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下意識地抬手摸摸結了大疤的右臉,自言自語地說:“不就是一萬塊嗎?我不信做不成這件事。”
七伯家的長生風風火火走過來,拍了九哥一掌:“九哥,發啥子癔症,想女人了是不是?你別打巧榮的主意,四叔可是殺了大半輩子豬。”
九哥解釋說:“我在看房子,她在奶孩子,我打她啥主意。她說我是聖人蛋,我還沒惱,我不打她的主意,我誰的主意也不打。我不缺胳膊少腿,我能娶自己的女人。”
長生就笑了。“還是想女人了不是?你我都是大齡青年了,再晃二年,也隻能打光棍一輩子。你那房子有啥看頭,還不如我的房,想娶個本地女人,門都沒有。想法子買個便宜的外路人吧。”
九哥傷感地歎一聲:“你咋也這麼說哩。娶外路女人就恁容易?”
長生拔起腿,拍拍腰問道:“二哥又從川東領來倆姑娘,我把錢都帶上了,合適的話,我就留一個。你去不去在你,日後別說我瞞了你。”一溜小跑走了。
九哥感到渾身像爬了毛毛蟲一樣不舒服,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他幾大步跨進屋裏,揭開地上幾塊土坯,把一個塑料包拎出來朝懷裏一塞,留下一片大門的吱呀響,也朝二哥家走去。
二哥要算是我們高王寨的能人,二十啷當歲就知道倒騰東西吃差價。高富仁整治他幾回,嫌他搞資本主義那一套給高王寨抹黑,沒想竟治不住他。高富仁最後決定把他送進大監,他就跑掉了。二哥再回來時,顯然闊了許多,還帶著一個蠻子老婆和一雙兒女。分了責任田,二哥就出去做生意了。過了一年多,我們才知道他做的生意就是從外省往回販女人。
二哥每回領女人回來,光棍們就聞聲而來,掌握錢匣子的光棍的長輩來了,隻負責品頭論足的大姑娘小媳婦也來了,看熱鬧的孩娃們也來了,坐的站的蹲的遊走的撐破了屋脹滿了院,說笑聲炸出一片又一片熱鬧來。光棍漢們說是來看外鄉女人,其實是叫聽外鄉女人。堂屋已擠滿了高矮胖瘦的姑娘媳婦,光棍們心裏再猴急,也不過隻能佇在二哥家堂屋門前的青石搭腳上,急切切地朝影影綽綽的堂屋裏睃一兩眼兩三眼,撈都沒撈到個外鄉女子的麵目。於是又踅到東廂房房簷下,挨著牆根一溜蹲著,抬頭眯眼嘬著二哥散下的帶把香煙。這時,便有寨子裏口齒伶俐、最愛拋頭露麵的上了點年紀卻又不顯人老珠黃的媳婦給光身漢們講外鄉女人。這一回是白三嫂主講,她朝黑黑白白粗粗細細的一排光棍睃過去,嘴裏水鴨一般的聲音就響了。
“龍成、狗剩、三尖、磨眼,你們這些過了四十的,我看就別湊這熱鬧了。”
“為啥?”
“不為啥,”白三嫂笑道,“高老二這回可真是下了力氣,不知從哪裏撈出這兩個水蔥樣的人兒。一個十八,一個十九,你們領回去,是當爹呀還是當男人?”
“不中不中,”有人便說,“過了四十,大年二十八看曆頭沒幾天啦。再說呢,總是先熟了大麥再說小麥吧?”
又有人接道:“又不是高老二擺賒飯攤子,一手交錢一手交人,比的是腰裏揣的鼓不鼓。”
白三嫂冷冷一笑:“買回去,你們守得住?包不準弄回個織綠頭巾的。”
長生竄進院子,也到堂屋門口拽了一陣脖子,踅過來說:“白三嫂,人看毬不清,你比劃比劃,我聽聽先過耳朵癮。”
白三嫂就說:“秀秀你們還都記得吧?十八那個不比秀秀差,腰怕是還細上寸把哩。眼嘛,比秀秀溫。你不是說人不過三十不找外路人嗎?”
長生打趣道:“熬不住呀,你那床又不讓白上。”
白三嫂就追上長生滿院子跑。正鬧著,九哥鑽進了人群。一直和幾位叭嗒著早煙袋的老漢私語的二哥看見九哥,怔了一下,站起來迎上去道:“老九,你是來看熱鬧呀還是也想選一個?”
九哥囁嚅著:“我,我呀,看看,看看。”
白三嫂盯著九哥上看看下看看,嘴裏嘖嘖連聲:“九哥呀九哥,你真是個沒福人。錯過這個叫金蓮的外鄉妹子,你恐怕打兩燈籠,也難在世上找個像秀秀的姑娘了。嫂子我可記著當年秀秀走時你發誓賭咒樣的話,你定要娶個強過秀秀的女人。可惜你如今連套像樣的行頭也置不起了。”
九哥扯扯嘴角笑笑:“我看看,看看再說。”
我們都沒想到九哥也是來相媳婦,覺得九哥肯定出不起二哥要的那盆血。高富仁的兒子終於落到隻配看人娶女人而且還是外鄉女人的田地了,世態炎涼真的不假。退一萬步來說,就是九哥真的有點錢,二哥能忘了高富仁當年逼他背井離鄉的往事麼?怎麼看,高老二都沒有這個肚量。正這麼想著,二哥已經開始折磨九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