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與奇石(2 / 3)

“我可以給你報個價錢。”

“多少?”

“一百萬。”

於瑞軍呆住,不承想,這個老板如此報價。一百萬,對他來說,無疑是夢裏的數字。

於瑞軍頓時有了萬丈高樓失腳的感覺,他無力地問了一句:“老板呀,能不能讓讓價錢呢?”他問得很無力,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一百萬,如果人家讓出一半,他也是買不起的。

徐老板擺手笑道:“不好再讓啊,於先生,一則,我就是這麼個價錢。二則,我已經拒絕過許多人了。如果價錢在您這裏讓了,那些被我拒絕的人又該如何說我呢?”

萬念俱灰的於瑞軍,看看表,真到了動身的時候了。他苦苦一笑:“徐老板,看來,我與此石無緣了呀。我想拍張照片,留個念想,可以嗎?”說罷,就要取包裏的相機。

按說,這個要求不高。拍個照片麼,這既不是什麼商業機密,更不是什麼軍事基地,秘密武器,但於瑞軍沒有想到,徐老板竟然不給這個麵子。

徐老板擺擺手,搖頭說道:“於先生,不行!我不願意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塊石頭。您若拍了照,必定要給朋友傳看,看的人多了,必定還要有人來這裏看實物,若是有人掏錢買走了,我倒也清靜了,若是照片招來了一幫光看不買的顧客,我還是要多費口舌呢。”(寫到這裏,談歌對這位徐老板頗有些小視了。至於嗎?不就是照塊石頭麼,又不是照你們家存折密碼。小氣了呀!)於瑞軍絕望地哦了一聲,怏怏地點頭。他又用呆呆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那塊石頭,便告辭出門去了。

於瑞軍去了長途汽車站,此時,已經日薄西山,真不錯呢,他趕上了最後一班車。

於瑞軍怏怏地走了,他坐在長途汽車上,回頭望去,阿左旗越來越遠,那塊東坡肉也越來越遠了。他倏忽想到了一句話:人生最大的悲哀,即是距離目標越來越遠。

一個月後,於瑞軍借用一個休息日,又來到阿左旗。他後來告訴談歌,這一個月,他的確是得了單相思。茶飯不香,那塊東坡肉,就總在他眼前晃動。他此次再來,別無它念,隻是想請求徐老板,給這塊石頭照個片子。而且,他要向徐老板發誓,此照片,保證絕不外傳。隻是自家觀賞。甚至他還想過,多少掏個錢兒,現在跟名人照相,不也時興有償合影嗎?那您徐老板就把這塊石頭當名人吧,您開個價吧。照張相,總不能幾萬塊錢吧。

夫秋,刑官也。阿左旗已是草木枯黃,一派肅殺之象。於瑞軍秋行到此,絕無再與人喝酒的心思,他頂著漫天的寒風,一身的寒氣,直奔徐老板的店鋪。

一腳踏進店鋪,徐老板的目光略略有些驚詫:“於先生,您……來了。”

於瑞軍笑道:“一月不見,徐老板可好?”說著話,目光便去打量貨架上的那塊石頭。那塊石頭竟然不在了。於瑞軍心下一沉,賣出去了。

徐老板見狀,嗬嗬笑了:“於先生心有掛念呀。”

於瑞軍點點頭,像個初戀的大姑娘,紅了臉,尷尬地點點頭:“我是想看看那塊石頭。”

“於先生是不是帶錢來了。”

於瑞軍的表情就有了慚愧,擺手道:“我真是沒有那麼些錢,隻是過來看看。或者說,來看看這塊石頭。”

徐老板笑道:“您上回說得對,我若不賣,就不應該擺在那裏的。”說著話,徐老板便打開了櫃台底下的一個箱子,取出了那塊石頭,放在了櫃台上:“於先生呀,上一回我有些失禮了,顯得小家子氣,您如果喜歡,可以拍張照片帶走。

出乎意料,於瑞軍一路上想好的詞兒,都沒用上,他大喜過望,連忙取出相機,找好角度,拍了一張。

徐老板一旁笑道:“於先生,您若喜歡,不妨多拍幾張麼。”

於瑞軍詫異:“您同意?”

