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3)

芥川龍小隊長看著被自己踢翻在地的馬夫沒有再動手,盡管他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也想不到戰局會在一個月內發生這樣大的變化。關東軍陷入苦戰,中原戰場吃緊,日本本土天天遭到空襲……幾天前,軍火車隊在涅陽縣城附近遭到伏擊。五月底,一個給養車隊讓來路不明的人劫了,拿了東西後又放了火,三十幾輛汽車整整燒了兩天兩夜,據點存的糧食和副食已經不多,軍馬飼料所剩無幾,他打電話問,山田大隊長把他臭罵一頓,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辦法,哪兒有辦法可想!讓馬夫去弄點東西回來,他隻割了幾筐水草,馬連聞都不聞。他看見馬圈裏十幾匹軍馬都眼淚汪汪地盯著他,在乞求著。

“藤川,去把田倉君叫來。”

馬夫一瘸一瘸,爬上河堤緊走幾步,扶著石橋的欄杆喘口氣,跌跌撞撞撲向橋東頭的小崗樓。

望著馬夫的背景,又低頭看看布滿灰塵的皮鞋,自言自語地說:“我變了,變成一個暴躁的人,沒有一點涵養。”

他本是一個非常注意儀表的人,最近卻懶散得皮鞋忘了擦油。他一摸下巴,發現胡子已經紮手令他苦笑了。過去的一切都像芬芳馥鬱的果子,如今在嚴酷的現實裏箭矢般地墜落了。過去,他的周圍是喧鬧的人群,紛繁的都市,如今,放眼望去,四周幾十裏的荒漠淒涼。美枝子,你變老了嗎?我可是老多了。他用留戀的眼光看著公路邊的麥田,真希望裏麵能冒出狗娃的腦袋來。

“你找我有事?”田倉健君跑步走到他麵前。

“軍馬飼料沒有了,你帶人去弄點救急,盡量走得遠一些。”

“這個地方安靜得像個公墓,人溫順得像群沒娘的小鹿。何必那麼小心謹慎。”

“執行命令!還囉嗦什麼!”

田倉健男這幾日真有點憋不住了。根據以往的經驗,芥川龍隻要下達這種命令,他一定對這個地方控製得鐵桶一個了。在這個時候,抓幾隻雞,玩個把女人,小隊長不會說什麼。田倉健男興頭十足顛顛地回去叫人。他明白做這種事不能讓芥川龍當場抓住,把狗肉或雞肉做好給他送去,還不能說清楚來曆,隻能說是上麵犒勞。跟隨芥川龍五年,他算把芥川龍摸透了,有時候他覺得芥川君有點假惺惺的。不過,有一點他非常佩服芥川。到中國五年,芥川沒有搞過一個女人,做到這一點作為一個欲火正盛的沙場老馬,的確不容易。但田倉健男又認為這未免有點太那個了,整天硝煙炮火中吃住,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過鬼門關,生命都沒有保障,還要苦行僧一樣恪守一個忠誠,究竟值不值得?也許自己的妻子現在正睡在別人床上,甚至正在另一個男人身子下麵低聲哼哼呢,他要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到中國這五年,他殺了不計其數的中國人,睡了不計其數的中國女人。

在後來田倉健男頭和身子分家的一瞬間,他還不明白自己的死竟是因為在玉米田裏衝他粲然一笑的女人。

田倉曹長並沒有嚴格地執行芥川小隊長的命令,他帶領兩個日本兵和兩個偽兵來到煞莊的麥田裏。

小麥正在灌漿,再有一個月,就要成熟了。農民辛苦一冬一春,盼的就是收獲。煞莊人的小麥還不夠吃,然而日本鬼子竟要把快熟的小麥割去喂馬。小麥流的眼淚把幾個日本兵的褲子都濕透了,槐樹林默默佇立著,卻不能言。

田倉健男指著兩個偽兵嚎幾聲,兩個偽兵一人扛一捆青麥子向馬圈走。

“走,去村裏打點野味兒。”

田倉健男輕笑著,招呼兩個日本兵。

日本兵把長槍從肩頭取下來,會意地衝田倉曹長一笑,眼珠子都紅了。

煞莊地處偏僻,家家都養狗,幾十條狗彙成一個狗的世界。這地方多是花白狗,高兩尺長三尺,肥瘦都不難看。

槍響的時候,萬五爺正在配一副中藥。大黃狗走到他跟前,拱拱他的褲角,搖著尾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