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呀?”有個大點的孩子,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我是個打魚的啊!”金台安嗬嗬地笑著,也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有一種含飴弄孫的閑適感。
孩子們扯著他,把他拉出了樹林,朝林外的一片莊稼地走去。正值盛夏,莊稼地裏一片碧綠,玉米已經半人多高,黃豆也已半飽,一片喜人的景象。幾個帶著草帽的農人,正彎腰忙碌著。有個人恰巧起身擦汗,金台安看得一清二楚,怪了,那人不是趙遠望嗎?他怎麼會在這兒。
這時候,趙遠望鋤好了地,光著膀子從地頭上踱回來,抱起瓦罐子咕嘟嘟地喝起水來。他喝完水一抬眼,就看到了剛出樹林的金台安。趙遠望是見過金台安的,當然也見過他的女兒。他先是呆了一呆,自打來到朱家庵,他就像躲進了世外桃源,再也沒有見過從前相識的人。他一直以為越陌生的地方越有安全感,畢竟這兒沒有一個熟識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沒有人知道他已經不姓趙,沒有人知道曾梅的肚子裏並不是他的孩子。所以,當他看到金台安的第一眼,竟嚇出一身冷汗,他愣住了。他怕見熟人,怕人說起他的過去。
金台安的出現,讓趙遠望想起許多過去的事情,原本模糊的山河尖,又清晰起來……
“趙遠望,你怎麼會在這兒,好好的山河尖不住,怎麼搬到這兒來了?”金台安走了過去,親切地跟他打起招呼來。
趙遠望卻沒有說話,他愣了好半天,撓撓頭,撇撇嘴,好像找不到更合適的理由,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隻輕輕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不過趙遠望回頭一想,在發洪水那一年,金台安就離開了山河尖,之後的事情,他並不知道。想到這兒,他才放下心來,漸漸表現出他鄉遇故人的熱情來。
到了晚上,趙遠望邀請金台安到家裏做客,準備盛情款待這位老相識。金台安很高興,沒想到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還能遇到熟人,況且這又是他所鍾情的土地,這樣一來,定居此地的事情肯定更好辦了。所以他敞開心扉,直接對趙遠望說明了來意。他也想搬到朱家庵來,放棄淮河,學習耕田種地,順便捕些魚蝦,從此定居此地。趙遠望很錯愕,他的輕鬆與健談,與當年女兒“出嫁”時的萎靡判若兩人。他不禁想,金台安究竟有何法寶,是什麼力量,竟讓他從困境中自救出來?難道因為他是篤信基督的虔誠教徒嗎?
這時挺著大肚子的曾梅出來了,一看來了生人,慌忙把頭低了下去。她自顧忙著,一句話也沒說,上完了菜就躲到裏屋去了。金台安驚訝地說,遠望,你可真快呢,兩三年不見,你都結婚了啊?咋不叫你媳婦兒過來一塊兒吃啊?趙遠望抿嘴笑笑,沒有接話,他殷勤地勸著金台安,又給他夾菜又給他倒酒,喝到後來,他們都忘記了過去的不幸,談起將來的計劃,如何擴建房屋,如何養殖牲畜,兩人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飯。
第二天趙遠望帶著金台安在樹林邊走了兩圈,最後指著一處高地說,那兒好,不受水,就在那兒建房子吧。當天下午,金台安就帶著家人搬進了樹林。在趙遠望的幫助下,金台安很快就建好了房子,雖說簡陋了一些,住起來畢竟要比船上寬敞。他用樹枝圈了一圈圍牆,學著趙遠望的樣子養起了雞鴨,還在樹林外開墾了第一塊小田,種了一點豆子。偶爾來了興致,他還把漁網插到河裏去,捕些魚蝦來改善生活。那個夏天,金台安坐在他的茅屋門口,一邊乘涼,一邊編織著草筐,他竟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特別是雨天裏,沉穩的茅屋讓他沉醉,他再也不必擔心風急浪大洪水暴漲了。他的船就停在河岸邊,再也沒有動過,隨著淮河水位的下降,竟漸漸脫離了河水,淺在了河灘上,與大地連成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