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烏拉草 第三部》(7)(2 / 3)

吉德接前茬兒說:

“你叔哥不號稱千裏眼,順風耳嗎?俺走哪都有你那四個影子,形影不離呀?雲裏霧裏的,雲山霧罩的,來無影,去無蹤,至今俺都沒見廬山真麵目啊?咋俺洗腳丫子功夫,你就尿套了呢?叔哥,俺知道你打魚出身,你不能下底鉤太深吧,連侄弟都釣吧?那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鯉魚打盹,魚皮三會打盹嗎?叔哥,你就別拿侄弟開涮了,俺啥事兒能逃過你那火眼金睛啊?哈哈你的眼睛已出賣了你的心!”

曲老三說:

“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我就沒有犯困的時候?人嘛,千慮必有一失。諸葛亮咋樣?馬稷失街亭,他錯在了哪?你別瞧不起掌鞋的,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人多除了力量大,智慧也多呀?你,我佩服你智勇雙全,敢做敢為。魚,水性咋樣?不也有淹死的嗎?事情往往劈叉在藝高人膽大身上。淹死會水的,打死強嘴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些格言,前邊都有事兒跟著,前事之師也叫前車之鑒嘛!就說這啥叫膽大啥叫膽小吧,這得看每個人心理承受能力。就像扛大個,有人能扛二百斤,有人能扛一百斤,與人勁兒大小有一定關係。但主要是看你敢不敢朝火啦!啥叫膽大?逞能!啥叫膽小?自怯!說這個人,虎膽,豹子膽;說這個人,鼠膽兒,兔子膽兒;說這個人,熊膽,熊膽兒。你看看,這熊膽,就自相矛盾。有時大,有時小。你屬哪種,我看哪種你都不屬於,你屬智慧膽。膽大膽小,得靠智慧。憑借智慧,膽才有很大的收縮性和膨脹性。膽小的人,一般智慧都很高,先慮慮到了危險,才會有畏怯。行為鬼祟的人,貌似膽小,實際它仗著別人的膽,幹的比膽大的人還敢幹,隻是自個兒不身臨其境罷了。貌似膽大的人,一般腦袋簡單,憑借一身的莽氣,以吃豹子的勇猛,壓倒對方。這種人也有膽小的表現,這時它才顯出智慧一麵,像三國裏的張飛,當陽橋上用疑兵,嚇跑了曹操,救了劉備。這就是粗中有細的典型。膽小的張飛,救了膽大的張飛;為兄關羽報仇心切的張飛,喝酒成豹子膽,反倒害了自家性命。曹操膽大膽小,為圖大業,可謂膽大。為保自家性命,可謂膽小。夢中殺人,其實就是智慧掩蓋小膽兒,殺了服侍的衛士,更證明膽虛的程度。”

大丫兒很吃力地背個魚簍,和肩上搭個濕漉漉的旋網,左胳膊挎個裝有小半拉魚的籃子,嘴上還叼個煙袋鍋的老魚鷹,慢慢騰騰地走過來。大丫兒對正要說話的吉德說:“德哥,你要說啥和三叔家裏嘮去。這江風嗷嗷的,別閃著,看著了涼?再說,離家這麼遠,你也幫魚鷹爺爺搭把手,沒看魚鷹爺爺不像從前了,拿點兒東西有點兒吃力了嗎?” 老魚鷹耳尖,邊把籃子遞給吉德,和吉德並排走,含著個煙袋鍋兒說:

