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傍晚,金台安端著一個大木盆來到了趙遠望的茅屋前,還沒進門,他就扯開破鑼似的嗓子嚷起來,遠望,你這個愣熊,洗個澡能把兒洗沒了,你還能幹個啥?說著他進了屋,邊走邊說,這家夥真是命大呦,木盆篦到我網上了,要不是我到河裏收網,可真就飄走了。說到這兒,他好似想起了什麼,竟哀傷起來,喃喃地說,要是我兒子也這麼命大多好啊。

趙遠望原本低垂的頭猛得抬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搶到金台安跟前,伸手就接過了木盆。朱仇躺在木盆裏,兀自吮著手指頭,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他抬眼看了看金台安,眼神裏溢滿了感激之情。而站在一旁的曾梅,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眼淚再次噴了出來。她知道,她掉進了那個深淵,再也無力爬上來了。也不知為什麼,那一刻她開始相信任何關於命運的說法,命是什麼,命就是既定的現實,冥冥之中的安排,逃也逃不掉,改也改不了。

金台安在木凳上坐了下來,他再次問起趙遠望,好好的山河尖你不住,跑到朱家庵來幹啥,要是在山河尖,你娘還能幫你帶帶孩子呢。趙遠望把木盆放在一旁,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朱家庵這個地方挺好的,誰想來誰就來,朱家庵在家住不下去來這兒了,我也來這兒了,接著你也來了。雖然他平時不怎麼說話,但他好像很了解金台安。他說,你看,你不想去山河尖,我也不想去,咱們擱這住著,不也挺好的嗎?金台安好像被觸到了痛處,便不再說話,他起身回家去了。

曾梅不想做殺人犯,她更不想讓趙遠望成為殺人犯。可她該怎麼辦呢?她還在那個深淵裏,關於貞潔,關於民族的仇恨,關於母親的天性,關於世人的眼光,那個深淵就像刀山火海,處處藏著危機,而且這些危機比死亡來得更可怕。如何才能跳出這個深淵,終結這場噩夢,既然淮河不願帶走這個孩子,這一刻她所能想到的跳出深淵的唯一方法就是死,隻有死亡才能結束這一切。既然我無權定奪這個孩子的生死,那我總權決定自己的生死吧。

曾梅再次想到了死,她已不是第一次想到死亡。在此之前,她曾自殺過十六次,沒有一次是成功的,而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有個男人不要她死。男人的理由很簡單,可以說沒有理由,他就是不要她死,要她活著,好好的活著。然而這是個可怕的漩渦——男人不要她死,不顧一切地對她好,越對她好,她就越覺得對不起他,越想死。

金台安走後,趙遠望也起了身,他開始做飯,把曾梅沒有炒熟的菜炒熟,把沒有燒開的水燒開。而曾梅呢,她看著這一切,總算瞅到了空子,便飛快地起了身,既沒有給孩子喂奶,也沒有換衣服,任何死亡之前的告別都沒有,直接朝淮河跑去,她是鐵了心要死的。

傍晚的淮河很平靜,一點波浪也沒有。西天裏還剩一點殘陽,血紅血紅的,映照在河麵上,好似給整條河潑了血。曾梅跑到河邊連看也沒看,一頭紮了進去,頭朝下腳朝上,以一種決絕的,無可挽回的態度跳了進去。撲通一聲,河麵上激起一圈圈波紋,一層趕著一層,向四周擴散開去。雖然是秋天,淮河的最深處卻已涼得刺骨,那兒可真安靜,又靜又冷,給人一種想要睡去的感覺。曾梅閉上了眼睛,她就要睡去了,好安靜,好幸福,馬上就能跳出深淵了,馬上就能走出噩夢了,再也不用回憶那張劫難了,她在內心裏對自己說。可是,既然命運給她安排了一個不要她死的男人,她怎能輕易死去呢,否則那就不叫命運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