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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盛平湖回家繼續思考他的諸多難題。盛雍把謝采青送回半山別墅，又驅車前往好哥們兒韓柏延開的私人影咖。
盛韓兩家是世交，兩家老爺子在行伍中初識，共同奔赴過老山前線，在炮火裏培養出過命的交情。兩個老頭年輕時，一個爭強，一個好勝，凡事總喜歡爭個高低。他們入黨比先後，訓練爭第一，上了戰場比誰衝鋒勇猛不怕死，比誰立下的戰功多，轉業從商後，比誰的商業版圖更宏大，連結婚生子抱孫子這樣的人生要事，也要展開爭先賽。
你追我趕比了大半輩子，現如今半退休狀態的兩個老頭依然激情不減，樂在其中。
同為高球愛好者，他們常常結伴去世界各國的球場揮杆。這次去的是衝繩海島球場，就因為韓老爺子順風順手，最後一洞揮出一記漂亮的HOLD—IN—ONE，盛老爺子不服氣，自作主張延後行程，非要換一個球場再來一場比賽，打滿十八洞。
兩個老頭爭強好勝，到了孫子這一輩，盛雍和韓柏延的兄弟友誼倒顯得格外和諧，因為這兩人一個比一個過得隨心所欲。
為追逐夢想，高中時代就遠赴洛杉磯學電影的韓柏延，兩年前回國沒當導演，而是開了這家名為“深焦”的私人影咖，專門播放一些小眾的藝術片，以及不能在大熒幕公映的類型片。影音設備精良，環境舒適，收費並不算高，純粹隻為電影愛好者們提供一個聚會和觀影的場所，因此，“深焦”在影迷圈的口碑不錯。
盛雍到深焦的時候，韓柏延剛剛主持完一場馬丁·斯科塞斯作品賞析會。
類似的導演作品賞析會每兩周舉辦一場，入場券高達588元一張，在影咖公眾號統一發售，這比在“深焦”最豪華的包間看場電影貴好幾倍，但入場券依然能在半個小時內全部售罄。
到場的女影迷居多，一半原因是被韓柏延憂鬱深沉的藝術家氣質吸引了。有人說他是年輕高大版的梁朝偉，眉眼深邃，充滿了故事，微笑裏都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賞析會結束，有兩個女影迷意猶未盡，留下來和韓老板繼續探討電影裏的各種隱喻。韓老板在談吐間，隻是隨意地撥了一下齊肩的長發，便引得女影迷一陣臉紅心跳，星星眼裏不斷唰唰冒著粉紅桃心。
盛雍離他們不遠，看得一清二楚，流露出旁觀者特有的洞悉事物本質的笑容：果然佛靠金裝，人靠裝。
什麼憂鬱的藝術家氣質，全是裝的，這是為“深焦”量身定製的韓老板人設而已。搞藝術不代表和錢過不去，私人影咖關了一家又一家，“深焦”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一定程度上有賴於韓老板節製而適度的男色。
確切地說，韓柏延應該是一個隱性奸商。他保留著對電影藝術的尊重與熱愛，同時也很愛錢，並且這份赤子之心絕對不能耽誤他做買賣。換句話說，你打著搞藝術的旗號賺得盆滿缽滿，當然也要允許藝術搞一搞你，比如被崇尚藝術的女青年們精神想象。
私下的韓柏延，其實是一個十足的二貨。他脾氣暴躁，膽子卻不大。他熱衷於深更半夜看恐怖片，又不敢一個人看，常常拉著盛雍作陪。他自詡這是和爺爺們一樣“過命”的交情啊，畢竟每次觀影他都能嚇破半條命。
看見好哥們，韓柏延揮手打招呼，女影迷回過頭，又一陣臉紅心跳：哇，又一個妖孽型帥哥。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帥哥都隻和帥哥做朋友。
兩人來到一間影音小包間，光線黯淡，幕布上正靜音播放著熱血電影《爆裂鼓手》。
