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兒說:
“瞅你說的,有那麼邪唬?咱德哥可是有分寸的人。跟他二叔不一樣,鬧糊喧天的,沒個準性子,那個勁兒跟彪哥差不多?魚鷹爺爺說德哥,是鬆花江裏的泥溜夠子,深著呢!誰要想作盡他,那人得沒長腎子兒,烏糜貨!”
柳月娥說:
“那是啥人呐,根本沒有嘛!”
大丫兒說:
“你聽明白啦?全棵人兒。”
柳月娥說:
“你真是蒙眼的香獐子,長著獠牙,沒有犄角。有香囊腺,不分泌麝香。那幹啥非擱在心裏呢?交偶不做並蒂蓮,交歡不做連理枝,真不知你咋想的。一個女人還圖個啥,喂飽‘兩個眼子’就是福。你這明眼兒偷人,也沒那神神秘秘滋味呀?倒不如,四方大炕一張桌,一個被窩疊摞摞,炕頭熱了上炕梢,軲轆一炕小豆包!”
大丫兒說:
“月娥姐,我掏心窩地說,你變得我都不敢認識了?咋那麼不爭氣了呢,淨說泄氣話?你頭兩年那個幹練利楞,精靈百怪的月娥姐咋無蹤無影了呢?是不是像磨盤眼似的,飯來張口水來張嘴的闊太太生活把你慣的呢?我看你是女人紮堆兒一個男人身上的無奈和無聊?別看你們表麵的排列有序,老大老二老三,一團和氣,可那心裏得老有個‘序’吧!你又不是那好爭風吃醋的人,大肚壇子,脖細肚量大。久而久之呢,粗脖根兒沒長成,憋倒憋成了心管不通,淡鹽淡水的啦!看啥都是涼的冷的,想熱都熱乎不起來了?想熱時又總有個有影無形的啥玩意兒橫在那裏,千方百計地想甩掉又不知甩啥東西,這就是你這種重義不鍾情女人的悲哀?春芽姐和你的境遇不同,正牌正路貨。盡情盡意鬥不過,躲到老人背後捶背捏脊的盡孝,誰敢小瞧了她呀?小魚兒和你的境遇相同又不同。雖然把你放在前頭,不屙不撒的。可她願啥事兒搶個前槽,就不搶名份的前槽,你還有啥說的。她專在情上用勁兒,敢在德哥有啥災有啥難的時侯,拋頭歃血,顯得那麼重情重意。人在寒雪中,誰不盼有塊炭火呀?你心裏的炭火再旺,默默地包在了懷裏,雖持久,終不能像雪中送炭那麼解恰?相比之下,同樣的醋,就有酸和不酸了,還用頭破血流的爭嗎?德哥對春芽姐是感恩待德,重的是她婦道的操手和孝道,情和意隻是盡爺們的義務。對小魚兒呢,德哥是一見鍾情,又情投意合,願常廝守在一塊堆兒。小魚兒又識文斷字,又見多識廣,又門欄門坎子高,托親帶故的多,又鬼點子高你一籌,能幫襯德哥一把,德哥當然要高看一眼了?對你呢,義在先,情在後,情義並存,以義為重。咱呢,從長相到頭腦,和你們相比甘拜下風,再爭巴掙不過命啊!咱撐死弄個四房,末末咂吃香,誰敢保往後人老株黃,不會有五房六房啊?我不願蹚這個渾水,就是不願打破和德哥的那份兄妹緣份。我是有些旁門左道,不和事理,讓世人瞧不起,罵我破鞋亂襪子,傷風敗俗。可我少了你們心裏的多少煩惱,隻要你們多一個也不嫌多,少一個也不嫌少,我就心安理得了。偷嘴吃,還用人認可嗎?認了,你說的就不算偷了。形式上的花架子,是給旁人看的,不實惠。我這輩子是不會踏進吉家門坎的。活是吉家人,死是吉家鬼。說我偷雞摸狗也好,說我偷漢養漢也好,說我小娼婦小妖精也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腳正不怕鞋歪。我不扯仨掛倆兒的,從一而終,就是不做小。德哥對我那個情,帶有濃烈的兄妹之情,照顧的多,用情少;體貼的多,熱乎少;關心的多,責怪少;尊重的多,夫愛妻恩少。所以,我倆天生就是天河兩邊的牛郎織女,天各一方。聚時親,離時想,牽腸掛肚,情廝守。這也是一種活法,也倒有滋有味的。”
柳月娥說:
“妹子呀,說你沒筋骨囊,你最有鋼骨!念想誰不含乎,想咋做不尿套,認準門不回頭,多大磕絆挺得住,娘們中能像你這樣的,我見的是蠍子粑粑獨一份!我是水泡過的豆子,囊巴啦!我整天價窩在深宅大院裏,不負縛雞之力就啥都齊活了。肩不用擔擔,手不用提籃,鍬鎬不動,吃穿不愁,舒心落意的。又生性容人容事兒,能讓我看重的隻有心兒了。我的心讓他拴得噔噔地。大舅媽給孩子起名時,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似的,孩子的小名可對我心思了。我要讓心兒知道,是他姥爺用命換來他爹的命,才有咱們這大一家子。我如今,對你德哥也不像從前了,一宿不摟摟就鬧心巴拉的,熱乎勁兒好像過了似的。所以,至今沒再懷上個二胎。我瞅小魚兒呼呼地生養,心裏急成啥似的,和你德哥睡覺時,就沒時沒晌的折騰,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嗨,在山裏那會兒,我媽死的早,是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我現在最大心願是想領心兒再到我爹墳上,添點土燒點紙,也了他盼外孫子那一份心,讓他在九泉之下安心。我爹這輩子,苦沒少遭,罪沒少受,救了心兒他爹一條命,他搭上一條命,招了鍾他意和我心的女婿,他才含笑閉上了眼。”
大丫兒說:
“月娥姐,可不嘮啦?咱姐倆到一塊就話匣子關不上,嘮個沒完沒了。天不太平,上紮板上的早,我得到櫃上我哥那打聽打聽,心老不托底了,毛毛躁躁的。月娥姐,天也不早了,咋沒一個回來報信的呢?彪九哥咋也不見個影呢?”
月娥說:
“彪九哥和心兒他爹,死出去就沒見影?大梅嫂子惦記得都不行了,都跑來好幾趟都?聽門房大叔說,見他回來過,可沒進家門,就和邱大哥不知跑哪噶達去了?你就再等一等,小德也快放學了。想孩子,不見個麵哪行?小德也想你,我咋說?我說你媽看你是假,找你爹是真,那不等於白來一趟嗎?”
大丫兒說:
“嘴長在你嘴上,你願咋說就咋說?我怕師太等急嘍,再多兩根白頭發?”
月娥說:
“師太有你這麼個姑娘在身旁,是她修來的福,你這也是替你德哥贖罪呢。你說渾不渾,清不清的,你德哥到底與師太有沒有瓜葛呀,師太連個牙口縫都沒欠?”
大丫兒說:
“胡謅巴咧,沒那巴掌事兒,咋欠牙口縫呀?可誰又能說得清呢,渾不渾,自有公雞打鳴母雞下蛋澄清的時候。紙兒包火,能包多久啊?我看師太那架門,一提大舅或德哥啥的,總褶!有點兒那個啥噯噯昧昧的。”
月娥說:
“母子連心,我看總有那麼點兒意思?那年鬧騰那麼大響動,婆婆不是上庵去上香嗎,回來時那眼泡腫腫的,眼珠紅紅的,那是哭過了。她一個外來後到的,上庵上哭個啥勁呀,這裏不是有事兒咋的?”