“我手腳是老了,可還有把力氣,沒事兒?你別弄髒嘍你那身衣服,怪可惜了的。你奶奶那老蒯準等急了,饞貓啥似的了?吃了兩頓糠餑餑,就嗷嗷地叫苦,要吃腥。我這些天沒下網,咋下網,漲水漲得又那麼鄺?再說,就是下網,水鄺也沒魚呀?你奶奶哪都好,可知疼知熱了。我一盤腿上炕,小煙袋鍋就裝上了,那洋火劃的才利索呢。一天三頓飯,可不往前那稀拉光湯的了,熱湯熱水的,應時應晌。小酒燙的滾熱,咂巴一口直嗆嗓子眼兒,那才逮呢?日頭爺一落山,小熱被窩焐的咕熱,一鑽進去,熱乎乎的。那老蒯也煮賤,說害怕,自個兒有現成的熱被窩擱那閑著,淨往我被窩裏鑽。哈哈,可著樂子了。大狸貓不買賬了,瞅你奶奶鑽了我被窩,嗚喵嗚喵的對著你奶奶臉叫,氣得你奶奶扯著老母雞嗓子,跟大狸貓一樣喵喵,最後你奶奶退縮了。你說怪不怪,這大狸貓好像通人氣,專門在你奶奶和我中間睡。插這一杠子,你奶奶可吃上大狸貓的醋了,酸酸的打那大狸貓。你奶奶越打那大狸貓,大狸貓越往你奶奶那啥裏鑽,癢癢得你奶奶直往我懷裏鑽。嘿嘿,天天下晚黑,我們仨個得折騰好一陣子,才能消停睡下。發大水這陣子,那大草垛全泡湯了,想弄點幹柴火,得爬垛尖兒上夠。我還是老了,快奔古來稀歲數他大哥的人了,還能像小孩兒那麼靈奮,說死誰信呐?有兩回,擱那垛尖上軲轆下來了,跩是跩不著,都是柴火,軟咕囊的。你奶奶還說風涼話,你不說你是男子大豆腐嗎,上個一人來高算個屁呀,如履平地,扁放著吧?上咱身上都吭嗤癟肚的,瞅瞅你抽癟瓤子樣兒,逞啥能?抱膀拉屎,端你啥臭架子,有章程你到使啊,摸黑就瞎杵了,淨往炕腳底梢兒鑽的囊襠貨!你說,這娘們,二十是羊,三十是狼,四十賽老虎,五十一堵牆,六十老綿羊,七十舉手就投降,這老爛菜幫子,早該掉渣了,咋還越活越邪性了呢?守寡守的呢,還是吃魚吃的。吃魚最補身子骨啦,要不天天咋呼要魚吃呢,吃完了就衝我使勁。”

老魚鷹一路嘮叨,聽得吉德心裏好發笑,回頭瞅瞅抿嘴樂的大丫兒,逗趣地對曲老三說:“叔哥,你說魚鷹奶奶這是不是病啊?”

曲老三笑嗤咧地說:

“啥病?太正常啦,老來少嘛!我幹媽是想給我幹爹留下個親骨肉。枝巴叉巴的倒不少,哪個有我幹爹的骨血呀?我幹媽是聽人家老程人說,當了一輩和尚的老光棍,攢了一輩子精髓,精氣足。說不準老梨樹開花,老黃瓜秧結個黃瓜妞啥的。”

老魚鷹當回事兒地說:

“攢啥了?都甩牆喂蠅子啦!”

大丫兒聽了臉一紅,怪罪地叫了聲“爺爺”,躥達兩步,先進了院子。三代老爺們,拿出爺們至高無尚的雄氣,相視哈哈大笑。

魚鷹奶奶紅光滿麵的出門迎接,大著嘴說:

“你們爺們仨撿著大金元寶了,樂得人家大姑娘家臉通紅。老夾杆子,你說啥砢磣嗑啦你?那老驢嘴可能掏嗤埋汰嗑了,棉花套子似的,一堆一砬的,老不正經。以後注點兒意,別在晚輩麵前,大姑娘小媳婦的,啥都掏喪?大德呀,來把籃子給我。老三快進屋吧,也不知自個兒照顧自個兒,啥天了也不多穿點兒,看著了涼?屋裏暖和,我早早就架上了火。這老東西,越來越能磨了。嘴嗎可添了功夫,不用驢就能磨出小豆腐來,可能磨嘁啦!我可煩他現在光說不練了,扒麻似的叫他打點兒魚,你瞅他甩的,那老胡子撅老高,能掛一個水筲?”

老魚鷹往晾網繩上搭著網說:

“老幫蒯,別篙話頂著門?來個人兒,瞅把你抖瑟的,鼻涕泡都糊嗓子,還說個沒完,那飯菜能說熟了呀?還不快拾叨魚去,等我酸急臉呀?”

魚鷹奶奶說:

“吧吧的,可能逞賽了?有個人兒,你就裝大瓣蒜!沒人兒,你咋成了緩過的凍蔥,鼻涕了呢?”

吉德看老兩口鬥嘴,覺得有趣,就火上澆油,逗哏子地說:

“魚鷹奶奶,魚鷹爺爺說你想給俺魚鷹爺爺生個老來子,有這八成事兒嗎?”

魚鷹奶奶說:

“有!他想上房扒掏家雀兒,有那心,沒那膿水啦,我美的他?沒瞅瞅那一把老刷刷頭子,還想醬碟裏紮猛子,那碟兒扛勁,別崴了他那老牛脖子?”

