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俊一舉起酒杯對著溫三和晃了晃。溫三和裝做沒看見。喬俊一不高興地叫了聲:“來,喝酒!”
溫三和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的酒杯,故作遲疑地說:“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喬俊一張開大嘴狠狠地吃了一口豆腐渣,含糊不清地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心裏就不堵不塞了。”
溫三和眨了眨眼睛:“我的話不好在這裏說。”
喬俊一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這裏是喬家寨,又沒有人逼著你舔了他的屁眼,有什麼不好說的!”
溫三和端起酒杯,伸向喬俊一。喬俊一不肯與他碰杯,非要他將話說完。
溫三和說:“真要我馬上說出來,我得給自己添點膽量。”
溫三和艱難地喝下半杯鐵菱角酒,這才將王勝要甩掉金子荷,與宛玉談戀愛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溫三和補上一句氣話:“要是王勝真的不想與金子荷結婚,喬書記,你就替我做媒,將金子荷介紹給我!”
喬俊一一連喝了三杯鐵菱角酒,越喝臉色越好看。他笑容可掬地說:“王勝不會辜負我的,我讓金子荷沒結婚就將戶口遷過來,目的就是想成全王勝,讓他和金子荷組成一對模範夫妻。不僅是全大隊的人,就是全縣、全省和全中國的人,也有一半曉得我的這份心意。王勝腰杆還沒硬,他不會朝我的老臉上打耳光。”
喬俊一頓了頓,回過頭來問溫三和:“你身上帶錢了嗎?借十元錢給我。”
溫三和不明白,他說:“這時候要錢幹什麼!”
喬俊一說:“我像毛主席一樣,平時是不摸錢的。今天有好事,我才開口提錢。”
溫三和從錢包裏拿出十元錢交給喬俊一。喬俊一真的不摸錢,要他直接放在王勝媽媽的麵前。
喬俊一說:“王家母,這是我給王勝和金子荷結婚的禮金,臘月二十二是結婚的好日子,希望王勝能在那一天請我來家裏再喝幾杯鐵菱角酒。王勝可能還不曉得,省委書記昨晚親自給我打電話,讓我當了省委委員,年後就要到武漢去開會,布置全省的工作。本來我想將這個消息留到大年初一再在全大隊宣布。沒辦法,王勝是區委書記,他硬要逼著我提前說,我也隻好說出來讓大家分享喜悅了。”
喬俊一站起來正要離開桌子,突然一揮手將桌子上的爐子吊鍋打翻在地。看得出他是有意這麼做的。
喬俊一卻說:“鐵菱角酒就是好,竟將我喝醉了。王家母,你自己看一看,要是爐子和吊鍋摔壞了,回頭我讓喬會計多給你記二十個工分。”
王勝的媽媽瞅著粉身碎骨的爐子和吊鍋,嘴裏連連說著:“沒破沒破,還是好好的!”
離開王勝家不久,喬俊一便獨自笑起來。他說:“小溫,我曉得你看上了宛玉。我這樣做是幫你。所以你就不要再想著這十元錢了。”
喬俊一沒讓溫三和立即回指揮部。他將溫三和邀到大隊部後麵的山坳裏,掏出十發子彈,讓溫三和全部壓進彈倉,然後對著幾十米外那塊巨大的黑色玄武岩,一口氣射出去。喬俊一說了一遍,溫三和還在那裏遲緩地望著什麼。喬俊一也不說話,他將剛遞給溫三和的自動步槍要過來,叭叭叭地將十發子彈全部發射出去。頃刻間,猛烈的槍聲和尖銳的飛彈聲在山坳裏響成一片。喬俊一還是不說話,他重新拿出十發子彈交給溫三和。這一次,溫三和不再遲疑了。他學著喬俊一用食指將扳機扣得緊緊的,一口氣射了個幹幹淨淨。在激烈的回響中,溫三和感到最刺激的是子彈射中岩石後,由於不能進入而不得不迅速地跳起來,脫離固有的彈道,在空中胡亂飛行時所發出長長的日日聲。一聽到這種聲音,溫三和就因全身的血液沸騰,而產生一種無比愜意的感覺。就像那次開會公捕倪老師時,緊挨著宛玉,當著上萬人的麵所作的發泄。
喬俊一笑著說:“我曉得,這一陣為了黃沙土的事,你心裏很委屈。不隻是你,就是年知廣,他在區委、在工地上也過得很委屈。我是過來人,我喜歡對你說實話。我什麼都曉得。年知廣隔兩天就要找他的相好發泄一通。具體是誰,我不好說。我隻能告訴你,那個女人是一個公社的婦聯主任。男人就是這樣,先硬後軟,等發泄完了,心情就會好起來。為什麼凡是有水利工地的地方,男女關係就亂成一團麻。就因為大家都不想修水利,又不敢說,隻好男人搞女人,女人搞男人,搞得相互之間舍不得離開,拖一拖,熬一熬,一項水利工程就完工了。你還年輕,沒有找到合適的女人。你可以跟我學,想發泄時,就端著槍亂打一氣。效果與鑽進女人身子裏放那團涎水完全一樣。你要跟我學,不要與女人交往得太深,那樣會影響你成為大器。我很高興這幾天你沒有再提什麼核心牆、什麼黃沙土。這個問題你就不要再想了。如果實在要想,你就來找我要槍要子彈,我還可以弄隻活羊讓你射死。”