大梅領著自個兒兩孩子,又拽回四龍和五龍。虎頭娘也恩搭個虎頭的小毛頭,杵達個兩小腳兒也來問信兒。虎頭娘進門把小毛頭往炕一碓,操著一口的黃縣味對柳月娥說:
“二丫頭,這是出啥大事兒啦,一個個霜打茄子似的。俺那虎頭套上車和三丫頭出去快大半天了,晌午飯也沒回來吃,這是上哪去了?俺耳朵老燒巴巴的,這心就沉甸甸的沉呐!耳背,俺也賴得打聽?”
柳月娥邊拿香草餅幹邊高聲說:
“大娘,沒咋的。三丫頭回娘去了,刹黑就回來啦,你老放心吧!”
虎頭娘給小毛頭抿了把清鼻涕說:
“啊,這三丫頭,想一出是一出,不年不節的,有空沒空,丟下孩子,老往娘家跑啥呀?俺說過她有幾回了,她也不當耳旁風?老啦,話沒人願意聽了?俺那媳婦說俺,磨道。俺驢呀,磨道?說這話,沒長牙!氣得俺那晚黑,多吃了兩二碗兒小米幹飯,撐得俺半宿沒好好睡覺,一個勁老放屁,嘣得俺那大孫兒大虎老吧噠那小嘴。俺心裏話啦,小小人兒,能品出啥滋味咋的?”
虎頭娘的話,逗得陰沉沉的大家夥兒,毛子苞米,崩開了花!心中的苦悶,隨著盈盈的淚花釋放出來。孩子們也蹦高高的撿樂兒,一浪未息,一浪又起。
芽芽、心兒、小德、大龍、二龍、三龍和豔靈的茵茵、媛媛,放學拉幫戀群的回來了。這下柳月娥這小院可炸開了鍋,萋萋的一院小孩崽子,都衝大丫兒發開了威,個個伸著小手,齊茬茬地姑姑叫個不停,倒把正當廂主小德擠到一邊旮旯去啦!大丫兒樂得拿過包袱,一人手裏篙一塊小甜餅,孩崽子有吃的堵住了嘴,這才平息這股雀噪鳥潮。
柳月娥攆噝鴨子似的都轟到外院裏,讓大鳳二鳳照看著,大丫兒這才顧得上撲過的小德,娘倆相互打量了好一會兒,大丫兒才說:
“小德想娘沒?”
小德嚼著小甜餅說:
“想死俺啦!做夢都夢見好幾回了?有一回夢見你一個人在黑夜裏跑,跑啊跑。俺在後麵攆,咋攆也攆不上。俺拚命地哭喊娘,娘!你還是不回頭理俺,最後、最後……”
大丫兒噙著淚花問:
“最後咋啦?”
小德拿小手擦擦大丫兒眼上的淚說:
“最後俺哭喊醒啦!那一宿俺再也睡不著了,一直默默的哭到天亮。笫二天放學,俺就到蓮花庵找你去了。在殿門口俺瞅了你幾眼,俺沒進去,怕惹你生氣,俺、俺就哭著回家了。”
大丫兒把持沒有哭出來,咽兩口唾沫,強把淚水咽進肚子裏,緊緊摟住小德,嘶啞嗓子說:
“好孩子,娘的乖姑娘。娘答應你,半拉月看你一次。往後別再自個兒瞎跑達了,外頭淨是小鬼子和漢奸特務那幫狗雜種,淨禍害人,有事兒拽上芽芽姐和心兒哥一塊去。啊,記住沒小德?”
小德懂事兒地點點頭。
“記住了,娘!”
柳月娥抹抹眼睛對大丫說:
“小德在這幫孩子中,性格太像你了,剛強自立,可有主心骨了。啥事兒自個兒能做的,從來不求人?啥事兒還有謙有讓的,從不和姐姐弟弟搶這要那,可有大姑娘樣了,我就稀罕這孩子這一點。”
虎頭娘抹了兩把淚蒿子,癟癟嘴說:
“這孩子怪可憐見的。大丫崽子你就不會軟軟心,嫁過來得了?不看老大麵看這丫頭,你就忍忍,等把孩子拉扯大,你願咋咋的,再說唄!孩子是娘身上的一塊肉,誰做女人的能割舍得下呀?大梅二梅在火車站弄丟了那會兒,俺沒哭死嘍!哭了一場又一場的,眼睛都沒哭瞎啦?可憐天下父母心,那是肉長的。菩薩善不善,慈誠不慈誠,可那心是後裝進去的,能比上娘的肉心呀?嗯,俺就不信佛,信人!俺就不信命,命是掙出來的。俺那倆閨女要不掙命找俺,能遇見他殷大舅和老大,能攤上這好事兒?姑爺在門裏等上了,上炕就生兒育女的。俺那老死鬼,蔫巴半輩子,這也信那也信,咋的啦,蔫巴死了!”
大梅忙說話製止虎頭娘:
“娘,吧吧淨聽你的啦!人家大丫姐來趟不容易,你就讓人家娘倆好好說點話?要不俺嫂子老說你呢,怪人說?咱回吧,娘。”
虎頭娘說:
“回!俺欠俺閨女的,啥話都得當喜歌聽呀!大丫崽子,大娘走嘍,不走到俺屋坐坐,啊?”
大梅和虎頭娘走後,柳月娥又陪大丫兒和小德娘倆兒嘮扯了一會兒,這天就有點兒見黑了。
柳月娥說:
“妹子,不幹啥你就住下,也好等等信兒?”
大丫兒忙說:
“不啦!師太那噶達惦記著呢。我順路到櫃上我哥那旮兒瞅瞅,說不準,我哥興許能知道點兒雀風烏雨啥的呢?小德好好聽二媽的話,娘過兩天來看你啊!”
小德戀戀不舍地瞅著大丫兒,卻一頭紮進二媽的懷裏,慢慢地和大丫兒擺擺手,就又一頭紮進柳月娥懷裏抽抽噠噠哭上了。大丫兒狠狠酸楚楚的心,含著心痛的淚水出了宅門。
大丫兒走在黑參參的路上,成串的,成串的,淚水像珠子似的往下掉,摔在地上悄無聲息,滲入了幹澀的土裏,留下斑斑點點一溜的痕跡,又很快被幹渴的泥土吸食得幹幹淨淨。大丫兒腳下的小風,旋卷起微塵顆粒,在地麵上快速升騰凝聚,又慢慢彌散,灰霧飄浮得像漫不經心的長長薄紗一樣,懶散地隨意消逝。
大丫兒不辨方向地來到德增盛商號的鋪子,軋板兒早上好了,隻留個小偏跨角門還沒上軋板兒,這是給還盤梗滯留在鋪子裏的最後顧客留的門。
大紅門燈下,一個身著學徒服的年紀輕輕的學徒,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迎送顧客。大丫兒跨腿就要往裏進,小學徒禮貌地伸手擋了一下,指指紅燈籠說:
“小姐,打烊了。買啥貨,明兒個再來。謝謝合作!”
