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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雍孤零零地吃完早飯,就上樓回房了。謝采青的房間在他的隔壁,房門緊閉,趁沒人,他貼著門板偷聽,裏麵一點聲響也沒有。
盛雍還想再多聽兩下,門開了,換了一身T恤、牛仔褲的謝采青冷著臉出現在他麵前。
竊聽行動暴露,盛雍別過臉,跟咬到舌頭似的,齜了齜牙,而後淡定地越過謝采青望向房間,若無其事地說:“我來問問,你在我家住得習慣嗎?”
謝采青很想回一句:如果你家的性格也隨你,我肯定住不習慣。
但身受家法,也僅限於想想,她點了下頭,回答他的問題。
盛雍敷衍地應了一聲,視線仍沒從她的房間移出來,鎖定了書桌上的一個龐然大物。它約半米見方,嚴嚴實實地罩著一塊紅綢布,整體成圓弧形,上麵凸起兩個小角。
盛雍抬手一指:“那是什麼?”
謝采青充耳不聞,頭也沒回,反手關門,側身繞過盛雍,徑自下樓。
不長記性的盛雍張口打趣:“是娘家帶來的嫁妝嗎?”
謝采青腳步一頓,使勁咬緊後槽牙,克製住呼死盛雍的衝動,加快速度遠離噪音源。
盛雍自討沒趣,悻悻然回了房間。
大好時光虛度有罪,他坐到棋盤前,將昨晚在棋院與特級大師下的一盤棋複盤。棋步全在腦子裏,他的複盤動作迅速,幾乎沒有任何思考,隻在關鍵性的幾步棋上稍作停留,總結得失。
陽光透過窗簾縫斜斜灑入房間,微塵飛揚。
沉浸棋局中的英俊青年,一隻手撐在桌沿兒,一隻手舉棋落下,沉靜專注,和先前判若兩人。
複盤結束,一秒打回原形,盛雍懶懶散散地癱坐了一會兒,本想跟自己再下兩盤棋,但是沒心情,爬上大床睡回籠覺,手心捏著一枚棋子——親密接觸過謝采青腦袋的rook。
盛雍眼睛還沒閉,手機振動了,是堂弟盛平湖打來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那邊的人火燒屁股似的嗚哇叫喚:“哥哥哥哥……我遇到麻煩了,快來救命啊,救命啊!十萬火急,你一定要……”
盛雍煩得不行,打斷他:“說事兒!”
“我看上一個妞兒,特正……”
這種開頭,盛雍聽過八百多遍了,也就心不在焉,沒有搭腔,當堂弟在說評書。他一隻手支起身子坐到床邊,感覺手心硌得慌,鬆手看見了棋子,莫名一笑。他趿拉著拖鞋下床,拉開窗簾,聽著電話,眸光隨意一瞥,然後定住了。
萬裏碧空如洗,小采青勤快得像小蜜蜂,正在庭院裏晾衣服。
她個頭高不用撐杆,舉起衣架踮著腳輕輕一跳,然後手腕一勾,便將衣架掛上晾衣繩。跳躍間,她的一截小腰時隱時現,同樣是煨過火般的暖暖蜜色。或許是常年練功,她的肌肉緊實,腿又直,穿上修身牛仔褲特別好看,該細的地方細,該翹的地方翹,凹凸有致。她顯得健康,陽光,有力量。
此情此人賞心悅目,如清風徐來,吹散二樓某人頭頂盤旋的朵朵陰雲。
謝采青抖開一件男式襯衫,仔細檢查袖口領口是否清洗幹淨了,然後將男式襯衫晾上晾衣繩,再將洗出的皺褶一點點抻拉平整。她正忙活著,一陣風起,襯衫飄來晃去,衣袖恰好如愛撫一般滑過她的臉龐。
在這一瞬間,盛雍心旌搖蕩,像有什麼東西鑽了進去,也像有什麼東西滿溢出來。這感覺很陌生,但極深刻,似乎清晰,又似乎不那麼真切,他這輩子大概都忘不了了。
忘什麼忘,這叫春心萌動啊,年輕人。
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覺令人愉悅,手機裏盛平湖的聲音變得格外聒噪,大煞風景。
盛雍聽進去零零散散的一兩句話,電話那邊的人還在喋喋不休,他沒忍住,大聲吼回去:“你吃飽了撐的啊,沒事跑去Z大幹什麼?”
冷不丁被罵了,抱頭蹲地的盛平湖嚇得膝蓋一軟,差點在圖書館門前當場下跪。環顧一圈將他團團包圍的Z大保安,個個凶得像神荼鬱壘,他賠著笑咽了下口水,好聲好氣打商量:“各位大哥,能不能再多給我三分鍾的時間?”
在盛平湖低聲下氣求來的這三分鍾裏,盛雍開的免提,聽明白了來龍去脈,也很不“經意”地換了一條和謝采青同色係的破洞牛仔褲——僅存的一條,沒慘遭關姨毒手。他戴上飛行員墨鏡,抓起車鑰匙出門救急。
盛雍來到玄關,出乎意料地,謝采青也在。
她背著手,低著頭,鞋尖來來回回地蹭著地毯上的絨毛。她似乎在等人。
盛雍緩步走近她:“等我?”
謝采青聞聲啟首,後撤,讓出空間給盛雍換鞋,然後點點頭。
猜到她八成是聽見了那一聲吼,盛雍鉤下墨鏡,俯身盯著她的眼睛,問:“想去Z大?”
謝采青腰往後傾,拉開距離,再點點頭。
盛雍根本不在乎她為什麼突然想去Z大,單方麵當她這是主動示好。他心裏樂開了花,表麵上仍裝得風輕雲淡,故意問:“不生我氣了?”
