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送走了珍珍,九哥心裏突然感覺到空了一塊。兩千塊錢,自然也值得心疼一陣子。兩萬塊磚呢?按照九哥的處事準則,那是一定要交給二哥的。一兩個月的勞動成果歸了別人,也叫人怪心疼的。錢和物的損失,九哥倒是沒多往心裏擱,他更多地是在檢討自己的過失。可過失在哪裏,他卻找不到。但分明他是有過失的。這樣,九哥就感到十分煩躁了。
寨子裏突然出現一件新鮮事,登台主角是長生。長生在寨子裏早就落入不成器的隊伍裏去了,四年不到的日子裏,靠在二哥那裏賒賬,娶了銀玲和先貴兩個女人,這兩個女人先後都叫他打跑了。銀玲為長生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先貴後來也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先貴逃回川北後,長生為了爺四個都有吃喝,五千塊錢賣掉一個雙胞胎兒子。混到賣兒賣女的地步,可見長生不成器的程度。誰想麥梢黃時,銀玲竟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高王寨,又要和長生一起過活。長生照樣打她,這回她卻不走了。是不是銀玲明白了天下男人一樣黑?沒聽她自己說,她隻說舍不下兩個娃。銀玲回來不到半月,村長五叔就動員她去做了結紮。銀玲肚子上的刀口剛剛長合,先貴也從川北回來了,也要和長生一起過,也說是舍不下兒子。這就出現了近五十年絕無僅有的新鮮事。兩個女人都不願走,都有一個親生兒子在高王寨,就在長生的三間破瓦房裏對峙起來。村長五叔一看高王寨要出一夫多妻醜聞,監禁了長生,要他果斷地在兩個女人間做出選擇。長生選擇了先貴和小兒子,讓銀玲帶著大兒子回了川東。
這件事讓九哥感到震驚。照麵子上看,無論哪個方麵,長生根本無法和九哥相比,然而兩個女人爭的是長生而不是九哥。九哥不得不承認,長生比他懂得男人和女人間的古古妙妙。抱著一種學習取經的態度,九哥在一天晚上出現在長生的家門前。
那裏已蹲著一堆男人,織出一片忽明忽暗的暗紅。
九哥到時,正說到開心處。村長五叔監禁長生時,先貴已回來五天。這五個黑夜一男二女如何相處,是一個很有趣的題目。大多數人下駕到長生家門口,奔的就是個題目的答案。
“三個大人兩個娃,你們咋㞗睡的?”
“我西屋有張小床,夠睡。”
“哪幾個睡小床,哪幾個睡大床?總不能把你狗日的撕成兩半吧?”
“咋會呢。實話說,這倆㞗女人從來沒有像那幾天待我好過,看我臉都笑爛了。”
“沒說清楚,沒說清楚,是不是像電視上那樣,一個男的進了妓館,兩個婊子爭著拉客。”
“你胡㞗比,長生這倆女人都是正經女人。”
“長生哥,我比錯了,你可別往心裏去。這是大婆小婆爭醋吃。”
“我不怪,又不是啥子金貴女人。這事並不難,一碗水端平就行。我讓老大去睡小床,先貴就空一晚。沒啥花裏胡哨,就那樣。”
聽不出啥刺激,人就打著哈欠陸續走了。隻剩下兩三個人了,長生這才發現坐在黑影裏的九哥。長生就招呼說:“九哥,你稀客,咋就丟了窯來這兒牌扯閑蛋哩”。
“煩!”九哥實話實說。
“不是我說你,”長生朝黑影挪了挪,“九哥,金蓮跑了,可以說你沒經驗,再讓這珍珍跑掉,就是你的不是了。看來,你的辦法太少,人太善,人善被人欺。”
九哥感到憋氣:“你是咋整治的?”
“打,女人都賤,欠打。沒聽說嗎?打下的媳婦揉成的麵。你把她們當菩薩敬,她們當然要上頭上臉無法無天。”
“光打怕不成,銀玲和先貴都讓你打跑過。”
“你說對了,”長生嘻嘻笑道,“還要幹,多幹,有三分多餘的精神氣,就幹。女人喜歡幹,你可別看她們人前一本正經羞答答,那是假的。說些不該說的,銀玲和先貴嘴上是想娃心裏是想我,我會幹,就這。”
九哥裝了滿腦子的幹幹幹,獨自往家走,猛地一揮右手,嘴裏突然就蹦出一個“幹”,先把自己嚇站住了。對著星光看看手,忽然想起十天前正是這隻手在黑暗裏把珍珍揪出一串哎喲。一想起那一串哎喲,九哥就感到渾身熱燥,接著就覺得喪氣。別人笑他兩千塊錢兩萬塊磚買了珍珍一木棒三晚上,可九哥心裏明白,他隻買來黑夜裏的一揪啊。九哥感到不平,狗日的太不公平了!
人間就是有這麼多不公平。九哥這一窯磚剛出來,二嫂已經帶著拖拉機來拉磚了。九哥強繃著笑臉,點完兩萬塊磚,轉身撲進趙河,心裏罵著:狗日的女人!九哥在河灣的深潭裏遊啊遊啊,然後就赤條條躺在蘆葦叢旁邊的細沙上曬太陽,嘴裏喃喃道:“人善被人欺、人善被人欺。”
九哥看見有個女人的身影朝河灘飄來,忙不迭爬起來,狗一樣向衣褲爬,穿好衣褲朝蘆葦叢那邊慢慢擰脖子,擰一半,嘴就驚成個黑洞。
女人竟是珍珍,離九哥幾步遠站下了。
“是你?”
“是我。”
“你咋來了?”
“我去家裏,門鎖著,到窯上,說你在洗澡,就來了。”
“我是說你來弄啥?”
“我不是買磚。”
“娃可好?”
“我騙你哩,沒有娃。你是個好人,我來跟你過。”
“你不信?”
“男人也沒有?”
“有,我回去一看,他又娶了,找都沒找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