大丫兒停住腳兒問:
“你們牛二掌櫃呢,我要找他?”
小學徒不亢不卑地賠笑說:
“啊小姐,我們櫃上有規矩,掌櫃下軋板兒後不會客,請回吧小姐!”
大丫兒心煩地說:
“啥屁規矩狗規矩的,我今兒個非要見他?”
小學徒堅持地說:
“小姐請回吧,啊!”
大丫兒有些急了,嚷嚷:
“咦,我說你這個小學徒的,屬沒開奓蘿卜啊,咋這麼艮呢?”
小學徒還是一個勁兒的解釋,死纏百賴地就是不讓大丫兒進門。仇九正幫櫃上攏賬,聽見吵吵聲,就拎個大算盤走過來,瞅見是大丫兒,就趕忙迎上去,點頭哈腰地說:
“啊呀呀,大丫妹子呀,快請進!大水,你呀剛來,有眼不識金鑲玉,這是牛掌櫃的親胞妹,你膽忒肥啦!往後注意點啊?”
叫大水的小學徒吐吐舌頭,忙紅著小臉說:
“對不住了牛小姐,我是照本宣科,也怪不了我?賬房掌櫃的,你說是不是啊?下回牛小姐來,我一定端茶倒水服侍你,保證讓您滿意。啊對不住啦!”
大丫兒也消了氣兒,對仇九說:
“你都升做大賬房啦?恭喜你呀!我就是找我哥,他在不?要是不在我就不進去了?”
仇九跨出門,把大丫叫到一旁,低聲說:
“你哥一天都沒在,下軋板兒前回來一趟,又讓小櫻桃找走了。好像有啥急事兒似的,跟賬房借了十塊大洋,就忙三火四的和小櫻桃一塊堆走了。”
大丫兒一頭霧水,猴急眼兒地問:
“往哪噶達走的?”
仇九說:
“我看真真的,往小櫻桃家那噶達走啦!妹子,你還不知道呢吧?吉大東家和魚兒少奶奶,讓小鬼子抓去了。押著上了汽車,跟小鬼子圍剿王福隊去了。二掌櫃和大舅,還有幾個鋪子的大掌櫃,足足在北邊大兵營的日軍司令部猴猴大半天。崔鎮長冒出來後,他們就走啦,不知上哪噶達了?三少爺、二娃和程小二躥達兩影也沒了,八成是忙活啥事兒呢?我也打聽了,杉木說,吉大東家這回事兒惹大啦,通匪的罪,對抗皇軍。不過還沒有夯實,就差和那個送信兒的胡子對證了。這不鬼子急著剿匪,還沒倒出空呢。我想和牛掌櫃說,也沒容空啊?”
大丫兒聽著心裏就折了個,暈船似的翻江倒海,幹約兩聲,拍拍仇九,就咧咧嗆嗆地扶著牆,朝小櫻桃家走去。到了小櫻桃家,小櫻桃正摟著二牛兒坐在炕上,那死鬼頭正躺在炕上吞雲吐霧呢,滿屋的大煙澀味。小櫻桃見大丫兒來了,撇下二牛兒忙下炕,笑吟吟地說:
“你哥剛走。快炕裏坐。這死鬼,這是瞎子鬧眼睛,沒活了?風匣裏的王八,越活越抽抽!這屋讓這死鬼抽的沒好味,嗆得人透不過氣來?二牛快叫姑,叫啊?眼生啦你?”
二牛兒往炕裏挪了挪,叫了聲大姑姑。大丫兒嗯了聲,就坐在炕沿上問:
“櫻桃姐,我哥說上哪去了?”
小櫻桃尋思一下說:
“沒說?和那死鬼嘮了一會兒,放下十塊大洋就走了,啥也沒說?瞅那樣倒像挺急似的,我也沒再留?我正跟這死鬼生悶氣呢,整兩吊錢兒,不是抽嘍賭嘍,就往瓦子裏的窟窿裏塞。民謠說的他正對號,‘抽死爹娘喝光湯,賭輸老婆押上房,嫖空身子不下床,喝壞腸肚頭撞牆。’這不,剛擱美人寨那裏抽身回來,不知聽那匹眼子匹扯啥啦,抽羊趕瘋似的,非逼我去把牛二哥找來。他倆兒紅眼瘋似的,見麵沒好氣兒?死鬼你都跟牛二哥說啥了,再跟大丫兒嘮嘮,省得她惦記?”
死鬼吐出最後一口煙,拿二大碗水漱漱嘴,坐起來說:
“嘮啥啦?換銀子唄!吉老大不抓了嗎,誰告發的。王福隊裏的胡子。頭半拉年,在馬虎力圩子,不知被誰整死那個,長著長長大疤拉那個,連‘虎頭蔓’炕頭的美人魚都刮拉上那個,鬧了半天是日本特務,特高課派去的,專門監視拉攏王福隊的人。你說日本人邪唬不邪唬,早就下茬子啦!你猜收買的胡子是誰?是外四梁的‘秧子房掌櫃’。吉老大鼓搗那點兒事兒,日本人全他媽的知道。你瞅他褦襶的樣兒,我覺得他沒好的得瑟嗎,閃了腰了吧?那死玩意兒昨晚摸黑跑出來的,替‘花舌子’到趙家圩子跑趟腿,就他媽的二上蹽到這兒。正好在瓦子裏碰上了雞脖子,雞脖子就像撿個大金元寶,領到山田那特高課一說。說等鬼子拿下馬虎力山的綹子,和吉老大四眼對齊嘍,再領賞!‘虎頭蔓’還蒙在鼓裏呢,外大梁‘反水’都不知道,處的啥哥們呀?那老小子,還他媽的摟個姐兒,等著拿賞錢呢。我一聽,咱不能喪良心,吉老大從賭場老板孫世富手裏救過咱老婆,要不咱現在這個熊樣兒,還上哪旮兒說這麼漂亮的老婆呀?我老婆要是落在孫世富手裏,用不了幾天就得給禍害死。那大色鬼,色魔!有多少欠他債的賭鬼,押上老婆贖不回來的呀?咱是親眼見,抵債的娘們,整到賭場後屋,沒等扒光呢,就給那個了。完了以後,誰贏了,誰白顛嗬一把。到那份的娘們,那簡直杆兒就不是人?咱得知恩圖報啊,我一想,找誰呢?這信兒得告訴吉老大,那是一條命啊?咱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好歹咱也是中國人,人不親,水還親呢。我不能讓那條喂不熟的咬人狗得逞,就悄悄溜出來回了家。我一瞅小櫻桃有主意了,咱和牛二掌櫃也靠不上,房梁太高。牛二雖然我心裏硌應他,可沒有二人兒能把信兒傳到,就硬著頭皮要了十塊大洋,把信兒告訴了牛二。他咋整我就不管啦,反正信兒送到了。你吉老大救我老婆一條活命,我二侉子救你吉老大一條死命,還搭上胡子的一條狗命,這事兒算是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啦!大丫兒,你回去好好跟你哥說說,二牛都這麼大了,給我老臉留點兒麵子,別老跟小櫻桃勾搭連環的,新鮮兒新鮮就得了,老沒皮沒臉的,篙誰誰也受不了啊?我那玩意兒不行,小櫻桃守不住,隔個三五個月,找高梁地兒啥的背靜地方,我也不在乎,可不能老往家裏來,在我的炕頭上那個呀?我也是個爺們呀大丫兒,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家祖墳是不是藏著賊呀?你家咋的不管男的女的都偷呢?男的偷人家娘們,女的偷人家爺們,這碗飯好吃咋的。”
大丫兒先是感恩二侉子,後來聽著聽著,說的話越來越不像話了,大丫兒的肺子呼呼地在膨脹,都要氣炸了。小櫻桃也氣得啡啡的,櫻桃小嘴都氣成歪歪的大鴨梨了。死鬼嘿嘿地樂得發瘋發狂,一個勁兒地擂牆捶炕,隨繼又發癔症地哭嚎起來,震得窗戶棱子上掛的破窗戶紙唼唼作響,房扒窩裏熟睡的小燕子,驚得撲拉翅膀探出頭。二牛嚇的從炕裏蹦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大丫兒,也哭上了。
屋裏大小正鬧成一鍋粥,外麵也爆開了豆,劈啦啪啦地響起了槍炮聲,和哭鬧聲攪和交織在一起,二侉子間歇的低嚎,才顯出槍炮聲的猛烈。大丫兒把二牛交給小櫻桃,衝出門外,站在當院,愣愣的聽了一會兒,辨別出槍聲來自北邊大兵營方向。二侉子提溜個褲腰,發顛地也跑了出來,歇斯底裏地喊:
“打起來啦!打起來啦!王八和烏龜掐起來啦!掐吧掐吧,打呀打呀!打死老子吧,老子不活啦!”
