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炳殺了那個豬頭鬼子。”
“什麼?大炳前夜黑不是走了嗎?你可別瞎說,看清了沒有?”
“五爺,是我幹的。”
大炳幽靈一樣鑽了進來。
三疙瘩喘著氣,埋怨著:“也,也不打個招呼,就進來了。”
萬五爺一屁股癱在太師椅上,嘴半張著。過了很久,他才拿著煙袋敲著八仙桌說:
“你,你闖下大禍了!”
“冤有頭,債有主,我還寫個紙條。”
“那鬼子就是傻子?你呀!從小就冒冒失失。你呀——”
“不就是睡個女人,也犯不著死罪。”三疙瘩小聲埋怨著。他忘了自己幾個月前為了一條狗和幾捆麥子和鬼子拚命的事。
“三爺,話可不能這麼說,日本人是侵略咱們。他們殺了不計其數的中國人,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你忘了你的脖子?”
“哼!那狗日的不是睡了秋雪,你會冒死殺他?哼!”
“三爺,人是我殺的,等會兒我去自首,決不連累你,別扯什麼秋雪夏雪的,我知道你那塊玉米長得不錯。”
“混賬!你知道個屁!外國人都沒心沒肺。你殺他一個,他能……光緒的時候……不說了。你呀——”萬五爺白了大炳一眼,“你還不快走,等著找死?”
“那,你們?”
“村裏四百來口人都不知道哩。老三,你趕快挨家挨戶說說。娃娃能躲的躲起來,能送的趕緊送走,姑娘家和漢子們能避就避。”
李大炳一時忍不下,做了這件事。現在叫萬五爺一說,才知道真闖了大禍。走吧,心放不下;不走吧,不知該做些啥,愣愣地站著,木樁一根。
“你真不想活了?”
“五爺,你——”
“我都七十五了,什麼事沒經曆過?撚軍,國民黨,民團,土匪,我都見過。我活過來了。日本人能怎樣?我一個治病的老頭,能殺得了人?總得講個道理不是?你快走吧。”
大炳出了萬五爺家的院子,慌裏慌張往村南走。到了村南麥場,才想起秋雪還不知道這件事,忙踅回去,老遠就招呼平井台上的秋雪。
“秋雪,鬼子要來報複,跟我一起躲一躲。”
“你們的人都來了?”
李大炳不敢看秋雪,囁嚅著,“我,我沒回,忍不下,把狗日的殺了。”
秋雪一聽怔在那,忽然冷笑一聲,“殺得好,殺得好。”
“快走吧,來不及了。”
“現世現報,蒼天開眼了。”
“快走吧。”
“我去叫狗娃。”
“快一點,我回去拿上家夥。”
狗娃記得那天的太陽出來的特別晚。睡的迷迷糊糊被叫起,臉也沒洗,跟著人群瞎跑。
疙瘩大伯拉著他和姐姐沿著村裏的馬路往東走。他隻知道是逃命,這裏的家不能住了。還沒出村,迎麵碰上梁村長。
“三哥,來不及了,老日的馬隊把村子圈住了。五叔讓青壯漢子都把菜刀帶上。南邊還鬆些,快領他們去藏了。”
扭頭沒跑兩步,狗娃就聽到村東響了一槍。槍聲帶著哨音,非常響脆,像一把短劍,把趙河兩岸的灰綠色綢緞劃破了,把藍藍的不掛一絲雲的天劃破了。
狗娃他們剛跑到南場邊,就聽到南麵的玉米田裏有軍馬的嘶鳴。疙瘩大伯扯著他倆往一個碾盤跟前走。碾盤放在三尺來高的磚頭砌成的圓圈上,上麵放著一頭大一頭小的白石滾子。碾盤下的磚頭塌了一個洞。
“快點鑽進去!”
姐弟倆剛鑽進去,狗娃就看見兩個偽軍走了過來,疙瘩大伯來不及躲了。狗娃認出就是那次和疙瘩大伯打架的兩個。
“老家夥,還沒死!”
狗娃感到胸悶,往洞口爬爬,他看見了村裏的小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