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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快要過去,我的生活越發正常。晚上我們一起做飯吃,他帶我見了一些他的同鄉朋友,我們在路邊吃燒烤,在小店裏吃雞公煲,在那些時候,我開心地喝酒,聽他們聊天,毫無擔憂,毫無焦慮。那是正常的生活,那是普通的生活,隻希望能日複一日。無論如何,我想那樣過下去。

日子會過得很快。

十月,我又去了次山城。怪獸已經停止了奔跑,也許它離開了。之前見過的綠綠的橘子樹,眼下已經完全消失了。九月時有過幾次堰塞湖洪水,再後來是泥石流,小城完全被土黃覆蓋了。看來,這裏永遠都不會是一個美麗的地方了。這也讓這片土地有了一種憂傷的力量。我在的那些日子,天氣不好,以陰沉居多,有時下雨,晝夜溫差巨大。鄰近的小鎮,路燈還沒有裝上,雖然有月亮高掛天空,地上卻仍是黑壓壓一片。需要緊緊握住手電筒,另一隻手抓一根棍子,野狗實在太多了。然而白天,在日光之下,這裏已經開始喧嘩騷動。是的,微薄的日光,仍然穿透了灰色的雲層。

街道看起來簇新、可靠、平凡,多了一些小吃攤,因為對口的援建城市是山東,這裏的食物麵貌煥然成了大蔥卷餅。小小的食鋪一間連著一間,一袋包子三元,可以吃上一天。到處是簡易結構的小平房,幾間聯在一起的,便成了旅館,十元一天,一個單間。一些筆直的小徑,一些被仔細鋤過草、鬆過土的菜地。新修的廣場一片空白。用電腦打印出的山城今昔照片,昨天與今天,繁榮與死寂,顏色品質欠佳,但還是能賣出十元一套的好價錢。可以俯瞰整個縣城的觀光點居高在黑暗的上方,確實不朽,不會再化膿、流血、褪色。可每當我一探頭,鼻子腺道就莫名其妙卡住。有人告訴過我,去西藏偷拍天葬,到關鍵時刻,相機就會戛然而止。卡殼會不會截斷記憶?吞噬一切的泥石流不再向外蔓延,它們隻是恰如其分覆蓋。這種覆蓋如此徹底,拒絕腐壞改變形狀,也拒絕人們無止境地追尋。

那是人之死,日子是不會死的。人工製造的廣場,夜晚的篝火呼呼發亮,十月二十九日的羌曆新年,人們跳著鍋莊舞,美麗的臉,豐滿的身體,手拉著手,神情平靜,突然一場雨降下,殘存的喜悅被衝得搖搖晃晃,作鳥獸散去。

“我們這代之前的人,也包括我們這代人,疼痛感和我們之後的一代人是不一樣的。我們小時候打架很暴力的,也不怕疼。我們小時候去拔牙,醫生不會給你打麻醉藥,在腮幫子那邊插兩根金針,中醫土法麻醉,其實很疼很疼,我自己小時候拔過一次。”

我突然想起來,你曾經跟我說過的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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