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炳朗聲罵著,額頭上滲出的一層汗珠兒晶瑩透亮。
日本兵用刀尖挑起那塊肉,把肉放進滾燙的鍋裏。狗娃立刻聞到一股刺人的香氣。
日本兵又紮起那塊焦糊的人肉走到夏秋雪跟前,把肉往她嘴裏塞。她的高貴的乳房上流出的血滴在衣服的碎片上。夏秋雪萬萬沒有想到鬼子竟會用這種狠辣的招數來折磨她。掙紮幾次,終於擰不過三個日本兵,她忽然間大笑起來,“炳哥,我說過下輩子……炳哥,我把你藏進肚裏了。”她張開嘴,把那塊焦糊的人肉吞了下去,幾個鬼子的臉都露出了驚訝。
萬五爺的眼珠子發紅了,狗娃聽見他的長辮子在吱吱地響,人群裏緊張的呼吸聲越來越粗壯。
金子般的太陽斜掛在藍天上,人群又寂靜下來了,似乎可以聽到田野裏玉米生長的聲音。幾個日本兵像廟裏的泥胎一樣,在高頭大馬上端坐。八仙桌兩旁各有一把歪把子機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黑壓壓的人群。天空裏有兩三隻老雕在兀自盤旋。除此之外,再沒有一隻活物。
狗娃看見高個子鬼子眼裏冒著綠光,隻聽老鬼子吼兩聲,幾個日本兵惡狼一樣撲向人群,一人抱著一個姑娘旋風般地奔了出來。兩個鬼子推著大炳朝油鍋靠近。人群騷動不安,頭上都冒著紅光。鬼子要當著眾人,做那令人發指的惡事。幾個姑娘掙紮著,但沒用!她們的衣服被粗暴地剝去了。她們這高貴的、神聖的、純淨的胴體暴露在陽光之下。這些比得上世界上最珍貴寶物的處女,就要被這群野獸蹂躪。她們的身邊站著手無寸鐵的父母兄弟。
人群裏響起一個蒼老洪亮的聲音:
“還等什麼?早晚都是一死,並肩子上啊!”
就像幹柴一堆,丁點火星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種支撐這個民族繁衍幾千年的原動力終於爆發了。那是一種舍生忘死的氣概,是一種埋藏在地殼最深層的岩漿。
萬五爺身形一晃躥到芥川龍前麵,他想抓住這個當官的。接著,人群爆炸了。
芥川龍小隊長慌亂之中怎麼也想不起來命令開槍射擊。萬五爺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柄短劍,圍著八仙桌窮追芥川龍。芥川龍連拔四次,那炳軍刀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怎麼也拔不出來。萬五爺偷眼一看,幾個騎馬的日本兵正往人群裏衝。忙扭過頭對不知所措、亂衝亂撞的人群大喊:“都朝南跑,朝南跑,往苞穀地裏跑。”人群潮水般向場南邊湧去。一個日本騎兵獰笑著舉起軍刀對準了和小鬼子扭在一起的三疙瘩。萬五爺甩手把短劍扔了過去,狗娃看見人群裏寒光一閃,一個戴著耳巴帽的小日本的頭和細脖子分家了。人頭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血紅色弧線滾落在碾盤跟前。一種驕橫和恐懼的表情僵死在那人臉上。接著,一股紅得發綠的血從那脖子裏射了出來,噴有兩丈多高。
就在這個可喘息的空隙,芥川龍拔出了軍刀,他朝南邊一看,人流已經把他的騎兵逼到玉米田裏。
“射擊!”
他高舉軍刀吼叫著。
劇烈的槍聲淹沒了一切……
“秋雪快走!”
李大炳看著呆立不動的秋雪,衝上去猛推她一把,狗娃看見大炳哥伸手往褲襠裏一摸,拿出兩個黑不溜的東西往高個子鬼子那兒一扔,幾乎同時,大炳胸膛變成了一個血紅的蜂窩。沒容他看清萬五爺摸個什麼東西打向芥川龍小隊長,一聲震天的巨響把他和姐姐都震昏了過去。
煞莊一百多口幸存者的大半都是在這一瞬間逃出去的。場南邊的玉米田被踩平了,裏麵躺著六七個手握菜刀的漢子和兩個血肉模糊的日本騎兵。
狗娃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狗娃從那個洞口探出桃尖頭,黑眼珠子四下掄掄,外麵確實沒有站著的人,再仔細看看,見村裏剩下的二十幾隻花白狗圍著屍橫遍野的麥場轉悠。花狗個個神色黯然,守護神一樣蹲在主人的屍體旁。再經遠處一看,玉米田裏站著七八隻大灰狼。狼眼如炬,發著綠瑩瑩的光。終於,在東方天際現出紅霞的時候,大灰狼看看確實占不到什麼便宜,聲巨如豹地叫著,相跟著回伏牛山老家。
狗娃和姐姐從碾盤底下鑽出來,他們看見碾盤已讓血漿塗滿。狗娃餓得小腸打結,心肺相碰,卻又想吐,鮮血已把場地泡透。狗娃的赤腳踩在上麵感到又涼又粘,抬頭一看村子,都隻剩些冒青煙的檁條、椽子,幾隻老鷹俯衝下來,趁花狗不防備,叼起一截截斷腸,一塊塊碎肉,用力拍打著翅膀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