大丫兒蒙頭轉向,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更不知是誰和鬼子打起來了。她瞅了二侉子一眼,突生一個念頭。德哥命懸一線,危在旦夕,我得舍身相救,殺了那個告密的胡子,死無對證,鬼子拿德哥就沒轍了?我得趁亂,混水摸魚,以命相抵,了斷此事。大丫兒對二侉子心存一息感激的同時,可憐而又厭惡二侉子,朝地上惡狠狠地吐了一口,隨後進屋和小櫻桃打聲招呼,又從被垛拽下破鋪陳似的枕巾,到灶房踅摸把卷了刃兒的破菜刀,掖在嘎肢窩的大襟裏,又轉身回屋親了親二牛,含著複仇的盈淚和小櫻桃擁抱在一起。小櫻桃臉貼著大丫兒的臉,喃喃自語地說,你要殺了他?你要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兩個被情感蹂躪的苦命女人,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感受,心裏承受的情感壓力卻是相通的。她倆心裏已衝破偷野漢子不光彩的羞澀尷尬,遮羞擋醜的世俗偏見也已是畫蛇添足了,削足適履的殘酷現實,更使心中的情潮湧動得添油加醋。人生的五味雜陳,七情六欲,俠肝義膽的女人更瘋狂,尤如發情的母獅,為心中那個日頭,啥事兒都敢冒死去做的。大丫兒和小櫻桃,生離死別的抱頭痛哭。大丫兒推開小櫻挑,嘴含黃連地對小櫻桃笑了笑,用破鋪陳包住臉,操著破菜刀,頭也不回地跑進黑夜裏。
二侉子瞅瞅大丫兒的背影,追著黑影罵:
“找你那野漢子去吧,騷貨!你老牛家沒一個好揍,都是野漢子配驢揍的。你媽媽個腿的,我日你家八輩祖宗!”
大丫兒摸黑瞎火的仗著膽,不顧槍炮的可怕,由南三道街照直朝北邊兒二道街的瓦子胡同跑去。剛到了大十字街的街心口,大丫兒貓在塔下,就見北邊大兵營那噶達火花四濺,手雷也爆炸起來,還有屁嘣似的小鋼炮聲,火光此起彼伏,一陣又猛一陣,大丫兒想趁亂趕到瓦子胡同,殺掉那個害人的魔頭。看個究竟後,大丫兒身子貼著牆根兒,一溜兒小跑,沒跑多遠,拐進一個小胡同口,被一隻大手死死地拽住,拖進了胡同裏。這突如其來的遭遇,嚇得大丫兒心都要從嘴裏跳了出來了。心說,完了完了,人沒殺成,反遇著趁火打劫的色鬼了。大丫兒打小和圩子裏的小子蛋兒們學了點自衛本事。大丫兒的自衛意識瞬間戰勝了恐懼。她奮力反剪過身兒,一拳打在那蒙麵人的下襠上,不偏不歪打個正著。那人哎喲地叫聲妹子,就撒開手捂向下襠兒。大丫兒聽這聲音太耳熟了,好像是哥哥牛二。
“哥!是你嗎?”
“不是我還有誰呀?你的身手好快呀,那黑虎掏襠下手可夠黑的。妹子,快跟我走!”
不由大丫兒分說,牛二抓住大丫兒的手,大丫兒使勁兒甩開牛二的手說:
“我不!”
牛二愣下神說:
“你想幹啥你?挺大個老丫頭你不要命啦?瘋瘋張張的幹啥嗎?沒看打起來了嗎?槍啊彈的可沒長眼睛,你以為過年放鞭炮呢?”
大丫兒擰著沒挪窩兒,任著性子說:
“我要上美人寨,逛瓦子。找那吃裏爬外的害人胡子,玩兒玩!”
牛二聽大丫兒沒頭沒腦說的話,一下子明白了,青乖子(青蛙)上鍋台,你想熱鍋裏逮老張(蟑螂)啊?
這時從小柳樹下躥出個人影,衝大丫兒說:
“等你去,黃瓜菜都涼了!晚三春了,宰個魂吧?”
大丫兒驚喜地問:
“是二娃子嗎?”
又一個黑影從地縫鑽出來,抖噝地說:
“牛二哥,快、快跑!老鴇子叫喊上了。”
大丫兒又驚奇地說:
“他三叔,你們這是?哦,把那胡子宰啦?”
吉盛顯擺而又輕鬆地說:
“宰啦!”
二娃俏皮的說:
“嗯,俺仨一人一槍,頭、心、襠,穿了三個窟窿。還倒貼咱四五百塊贖金和一枝左輪子,這買賣做得吧?”
吉盛抖抖神說:
“你拉倒吧你,光溜溜的,打哪不好,非打那斷子絕孫的命根子,多缺德!臨了,閻王爺身邊多了個太監,成全那老小子了。”
大丫兒石頭落地,輕巧地說:
“太棒了!德哥是吉星轉世,福貴之人呐!老天開眼,小鬼都幫忙。我想當回穆桂英,你們搶了先,顯勤!”
牛二納悶地問大丫兒:
“你咋知道這事兒的呢?”
大丫兒本想逗殼子,又一想,這不是逗哏的時候,就直說出原委:
“我去了櫃上,仇九他知道你和小櫻桃有一腿。他說你去了小櫻桃家,我就攆去了。我到了,你走了。二侉子學了這件事兒的來龍去脈,我就來了,被你逮住啦!”
幾個人,捋著小胡同,奔另個胡同跑下去,七拐八轉的來到了燈明瓦亮的翠花樓門前,牛二幾個人扯下蒙在臉上的黑臉布,卷巴兩下揣進兜裏。牛二掃了眼大丫兒說:
“你咋整,把那破菜刀扔嘍!家你是暫時不能回了,各商鋪大宅院,槍一響,警察都放了崗,說是保護,屁!隻有到翠花樓躲一躲,聽聽風聲。再說,大舅還等信兒呢……”
大丫兒喜滋滋地說:
“好啊!我正想逛逛瓦子呢。我倒要借機好好紡聽紡聽,姐兒們是咋樣勾引爺們的。來,老三把你的鴨帽給我,娃子把你的上衣給我,啊,穿戴上,好一個花木蘭嘛!”