徐老板點頭:“您拍您的。”

於瑞軍忙道:“謝謝您了。”

徐老板點頭說道:“您不妨送送朋友。”

於瑞軍詫異了:“您也同意?”

徐老板淺淺笑了:“讓大家看看麼!也替我揚個名呢。”

於瑞軍不解問道:“那上回您……”

徐老板微微有些臉紅,忙擺手:“不提,不提!上一回是徐某小氣了呀。讓於先生見笑了。”

照罷了相,於瑞軍堅持要請徐老板吃個飯,於瑞軍是沾不得別人光兒的性格。是呀,人家都讓你白照相了,總要吃個飯嗎。徐老板也就不再推辭,二人便去了街中一個飯店,酒桌上自有一番客套,談歌不再細說。

第二天,於瑞軍回到了張家口,下了車,顧不得旅途勞頓,先去洗照片,洗出了照片,便急不可耐地邀來幾個收藏的朋友觀看,朋友們看罷都驚呆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奇的石頭。

俗話講,得其一,便想得其二,人呀,就是這麼一路不知足的東西。談歌入廠那年,曾有位姓李的工友,搞對象吹了,要求姑娘給他留張照片當紀念。於是,李工友就把照片天天裝在兜裏,時不時掏出來看看。當時工友們都勸他死心算了,人家早都嫁人了,你總裝著人家的照片算怎麼回事兒呢?眼見心煩,你天天能快樂嗎?得了石頭照片的於瑞軍,或許很像談歌當年那位工友,天天看著照片,心裏總怏怏不樂,且日甚一日。

自古知夫莫若妻。妻子憂鬱地說道:“你若總是苦思苦想,就買下來吧。”

於瑞軍仰天歎道:“哪裏有錢呢?”

妻子輕輕歎息一聲:“咱們有兩套房子呢,賣一套吧。”於瑞軍的妻子是個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絕不是那種有了饅頭就蘸白糖,蘸了白糖蘸紅糖的性格。如此決絕地要賣房子,確是一片愛夫之心,溢於言表。

於瑞軍皺眉:“不瞞你說,我真想過這事兒呢!可是,孩子馬上大學畢業了,就要結婚,也需要房子呀。”

妻子的目光一軟,淚就下來了:“瑞軍呀,我是怕你想出病來呢!”

於瑞軍搖頭苦笑,輕輕拍了拍妻子瘦削的肩,歎了口氣:“你說,我怎麼就喜歡上了收藏奇石呢?怕是真有病了呢。”

是啊,人有病,天知否?

按照佛家的理論:愛,可以;執著,不可以。可是,縱觀天下事,達到這種境界的,或許絕少。談歌沒見過一個。愛,便是執著,凡人大抵如此。於瑞軍也是如此(談歌尊敬這樣的凡人)。

來年春上,於瑞軍第三次去了阿左旗,這次他是開著車來的。房子終於賣掉了,進賬四十萬塊錢。錢打進了於瑞軍的卡裏,於瑞軍帶著卡,還帶了兩塊雞血石,這是他當年的收藏。

冬天過去,大地回春,而阿左旗的風景依然肅殺。內蒙古的春天,比兔子尾巴還短呢。

徐老板卻不在。那塊石頭也不在店裏,看店的是徐老板的兒子,小徐老板。於瑞軍便問那塊石頭。小徐老板嘿嘿譏笑了:“我爸呀,天天把那塊石頭看得跟寶貝似的,鎖著。看著像是塊肉,可它畢竟不是肉啊。能值那麼多錢嗎?”

於瑞軍想了想,便拿出那兩塊雞血石,讓小徐老板上眼。

小徐老板忙擺手:“我看不懂呢。這是我老爸的事兒。”

於瑞軍心中暗笑,看樣子這位小徐老板真不是業內人士。他不願與小徐老板糾纏,問道:“徐老板啥時回來呢?”

小徐老板搖頭苦笑:“說不好,我爸這人,隨遇而安慣了,上次本來說走兩天,結果,朋友留他看塊什麼玉。得,他一下子走了十幾天。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麼玉,反正不是賈寶玉。您要見他,就得等他了。我真說不準他哪天回來呢。”

於瑞軍就揀近處住了旅館,他等了兩天,徐老板卻仍沒有回來。於瑞軍心下狐疑,或是徐老板躲了?