大丫兒端大半盆子魚,蹲在牆根兒裏的日頭陽下剋魚膛,聽吉德逗殼子,抬頭直衝吉德擠咕眼,吉德裝作沒看見,一個勁兒地添油加醋,“魚鷹奶奶,俺魚鷹爺爺他可說了,他英武不減當年,寶刀不老,爬高上房啥的可能了。俺有點兒不信,他是不是吹大牛啊?”魚鷹奶奶搬個木墩,坐下來幫大丫兒剋魚,仰頭說:“你魚鷹爺爺要是個放牛倌,那牛都得吹爆嘍!還寶刀不老呢,他是冰凍的茄子,霜打的黃瓜,趴架的老豆角,蔫秧的婁香瓜,窩囊廢一個。他呀,說大話不上糞,吹牛皮不上稅,扒大瞎不上眼皮,我才不信他呢?”

曲老三歸攏完院子裏的破東爛西,搓搓手上的泥土,對老魚鷹說:

“幹爹,過冬煤啥的,我看不太足幸,等封江後,我給你弄一車來,可勁兒燒。你老年齡都大了,凍個頭疼腦熱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缺個米呀麵啦啥的,找吉德要。缺誰也不能缺你老的,還吃啥糠餑餑的呀?往後自個兒不要磕嘍自個兒。剛過上幾年兒老夫老妻生活,日子長著呢,把身板可要保養好,要不我幹媽又要心疼的埋怨你了?老要張狂少要穩,勤耙嗤點兒,寶刀還能老啊?你說是不,幹媽?”

魚鷹奶奶笑笑說:

“還是老三會說話,入耳,我願意聽。不像大德子這孩子,就知跟我貧嘴,逗噓我開心?孝心倒孝心,就是偏心眼兒。圍前圍後的,老向著他那個寶貝爺爺,那馬尿左一壇子右一壇子的往這旮子搗哧。我呐,就願吃那口高粱飴糖,可大德順口就應承了,又順腿給忘到腦後去了,沒走心啊!老三,你說大德他偏不偏心眼兒?大德你剜嗤我,我也要說?”

吉德抱屈的爭辯:

“魚鷹奶奶,你這可冤枉死俺了?不是俺得拉巴餿沒走心,傻拉巴唧地笑,膘得喝地說,你老要的那種高粱飴糖,作坊不做了,倒閉了,被日本糖擠黃了。奶奶你說,能怨俺嗎?你要吃飴糖,俺給你買點兒日本貨來。”

魚鷹奶奶舉著沾滿魚鱗的老手,擺劃著說:

“你抖擻膀子饒了我吧?大德子,叫我多活幾年吧!小日本沒安啥好下水,它那玩意兒裏頭說不準擱啥埋汰東西呢,吃了別藥死我?就那前院推侉子車的老張太太,大熱個前兒,顯拉巴嚓地拿了一塊日本市布,得餿的給我看,我沒拿好話攮喪她?小日本那啥好玩意兒,我都打心眼裏硌應,一瞅心裏就翻個?”

大丫兒說:

“奶奶,看不出來,你倒蠻那啥的,挺有中國人骨氣的。你要倒退十幾年,準是個老佘太君,還能披掛上陣殺敵寇呢?”

老魚鷹坐在杏樹下的一根朽木上說:

“她要是佘太君,我還是楊繼業呢?你瞅她,揣兩個大倭瓜,沒上陣,先自個兒拿哈哈啦!”

魚鷹奶奶話趕話地說:

“大倭瓜咋的啦,沒喂飽你?現在你嫌我那兩個玩意兒大了,被窩裏像個看瓜窩棚的,滿被窩裏找大倭瓜,你咋不說了呢?”

老魚鷹氣得一對老鷹眼,翻飛的眨巴,使勁兒往朽木上嗑噠煙袋鍋子,妄圖製止魚鷹奶奶的信口開河,揭巴他那點兒風情韻事兒。魚鷹奶奶來個窮鬼討紙錢兒,死皮賴臉。更使老魚鷹在晚輩麵前掉麵子,慍怒的臉,抽巴成大棗皮似的。曲老三、吉德和大丫兒滿臉掛著歡欣的笑,倒覺得這對老兩口挺好玩的,真實的可愛。老伴老伴,老來伴呀!不嘎達牙,還有啥好方式表達愛戀的呢?樸素樸實的夕陽紅,在相互‘打情罵俏’中,透著原始的情愛,那麼童真,那麼露骨,滲透著情愛的升華一一親情的愛!