牛二壓低聲說:
“我的姑奶奶,你小點聲,怕人聽不見呀?就這樣吧!進去別知聲,眯著點兒?”
大丫兒指著翠花樓問:
“大舅也在?”
牛二氣哼哼地說:
“在!爺們的事兒,你少管?你以為你真是花木蘭呐?走,進去!”
牛二敲門,二娃扭頭不見了吉盛,剛要招呼牛二,吉盛撲拉著兩手的泥,跟上來了。二娃拿眼神問吉盛幹啥去了?吉盛用手比劃切菜動作,又蹲下撲拉撲拉土。啊,二娃明白了,點點吉盛,那意思,你小子,精的橫草不過。槍炮聲太大,還是老鴇子不敢開門,牛二拿拳頭使勁砸了幾下院門,樓裏大門吱嘎開了,有人問:
“誰呀?槍的炮的,還有這個閑心扯這個?”
牛二不含乎的說:
“皇軍查馬胡子,快開門!”
老鴇嚇的連連說:
“來、來、來啦!是皇….. 啊呀呀,是牛掌櫃,二娃掌櫃,哎喲還有三少爺,稀客!嗯這位……挺少興的…..”
牛二褶著說:
“啊,媽媽不認識。夥計,跟包的夥計。”
老鴇那雙眼睛多毒啊,瓦子裏是不準女眷進去的。因怕良家婦女,尋夫挑釁,滋生事端。老鴇又上下打量一下大丫兒,對牛二說:
“你大舅正心絞魔亂地張羅要回家呢,對姑娘冷冷淡淡的沒興趣,君子呀!快進去安慰安慰吧,這槍炮的,多嚇人呐?還回啥家呀,眯著再說吧!”
牛二說:
“這不家裏惦記,才找來了嗎?”
二娃瞅著牛二他們進了堂屋,打量站在門廳裏十幾個拿槍的叉杆子,開玩笑地說:
“嗬,荷槍實彈!這家夥,這幫大叉杆子會打槍嗎?到真張了,還不嚇麻爪嘍?媽媽,你這也就解解心疑吧,誰來還用他們啊?姑娘們一脫褲子一敞胸脯啥都結了,啥硬的槍頭子,不都得成了蠟槍頭了啊?哈哈”
老鴇賣諞地說:
“那可沒準,小鬼子可不吃那一套?他們有隨軍的那啥娘們,怕染上黴毒淫瘡。咱這噶達姑娘可清湯白水的,幹淨。花業哪個月不找洋大夫來查呀,一點兒不埋汰,你們放心的玩兒,玩兒不好我倒貼錢?美人寨不肯花錢,老鴇叫警署弄去,沒少摳餿,肥了誰,又害了誰?那幫下三濫,又野的要命,啥破濫客都接,不知禍害了多少人?”
二娃說:
“誰家醬碟,誰不誇呀?誰賣瓜,不說自個兒家的甜呀?待會兒,把你那頭牌蝴蝶花叫來,陪陪我。我聽說,崔鎮長和吉大東家挨冷槍那回,民團老邪幾個家夥來你這搜查,搜到蝴蝶花房時,蝴蝶花敞開懷,就把他們嚇跑了。媽媽,有這麼回事兒吧?”
老鴇笑得合不攏嘴說:
“有那麼回事兒。就那老邪膽大,夠尿的。那些都跑了,他繃著蝴蝶花那個啃哪,多狠實?後來,死纏賴臉的,拿不知咋摳餿的五塊大洋,到底把蝴蝶花姑娘給睡了。今下黑,你玩兒不上了,二掌櫃霸著呢。”
二娃聽了後,縮縮脖兒,貓腰進了堂屋。
堂屋裏燈火通明,鳥無聲息地聽那揪心的槍炮聲,辨別哪夥火力的強弱,猜測著誰勝誰負。當然,每個人心裏的天平都向打鬼子的人們傾斜,暗暗祈求胡黃大仙的神靈保佑,賭咒鬼子人死魂散,橫屍萬段。
二掌櫃的煙袋鍋一明一暗地閃著光,直挺挺的兩柱白煙從鼻孔中射出,緊鎖的眉頭像個大襻扣,一臉的亮褶發著灰光,神叨叨的眼光忽來忽去的瞟向殷明喜。殷明喜正靜靜地聽牛二和他耳語,不時的點點頭,叩叩頦。兩道黑長眉時鬆時鎖,小眼睛揉著智慧的睿光。不太顯眼的八字胡,隨著嘴的蠕動而突出。最後用力拍下大腿,“好”猛的一嗓子,嚇得心都聚聚的眾人,冒了一身冷汗。膽小的姐兒,像破了膽的小豬羔兒,“哇”聲拱到爺們的懷裏。殷明喜沒管那一套,霍地站起身喊:
“換大盅,上老山炮!”
老鴇還沒塞完糠呢,哆嗦兩扇紅嘴唇,破音兒地喊:
“換換、換大盅!上上、上老老、山、山炮。姑姑、娘們,侍奉啦!”
