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歇一會兒。”盛雍蹺起二郎腿，長臂舒展，搭上謝采青的椅背，仿似洞穿了一切，問，“怎麼樣，我們學校大吧？”
“太大啦！”盛平湖抹掉一頭的汗，他跑得嗓子快冒煙了，“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半瓶水，“你們學校的保安也敬業，我都被他們追成人體活地圖了。”他又轉向謝采青，“采青姨，開學報到，我給你當向導。”
“不用。”盛雍比了一個打住的手勢，“她開學的時候我也開學，舉手之勞，我來就好。”
“不對吧。”盛平湖這會兒腦袋蠻靈光的，納悶道，“四哥，你開學讀研究生了，應該搬去老校區吧。”
要你提醒！盛雍淡淡道：“我們學校的情況你摸得門兒清啊。”
“那可不，畢竟這兒培養了我的女神。”盛平湖隻當受表揚，不好意思地咧嘴笑，“女神的母校，就是我的母校。”
盛雍閑散捏著氣泡膜，笑著睨向他：“那你以前讀的學校一定都是後媽。”
謝采青沒聽懂，見盛平湖捧著肚子哈哈大笑，更為不解。
“四哥，你還說我，你不也遇到過很多後媽嗎？”盛平湖探過身，與謝采青分享小秘密似的，講起了悄悄話，“采青姨，我告訴你，我們哥倆小時候成績一個比一個差，老爺子不知道給我們換過多少學校，到現在他還拿這事開涮，說他建的教學樓遍布各大中小學，如果用捐樓的錢蓋商業住宅，至少能解決一半剛性需求。”
謝采青心想：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她有些困惑的目光投向盛雍。
“你看我幹什麼？”盛雍微挑狹長的眼梢，像一個幼稚鬼，不滿地輕扯謝采青的發尾，“高考又不計入以前的成績，我可是後來居上，憑實力考進Z大的。”
謝采青甩甩頭，躲開他輕佻的動作。她誰也不想多看，就喝飲料。
“對的，對的。”盛平湖緊跟著附和，“采青姨，在我們家，我和堂哥感情最深，不光因為我們年紀相仿，還因為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學習成績也相仿。結果不是，你都不知道我四哥有多牛，高三一年大爆發，直接考了個狀元，把老爺子高興壞了。我大哥二哥打小成績就拔尖，也沒考過狀元。”
提起盛雍輝煌的高考戰績，其間還有一段小插曲。
兩所殿堂級高校的招生辦老師提前一天獲知盛雍的高考成績，為搶生源，前後腳打電話約請盛雍吃飯。在這之前，盛雍的成績一直不入流，從不在名校招生辦老師的關注範圍內，老師們對他的情況自然也沒摸透。
直到同席而坐，B大老師看見盛雍手腕上戴著的玫瑰金黑盤腕表，上百萬不止，夠買一打他的現代車了，到嘴邊的“五萬元新生獎學金”的話，他硬生生吞了回去。隔天，盛雍再和Q大老師見麵，工科出身的老師沒啥廢話，直截了當地問盛雍有沒有同屆應考的女朋友，可以一起特招進校。
飯也吃了，天也聊了，除卻人有些吊兒郎當，似乎沒多少求學欲望，盛雍給招生辦老師們留下的印象還不錯。這樣的學生招進校，別的不談，光門麵出眾就能打一百分。
填誌願時，盛雍的選擇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他留在本地讀Z大。他的理由也很盛雍：帝都太遠，我懶得來回折騰。雖然同為名校，但Z大離殿堂級別還有好幾步之遙，他的選擇足以令所有人扼腕唏噓。
“我跟你說，采青姨。”盛平湖仍在繼續，“我雖然是家裏的老幺，可老爺子最疼的孫子還是我四哥。四哥放著B大和Q大不讀，非要讀Z大，氣得老爺子把盤了十幾年的文玩核桃捏爆了，也沒舍得動我四哥一根汗毛，因為……”
盛平湖像放閘泄洪一樣打開了話匣子，陳舊的往事都能汩汩往外湧。
盛雍聽不下去了，伸腳蹬盛平湖的椅子腿，適時打斷他，語調平平道：“我餓了，去吃飯吧。”
“哦。”盛平湖乖乖閉嘴，各個窗口的大師傅們陸續擺盤上菜，他不甘心地掏出假校園卡，“我去買，再試試，說不定食堂能用。”
