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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路暢通到Z大。
跑車太招搖,盛雍沒打算開進校門,打算就近找個車位在路邊停車。
一溜車停得滿滿當當,僅剩最後一個車位,還被個踩著小黃車玩手遊的男人占著。盛雍將車開過去按車喇叭,男人嚇了一跳,破口大罵:“按什麼按,開豪車了不起啊!”
降下車窗,盛雍慢悠悠地道:“開豪車沒什麼了不起,可我長得帥,就很了不起。”
沒聽過懟人還帶自誇的,男人被他堵成了啞巴,蹬著車憤憤而去。
盛雍停穩車,熄火,解開安全帶,正兒八經地對向謝采青:“我長得帥不?”
謝采青已經開始適應他不分場合的自信,很公正、客觀地點點頭。
清晨的驚鴻一瞥,她確實有被驚豔到。盛雍長得比明星都好看,隻是出於習慣,她才會更關注他偏消瘦的體型,似乎他的身體也不太好。
“帥得眼熟不?”盛雍心裏美滋滋的,決定再給她一次主動相認的機會。
謝采青不假思索地搖頭,下車。
盡管那時她隻有五歲,但被她徹底遺忘的感覺依然不好受,盛雍扒下後視鏡,變換角度各種照,最後得出結論,一個字:帥!
帥者,天下無敵也。
時逢暑假,校園裏學生不多。
享有全國最佳花園式高校美譽的Z大,到處蓊蓊鬱鬱,顯得寧靜、清幽。
謝采青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東瞅瞅西望望,滿目新鮮,走一會兒,停一會兒。而她後麵跟著個連帽子和墨鏡也掩不住英姿的大帥哥卻不看風景,隻看她。
反正一時半會兒,盛平湖也死不了,盛雍優哉遊哉,一點兒也不著急。兩人逛著逛著,總會逛到圖書館的。
他不是專職救火隊員,想不想幫盛平湖,全憑他的心情,一切隨緣唄。
謝采青興致正濃,步履輕盈,模樣活潑,像一隻從少陽飛來的小喜鵲。盛雍在不近不遠的地方望著她,看她眼裏有光,臉上有笑,便摸出手機想拍她。這時,他就看見一個高大男生叫住謝采青,似乎要與她搭訕。
腦中拉著警報,盛雍護犢子一般擋在謝采青身前,冷聲問:“同學,有事?”
“兩位同學,你們好。”男生手持文件夾,笑得一團和氣,“我是社會學係的,在做有關暑期留校學生的問卷調查。請問你們方便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盛雍脫口:“不方便。”
“沒關係,我這裏男性調查樣本的數量已經足夠多了。”男生偏頭問謝采青,“同學,請問你有時間做問卷嗎?隻需要耽誤你幾分鍾。”
謝采青點頭,表情奇怪地睨盛雍一眼,然後接過調查表,提筆作答。男生也沒閑著,逐條仔細地講解,指導她完成問卷。誰也沒注意,被冷落在一旁的盛雍,臉色有點黑,心情有點不美麗,太陽也躲他躲得遠遠的,地上一片陰影。
她又不是不識字,你廢話不要太多!
靠那麼近幹嗎,你們不熱嗎?
做個問卷調查,你笑什麼笑?
幾分鍾過得也太慢了……
盛雍這邊在內心演著獨角戲,旁邊二位渾然不覺,已經你來我往地聊上了。
男生問:“同學,你也是Z大學生吧?”
謝采青不停筆,點點頭。
男生好奇:“讀大幾?”
謝采青用手指比“一”。
“新生呀,歡迎歡迎。”這男生是個自來熟的人,笑容裏又多了幾分熱情,“我讀大三,你得叫我學長。不過,我們社會學係的男生,更喜歡學妹叫我們‘社會哥’。”
盛雍不屑冷哼。社會哥……你咋不左青龍右白虎,中間文倆米老鼠呢?
謝采青朝社會哥客氣一笑,答卷的速度明顯加快。
“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你這麼早就來啦。”社會哥全然不察,望了盛雍一眼,熱絡地問謝采青,“他是你男朋友嗎?”
謝采青來不及搖頭,盛雍已飛快地插進話頭,特別認真地谘詢:“同學,調查表裏有這道問題?”
“沒有,我隨便問問。”社會哥撓頭哈哈笑,改找盛雍閑聊,“同學,你大幾?”
“研一。”耍嘴皮子,盛雍最在行,還煞有介事地道,“我學給排水科學和工程的,你也可以叫我‘超級瑪麗’。”
“啊?”
