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兩腿都攏不到一塊,不是叫日本鬼子弄壞了吧?”趙恩夯的老娘是個豁嘴子,說起話來不關風,可大家還是聽到了。
“奶子也變大了,你們看,日本鬼子真厲害,能催乳呢!”她半掩著豁了口子的上唇,趴在她嫂子耳朵上說。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也不曾離開曾梅,話一說完她就嘎嘎地笑起來。他們習慣在訕笑裏說話,到最後笑聲掩蓋了話語,隻聽到一陣蚊子似的嗡嗡聲。
曾梅還沒有等菜上完就離坐了,她偷偷摸摸地進了屋,再也沒敢出來。要不是趙永瞧一直掌控著那場宴會的主導地位,那頓飯一定會變成一場口水戰,他們會用口水殺死曾梅。
曾梅已經是第二次來到淮河邊了,她的腦子裏有兩個小鬼,一個叫嚷著惡罵她,賤婦,你這被仇人糟蹋的爛貨,你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嗎?罵了一陣還不解氣,它又接著罵,你這賤貨,恬不知恥地嫁給趙遠望,你這肚子裏的孽種管他叫爹嗎?罵完就扯著她,把她往河裏推。另一個小鬼卻把她往岸上扯,一邊拉一邊勸,孽種怎麼了,孽種就不是人嗎?孩子有錯嗎?被仇人糟蹋又不是你的錯,你不是賤婦,那不是你自願的,趙遠望不會嫌棄你。你有孩子了,你是個母親,母親有撫養孩子的天職,你自己想死也就罷了,你沒有權利決定他的生死。那兩個小鬼吵了起來,互不相讓,一個比一個厲害,最後廝打起來,曾梅隻覺得腦子疼,她終於迷迷糊糊下了河。
河水真涼。當河水淹沒了她的頭頂時,涼是她唯一的感覺。她在水裏仰臉看天,隻覺得天在急速的下降,而她自己,四肢百骸好像突然獲得了自由,她竟輕鬆地笑起來。這一笑,她就聽到了咕咚咚的喝水聲……
曾梅再次醒來的時候,睜眼就看到了趙遠望。他臉上都是淤青,嘴角還爛了一塊,腫脹的雙唇像個豐腴的河蚌。本就破舊的衣服被撕出幾道口子,雪白的棉絮露在外麵。很顯然,他被趙永瞧打了一頓,他毫無還手之力,況且他本就不想還手。誰也沒有想到,兩個分別多年的兄弟,見麵的第五天就幹了一架。
趙遠望正忙著,他把曾梅橫扣在腿上,麵朝下,曾梅的口鼻裏不斷嘔出水來,水裏還混著泥沙,水漬浸濕了院中一大塊地方。她全身的肌肉都緊縮著,把力量都聚集在胸腔裏,一聲聲咳著,連旁邊的人都替她使勁,仿佛要把肺咳出來一般。在曾梅一生十七次的自殺中,這是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不過再次醒來的曾梅反而很冷靜,咳完之後,她平靜地起身回到房間裏,倒頭就睡,既不掙紮,也未說話,她腦中那兩隻小鬼似被水淹死了一般,再也沒有出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