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3)

“這樣也好,出了啥事也能先知道個風,幹吧。”

“五叔,那這錢。”

“你拿走一半,剩下的算是送了狗娃姐弟倆。沒爹沒媽的,怪可憐。”

兩個細作先後來了,兩手空空。說完,萬五爺眼皮都沒抬,聲音像是從陰間傳來的,冷冰冰直刺骨肉。

“老天在上,賣了良心,天理難容。你們好自為之,錢能變蜜,也會變毒酒。”

兩個細作諾諾而退。

第三天,趙隊長吩咐梁村長做了第一件事。

“皇軍要蓋營房,修工事,材料齊了,缺人手,這可是個好機會,效忠皇軍,有你的好果子吃。芥川太君說不強迫,為建立王道樂土,為了東亞共榮,這次自願,工錢一天一結算。你回去吹吹風。”

梁村長回來一說,萬五爺心裏感到不對勁兒,國民黨也來煞莊抓過夫,累得半死,又挨打,哪一回也沒見工錢個毛。日本人就是財神爺?他們的心什麼時候善過?

“風要吹,私下再告訴大家不要去,等等看,這些小日本要幹什麼?”

第一天,煞莊沒去一個人。芥川龍小隊長歎口氣對田倉說:“中國農民難道變了?這些錢可是白掙的。”

“抓來幾個,看他們幹不幹,我不知你腦瓜裏裝些什麼?”

“哼!”芥川龍搖搖頭,“你永遠也不會懂,煞莊離這兒隻有三百米。它有多少人?我們不知道。隻用兩個亡命徒,躲在村子裏,住上五天,你試試。中國有句古話: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中國人要是趁我們立足未穩,毀了這座橋,你我都得完蛋。”

“芥川君真是高見,”田倉健男悟了禪機?“我明白了,你是怕兩雙眼睛不夠用,可他們不來該怎麼辦?”

“會來的。我學曆史時,專門研究過中國。你去把趙隊長叫來。”

第二天,趙隊長收買的兩個細作去作了一天工。太陽沉入西山的時候,兩人各拎著三斤小麥,手裏攥著一塊銀元興高采烈地回到煞莊。逢人便說:“這可是真袁大頭,不是鐵板,不信你聽。”拿石塊一敲,聲音很脆很響,尖尖的,直往心裏鑽。

第二天,去了十個,第三天,去了三十幾個!一天一塊銀元,到哪兒能找到這種好事?沉默、恐懼、與日本人心理上的隔膜,隻在一瞬間,就被銀元的衝擊波摧垮了。逃難時維係整體的紐帶讓那可入骨的聲浪擊斷了。從那天起,萬家的大門緊閉了半個月。他不願意看到興高采烈的人們,不想聽到“皇軍比國軍強”這樣的表白。那些天,萬五爺真的覺得中國就要完了。政界、軍界都有認賊作父的,沒想到煞莊也有恁多有奶便是娘的種,隔壁秋雪的叫罵聲終於把他引出院門。

秋雪在打狗娃,下手挺狠,褲子扒到膝蓋,粉紅色的屁股蛋蛋被打得青紫。

“這個不爭氣的,他,他到鬼子那兒玩了大半天,還吃人家給的泥巴糖。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你說該不該打?”

萬五爺的臉拉下來,扯過就是一巴掌,那一刻,狗娃感到兩個眼球向外滋著鹹水。他把一個幾次想跳出來的喊叫聲殘酷地壓在腹腔。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不就是見見那個日本小隊長嗎?

“五爺,你看這個強筋,還不認錯哩,一個眼淚豆豆都沒落。再打,再打!”

萬五爺並沒打,一撩長袍,大手捏住了狗娃的脖子,把狗娃的臉扭得朝天。

“說,還去不去?”

狗娃叫那雙老眼裏射出的一股冷氣震懾住了,心裏還有些不服氣,可嗓子眼直發緊,眼淚和聲音都不爭氣,先軟了下來。

“我,我不去了。”

“跪下!跪下說!”

手一鬆,狗娃像麵條一樣,癱在地上,秋雪見狗娃的脖子上長出五顆紫葡萄。

秋雪撲過來,跪在地上,一把攬過狗娃,張皇地叫著:“狗娃,狗娃——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