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梅懷孕的消息終於傳了出去,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就像一陣風似的,席卷了整個山河尖。
他們自發地組織起來進行了討論,就在十字街東的那棵大柳樹下。剛開始,他們表示很驚訝,有人努力了一輩子都沒有懷孕,例如趙國梁的老婆,例如趙國棟的三個姨太太,為什麼曾梅一次就懷上了呢?難道說日本鬼子比中國人能生?還有一些老不知羞的寡婦問,那天你們去接親的時候,見到日本鬼子沒,他們大嗎?去結過親的人罵道,大你媽個頭,你是想瘋了吧。
“確實懷孕了,我都看出來了。”趙恩夯的豁嘴的老婆說,她故作神秘地在肚子上比了比,低聲說,但是跟我們懷孕不一樣,我看這日本鬼子就是怪,她的肚子竟然是方的,就像個木箱子,懷的可不是個妖怪嗎?
“你說會是個男的,還是個女的?”
“這可不好說,最好能是個女孩。”趙恩夯的老婆斜著眼,狡黠地說,說話時還朝趙跑努了努嘴。
“為啥女孩就好?”趙跑不解地問道。
“女孩好啊,到時候便宜你們了。日本鬼子不是見到咱們的姑娘就瘋嗎,花姑娘花姑娘的亂叫,曾梅要生個女孩,那可是日本鬼子的閨女,便宜你們去弄她,也給咱中國人出出氣。”
所有人都笑了,笑聲尖酸刺耳,回蕩在十字街上。
“那要是個男的呢?”不知是誰,不識相地問了一句。
“是個男的嘛,那就麻煩了。你說趙遠望是養還是不養,要還是不要,要了那不是他的種,替日本鬼子養兒子,還不如烏龜王八呢。不養的話,孩子都落了地,總不能塞糞坑裏沁死吧。就算遠望舍得,曾梅呢,孩子都是娘身上一塊肉,在肚子裏不覺得,一旦生下來,誰也舍不得。你們說是不?”豁嘴子這幾句話說的似乎很在理,大家都不住地點頭,好像在給趙遠望想辦法。
“要是個男的,這孩子長大了咋辦,誰願意把閨女嫁給一個日本鬼子啊。再說了,他會不會跑去找他親爹,他恨不恨他親爹,把他娘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要是見了他親爹不殺了他啊?要是曾梅見了那個日本鬼子,又是啥樣子?”這是趙跑說的,他倒愛操閑心。
“就是,真要到了那一天,兒子殺爹,爹殺兒子,夫殺妻,妻殺夫,那才叫殺得滿天飛呢。這就是個孽種,根本不應該把他生下來,現在就給流產掉,不就啥事都解決了?”豁嘴子唯恐天下不亂,就愛添油加醋。
“她就不該活著,像她這麼不要臉的女人,日本人玩過的爛貨,還活著幹什麼?給我們老趙家抹黑,對不起老祖宗。”這是趙明說的,他的聲音裏充滿了仇恨,恨不得這就把曾梅掐死。大家都看了看他,他披著舊棉襖,蹲靠在柳樹下,之前一直沒有說話,這會一張嘴就撂了句狠的。大家也不反駁,他確實應該恨,他的老婆死了,被日本人殺的。他女兒也跟曾梅一樣的命運,不一樣的是他女兒早已經死了,盡管在大家心裏他女兒還是清清白白,一幹二淨,可她畢竟死了。他是整個山河尖裏最恨日本人的一個。妻女死後,家裏就剩趙明一個,他也不打魚了,整天對著淮河咒罵,他也不嫌累,罵完了就做飯吃,吃過了繼續罵。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多年,據說後來他還得了罵人的病,一旦閉嘴,就喘不過氣來……
“都別說了,你看那是誰?”趙跑提醒著大家,十字街上走來一個人,正是趙永瞧,他依然那麼威武,鐵腳走路發出塔塔塔的聲響。大家一見趙永瞧,都以崇敬的目光看著他,就像一場嚴肅的注目禮,直到他走過十字街,向西去了,大家才竊竊私語起來。
趙永瞧又從龍王鎮回到了山河尖。這次回家他帶了一帖中藥,用紙包著,上麵還係著麻繩,跟果子包似的。進門之後,他連堂屋也不進,直接喊過趙搖,把她拉進了廚房。他壓低聲音說,你嫂子差點淹死了,這麼一整,肯定動了胎氣,這是一包安胎藥,你給熬了,等會端給你嫂子喝,知道了沒?趙搖以無比景仰的眼神看著他,狠狠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