溫三和完全沒料到喬俊一會說出這種話來。
在走回大隊部的路上,溫三和想起鄭技術員離開喬家寨時說過的,那段近似男女性事教育的話。鄭技術員其言所指與喬俊一剛才的說法,有些異曲同工。因為腦子裏開了一點竅,溫三和還想從喬俊一那裏多聽到一些話。喬俊一也想留他在大隊部。喬俊一挺虛榮地說,王勝的媽媽馬上就會將自己的話轉告王勝,王勝一聽到他媽媽的話,肯定會馬不停蹄地來大隊部與自己說話。喬俊一要溫三和看看王勝會在自己麵前如何說,如何做。那種與男女性事有關的話,再也不見他提起了。
天黑後,王勝果然在外麵急促地叫起了門。
喬俊一讓溫三和躲到另外一間屋子裏,隻管出耳朵聽,不要做聲。王勝畢竟是區委書記,不能讓他太難堪。溫三和剛將自己藏好,喬會計就開門讓王勝進到屋裏。三人寒暄一陣後,喬會計也回避起來。
隔著一道門,溫三和聽到王勝由衷地答應喬俊一,不再和宛玉來往,為了表示決心,王勝還說他媽媽已經在為宛玉介紹對象。說完這些事後,喬俊一故意裝出對這事沒興趣,王勝一說完,他就提起水庫上的事。
“你們的私事我是不管的。我現在要管你另一件事。有人在議論,說是給喬家寨修水庫的民工不能下馬,這邊的工程完工後,將直接轉到你蹲點的五一大隊去,幫你修五一水庫。我勸你不要這樣性急。喬家寨水庫的功勞也不會隻記在我喬俊一一個人身上。喬家寨還歸你區委管嘛。一個冬天修兩座水庫,會累死人的。還是留待明年冬天再動工吧。”
“你是我的恩人,我聽你的。”
“我已經同牛攝影師說好,初八這天搞定向爆破,炸女兒尖。不過這之前一定要讓大壩完工,不完工可不行。那樣的話,就算炸了女兒尖,也露不出一個完整的大壩。”
“沒事的,我這就去同年知廣打招呼,不管是哪個營、哪個連,隻要分配給他們的任務沒完成,就不許下馬回家過年。”
溫三和無法預測,王勝的媽媽會給宛玉介紹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從後門溜出來後,一路上都在琢磨。還沒進指揮部大門,就聽說宛玉正在發高燒。提前將這事說給溫三和聽的人是意蜂。意蜂在指揮部與廁所之間的路上攔住溫三和,用從未有過的和藹語氣告訴溫三和,他已讓赤腳醫生來看過,宛玉的體溫高到三十九度一,赤腳醫生給她吃了退燒藥。半個小時後,宛玉出了一身大汗,體溫隨著降了下來。溫三和有些著急,指揮部裏沒有別的女人,誰來照料宛玉?意蜂就說,他已經從金家衝營裏找來一個女民工,負責照顧宛玉。話說到此,溫三和已經不去想先前自己對意蜂的厭惡了,他急於想知道王勝的媽媽來做媒時,給宛玉介紹的男人是誰。
“說出來你肯定會吃驚!”
“隻要沒有你就行。”
“你說對了,別的人隻是為我當陪襯。”
聽意蜂說,王勝的媽媽一共提起三個男人,打頭的真是意蜂,溫三和差點要罵王勝的媽媽是個睜眼瞎。
意蜂鄭重其事地說,他明白溫三和正害著單相思,也清楚宛玉與王勝的關係到了哪一步,隻要宛玉同意嫁給他,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妻子,天天夜裏同他睡一個枕頭,過去的所有事情他都不在乎。意蜂希望溫三和從現在起不要再打擾宛玉了。他還明確地表示,雖然自己的權力沒有王勝的權力大,但他的心比王勝堅決,手段比王勝嚴厲,信心也比王勝充足,用不了多久就能使自己像喬俊一那樣成為縣裏的紅人了。如果溫三和像對待王勝那樣,破壞他與宛玉之間曆盡艱辛才燃燒起來的愛情之火,就要考慮承擔由此產生的一切後果。
“我不搞陰謀,隻搞陽謀。你家毛主席像後麵是不是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倪老師那次上你家後,你為什麼要將毛主席像重新粘貼了一次?過去用的是釘書釘,後來用的是糨糊。你很聰明,曉得這樣就不能再動了,再動就有可能將毛主席像撕破。你大概還不曉得,好多人通過郵局寄的信,都被公安局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拆開看了,又原封不動地貼好。我在珍寶島時,見過蘇聯最先進的定時炸彈,我喜歡定時炸彈。我說這話隻有一種意思,是什麼,我不再說了,想必你也明白。”
意蜂的話很軟,像一團棉花,塞在溫三和耳朵裏,既不痛又不癢,卻攪得他的腦子嗡嗡地響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