紅酒已提前醒好，韓柏延自斟自酌。他貼著牆壁慢慢啜飲紅酒，眼睛半睜半閉，細細回味美酒的醇厚芬芳，裝模作樣，顯然他藝術家的憂鬱範兒還沒下線。
盛雍知道他有話要說，也沒問，坐進雙人沙發，心不在焉地看電影。
“雍雍，咱們一起搞點兒東西吧。”韓柏延托著酒杯，坐到他身邊。
盛雍：？
韓柏延瞬間回歸二貨本性，一口氣喝光杯底的酒，擼袖子咆哮：“我是說搞事業！搞事業！”
“你嚷嚷什麼，我又不聾。”盛雍掏了掏耳朵，想也沒想就道，“我對拍電影沒興趣。”
韓柏延：“我也沒興趣。”
任何一門藝術，越深入學習，越覺得神聖，越不敢輕易觸碰，這是韓柏延係統學習電影後得出的唯一結論。敢拍電影的人要麼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天才，要麼是什麼都不懂的傻瓜。他不敢碰電影，因為不認為自己有天賦，更不想當傻瓜。
隻虛長盛雍兩歲的韓柏延清清嗓子，像虛長二十歲的長輩一樣，老氣橫秋地問：“雍雍，你有什麼夢想？”
盛雍斜睨他：“你是汪峰啊？”
韓柏延沒被他帶亂節奏，正顏厲色：“你沒有！”
“所以呢？”盛雍無所謂。
韓柏延放下酒杯，細細道來：“這部片子裏有一句經典台詞，‘人一旦有了夢想，怎麼活都是有靈魂的’。還有一句話，‘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鬧鍾，而是夢想’。你為什麼愛睡懶覺，是因為你既沒有鬧鍾，也沒有夢想。也許每個人都希望過上好吃懶做像豬一樣的生活，可豬沒有夢想，我們有！”
“照你的說法，我今天早上被謝采青吵醒，她就一定是夢想派來的鬧鍾？”盛雍順著他的思路，很自然地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一句話亮點滿滿，韓柏延一個字都沒放過：“謝采青是誰？男的女的？你為什麼會被Ta吵醒？被吵醒居然沒擺臉色，你沒事吧？”
“我好得很。”盛雍拍掉他摸上額頭的手。
韓柏延的問題太多，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想著他和謝采青見麵是早晚的事兒，盛雍幹脆避而不談。
韓柏延剛才一番話也是槽點滿滿，像在聽機場書店循環播放的成功學課程，於是盛雍鄙夷道：“韓柏延，你還沒有成功到可以開班授課到處騙錢吧？”
韓柏延想抽他：“討論夢想的時候，你能不能嚴肅一點？”
“那你能不能說人話？”好好一部音樂題材電影放成默片，學三角鐵的盛雍能忍，他的音樂情操也不能忍，“遙控器呢？”
韓柏延偷摸著把身後的遙控器塞進沙發縫，說：“我不是讓你來看電影的，我是要通過這部電影引出我們今天的話題——夢想！”
盛雍嗤笑：“‘夢想’找你代言了嗎？你句句話不離這個詞。”
“差不多吧，夢想現在也來找你了。”估摸著雞湯味的鋪墊已經觸及盛雍耐心的底線，韓柏延切入正題，“我想和你合夥做茶品生意，我出錢投資，你學以致用，技術入股。”
“如果你想學附庸風雅的暴發戶承包一片土地開茶園，種茶葉……”盛雍興趣缺乏，擺弄著手機，“合夥免談，我可以去幫你做土壤檢測，行價打九折。”
“不是不可以，但那是後話，要等咱們開始拓展產業鏈。”韓柏延野心勃勃，“我想顛覆傳統模式，開一家新概念茶館，把飲茶變得都市化，年輕化，更簡單快捷，更加符合時下年輕人的喜好。”
盛雍將視線從手機移開，問：“類似於品牌咖啡店的經營模式？”
“昨天，我約人在咖啡廳談事，突發奇想，這樣的經營模式為什麼不能用在中國茶上？我完全可以打破陳舊觀念，開一家同樣時尚便捷的茶館來填補市場空白。”仿佛宏偉的事業藍圖已然展開，成功在向自己揮手，韓柏延昂首挺胸，“怎麼樣，我的想法有沒有創意，夠不夠新潮？”
