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瞧並沒有離開山河尖。山河尖人早已成了驚弓之鳥,他們聽到槍聲,以為出了大事,都躲回了屋子。可是趙永瞧卻挨家挨戶地把他們喊了出來,他的手裏提著槍,嘴裏卻輕鬆地說,都到祠堂去開會,一個都不能少,誰不去就是不給我麵子,不給我趙永瞧麵子,就是我不給我的槍麵子。山河尖人一下子變得很積極,爭先恐後地向十字街北頭的祠堂跑去。
自從洪水之後,山河尖就沒有開過全族大會了。再說這幾年天災人禍,山河尖人凋零了半數,竟然到了十室九空的局麵。站在街上一眼望過去,幾排低矮的茅屋都給蒿草掩住了,卻看不到一個人,哪裏還有當年的氣象。就說十字街的東邊吧,趙國棟一家人沒了,後來趙國梁搬到了大宅子裏,趙國梁自己的家也就空了。趙跑家空了,剩他一個人整天在外麵閑逛,有家也不回。十字街的南邊呢,趙記家空了,趙明家空了,就連趙家揮也死了。盡管趙永瞧很有威望,幾乎叫齊了山河尖的所有人口,也隻有一二百人的樣子,而且這群人中多半都是女人。她們最喜歡嘰嘰喳喳地說閑話,任何消息,隻要一到她們的嘴裏,就會傳出不一樣的效果。
趙永瞧終於出場了,他毫不謙遜地把自己當成了領袖,站在祠堂門口,把手一擺,示意大家跟著他。他帶著這幫人,順著十字街,一路向西走去,回到了自己家。這個時候,趙遠望剛從地上爬起來,一看趙遠望帶來那麼多人,轉身就往後院走。
“趙遠望,你別走了,你今天必須做個決定。”趙永瞧喊住了他,把他堵在院子裏。後麵的人群開始起哄,趙永瞧已經跟他們介紹過情況,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圍攻趙遠望,用全族的力量來說服他,要他讓步,要他放棄那個孩子。
“遠望,你就聽你哥的話吧,這個孩子沒法要。你看,你要是不要這孩子,有你哥給你撐著,你在咱山河尖可是個人物。”趙跑滿心希望他答應了,將來跟著這個小老哥混,說不定也能出人頭地呢。
“就是。遠望,你是老趙家的人,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替祖宗想想,你這事做的,他們死了也不能閉眼。”趙挑的肩上還挑著擔子,他附和著趙跑,也勸起趙遠望來。
“遠望呀,你得聽你哥的,不光是你,咱山河尖人都得聽你哥的,他是營長啊,他說的話能錯嗎?”趙國梁也來了,他是被人背來的,這會兒坐在石滾上,拿眼睛偷瞄著趙永瞧呢。
“不但孩子不能要,要我說,曾梅也不能住在山河尖,她髒,她懷了日本鬼子的孽種,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趙明也說話了,他惡狠狠的樣子,足能把鬼嚇跑,鬼怕惡人嘛。
“孩子生下來萬一有病呢,那就更可怕了。”拄著雙拐的趙同,看著自己的腿,竟冒出了這句話。
“你今天必須說清楚。要麼把孩子拿掉,要麼你就別姓趙,山河尖容不下你這個人,你自己選。”趙永瞧做了總結性的發言,此話一出,山河尖人立即附和,還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他點了根煙,似乎已經沒有一點轉圓的餘地,他給趙遠望下了最後的通牒,馬上就要趕人。有史以來,山河尖還沒有把族人削除姓氏的例子,這是一條多麼可怕的路,隻要你走出去,你就不姓趙了,那你姓什麼,姓錢?錢遠望?姓孫,孫遠望?姓李?李遠望?作為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姓氏都丟了,那他還剩下什麼?
趙遠望沒有出聲,他們就這樣僵持著,從清晨一直對峙到午後,期間很多人站累了,就在旁邊找個東西坐下來。還有人感到餓了,就回家拿了點幹糧,蹲在路邊啃起來。大家都在等著趙遠望的一句話,是走是留,隻要說出來,他們也就可以放心離開了。趙遠望必須做出選擇,因為趙永瞧為了確保事情的順利,帶來了一小隊士兵,趁著趙遠望在門口沉默的時候,他已派人架起了昏昏沉沉的曾梅。那些士兵都是忠誠的武士,跟隨趙永瞧出生入死,隻要他一聲令下,就算前麵有刀山火海,他們也毫無畏懼,更何況他們現在劫持的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他們也在等一句話,趙遠望的話,是殺是墮胎,還是離開,隻要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