老鴇的滑稽音調,惹逗得哭唧賴尿的姐兒們,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哭笑不得。二掌櫃一瞅殷明喜的情緒,懸著的心,落了底。再加上老鴇的抖神兒聲調,和眾人一樣啼笑皆非,學著老鴇的聲調說:
“姑、姑娘們,上、老老山,炮!哈哈扯老弦子啦,嚇尿沒?殷大掌櫃厲害,還沒亮家夥兒呢,老鴇就嚇丟魂了。寶刀要出鞘,還不得嚇的仰鼻朝天呐!哈哈……這仗打的沒勁,還不如殷大掌櫃猛張飛,喝斷老鴇魂魄橋呢。崔鎮長,殷大掌櫃這一嗓子值錢?是送鬼上路的買路錢兒。來,咱們這一宿就在這裏鬧哄了,一醉解千愁,一醉方休。邵媽媽,姑娘們,爺們們,好好陪殷大掌櫃幹一盅!” 正喝得熱鬧,國高的蔡老師喝高了,撇下姐兒,出溜下樓,看這麼多人,侃侃而發地說:
“同胞們!學生們!近在咫尺肉體的肢解,是血與火的搏殺,正義與邪惡的較量,生與死的格鬥,民族與民族的敵視,征服者與被征服者的反抗和抵抗,誰戰勝誰,懸懸於可謂花天酒地有血性人的心。曆史證明,曆次侵略者的侵略,終究被反侵略者所戰勝。無奈的愁腸者們,舉著掛滿淚水和鮮血的酒杯,聆聽正義之神的呐喊和鬼魅掙紮的嚎叫。良知的心,顫抖地滴著透著鮮血的靈魂液體,滲著骨髓的白漿。無奈地煎熬,商女不知亡國恨可憐何在?商人不知亡國恥悲哀何在?八仙神通大,奈何大海無舵手,隻有落個各顯神通的無奈。然而,烈酒燃燒著商女商人靈魂的升華,熊熊的複仇火焰早已燒著心裏的斑斕猛虎,抗爭!叮缸錘,抗爭!抗爭的滾滾洪流水,涓涓於五彩繽紛的溪溪細流,形形色色的清濁水滴,彙成一個樂章,穿透頑石的心髒。烈酒在鞭炮聲中燒紅了每個人的臉膛,洶湧膨湃的心潮祈求上蒼,在茫茫的黑夜睜睜眼吧,生靈在塗炭,民膏在瓜分,生死場上架滿了滴血的屠刀,倭寇還在磨刀霍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還不鞭笞嗎?咳咳……哇……”
蔡老師吐得一塌糊塗,弄得滿地一片狼藉。
大丫兒偷偷地拽拽吉盛,又用眼神示意他跟她出來。吉盛自打跟著牛二等殺了“秧子房掌櫃”後,心裏一直膽膽突突的揣個活兔子,有些杯弓蛇影的後怕,大丫兒的輕輕一拽,都覺得是“秧子房掌櫃”的魂在拽他。他白下臉,不好意思的對大丫兒笑了笑,就跟大丫兒出了堂屋。他倆拐進走廊,看一個房門虛掩著,就鑽了進去。屋裏沒人,隻有炕上隆起厚厚的紅棉被窩。大丫兒先坐下,吉盛屁股剛挨上炕沿,紅棉被快速顛翻了幾個紅浪,被窩裏發出悶聲悶氣的嘶叫,“哎喲蠢肥豬,五髒六腑都顛碎啦!”呼地紅棉被掀起,“瓜瓢都顛兩半兒屁的啦?”一對摞摞男女,瞅著大丫兒和吉盛,驚愕的尖叫。大丫兒倒冷靜,吉盛嚇得哇地貓下身,直往大丫兒懷兒裏拱。這種場麵,大丫兒也是罕見。她從容地拽起吉盛走向門口,無意的回頭瞅瞅,瞅見了交媾男女的狼狽相。一張肉夯的變型臉,唬得大丫兒臉像被火烤過一樣,瞀瞀(maáo)亂地甩下吉盛奪框而出。吉盛攆出門,倒鎮靜地問:
“咋的了大丫姐,見活鬼啦?”
大丫兒靠著牆,手捺著劇烈跳動的胸口,兩個乳峰抖抖的發癲,張嘴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用手指著那個屋,斷斷續續地說:
“見、見鬼了,小轉軸子!才、才剛還在堂屋呢,咋轉眼幹上那事兒呢?”
吉盛虎著眼,深感意外地說:
“不會吧,是不是你看走了眼?才還和大舅喝酒呢,俺不信,俺去看看?”
大丫兒撈了吉盛一把說:
“三弟,這都整成虎皮色兒了,還扯那個幹啥,就當沒那麼回事兒?”
吉盛咂巴嘴說:
“唉,一個大老爺們,守個魔魔張張的老婆,也夠難的啦,憋也憋死了,也就放鬆放鬆?娘們嘛,就像一隻貓,誰摸搜就跟誰親熱,有啥呀,一個臭娘們?”
大丫兒說:
“別扯那沒用的。你聽那槍炮聲緊一陣鬆一陣的,是誰和鬼子打起來了?”
吉盛好像啥都知道似的,夠夠個頭,壓低聲音說:
“還有誰?邱大哥帶的抗日隊伍唄!曲老三也來了,有二三百人呢。這回夠小鬼子喝一壺的,顧頭顧不了腚,腹背受敵。馬虎力山打得可邪唬了,草上飛好樣的,把鬼子擋在二道河溝那旮兒了。邱大哥怕草山飛扛不住,急忙從湯河山裏調來兩個大隊。一個大隊去馬虎力山增援草上飛,準備在鬼子屁股後敲它一下子。一個大隊和曲老三水上獨立大隊來攻咱們鎮,來個‘圍魏救趙’。這不,刹黑後,曲老三在鎮子臥底的,先悄無聲息地拿下城門口的崗哨和炮樓裏的治安軍,隊伍一下子就推到北邊大兵營,打得小鬼子措手不及。打吧,打他個狗日的。”
大丫兒忙問:
“德哥和小魚兒咋樣,有危險嗎?”
吉盛說:
“不知道。咱回堂屋吧?”
大丫不滿地說:
“褶啥褶?不就擁護冬至那點兒事兒嘛,你們哥們幾個都恨德哥?嗯,小肚雞腸!我再問你,就你們仨把那個胡子收拾啦,還沒事兒人似的。我有點犯嘀咕,那胡子對於日本人那麼重要,能放心他一個人在美人寨胡鬧,說上大天兒去,咱就是不信?哼!”
吉盛打個锛兒,沉吟一會兒說:
“不瞞你啦,一個個都跟鬼靈精似的。人,是俺哥仨打死的沒錯?偵緝隊負責看守的是瞪眼完和瞪眼瞎,還有麻點。是王福隊的七巧貓帶人,在美人寨把人灌醉了,綁起來的,扔到了菜窖裏。那個‘秧子房掌櫃’,早讓草上飛盯上了。他和叫土狗子和土撥鼠整死那個,叫大疤拉的日本特務打得火熱。草上飛怕別人不可靠,大疤拉不是騷嗎,就讓他二老婆美人魚逗噓大疤拉,撩騷上沒撩騷上不知道,反正是套出話來了。這回上趙家圩子糗啥錢,本應七巧貓來,他撤個梯,草上飛就派‘秧子房掌櫃’的來了,隨後七巧貓就跟上了。那老小子在趙家圩子拿了錢,沒停腳兒,連夜往這兒趕,比俺大哥回來早到一步,腳前腳後。果不其然,這老小子讓日本人收買了。沒發現這老小子告密之前,七巧貓也不好動手呀?拿奸拿雙,拿賊拿贓,就像小轉軸子,抓他個成雙成對,緘口無言。嗨,壞就壞在這句話上了,等那老小子告了密,一切都晚了?七巧貓這才反過沫,倒過嚼,事已至此,腸子悔青了能咋著,殺人滅口吧!白天又不好動手,隻得等下黑動手了。這事兒就巧了,一錯再錯,你七巧貓倒告訴咱們一聲啊?他咋想的,他沒想俺大哥回來這麼快,也沒想到龜河這麼快動手。俺大哥到現在還不知有人告密呢,自個兒還當沒事兒人似的往槍口上撞?這不,二侉子相好野草莓陪那老小子睡覺,喝點酒,三吹六哨的,說漏了嘴。那個相好的啥飯都吃,啥屎都拉,就把這事兒跟二侉子說了。其實他倆就想勒大哥的大脖子,逗噓兩錢兒花花?牛二哥聽信後,馬不停蹄,找到俺和二娃。俺們拿不準主見,又找到這兒,先和二掌櫃說了。二掌櫃多那啥呀足智多謀啊,事出意外,事關重大,不能含糊,跟大舅說了。拿總的還是大舅,運籌帷幄,未雨綢繆,為防萬一,兩手準備。就讓牛二哥到美人寨碰碰運氣,看有沒有‘插簽’啥的,讓他們幹,或者聯手除掉那老小子。那意思,還不是信不過俺們?如果不行,就讓俺哥幾個想辦法幹掉他,鋌而走險,無論如何不能留到天亮。啥意思?大哥生死一線,小命全在這老小子手裏捏著呢?碰巧了,牛二哥逛沒逛過瓦子不知道,他沒嫖姐兒,好懸沒叫老鴇子給嫖嘍!老鴇是個老西瓜,見牛二哥這麼水滑光亮,早跑魂了,拿著錢就拉拽牛二哥找房間,撕撕巴巴這襠口兒,七巧貓碰見了,牛二哥可找到救星了,拽住七巧貓不撒手。七巧貓和牛二哥早就照過麵,認識不熟。七巧貓就笑罵那老鴇子,老瓜瓢,想摟生荒蛋子下種啊?牛二哥顧不了坎子裏的規矩,進了七巧貓的房間,攆走姐兒,牛二哥開門見山,簡單扼要一說,兩人一拍即合。其實不用俺們也行,七巧貓就能擺平。牛二哥氣不過,哥們這時不兩肋插刀,還等撅屁股讓人插呀,非要親自宰了那老小子不可?所以啦……這叫死無對證!你龜河再心黑手辣,陰險歹毒,也奈何不了俺大哥。俺大哥這回是有驚無險,化險為夷。再有崔鎮長旁敲側擊,鼎力相助,龜河隻有吃雞屎,牙磣去吧!”
