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她兒子,這麼大的事,要聽我的。你算哪根蔥?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是老曾家的人,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趙永瞧氣急敗壞,指著趙問男的鼻子咋呼著。
“俺娘都死了,要嫩排場幹啥,她能看到嗎?辦再排場,不合她的意,也是白費。”她說到這兒,便撲到母親身上,放聲痛哭起來。她的兒子曾槍,也跪在地上,無聲地抹著眼淚,盡管他隻見過姥姥幾次麵,卻也表現出莫大的悲傷。
“我不管,俺娘辛苦一輩子,我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我得叫她排排場場地走完這一程。”趙永瞧一屁股坐在草鋪上,鐵了心要按自己意思辦。
這時候趙遠望進了屋,爬到母親的草鋪前,隻顧垂淚,連一句話也沒有。趙問男一看趙遠望進了屋,哭得更厲害了。她搖著母親瘦小的身體哭著說“娘,你倒睜眼看看啊,遠望回來了,你不是想見他嗎?你倒是睜眼看看啊。”偏在這個時候,他的母親竟似聽到了一般,雖未開口,緊閉的雙眼竟擠出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淌到了草鋪上。趙遠望慌忙撲到他母親的耳邊,“娘,我是遠望,我來看你了,你倒是睜睜眼呀。”其實他也知道,母親早已瞎了,就算睜開眼也看不到。他的母親仍不做聲,可眼中的淚水卻不停歇,好像對她的兒子們說著什麼……大家這才想起來,母親還未斷氣,她還聽得到。他們隻顧爭吵,竟把這茬給忘了。
“都別哭了。老三也回來了,我們還是得商量商量,到底按什麼規矩辦。”趙永瞧先止住了哭聲,他的脾氣還是那麼暴躁,若不是母親離世,他是絕不會讓趙遠望踏進家門一步的。商量商量,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我讚成二姐,俺娘信了一輩子基督,臨死不能改了念頭。”趙遠望擦著眼淚說,他是個倔脾氣,不認同的事情,就算與所有人為敵,也不會低頭。
趙永瞧一聽就急了眼,挪動他的鐵腳,騰地一聲跺在地上,揚起一陣塵土來。“你們懂個屁。還有你,你都不姓趙了,哪有你說話的份?”他指著趙遠望的鼻子說。
正在這時,他們的母親竟發出一聲呻吟,似乎在阻止他們的爭吵。誰都知道,她操勞了一輩子,可她的兒女們仍不省心,到她臨死的這一刻仍要替他們操勞著。趙永瞧、趙遠望、趙問男,一個個都住了嘴,趴到母親的嘴邊,等著她開口說話。說來奇怪,他們的母親不知從哪掙來一絲力氣,回光返照般,把嘴張了張,竟說了一句話“把金台安請來。”說完她的嗓子眼裏似乎塞了痰,就再也沒有動靜了。趙永瞧、趙遠望還有他們的姐妹們,看著母親咽了氣。
那會兒,大家都哭成了淚人,隻要一想到母親一生所曆的苦難,他們就止不住眼淚。就連脾氣暴躁的趙永瞧,也疲軟了,他順著牆根蹲下去,哭得比誰都凶。
“娘說去找金台安,她是要按基督徒的規矩辦吧?”這是曾梅的聲音,她的兩眼像對桃子,說這話的時候還在抹著鼻涕。
“嗯?”趙永瞧這才發現曾梅也來了,他暴跳著站起來“誰讓你來的,你不是我們趙家的人,不能進我家的門,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說著他一把拉住曾梅的胳膊,拖著沉重的鐵腳,朝門外走去。他把曾梅趕了出去,一直趕到村子西邊二裏之外,又安排兩個人守在十字街的最西頭,決不能讓她踏進村子半步。
曾梅很無奈,她在村子西頭的樹林裏守著,直到夜幕降臨。她看著山河尖漸次點亮的燈火,聽著莊裏傳來的狗吠聲,再想想自己的身世,雖是春天,卻忽然冷起來,腳底心冒涼氣,渾身發抖。她與趙遠望的母親相處過兩三年的時間,雖不是母女,卻也感情深厚。再說了,她跟趙遠望成了親,趙遠望的母親不就是她的母親嗎?她是來送終哭靈的,盡盡孝,報報恩,難道這點機會也不給嗎?她又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被大水衝走,連個屍體都沒見著,更談不上送終哭靈了。想到這兒,她撲倒在樹林裏,嗚嗚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