“省省吧。”盛雍抬手指向某個窗口正在剁鴨脖的一個大師傅，大師傅手起刀落間寒光四射，他好心提醒，“食堂可不缺殺人見血的冷兵器，菜刀啊，砧板啊，鍋鏟啊，擀麵杖啊……你隻要不怕被招呼，盡管去。”
“我怕。”盛平湖認慫，他筋疲力盡，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沒校園卡，我們吃什麼？”
“出去吃，地方你們定。”盛雍想征求謝采青的意見，發現她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於是了然般勾唇輕笑，“你是不是特好奇為什麼我能獨得老爺子的寵愛？”
謝采青微訝於他的敏銳，還是坦然點頭。
盛雍長長地“哦”了一聲，伏腰貼近謝采青，一字一句道：“我不告訴你。”
謝采青：……
“要我告訴你也不是不行，比如你可以……”盛雍含著一口氣，痞痞地鼓起一邊臉頰。
謝采青眉頭深鎖，拳頭又隱隱作響了。
“四哥，采青姨是長輩，你不要逗她。”雖然搞不明白堂哥為什麼今天有點欠揍，但是盛平湖主動做起了和事佬，“采青姨，你別在意啊，我四哥幽默，喜歡開玩笑。”
聞言，劍拔弩張的兩人同時側頭看向盛平雍，眼神如出一轍的犀利。
盛雍：我幽默嗎？
謝采青：他幽默嗎？
盛平湖有點蒙：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我錯了，你們聊。”盛平湖嚇得打了個哆嗦，趕忙捂緊嘴巴，背對二人，想想哪裏不對，然後轉回來，同情地望了一眼謝采青，大著膽子替她出頭，“四哥，采青姨都被你逗得不敢講話了，你拿出風度道個歉吧。”
褲兜裏的手機振動，盛雍直起腰：“她不能講話，和我沒關係。”
“怎麼回事？”盛平湖覺得有些奇怪。
“你少問，和你也沒關係。”盛雍打消堂弟的好奇心，走去一旁接電話。
等盛雍走遠了，盛平湖立刻換坐到謝采青身旁，半信半疑地問：“采青姨，你不能講話，真的和我四哥沒關係嗎？”
相較盛雍的輕慢頑劣，謝采青覺得傻裏傻氣的盛平湖更合眼緣，溫和一笑，點點頭。
“不是就好。”得到準確答複，盛平湖像愛操心的事兒媽一樣，開始幫堂哥說好話，“我四哥的性格很多變，誰也摸不清，沒人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麼。我舉個例子，老爺子打下的江山要做大做強，從我爸那輩起，讀大學不是學商就是學法律，連我這種萬年學渣讀的也是酒店管理，唯獨我堂哥別出心裁，返璞歸真選擇學種地。”
種地，大學裏有這個專業嗎？謝采青大惑不解。
“嘿嘿，不是種地。我四哥體質弱，種不了地，不過也差不多。”盛平湖說，“我四哥學農的，茶學專業，你看不出來吧？”
十分自戀，講究小仙女氣質的盛雍居然學農，的確出人意料。
謝采青暗忖著，再次將探究的目光投向盛雍，他低頭踱著步子，沒怎麼開口講話，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似乎感覺到謝采青的注視，他忽然抬頭朝她望去，四目交彙的一瞬間，他薄唇微彎，既媚，也不羈，像故意勾人一樣。
謝采青就那麼直直地看著他，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她的耳旁，盛平湖依舊滔滔不絕：“據說，Z大有茶學這門專業，當年很多在校生都不知道。四哥他們班有三十二個學生，隻有他是自己選的這個專業，其他的全是調劑生。剛上大學那陣兒，別人知道四哥學茶學，十個人裏有九個人會問他，這是學泡茶的專業嗎？他哪裏有耐心跟他們解釋，統一回複：對，沒錯！”
盛雍打完電話回來，問：“你們聊什麼呢？”
“我們聊你的專業。”盛平湖談興正濃，“四哥，你記得嗎？就因為你說茶學專業學泡茶，有段日子，天天有人給老爺子送茶葉茶具。老爺子隻喝咖啡不喝茶，堆得沒地兒放，就將東西往你們學校送。”