謝采青微怔,緩慢地點了點頭。
即將成為注入Z大的新鮮血液,她真的很想先去未來生活的大學校園裏看一看,順帶緩和修複二人關係也未嚐不可。畢竟他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是主,她是客,關係鬧得太僵也不好。
盛雍再迫近她一些,裝傻似的:“你點頭是表示同意我的話,還是表示還在生我的氣?”
謝采青被逼無奈,隻好再往後仰,反折的軟腰像弓一樣,以常人無法企及的弧度,穩穩保持著和盛雍的安全距離。
“你想表演個下腰,展現誠意嗎?”
盛雍樂不可支,抽身站直的同時,虛扶著謝采青的腰,把她撈了起來。謝采青一瞪眼,他便立刻撒了手,把墨鏡推回挺括的鼻梁上,痞裏痞氣的笑容卻沒半分收斂。
占到便宜,竊喜不算完,他還特有理:“我這不是怕你沒熱身,受傷嘛。”
謝采青無語,背在身後交握的兩隻手一撚再撚,將怒意通通磨碎,然後冷著臉不想搭理他。
盛雍有病,也可能欠揍,他覺得自己愛上了試探她底線的刺激感。
“帶你去也行。”奉上半張臉蛋,指尖戳出梨窩,他恬不知恥地說,“你親我一下,我就答應你。”
張弛有度,他也懂,但語出驚人換來的是謝采青目瞪口呆的模樣。盛雍見好就收,笑得神采飛揚,轉著車鑰匙,率先推門而出。
“走,帶你去哥的學校逛逛。”
那邊等著堂哥救命的盛平湖如果聽見這話,大概會選擇自暴自棄,吐血而亡。
謝采青也是一愣,忽然很不想麵對自己是Z大新生的事實。
盛雍開的是一輛雙人座超跑,惹人眼球的果綠色,車內放著他最愛的Coldplay。
習慣於坐如鍾的謝采青腰背挺直,硬生生把舒適的內嵌式座椅坐出了冷板凳的效果……
墨鏡下,盛雍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然後他關掉音樂,清了清嗓子,開始沒話找話,轉移注意力。
“我們現在要去Z大的新校區,挺遠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跟你聊聊我們的大家庭吧。”
謝采青扭頭看他,隻覺得他不知所雲。
盛雍露齒一笑,笑得賊兮兮的:“給你三秒鍾拒絕,一二三,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
謝采青閉上眼睛,像放棄治療一樣轉頭,然後目視前方。
盛雍咋舌:“嘖嘖,也就是你,換作別人這麼嫌棄我……”
帶有懸念的留白,成功吸引了謝采青的目光。
路口紅燈停車,嘴角勾起薄涼淺笑,盛雍對謝采青說:“嫌棄就嫌棄唄,我都習慣了,不在乎。”
墨鏡擋去大半張臉,加之亦真亦假的口吻,謝采青分辨不出他是在打諢說笑,還是吐露心聲。她沒去猜,表情平平地收回視線投向窗外。
“小沒良心的。”盛雍不滿地嘟囔,他把油門踩得有點狠,猛地殺過路口,然後凶巴巴地問,“喂,你還聽不聽我聊我們家?”頓了一下,他傲慢又矜持地補充了一句,“我建議你把握機會,以後你要再想聽,我可不樂意講了啊。”
這脾氣怎麼跟小孩似的。謝采青直接聽笑了,順著他點點頭。
盛雍立刻情緒高漲,原地起飛:“我就知道你想聽,擺什麼譜啊。”
謝采青:……
不等她反悔,盛雍先一步侃侃而談:“我家從老爺子那一輩起,連著三代一水兒的男孩,沒出過一個女孩,男丁興旺,邪門吧。我爺爺是獨苗,再接再厲生了三個兒子,到我們這一輩是五個男丁。我排行老四,待會兒你就會見到的蠢貨叫盛平湖,是我二伯的小兒子。他腦袋被驢踢過,年紀最小,破事最多。”
謝采青:還好我不能開口,否則你這話,我都沒辦法接。
“我們這一輩的字派是‘平’,大伯倆兒子,盛平威、盛平震。二伯倆兒子,盛平江、盛平湖。”盛雍單手把著方向盤,豎起四根修長手指,“威、震、江、湖。怎麼樣,我家老爺子霸氣外露不?”
謝采青點頭,霸氣中還透出一些隨意。
再將“平”字輩四兄弟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她心頭漸起疑惑。
“想問我排行老四,為什麼不叫‘盛平湖’?”盛雍拋給謝采青一個“正中我下懷”的得意笑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我三歲之前沒起名,等到老爺子想起我的時候,我們家的‘傻帽擔當’已經把最後一個名額給占了。”
聽出言語裏的輕描淡寫,謝采青定定地看了盛雍一眼,不太讀得懂他的用意。她便別過頭,用行動結束這個意味深長的話題。
“我還沒說完呢。”
這些話,盛雍沒對任何人講過。但一旦起了頭,他可不允許謝采青中途退場。
伸長胳膊,打個響指,勾回謝采青的視線,盛雍繼續道:“‘威震江湖’四個字都用光了,隻剩標點符號,我能叫什麼呢?盛平句號?盛平感歎號?”
言畢,他被自己的腦洞折服,先笑得不能自已。謝采青被他感染,也彎了彎嘴角。
笑夠了,他鉤下墨鏡,俏皮地衝謝采青眨巴眼睛:“接下來,你該問我為什麼不叫‘盛平雍’了吧?”
謝采青其實沒想那麼多,但很給麵子地點頭。
盛雍推回墨鏡,瀟灑地一甩頭發:“因為‘平雍’兩個字,配不上我的臉。”
謝采青:……
自我感覺良好到如此張狂的程度,也是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