似乎聽出了他的迷惑,哈哈地笑了幾聲,你走這幾年,家裏發生了好多事,你都還不知道。遠望結婚了,娶的是曾家的姑娘,曾梅。你看這房子都是新建的,可比你走時氣派?原本健談的趙永瞧卻突然沉默了,他看著曾梅,停了好一會,似乎在竭力回想著什麼,然後他別過頭去,對趙遠望說,老三,你混的可以啊,老子在戰場上殺來殺去這許多年,到現在還沒個女人呢。趙遠望不好意思地笑笑,轉頭向曾梅看去了。他母親卻又說,家裏還有好些事你不知道,你大姐被土匪搶走,死了。你二姐替她嫁給曾徒,現在都有孩子了。趙永瞧吃了一驚,原本到了嘴邊的玩笑咽了回去,他的胡須張開來,麵目猙獰嚇人。他手按槍柄說,到底是誰幹的?老子豈能饒他。說這話的時候,他這粗獷的漢子竟虎目含淚,真要大幹一場似的。他母親卻平靜地說,還不是那年打劫咱家的那幫土匪,他們也沒有好下場,都死在日本鬼子的手裏了。
後來,趙遠望帶著趙永瞧到了娘娘廟,他讓士兵準備了香蠟紙炮,要到祖墳上大祭一番。他的母親本要阻攔,信了基督的人是不燒香不燒紙的,可她攔不住,這個兒子還像以前那樣倔強,而且本事比以前大了,脾氣也就更大了。他並未見過移墳之後的祖墳,在趙遠望的指點下,才一一記下位置,父親的、大哥的,這樣威武的一個鐵腳漢子,竟在夕陽的餘暉裏伏在父親的墳前嚶嚶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