大丫兒聽後,一直緊繃繃的心,才算過了血脈,隨口丟下佛家的一句話:
“隨緣而安吧!好人自有好報,惡人終要遭報應!”
一宿的槍炮聲,在天放亮時又緊了一陣,隨後一遍死的寂靜,爾後大街小巷布滿了鬼子和治安軍,一片白色恐怖。鬼子開始挨家挨戶大搜捕,山田發現‘秧子房掌櫃’死在了美人寨裏,又從菜窖裏搜出酒醉未醒的瞪眼完、瞪眼瞎和麻點,氣得左胳膊掛彩的山田,哇哇亂叫,又叫人從茅樓淘了兩瓢大糞,掰開瞪眼完等人的嘴,灌了進去。瞪眼完惡心地吐個翻背,酒醒了大半,但還是神誌不清,胡言亂語,問不出所以然來,就抓起老鴇一頓胖揍,也沒問出個子午卯酉。又把美人寨翻個底兒朝天,挨個姐兒過塞子,鞭打靴踹,扒光衣裳,羞辱謾罵,還拿大槍頭捅那埋汰處,鮮血淋淋,慘不忍睹,人倫喪盡。
雞腚尖從屋裏撈出野草莓,把一張畫有虎頭的紙帖兒和虎頭飛鏢遞給山田,說:
“太君,馬胡子王福隊清理門戶的幹活。這個花姑娘,陪著睡覺的幹活,與老鴇的無幹。她親眼見,三個蒙麵的馬胡子殺的。”
山田咬牙切齒地說:
“八嘎!挖地三尺,一定要抓住馬胡子,通通的死啦死啦的有。”
胡子站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豪氣,好人做事好人當,不冤他鄉鄰居人的江湖,暗裏‘砸窯’明算賬的習性,救了美人寨眾人,避免了一場死劫,也摘清了其它人,免於牽扯無辜。
山田又來到翠花樓,老鴇迎上前,剛一呲牙,還沒等咧開嘴,就被山田一巴掌抽歪歪了,那血拉拉的,淌了一大襟。田山一揮手,雞腚尖等帶鬼子剛進屋,又反身回來說:
“太君,你的。崔鎮長,殷會長,通通的喝醉啦!我的……”
山田罵了句“飯桶”,自個兒進了堂屋,一瞅傻了眼。心裏別扭,轉身就走。出了院門,山田問雞腚尖:
“你的咋回事兒?崔的幹活,誰的允許?”
雞腚尖也納悶,腦袋晃成撥郎鼓。山田“嗯”的一聲,雞腚尖“啊啊”打了個囫圇語兒,嘴巴上早挨了一巴掌。雞腚尖捂著嘴巴喊:
“張天,李順,快滾出來!”
這兩小子惜命,怕槍子打著,躲到半子垛後麵去了,眯愣著了。聽有人叫,迷迷糊糊就過來了。雞腚尖憋一肚氣,瞅他倆那熊樣兒,不由分說,一頓拳腳,打個癟茄子色兒,大聲問:
“太君問,崔武咋跑這來了?你倆幹啥吃的。”
張天醒腔地說:
“報、報告太君,不願小的。他自個兒跑出來的,惠子小姐咋攔都攔不住?他在皇軍司令部門前碰見的殷會長,就到這兒來了。皇軍打了一宿,他們沒敢回家,膽戰心驚地在這兒糗了一夜。崔鎮長咋回事兒,小的不知。川島隊長和馬署長清楚咋回事兒,一問便知。隊副,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冤也冤了,咱一天一夜水沒打牙,餓稀湯了,哪還有筋骨囊了,快派兩人替換替換吧!”
張天說這兒噶達,真的堆縮一團了。李順也磕頭作揖的附合,一個勁叫屈。馬六子和鄧猴子,像張天、李順兩個喪家犬的救星,早不來晚不來,一腳踢出個屁,趕當當。
“山田太君,我和鄧副會長遙哪找你呢。各家鋪子無一被搶被盜,隻有幾家小門小戶的,遭了皇軍的炮彈,大火已撲滅。火是滅了,人和家當全報銷了。這不怪皇軍,是馬胡子太厲害,太可恨,太可惡,太……”
“哪裏?皇軍彈無虛發,打的是馬胡子。小店小鋪,馬胡子的幹活。馬桑,你的很好,商家的保護,大大的。鄧桑,你大大的八嘎!兒子的八嘎,放跑了馬胡子,告密的被殺,他倆通通的死啦死啦的有。你的進屋看看,哈哈友西!”
鄧猴子個個兒刀削不了個個兒把,湊近馬六子,托馬六子在山田麵前為他好吃懶做的不爭氣倆兒子說情。馬六子嘴上應承好好的,心裏琢磨開鬼主意。天賜良機,借題發揮,整不倒他,也要攪個渾水,摸不摸魚,那就看天意了?
