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靜靜的,陽光靜靜的,一個人,走在山間,一隻鬆果輕輕地落下來,聲音仿佛一滴回到了陶罐裏的水。清脆,澄徹。我想看看這隻鬆果的模樣,卻四處都尋不見。機緣無由,我聽到的隻是它的聲音,而行走了的卻是它的身體。
生命中這樣的日子,一定不多。能靜靜地走在山間,靜靜地融入到山的渾然之中,諦聽生命的歌唱,也許就是一種寧靜的幸福了吧?
我聽見了鬆樹的根部,那些古老的根須在岩石下,沉默地力量。滿山都是鬆,隻有鬆樹才能在這荒瘠的高坡上生長。鬆樹走過了一年中最繁華的日子,現在也如同我一樣,沉靜了。沉靜是一種力量,它讓人進入到事物的內心,打開繁華,而看到樸素。
春天的時候,我也曾在這片山林裏經過。一地青草,葳蕤著無限的生機。那時,我聽到了萌動的聲音,怯生生的,卻新鮮可愛。我想用手掬它,卻看見它調皮地閃到了樹後。一些早開的花朵,在草叢間躲躲閃閃,盡管害羞,卻依然時不時地探出頭來。大地萬物,在這林子之間,都成了向上生長的旗幟了。
秋天,我再到林間。青草已經隱去了。我忽略了它們最青翠的時候,就像那些早已看不見的花,我沒有看到它們開放的瞬間。但是,我聽到了。我趴在地上,諦聽它們留下來的所有的印痕。於是,我聽到了草正變成飛翔的種子,向著林間的小路和林外的空地飛去。種子在說:等著吧,來年我會變得更多更葳蕤的。而花朵,它們就在身邊。不過,現在我聽見的是果實的聲音了。快要爆裂的聲音, 和生命深處濃濃的情愫,以及那懷揣果實所特有的寧靜與謹持。
當然,我還聽見了鬆鼠在林子間輕輕行走的聲音,聽見了那些墓碑上正在不斷向上生長的鐵紅。傳說那是死者的靈魂,正在同這個他所熱愛的塵世交流和對話。我還聽見了林子外麵的河流中的蒹葭,在秋天,它舉著蒼茫的旗子,書寫更為寥闊的天空……
一個人走在山間,因此諦聽到了很多人類之外的生命。而就在我諦聽之時,其實也正在被它們所諦聽。
而更多的時候,我們行走在人群之中,我們成了失聰者。太多的聲音,太多的語言,太多的衝擊,太多的無奈,都一齊湧向我們的薄薄的耳膜。我們連自己的聲音都失去了,哪還能靜下來諦聽別人的聲音?我們茫然無措,仿佛一隻被破鑼敲打聲打懵了的麻雀。失去了聲音,就失去了真實。失去了真實,我們便隻能生活在一片無知與虛妄中。
有時真想,如果人類還是這片林子多好!如果還是這片林子,還是這樣靜靜的諦聽,我們的生命,是不是會因此而更加成熟、更加明智呢?
林子裏其實四季也都在上演著生存的不變法則。隻是這種上演都是靜靜的,都是一種合乎於生命本身的規則,而不是人為的肆意和踐踏。就像鬆果落地的聲音,清脆,澄徹,而不是無奈、痛苦和徘徊。在塵世之間,我們是不是更多地關注了得到,而忘記了最終我們會放開手;是不是太過於沉湎一已之情,而忘記了所有的情感,最後都將成為風幹的露珠;是不是太在乎今天,而忘記了在我們在乎時,時間已經走向了明天?
諦聽生命,其實就是諦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