“夠心血來潮。”盛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兜頭潑下一盆冷水，“我大二做過市場調研，這個創意早在2012年已經有了。提出創意的人在河南鄭州開了一家新概念茶館，現代化的裝修風格，流水化作業。他不僅推出了一係列的新式茶飲，還供應簡餐甜點。”
“他居然搶我商機！”韓柏延罵罵咧咧，但並不氣餒，仔細問，“現在茶館的規模如何？經營狀況如何？近三年的財務報表，戰略部署計劃，你調研了嗎？發我一份好好研究研究。”
“剛開始茶館走的是星巴克式的經營路線，講究店麵裝潢，環境舒適。後來更像小型奶茶店，連鎖加盟模式，追求方便快捷。”盛雍略作思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到目前為止，全國分店應該不超過25家，其中河南本省大約有12家。”
“2012年到現在幾年時間，除開港澳台，全國23個省會城市，4個直轄市，不多說，連每個省會開一家茶館都沒做到……”掰著手指頭算完，韓柏延蓋棺定論，口氣不小，“這同行雖然搶了我的創意，但生意做得很一般嘛！”
“各種連鎖奶茶店太多，同質化嚴重，飲品大同小異，市場趨於飽和，競爭就大。”盛雍不否認他的判斷，認真分析，“你放棄原本的新概念，轉變路線去跟現有的，成熟的連鎖奶茶店爭奪市場份額，自然上升空間也會變小。”
韓柏延的腦子轉得快：“你的意思是讓我吸取教訓，要創新就創新到底，不能左搖右擺，隨意改變經營路線？”
盛雍點頭：“拍腦門想出的點子像天上的流星，當時火花閃耀美好極了，但很快會被夜空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文藝氣息濃厚的比喻，最適合形似藝術家的韓老板。
韓柏延麵露笑容，有如佛光普照，說：“我懂。一個全新想法要變為現實，不談前期各項準備，產品結構設計啦，服務標準的製定啦，很煩瑣很複雜……品牌投放市場後，也需要一個漫長的破冰過程。挑戰消費者認知，從拒絕到接受，再到形成品牌忠誠度，人力、物力、財力投入巨大……”
話音淡去，笑容消失，韓柏延急眼，瞬間又暴躁了：“怎麼你說著說著，我都想放棄了呢？說好的朝著夢想雙宿雙飛呢？”
“誰跟你說好了？”盛雍不鹹不淡地補上一刀，“你找我谘詢，每一個字都要收費。谘詢費五千塊微信轉賬，不議價，不開發票。”
“不就一點錢嘛，小意思。”韓柏延打開手機發紅包，“我先發你兩百塊錢，其餘的等我拿出企劃書，你至少給我提五十條有建設性的意見之後，我再付給你。”
“五十條意見？”盛雍連紅包都不想點收了，“你不如直接讓我給你出企劃書。”
韓柏延大喜：“行啊！”
盛雍：“你做夢！”
2
夢想代言人的創業課程販售失敗，韓柏延並未輕言放棄，及時調整策略，像惡靈一樣死皮賴臉纏上了盛雍。
韓柏延驅車四十公裏請盛雍吃昂貴的私房菜，陪他去棋院練棋，一坐就是三小時，又領著他去網紅燒烤店擼串。臨近深夜，兩人回到“深焦”觀賞恐怖電影——《寂靜之地》。
“陪吃飯，陪下棋，陪擼串，陪看電影。”片頭走字幕，韓柏延半癱在沙發上，麵露難色，“你再不被我感動，我隻能跟你同床共枕，用我完美的睡顏感召你了。”
盛雍盯著幕布：“你能閉嘴嗎？”
“你該不會也有點享受吧？”韓柏延拿起遙控器按了暫停鍵，表情奇怪地打量盛雍，“我糾纏你這麼久，你竟然沒翻臉回家，真難得。”
盛雍之所以混時間不回家，和韓老板本人沒關係，和韓老板的夢想更沒關係，隻是家裏有謝采青。盛雍擔心自己又惡趣味叢生，忍不住逗她。平時他也沒這麼變態，可看她怒而不發的小表情和小動作，他覺得有意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