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3 / 3)

“炳哥,不是,不是的……你聽我說完了,叫我去死吧,我再也不想活了……”

那天傍晚,她去玉米田裏間苗,田裏沒有一個人,她要回去的時候,一股能把鮮豔的月季花熏蔫的臭氣包圍了她。她連剪刀都沒來得及掏,一切都無法挽回了。那股臭氣把她裹到槐樹林裏。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一絲不掛躺在河堤漫坡的草叢裏。衣服零亂地扔在一邊,那把鋒利的剪刀墜落在地。“命裏注定,在劫難逃。”她悲哀地想。一陣讓她惡心的疲憊喚起了一係列童年,少年,乃至當媳婦這十幾年的回憶。一切光明,一切籠罩在她頭頂的淡紫色的祥雲突然間破裂了。轉瞬間,生命以它過去的全部痛楚的磨礪呈現在她眼前。她望著那把在草叢中發著寒光的剪刀,苦笑了一下。“天哪!為什麼要生我!”她撿起剪刀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在剪子就要嵌入她的肉體的一瞬間,她先嚇得毛骨悚然。“我在幹什麼?為什麼立馬就要死?”是的,這麼死了,大不了讓村裏人嗟歎一番。她仍然是一個不安婦道的壞女人。說不定還有人說這是報應呢!不!要她把欠的情還了,把債索回來!她想起大炳說過的那件事,何況這可以還情,這可以討債。

她穿好衣服,洗把臉,陰冷地對看水裏的自己笑笑,然後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回了村。在村口遇見了疙瘩大伯,她竟能很有分寸地在臉上擠出一個端莊嫵媚而不妖冶的微笑。

第二天,她闖進了據點,趙隊長攔住了她。

“那個豬頭太君叫我來的。”

趙隊長驚得半天合不上嘴,忙領她到田倉健男的宿舍。

田倉健男一見秋雪著實吃了一驚,忙把秋雪拉進屋,對趙隊長說,“你的,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秋雪往屋裏一看,大失所望,她一點也弄不明白大炳要個什麼東西。心裏很後悔,但一看當時的情形,知道走不脫,便費好大勁兒對田倉健男嫣然一笑。

田倉健男頓時酥了。那天一回據點,他就悟出點什麼,似乎看出了芥川龍的心事。他以少有的溫存體貼,拿出渾身的解數動作起來,把秋雪作為芥川龍的情人占有了。

秋雪半推半就,心裏說不出的惡心。

事畢,田倉健男狂奔出去,揪住趙隊長就打。原來他在偷看。夏秋雪頓時悟出趙隊長是日本人的狗。

後來,她總是通過趙隊長去據點。

“秋雪姑娘,芥川龍隊長去縣城了,田倉太君叫你晚上去。”

前天傍晚,趙隊長又來叫她。

秋雪對趙隊長粲然一笑,心想:該和他挑明了。“趙隊長,你怕不怕死?”

“你問這做啥?”

“我想叫田倉太君殺了你,他會幹吧?你隻是一條狗對吧?”

趙隊長脊梁骨直發涼,他想起前幾年的一些人和事,早癱了。

“秋雪,我可沒得罪你,要什麼你吩咐。”

“我要一張圖。”

“圖?什麼圖?”趙隊長小眼珠子一轉,心裏直叫晦氣,“你,你是共,共產黨,要,要據點的火力圖吧?”

“對,就是這個圖。”秋雪胡亂答應。

“我趙某真是有眼無珠,不是共產黨哪兒有這種膽識?我早就看出日本人是秋後的螞蚱。誰想當千人指萬人罵的漢奸。回去我就畫,到時候你可要美言幾句,這些年我確實沒做過壞事。”表白完了,忙掏出手絹擦擦汗。

“會有你的好處。”

秋雪湊過去,擰一把趙隊長的刀條臉。她沒想到這麼容易,更不明白趙隊長為什麼那麼怕共產黨。

這個趙隊長原是涅陽中心縣委的組織部長,一九四二年涅陽剿共時,他出賣了四十三名地下黨員得以自保,後來就當了偽軍。日本投降後,他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黨的一個連長。解放洛陽的時候,他又率一個營的軍隊起義。幾十年過去,他在一個市政協副主席的職位上離休了。他的一生輾轉頗多,卻能左右逢源,遇凶化吉,最後無疾而終。

“原來是這樣!狗娘養的,我饒不了他。”

狗娃嚇得緊張,從窗台上掉了下來,兩人從屋裏出來,見是狗娃,虛驚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