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屋中,門卻關著。四圍的建築,磨平了白日猙獰的巨角。很久以後,當那位詩人踅回山靈水秀的江南,我讀到了一首叫門的詩。那一刻,我試圖用心去開啟它,卻隻是鬆動了一下,沒有誰能被我們徹底地深入。托爾斯泰晚年流落的小站,秋深時,一列列火車載走懷揣叛逆安娜的客子,卻沒有人開啟他孤寂而高貴的心門,隻有白樺樹,在門前上季搖曳。一如今夜的西山——哲人最後的額頭,照耀林子的燭光已凝成燧石。曾經在一個正午,我站在壁立的峰下,神思飛揚,叩打巨石。一隻蝴蝶,金黃的蝴蝶,用它陽光下辛勤的飛翔提醒了我。屋是最終的驛站。純情、深邃、痛苦,哲理、人性,在各個的方上,平等地閱讀我。
夜更深。城市已經消失。小屋如舟。拒絕一切外在的邀請。這麼多年來,多少次獨立門前?不是這門,另外的門。這個軟弱的人,從不尋找不該進入的門的鑰匙。因之迷路,峰回路卻不轉。回歸小屋,沒有人可以阻擋,對著西山,靜靜地回憶,懷想,不思不想;哭泣,流淚,在地板上橫七豎八地寫一些名字又擦一些名字。夜鳥被驚醒,掠至廊下。我伸出手,手邊的不是電燈開關,是冰冷的廊杆,鐵的廊杆。
我獨立著,屬於我的無可選擇,一種苛刻而充滿人情味的人生定式。夜已在屋外,鑰匙卻在手上。小指上,圓圓的套環,金黃的燈下發出光澤。好象一年前也曾有過一次,與朋友尋遍來路,最後懊喪而歸,它卻若無其事懸於指端。很多的門在今夜關閉著,隻有這一扇,為我默默地開啟。祖母在門前的月光裏,頭上長滿露水的晶瑩。窗簾垂著,我閉眼看見尊嚴的門。馬鬃山鉛灰的門。大街上五顏六色的門。沒有鑰匙。我隻能開啟自己。抑或我也開啟過別人。也曾在某一瞬間,擁有真理的鑰匙,進入神秘的聖殿小坐。可今夜,我站在自己的門前,無奈地開啟夜色。它啟開多少?是無聲地拒絕?還是冷漠地反抗?
鑰匙很小很能夠小,世界很大很大。進去嗎?生存是一種矛盾。舍大就小。並非采菊東籬,西山也無菊可采。隻是在濃重的夜之背景後,懼怕,一絲隱隱約約的懼怕,卻並不氣餒。至少有我自己的鑰匙。很多人就死在一座座堅固的門前。我該慶幸,該在門前失聲感動。
夜色裏有些莫名的聲響了,晨曦將至,大千世界嚴峻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