在社會哥愣神的工夫,盛雍眼尖,看見謝采青剛停筆,就立刻抓過調查問卷塞還給社會哥,然後不耐煩地催促她快點走。兩人走出老遠,後麵驟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平地炸雷似的。
盛雍輕嗤:“就憑那哥們兒的反射弧,到社會上跟人幹架,等傷口愈合了他才知道喊疼。”瞥見謝采青也在盯著自己笑,他抬手往後一指,“你不會也和他一樣蠢,真以為我是學給排水的?怎麼,等著看我頂著蘑菇變個身?”
謝采青斂笑沒表態,背著手徑直往前走。
“謝采青。”盛雍追上她,與她並肩走,“怪不得跟我來Z大,你對大學生活很向往吧?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
百年名校,曆史悠久。
謝采青以為他會講校史概況、風雲校友、學術成就,或者聊聊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
結果……
“七教三樓最東頭的教室,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關燈;即使頭一天晚上有人關了燈,第二天早上,那燈也會自己打開。東南小門常年上著鎖,據說開一次鎖,就死一個人。那邊的‘求是樓’,你看見了嗎?一年一個跳樓名額。後麵的醫學部基礎實驗樓,隻要他們一上解剖課,當天學校必然刮大風。還有本部老校區,一共有六棟女生宿舍樓,樓號從一排到七,因為沒有五號樓……”
有個熱衷於類型片的鐵哥們兒,在耳濡目染之下,盛雍講起校園靈異故事也是如數家珍。
這些事杜撰的居多,他故意把腔調壓得低而飄,就圖個好玩,嚇嚇謝采青,但小姑娘一點也不害怕。她聽完第一句就自顧自繼續閑逛,一隻腳踏進操場時,旁邊的盛雍正好講到當年學校興建圖書館,挖地基時挖出個萬人坑。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盛雍突然想起了什麼,問謝采青:“盛平湖那蠢貨是不是在圖書館等我?”
謝采青好笑:你問我,我問誰去?
盛雍口中的“蠢貨盛平湖”,等堂哥救命等到沒脾氣。大熱的天,他也沒虧待自己,和保安大哥們蹲在圖書館旁邊的樹蔭底下乘涼,人手一根老冰棍,閑話家常。
同為二世祖,同樣繼承了盛氏出品的優良基因——雖然相貌堂堂,但盛平湖的智商確實差點意思。
盛平湖最大的缺點是沒長性,三分鍾熱度,二十郎當歲做過的唯一持之以恒的事就是當學渣,考倒數第一。謝謝九年義務製教育,謝謝盛爸爸有錢。他勉強讀完高中被一腳踹出國門去了法蘭西,真金白銀堆出來的貴族大學挨到大二,就再難堅持。他肄業回國,專心致誌地當起了職業富二代。反正盛家兒子多,大哥、二哥勤勉能幹,他是老幺,沒誰指望他奮發圖強。
盛平湖不聰明,人也壞不到哪裏去,又沒染上什麼不良惡習,也從不顯擺闊綽家世,沒有紈絝子弟的臭架子,開比亞迪的車,穿真維斯的衣服,玩《消消樂》也舍不得花一分錢,活得相當樸素,接地氣。他富貴閑王一個,整天什麼事也沒有,還一副忙得不行的樣子——他是個花心大蘿卜,見一個女孩愛一個,忙著追女孩。
頭兩天在星巴克,盛平湖對一個兼職的Z大女學生一見鍾情,他又習慣性小鹿亂撞,大張旗鼓地對人家姑娘展開追求。
盛平湖追女孩追到大學校園裏,他本想COS不修邊幅的呆板工科男,就特意穿了件紅黑格紋襯衫,下擺掖腰,皮帶束得高且緊,像個國家老幹部。他還背了一個巨醜的斜挎包,架了一副碩大的黑框平光鏡。他精心改扮成這副尊容,尾隨女孩來到圖書館,但還沒進門,便被當成猥瑣跟蹤狂,被保安大哥擋了下來。
在大學裏做保安基本等於擺設,沒有多少用武之地,好不容易逮到個變態,保安大哥們想想就興奮,把家夥全部亮了出來,堅決要把盛平湖扭送派出所。盛平湖為證明自己的清白,提出讓身為Z大學生的堂哥盛雍出麵做擔保,他好說歹說,保安大哥們才同意。
