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一個人的歌唱(1 / 1)

遠遠的天,厚厚的黃土,沒有一絲風。一個人走在高高的山梁上,突然就想唱。突然就想對著廖廓的天空,大聲地唱。先是輕輕的,然後仿佛裂帛一般,猛地吼出來。整個的山梁,好像都要動了起來,都要跟著這歌聲,一起一伏;都要在這歌聲中,慢慢地沉進無限的歡樂與悲哀。

一個人的歌唱,總是這樣突如其來,總是這樣在無人的時刻,說來就來。沒有刻意地準備,也沒有漫天的吵作,隻是唱。一個人唱,在高高的曠野上。在自己都不知道歸途的行走中。一個人,一個在生命中不斷浪跡的人,在他的歌唱中,我們能聽見和想見什麼呢?

我們首先聽見了風。聽見了風中的黃土的氣息。風是從遙遠的故鄉來的。故鄉在無邊的黃土那邊。我們聽見了風中傳來的故鄉炊煙的氣息。應該是日暮。一頭老年的黃牛,在慢慢地往村莊裏走。還有一些即將隱進黃土的青草,也在這時刻不斷地浮現上來。一個人歌聲中的最初的部份,毫無例外,都是與故鄉有關的。都是來自於故鄉的青青的小調,都是成長於故鄉的悠長的呼吸。隻有一個人唱的時候,這些才會成為真實。這些才會不斷地被演繹,才會被另外一些心靈不斷地傾聽和接納。

現在,黃土在無邊地黃著。一個人,在高高的山梁上,大聲地歌唱。我們聽見了一些含混不清的名子,也看見了一些模模糊糊的麵影。他們都是誰呢?沒有人知道,除了唱歌的人。其實唱歌的人也不知道,這些都深藏在他的血液裏。隻有在他真實地迸發時,才能有所呈現。但是,不管他怎樣,在他一個人的歌唱中,我們真真切切地聽見了許多。我們聽見了血液地流動。聽見了在血液中奔走的愛情。甚至我們還聽見了蒼茫地逝去,和靜靜默立的墳塋。

一個人在唱。黃土很黃。他一定在歌聲中看見一茬茬的莊稼了。風吹稻花,一個人,他想起了走在金黃的稻田中的感覺。真好!他想。於是他的歌聲裏有了濃鬱的稻香。有了無邊無際的麥浪。於是,在他的歌聲中,我們還看見了雪白的棉花,想起了久違的溫暖。這時候,這個唱歌的人一定看見了母親的手,仿佛就在身邊。輕輕地一握,還是那麼的暖,還是那麼的疼。已經很多年了,他想把母親的手用勁地握住,可是走遠了,遠了。他再也握不住了。他的歌聲裏就有了許多的悲涼與許多的淚跡。在這悲涼與淚跡中,我們看見了同樣悲壯的父親。看見了同樣在無邊的山梁上行走的父親。我們也聽見了父親的歌。同他的歌交混在一起。仿佛無邊的疼楚,都一下子集中了起來,都在這空曠的山梁上,一下子全部而沉重地爆發了。整個的山梁都在這爆發之中,開始扭曲,開始跳動,開始狂歡,開始哭泣……

一個人歌唱。在裂帛之後,是長長地沉默。如同溪水,進入了平靜與回憶。我們隻有期待著。隻有在他的沉默中,慢慢地咀嚼他的沉默。然後我們聽見了從他心靈的某一深處,漸漸地走出了一個人來。她清清的如水般地飄動著。我們也就聽見了她的歌聲。同他的歌聲一道,遠遠地沉進了生命之中。那是他們的世界,我們隻能站在他們的歌聲之外,一點點傾聽,而不能走進去。那樣隻會是一種褻瀆。我們也會隨著這歌聲,慢慢地走回我們自己的往昔。

遠遠的天空,厚厚的黃土。一個人歌唱,他是誰?是我嗎?還是你?或者誰都不是。他隻是他。一個在無邊的人生中行走的人,一個把生命一點點歌唱出來的人,一個心思浩茫滿懷悲壯的人。他就真實的生活在我們中間,卻又遠遠地離開著我們。沒有原因沒有理由的歌唱,在無邊的曠野上隻會像一陣風一樣,很快就會被另外的歌唱代替。但是,在這歌唱之中傳達的精神,卻是不朽的,卻是永遠和我們的血脈相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