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月禪湖
霧是從蒼茫的黃昏開始的。大湖上的落日從西邊的山上慢慢地滑下去後,霧就如同一隻靈巧的腳,從水麵走上來了。先是輕輕地擦著水麵,然後一點點地沿著水麵,爬到浪尖上,爬到波峰上,爬到正憩息下來的船舷上。
等到霧爬至船上的烏篷時,月便升起來了。
霧月禪湖,無數種意境開始一一地展開。花亭湖最美的部分,此時成為一軸畫卷,由不得你,它自個兒打開了。打開了的畫卷,滿是霧氣,滿是月光,滿是湖上流水與水底的清唱……
白天的花亭湖,恰如一幅高高懸在空中的巨大山水畫。水從十八個方向流到同一個墨綠的水池裏,漸漸地積著,積著積著,大湖便顯出了廣大與開闊。不管哪個方向的水,都攜帶著山上野草的氣息,攜帶著溝溝嶺嶺人家的炊煙的氣息,攜帶著從每一條路徑上走過的羊群與牲畜的氣息,當然,更攜帶了祖祖輩輩勞作與安寧的氣息。這些氣息混雜著,交融著,纏繞著,最終都沉浸到這一大湖水中。所以說,湖中是有曆史的。湖邊億年前的古生代遺址,便是最好的詮釋。同時,湖中也是有風情的。既然有不盡的人間氣息,那就必定也有不盡的人間風情。
看看吧,霧月中的大湖,已經把這些氣息,揉在一塊,緩緩地升騰起來。在湖麵上,形成了一個巨大而潮潤的迷幻世界。在這世界中,有情人間喁喁的低語,那是情人島上正在生長的嫩綠的愛情;有智者們的芒鞋之聲,那是他們論禪而歸,禦風而行的瀟灑;還有一些懵懂者,正在這霧月的世界中,不斷地窺視。他們想看到什麼呢?無非是夢境的幻美與俗世的幸福!
霧是不斷地行走的,而月在一瞬間似乎靜止了。靜止了的月,把無邊的光灑到霧上,這樣,霧和月就仿佛一對戀人,彼此在彼此之中,彼此被彼此照耀。這霧和月之下的大湖,靜靜的,全然蛻去了白日裏的喧囂。這一刻,它成了最好的旁觀者,和最優雅的傾聽者。
夜色愈深,霧氣愈重。整個花亭湖,已經被霧月的蒼茫全部籠罩了。
此時,最適宜於聽湖——
許多許多的事物,在霧月的深處生長,同時,又有許多許多的事物,在霧月的散漫中消失。隻有霧知道,隻有月清楚。大湖把所有生長的,和所有消失的,都記在了心裏。大湖如此記著,已億萬斯年。然而,它不語。禪湖的風範,恰如沉默的木魚。蘊藏得久了,蘊藏得多了,隻有無言。無言的大湖,在霧月之下,同四圍的青山,以及青山之外的莽莽遠古,漸漸地融為一體了,漸漸地融成了古樸與莊嚴。
東方的天色透出了新一天的稚氣的顏麵,霧還在升騰。而月卻悄悄地告別了。在最後的一瞬,月把霧伸出的無數手指,輕輕地握了一下。似乎在說:等著吧,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回來……
大湖的素淨的顏麵,慢慢被人聲,被槳聲,被船歌聲,被腳步聲,一一地劃破了。霧慢慢地回到大湖的深處。它碰到了水草的柔軟與湖水的清澈,它知道:自己的家在湖水的最深處。湖上有無數條它回家的路。
而我們,隻是不識罷了。
無言西風
寺最適合在無言時進入。喧鬧的時候,寺本身已經掩去了。
花亭湖上不絕的浪花,四季拍打著西風禪寺的山腳。我就沿著這浪花的最後一縷浪頭,悄悄地走近禪寺。在門前,我突然被這巨大的寧靜鎮住了。我停在那兒,一株不知名的老樹,正把數百年的枝條,從寺牆上緩慢地移出來。當然,我不可能看到它移出來的全過程。也許它長於我的生命,相對於它,或許我隻是一粒隨緣而來的芥子。
訪客們已經下山了。
也沒有木魚聲,沒有誦經聲,更沒有人語聲。天地大靜,西風禪寺成了一泓廓大的蒲團。
坐在上麵的,是否就是曆來的禪者?他們手中是否就握著百代的頓悟?
在門前,我向內看了看。殿宇深邃,除了隱約的樹影,還有些小動物在寺內的空地上行走。再往裏看,一襲黃色的身影,玄幻般地從大殿前的台階上飄過。我似乎聞到清香的氣息。那是靜坐與禪修的氣息,也是久遠的參悟與開解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