雙方是不打不相識,這會兒就天南海北地聊起來了。從Z大夥食到飆升的房價,從抖音神曲到小鎮青年的人生夢想,就沒有盛平湖聊不開的話題,接不住的梗。保安大哥們也覺得,這家夥人模狗樣的,和變態跟蹤狂還是有一定差距,隻等擔保人現身,走個過場就放人。
盛雍姍姍來遲,盛平湖大老遠舉著冰棍就跳起來,大喊“哥哥救命”。保安大哥們聞言也紛紛起身配合演出,再度將盛平湖團團圍住,重新拉開威嚴架勢。
惦記著圖書館裏自己心儀的女孩,盛平湖壓根兒沒留意到堂哥的臉有點臭,火急火燎地道:“四哥,四哥,快快快,把你的學生證拿出來給各位大哥看看。”
就在剛才,社會哥殺了個回馬槍,來找謝采青要微信,她雖然沒給,但盛雍不高興的點在於,她一視同仁,他盛雍管她要微信,她也同樣沒給。平生頭一回慘遭滑鐵盧,盛雍覺得自己還能趕來搭救盛平湖,簡直堪稱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活菩薩隔著墨鏡,眼神幽怨地斜睨了跟沒事人一樣的謝采青一眼,冷淡地發話:“我畢業了,學生證作廢扔了。”
融化的冰棍水淌到了手肘,盛平湖高抬著胳膊沒等去擦拭,先被盛雍的話澆了個透心涼。下一秒,盛平湖扭腰、擺臀,原地打轉,跟蹦迪似的。這時,融掉的大半截冰塊落進他的後脖頸,沿著脊背滾到後腰,因皮帶紮得緊,冰塊就掉不下去。隨著他風騷的舞姿,冰塊在他腰間也愉快地蹦起了迪。
盛平湖大叫:“啊啊啊啊……”
場麵如此帶有喜劇色彩,不笑不給麵子,幾個保安大哥的門神麵相崩坍,肩膀抖得可歡了。盛雍倒是沒笑,手插褲兜,袖手旁觀盛平湖的蠢樣,還很有閑心地和謝采青聊他陽盛陰竭的大家庭。
“老爺子立過一次規定,盛家的每個孩子一旦滿了六歲,就必須自主選擇學習一項特長,要和藝術有關,用來陶冶情操。‘威震’倆兄弟天生的乖乖孩子,很沒創意地選了樂器。盛平江去趟盧浮宮大開眼界,決定學油畫,但他沒學幾年,現在逢人就說自己最擅長畫人體。一點節操都沒有的人,陶冶什麼情操啊!”
盛雍朝還衝和冰塊激情共舞的盛平湖努了努下巴:“這小子比他哥靠譜點,因為喜歡跟他同桌的小女生,非要和人家一起學國標。他肢體不協調,舞步沒學會,隻學會左腳踩右腳,右腳絆左腳,才第二節課就打了退堂鼓,死活不肯繼續學。他小時候沒天賦,這會兒倒跳得挺帶勁,廣場舞大媽後繼有人。”他頓了一下,“猜猜,我學的什麼?”
進入主題,他的話音剛落,就見謝采青一巴掌把盛平湖拍得背過身去,然後隔著襯衫精準地抓住作祟的冰塊,掌心稍加施力,冰塊粉碎,便融成了水。她動作之淩厲,神情之淡定,如同目不斜視的絕世高手,輕而易舉地用筷子尖夾死嗡嗡作亂的飛蚊。
大力神掌再現江湖,盛雍歎為觀止:“厲害啊,謝女俠!”
“哎喲我去!”盛平湖蹦躂得暈頭轉向,也沒看清是誰動的手,比畫起蹩腳的招式,四下找人,“誰,是誰偷襲我?!有本事出來單挑!你主動承認,我讓你三招!”
謝采青舉步想上前,被盛雍攔住:“繡花枕頭一個!聽他吹牛,甭管他。出國前,他怕受人欺負,心血來潮地跑去學詠春拳。練拳堅持不到一分鍾,他就抱著木人樁喊爸爸。”
感情好,他才會不遺餘力地吐槽自家親兄弟。
沒有兄弟姊妹的謝采青不禁有些羨慕。她看看盛雍,再看看盛平湖,烏亮瞳眸中泛起漣漪一般清淩淩的笑。
小采青笑起來真水靈。盛雍的心情轉晴,大悅,化身“烽火戲諸侯”的君王,指著盛平湖,大義滅親道:“打他!不用給我麵子,讓他喊你爸爸。”
謝采青神情一凜:不打他,打你行嗎?
“喊誰爸爸?”盛平湖沒頭沒腦,隻聽到後半句話,一扭頭對向幾個保安大哥,還以為是堂哥獻計讓他委曲求全,萬分為難道,“不好吧,我也是要麵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