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遠望懷著悲痛的心情回到了朱家庵,在經過岸邊的高地時,他才發現,朱仇根本不在那兒。他趕忙跑回茅屋,推門一看,不禁傻了眼。茅屋裏一片狼藉,鍋碗瓢盆都打落在地上,雞鴨也沒有回圈,散在屋裏,發出一陣嘎嘎的叫聲。他趕緊回聲朝樹林跑去,邊跑邊喊,朱仇,朱仇。這時曾梅已經醒轉過來,跟在趙遠望身後,跑到樹林裏喊起來。
尋到朱家庵的第一座墳墓時,趙遠望和曾梅都停了下來,他們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這兒正是劉大根的墳墓,墓上斜插著的花圈尚未腐爛,墓前的招魂幡還在隨風飄擺。墳墓的周圍全是人,不僅朱仇在那,劉海也在那,劉海的老婆,劉海的親弟弟劉河,還有劉河的兒子劉小根,以及除了金台安之外的朱家庵人都在那。朱仇全身都被綁了,活像一枚剛剛出鍋的粽子,跪在劉大根的墓前,真成了木疙瘩,既不哭也不叫,深陷的眼窩裏憋著一股勁,倒真像他的名字,一臉的仇恨。
“鄉親們都給我做個證,這個雜種害死了我兒子,就算不是他弄死的,大根的死也跟他有分不開的關係。我要去淮濱縣報官,我要揭發這個兔崽子,他是日本鬼子的種,專害咱們中國人。得把他槍斃了,還我兒子一個公道。”劉海是念過書的人,他說話的時候一點也不結巴,更沒有嗯啊的閑言碎語,一口氣就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
“報官?官老爺能管這檔子事嗎?咱們不是有村長嗎,讓他來說說不就算了。”有史以來朱家庵人還沒有報過官,實在不敢相信劉海的話,有幾個鄰居甚至連官老爺的樣子都沒見過,更不用說報官了。
“怎麼不管,淮濱縣成立了新政府,專給老百姓辦事。像這日本鬼子的餘孽,他們才不放過呢。咱們這個狗屎村長管屁用,人家就是一句話,他還真當自己戴烏紗帽了。”劉海對自己的決定很有信心,對新政府也很有信心。不過他一直看不上金台安,論時間他搬到朱家庵比金台安早,論知識他識文斷字,會打算盤。真不知那幫軍人怎麼想的,真是有眼無珠,竟然選了狗屁不通,隻會禱告的金台安來做村長。所以他從來不買金台安的帳。
這時候趙遠望正好到了墳墓前,他倒不想跟劉海爭論什麼,那都是徒勞的。別說在朱家庵,就是到了淮濱縣也沒人說得過劉海,他那張嘴皮子就像抹了油,上唇一碰下唇,嘟嘟嘟就是一串話。再說,早些年的時候他在淮濱縣裏做過賬房先生,淮濱縣裏就沒有他摸不著的地方。所以趙遠望根本就不跟他說話,直接撲到朱仇身邊,要把繩子解開。劉河和劉小根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一看趙遠望來了,趕緊撲過去,連撕帶打把朱仇搶了過去。劉海和他老婆攔住趙遠望,指著鼻子罵了起來。
“你還想包庇這個雜種嗎?他是日本鬼子的兒子,跟你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養著他隻會給你帶來恥辱,你要是個男人就該感謝我,我能給你找回尊嚴。”劉海太會說了,他說的這些話都很生,有些詞趙遠望還是第一次聽說,所以他不太懂,什麼恥辱啊尊嚴啊,他都不知道。但是趙遠望很倔,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一句話,他隻知劉海要害朱仇,所以他要把朱仇搶回來,給曾梅一個交代。再說十二年都過去了,就算沒有骨肉血緣的關係,朝夕相處之間,也有了感情,他可憐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就像兒時的自己,木訥、寡言、瘦小、善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朱仇被抓。
實在搶不回來,趙遠望就動了手,他和劉河扭打在一起,兩個人就在墳前的新土上翻滾著,一會趙遠望騎在劉河的身上,一會劉河又騎在趙遠望的身上。曾梅本想上前幫忙,卻被劉海的老婆一巴掌打翻在地,扯著她的頭發罵“你這個臭婊子,真不要臉,淮河灣裏哪一個不知道你讓日本鬼子靠了,山河尖待不下去,就跑到朱家庵來,早知道你是日本鬼子玩爛了的女人,當初就不應該叫你住下來。”她指著那座新墳說“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你懷的雜種,都是他幹的好事。”說完他們帶著朱仇,離開了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