“嗯。”盛雍的雙手分別撐著兩邊的椅背，接過話茬，歪著腦袋對謝采青道，“大學四年，我們的教學用具全是老爺子友情讚助的。他還以榮譽班友身份，隆重出席我們班的畢業聚餐。難得有機會和年輕女孩近距離接觸，多年沒醉過的老爺子，那晚定力全麵失守，喝了不少。”
“哈哈哈，老爺子喝醉以後到處替我四哥征婚，不分男女，挨個問了一遍，還錄了視頻發家人群裏。”盛平湖聊得起勁，滑開手機，“采青姨，我放視頻給你看。”
謝采青覺得有趣，仰著小臉望向盛雍，清澈的大眼睛仿佛會說話，戲謔發問：你喜歡女的，還是喜歡男的？
盛雍笑而不語，將盛平湖遞來的手機交給謝采青。
鬧哄哄的視頻裏，盛家老爺子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遇到人便鏗鏘有力地發出三連擊：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對我家雍雍有好感嗎？酒精烘托出絕佳的氣氛，青年男女們個個麵紅耳赤。膽大的坦率承認，膽小的含羞帶怯，甚至有兩個男生演繹出了徐誌摩情詩裏描繪的效果——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視頻的最後，盛老爺子的手機對向慵懶坐在沙發裏淡淡含笑的盛雍。
即使麵對最考驗顏值的近距離特寫鏡頭，他的俊美也絲毫不減半分。因為鏡頭些微晃動失焦，在斑斕光影中，短暫呈現出一種朦朧的迷離美感，似夢似幻。
“雍雍，告訴爺爺，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盛老爺子在鏡頭後問。
滴酒不沾的盛雍，眼眸和嗓音一樣清明：“爺爺喜歡什麼類型的，我就喜歡什麼類型的。”
“四哥，你太賊了！”視頻結束，盛平湖點評了一句。
歸還手機，謝采青也認同地點點頭。
盛雍不屑道：“我不像你，博愛到是女的就喜歡。”不給盛平湖反駁的時間，他繼續問謝采青，“吃鴛鴦火鍋怎麼樣？”
謝采青不挑食，點點頭，客隨主便。
“我要吃麻辣燙。”盛平湖逮著機會唱反調。
盛雍笑道：“火鍋和麻辣燙有很大分別嗎？”
“有啊。”盛平湖理直氣壯，“火鍋是一群人的狂歡，麻辣燙是一個人的孤單。今天沒和女神說到話，我很孤單。”他吸著鼻子，有些想哭。
盛雍才懶得陪他矯情：“你一個人孤單去吧，我帶著采青無上限狂歡。”
“狂歡可以緩解孤單。”盛平湖嘴饞，自己找台階下，“四哥，你不許再鄙視我獨家調配的火鍋蘸料。”
“成，走吧。”盛雍拿起桌上自己和謝采青的兩瓶飲料，走在前麵，“不就是蘸料裏加純牛奶嗎，你二十二歲還沒斷奶，我有什麼可鄙視的。”
“四哥！”盛平湖氣得跺腳，見謝采青忍俊不禁，忙解釋，“吃火鍋容易上火，蘸料裏加牛奶就不會長痘。我靠實踐總結出的真知，采青姨，你也可以試試。”
“你不要試。”盛雍回過頭，無情地戳穿盛平湖的謊言，“他輕度乳糖不耐受，每次吃火鍋都是靠拉肚子去火。”
盛平湖急了，朝謝采青尷尬地笑笑，追上盛雍哀求道：“四哥，你能不能不要在女生麵前揭我的短，毀我的光輝形象？”
盛雍亦是八風不動：“在長輩麵前，小輩的形象不需要光輝，在於真實。”
盛平湖思前想後，自家堂哥這話好像越琢磨越有問題：“哥，你對我不公平，我跟采青姨講的事，可是全有利於樹立你的光輝形象。”
盛雍慢慢點頭：“嗯，你繼續保持。”
“我不懂。”盛平湖一臉蒙，“同樣是小輩，為什麼你要光輝，我要真實？”
“因為……”盛雍展露笑顏，如夏夜的徐徐清風，“我是她的學長，你不是。”
這個回答殺傷力太強，盛平湖一下子聯想到他的Z大女神，她周圍一定環繞著如狼似虎的學長學弟們，而自己隻能喬裝錯扮成跟蹤狂接近她。
登時，一個念頭閃過盛學渣的腦海：複讀考Z大……可是萬一他考到狀元，B大Q大來搶人，他該如何做出抉擇呢……選名校或者選女神，也是一個難題……真的好苦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