鄧猴子拎著條瘸腿兒,衝馬六子笑笑,拐進屋去。馬六子掃了鄧猴子一瘸一拐背後兩眼,輕蔑的哼下鼻子。心說:瘸子斜楞屁股,還沒整了呢我?馬六子朝山田嘿嘿地擠咕幾下眼兒,湊近山田耳邊,用比蚊子還低的聲音說:
“山田太君,我知道你和猴子關係不一般。頭冬,鬧胡子那回,他也算救過你的命,有救命之恩。你想網開一麵,放過他倆兒子一馬。這沒錯,理所當然,實屬必要,應該這麼做,大和民族是天底下最講究親善的,報恩嗎?狗都知道誰好誰好,何況您呢?我是說呀,啥事兒要有個度,掌握好分寸。就拿木匠來說吧,下料蓋房子,多一寸少一寸都不行。多一寸房子蓋歪歪了,少一寸夠不上。你沒聽說吧,猴子昨兒個和千裏嗅幹了一架,我要不拉著,非打起來不可?擁護啥呢,崔鎮長在太君的感化下,想通了。上司令部找龜河太君,要上任。猴子聽信兒後,橫扒豎擋不說,還罵崔鎮長是幫狗吃食的漢奸。這,千裏嗅不幹了。這不是指桑罵槐,一鍋會了嗎?千裏嗅氣的嗚拉嚎瘋的。有個開小吃鋪的孫二娘,寡婦失業的,對千裏嗅心裏老有那麼點兒意思,就幫上腔了,伸上手了。一個娘們家家的,再有能耐也不是一個瘸子爺們的個呀?你看馱個百八斤爺們可行,再咋顛喝,那不有棍頂著呢嘛?你看猴子的臉還紫一塊青一塊的,那是讓孫二娘拿鞋底子拍的。猴子下手也太狠了,好男不跟女鬥,他專挑娘們的下身踹,女人的肚子男人的襠,幾腳下來,就見血了。猴子這還覺得抱屈呢,讓我抓孫二娘。我咋抓呀,那麼多人瞅著,那些人拳頭是吃素的。眉眼高低我看不出來?誰占理,我一個堂堂滿洲國警察署長能看不出來,皇軍能用一個傻子嗎?我偏袒他,那不是官官相護,欺壓百姓嗎?皇軍提倡親善,救苦救難,咱也得差不離呀?他還說,準備利用你給他報私仇呢。這還沒算完,你和龜河太君不是剿匪去了嗎,把吉老大倆口子也帶上了,千裏嗅到司令部想問問咋回事兒,正好碰上崔鎮長,就領崔鎮長上這噶達慶賀來了。頂頭上司嗎,合情合理,皇軍功勞大大的。又多了一個替皇軍辦事兒的虎將,可喜可賀呀!鄧猴子這功夫,就跑到美人寨找那個報信兒的胡子了。說了些啥,不知道。咱有一說一,不能當著太君麵兒扒瞎,你還不知道我嗎?山田太君,你說邪性不?鄧猴子找那個報信兒的胡子幹啥?據我所知,鄧猴子和這個‘秧子房掌櫃’早就認識。你不知道,鄧猴子的兩個兒子早些年讓草上飛綁過‘肉票’,一點兒屈兒都沒受,吃得白白胖胖。那時他是商會會長,後來他拿商鋪頂了缸 ,每個商鋪多給胡子拿一層保護費。你說怪不怪,太君頭腳走,後腳那個胡子就被殺?而且他倆個兒子反倒沒事兒,整個苦肉計唬弄太君?我是知道那幫胡子,殺人不眨眼,還能留活口,能不能是……”
馬六子說到裉勁兒不說啦,拿眼瞟著山田。山田津津有味的聽得來勁呢,忙說:
“嗯,說的有?沒關係,我的感興趣。”
馬六子怯怯地說:
“那我可說了?猴子蹲過笆籬子你是知道的,還是你給撈出來的呢。他老記千裏嗅一個疙瘩,老以為是千裏嗅壞的他?他老想在千裏嗅肋巴扇上捅一刀,自個兒又沒那本事,就想借皇軍的手,除掉吉老大,殺雞給猴看,要千裏嗅好瞧,讓他記恨皇軍?一反潮,皇軍就得拿下千裏嗅,會長穩穩當當是他的了。所以,他買通那個胡子,給皇軍扒瞎下舌,栽贓吉老大。要不那個胡子哪來那些錢呀?說是討欠賬,瞎扯!胡子規矩可多了,‘秧子房掌櫃’的是不可隨便下山的,山外的事兒都由‘花舌子’幹,這不明擺糊弄鬼呢嗎?拿皇軍不識數嗎?當湯瓜兒使嘛!後來,他看皇軍上槽了,把吉老大請到了司令部,又和皇軍討伐馬胡子去了。這場仗,皇軍是贏是輸,他都是贏家。輸了贏了都拿吉老大頂缸。贏了他和那胡子都有功。他沒承想,那胡子私自下山,給皇軍惹來了麻煩,後院起火,馬胡子來兜皇軍的後屁股。他怕事情敗露,先下手為強,讓他的兩個兒子扮成胡子,殺了那個胡子,然後自個兒灌醉自個兒,鑽進菜窖,互相綁嘍,造成假相。反正葫蘆藥也賣給皇軍,對吉老大下的藥,皇軍還能擁護那個胡子被殺就不信了,醋酸不酸,反正皇軍已倒了牙,還不拿吉老大出氣?你沒看他今兒個美滋滋的,對兩個兒子皇軍大不了以瀆職論處,還有你這麵子罩著能咋的?”
山田聽後,頻頻點頭,而後抓住馬六子脖領子,一頓‘三賓’的給,大罵:
“你的良心狗的吃了?挑撥離間,替吉老大說話,他的反日分子!”
馬六子挨幾嘴巴子倒沒咋的,一聽說吉德是反日分子,老虎打呼嚕,他身子一激靈,這可是死罪呀?緊接著山田鬆開馬六子脖領子,仰天哈哈大笑地說:
“你的,大大的友西!狗咬狗,我的喜歡。你們的掐架,皇軍的高興。你們相互抵防,皇軍的安全。你看,殷會長的麻木不仁,喝花酒,逛瓦子,大大的友西!崔鎮長這頭倔驢,上套的好。磨豆腐,老百姓的聽。皇軍的話,老百姓的不聽。商家掌櫃的,殷會長的擺楞,聽!猴子的不行,不行!吉老大是皇軍的稻草,捏在手裏,千裏嗅鼻子大大的牽著,拉磨!不拉,吉老大死拉死拉的幹活。憲兵隊的窩頭,拉嗓子,吉老大的吃。苦頭的吃,皇軍下的苦藥,忠言逆耳,他的得聽。要不,酸菜湯的幹活,窩頭的沒有?你的下舌,我的聽。猴子不壞,精的很,腦子大大的靈活,對我對皇軍大大的忠誠。你才說的話,哪說哪了。你知我知,天地也不要知道,你的明白?”
馬六子哈哈地說:
“明白!明白!我再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把嘴巴封個密不透風,隻孝忠你山田太君一個人。”
鄧猴子瞅完從屋裏出來後,見山田臉色陰轉晴,滿麵春風,心裏有了底,以為馬六子替他說了好話,感激地瞅瞅馬六子,對山田說:
“瞎子抓癩蛤蟆當青蛙,窮歡樂!哎太君,崔鎮長咋個個兒跑出來啦?還逛瓦子泡姐兒喝花酒?你瞅那損色,醉得死人似的。那殷會長是從來不上這種地場的。嘿,奇了?他也醉得死狗似的不省人事兒,還摟著我那甩了的大白梨睡呢。山田太君,這兩個偽君子,從不涉足這種地方,吃錯藥了?昨晚黑,馬胡子折騰一宿,他們在這兒尋花問柳,不聞世事,成何體統?這不無視皇軍,有傷官場風化嗎?往皇軍臉上抹黑嗎?皇軍浴血奮戰,為的誰呀?他們可倒好,稀裏馬哈,上墳燒繡花鞋,找上女野鬼了?”
山田不加理會地說:
“開瓦子幹啥,不就是讓爺們玩樂的嗎?你的,不是常客嘛!消磨支那人的鬥誌,征服支那人的心,還得用支那人先祖的招法,吃、喝、嫖、賭、抽。你看崔這個倔驢,殷個老筋頭,不也在石榴裙下找樂子嗎?友西!鄧桑,好好的幹。皇軍不會虧待你的,商會會長、鎮長的不行,將來維持會長的幹活。各家商鋪的看看,皇軍急需籌措軍餉。通通的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