於瑞軍不好再等,他總要工作呀。他便怏怏地退了客房。剛剛打開車門,身後有人拍了他一下,誰呀,回頭一看,竟然是徐老板。

徐老板笑道:“怎麼?於先生要走?”

於瑞軍苦笑道:“本來想見見您,也順便看看那塊石頭,也想跟您談談價錢呢,可是,您不在,石頭也不在。我還得趕回去上班呢,這便回去了。”

徐老板笑道:“不急走,無論如何我也要請您吃一頓飯麼。上一回您請了我一頓,來而不往非禮也。上車吧,我帶您到我家看看。”

徐老板家住在郊外,一個很古舊的宅子。於瑞軍把車停在院外,徐老板把他引進來,院中三棵蘋果樹,高高低低,錯落得別致。進了屋子,徐老板的家人已經擺好了一桌酒席。

吃著飯,又說開了那塊石頭。徐老板笑道:“您看,您看,咱們又說上石頭了。那好,就說吧。我聽我兒子說,您帶來了兩塊雞血石,能讓我看看麼。”

於瑞軍笑道:“您給我掌掌眼。”說罷,就把那兩塊雞血石掏了出來。

徐老板接過那兩塊雞血石,細細看罷,稱讚道:“果然是兩塊好石頭呀。”

於瑞軍心裏一動:“徐老板,您看值多少錢?”

徐老板搖頭:“我說不好,應該是值錢的。若遇到識家,十萬八萬也是它,保不準二三十萬也能出手呢。怎麼,於先生想出手嗎?”

於瑞軍歎道:“這兩塊石頭跟了我多年,我哪裏舍得出手呢?我是想,如果徐老板能讓讓價錢,這兩塊石頭,再加上四十萬塊錢,我想換先生那塊石頭呢!”

一陣無語。

徐老板歎道:“於先生呀,不瞞您說,這塊石頭呢,幾天前就有人出了九十萬,我沒有出手。”

於瑞軍驚訝:“為什麼?當時您不是答應我八十萬嗎?您又漲價了?”

徐老板笑了,搖搖頭:“不是,我看此人與此石無緣呢。”

徐老板目光盯著於瑞軍:“於先生呀,我看得出,您是真喜歡這塊石頭。”

於瑞軍苦笑:“徐老板呀,我為此已經跑了三趟了。說句不著調兒的話,我也趕上劉玄德三顧茅廬了呢。”

徐老板點頭:“您說的不錯,如此說,我再要執拗些,就不大對了。這樣吧。這塊石頭,我就送給您吧。”

於瑞軍聽得一愣:“您……”

徐老板笑道:“您怎麼了?”

於瑞軍呆呆地問:“您是說,您可以讓讓價錢了。”

徐老板搖頭。

於瑞軍呆著。

徐老板說:“您沒有聽明白,我是說,我白送您了。”

猶如自黃果樹大瀑布墜下,落差太大,由不賣到一百萬到拱手相送,於瑞軍大吃一驚,站起來,用力搖頭:“這怎麼行呢?萬萬不可,於某斷然不做這樣的事情。”

徐老板想了想,歎道:“於先生呀,這塊石頭,我就送您了。我說的是真話。咱們已經交往了這些日子,我看得出,您果然是一個誠實君子,您的卡,我不收,房子呢,您回去再收回來,或者您再買一套。孩子都要畢業了,到了成家的時候了。”徐老板頓了頓,又歎道:“於先生呀,其實這裏邊,已經沒有錢的事兒了。想我,已經這把年紀了,還能結識您這樣一位行家裏手,且漸成至交,我還好說什麼呢?寶劍贈英雄,玉脂饋美人。這點古訓我還是懂的。您見過我兒子了,您一定看得出,他不好這個行當。我想得出,一旦我不在了,他肯定拿這東西隨便就換了錢花了。那時,真不是知道這塊石頭落到什麼人手裏,若真的我地下有知,也會心不安的。所以,我決定把這塊石頭送給您了。這也是緣分吧。可我也知道,如果把這塊石頭白送給您,您一定會不安生的。這樣吧,這兩塊雞血石,我就收下了,這塊‘東坡肉’,就隨您去吧。權當我們交換了。貨換貨,兩頭樂,彼此之間,互不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