其樂融融的說笑中,忙忙活活的整了幾樣燉菜,熱熱乎乎的擺了一炕桌。吉德扶老魚鷹坐在炕頭,又拉郎配似的,把魚鷹奶奶拉到老魚鷹身旁坐下。老魚鷹咧了咧嘴,又撅撅胡子,一瞪鷹眼,賭氣似的,往裏挪了挪屁股。魚鷹奶奶掃了老魚鷹一眼,又貼貼呼呼地往老魚鷹身旁蹭了蹭。老魚鷹抹搭地說:

“屬鯰魚的,貼啥邊呀?這樣暖和呀?”

魚鷹奶奶納底的錐子,奔直說:

“對呀,暖和。你排那兒,像個大黑瞎似的,我不挨近點兒,別人咋坐呀?軲轆棒子,就是獨性!”

老魚鷹站在鍋台上,嗆湯地說:

“你不獨性?兩半老幹瓢一個。守了一輩子的寡,半拉人都沒交下,炕頭挪炕梢,獨來獨往。你看我,老鰥夫一個,鰥寡孤獨嗎?兒孫啥也不缺,你不還借我光呀?”

魚鷹奶奶順情說好話:

“借你光!借你光!老倔巴頭子,就像那老毛驢似的,得順毛抹噓,嗆一點兒就尥蹶子?來,老三,快上炕裏,挨著你幹爹。你爺倆也好長時間沒到一塊堆喝酒了。大德你也上炕裏挨你三叔坐,大丫兒打個頭,也不是外人兒,缺啥少啥的好動腿啥的。我呀,先給老嘎伢子倒上一盅,要不他又挑理啦,可矯情了?”

老魚鷹拿眼抹著魚鷹奶奶,樂哈地說:

“滿堂兒女不如半路夫妻,還是我這老蒯惦記我?”

貌似的一家人,蒼天賜給的緣分,老少三代,親親熱熱的喝酒嘮嗑,扯淡倒鹹,一直喝到掌燈。大丫兒忙著拾綴碗筷兒,魚鷹奶奶也腳前腳後的趕亂。老魚鷹仰臥在被卷上,吱吱地吧嗒個煙袋,靜耳細聽吉德和曲老三嘮嗑。曲老三盤腿大坐,拿炕席糜子摳著牙,對倚靠在炕琴坐著的吉德說:

“哎,德子。你這暗渡陳倉,咋個渡法啊?我心裏可不掏底兒,你細嘮嘮。”

吉德沉吟一下說:

“叔哥,這話說起來可長了,你還記得俺哥仨那次外出遠行嗎?”

曲老三卡巴卡巴眼說:

“嗯哪,記得。大前年的事兒唄!……你哥仨坐的是老毛子的火輪,你在船的甲板上,意外的和艾麗莎驚喜邂逅似的。你倆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擁抱在一起,親熱的如同久別的老相好,氣得老二和老三嫉妒的直罵雜,彪九氣憤的好懸沒揍你?你倆一路形影不離,一起吃大咧巴,一起喝咖啡,一起在老船長的舵艙裏跳舞,一起相擁在月色下的船頭裏,一起廢寢忘食的嘮啊笑啊!要不障於老二老三,彪九和蘇四,你準得和艾麗莎睡在一起,把火輪給顛個底朝上?哈哈,是這麼回事兒吧!”

吉德發笑的說:

“叔哥,你真行,了如指掌嗎?往後的事兒還用俺說了麼?”

曲老三如實地說:

“你們到了哈城火車站後,我的人就撤回了,你不說,我咋知道?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麵包房裏有貓膩?”

吉德逗著問:

“有啥貓膩,‘救命啊!’”

曲老三說:

“你呀,隻顧蒙在石榴裙下找咧巴了,仰頭看到的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原和兩座皚皚高聳的雪峰,一隻毛茸茸的熊掌,早想扼住你的喉嚨啦!”

吉德不解地說:

“叔哥,你別故弄玄虛了?那麵包房,俺隻是有事兒偶爾去一次兩趟的。涅爾金斯基很是客氣,俺求他辦的事兒,都盡力辦成了。邱大哥來時,到著實去了幾趟。邱大哥說他願意吃老毛子的大咧巴,願意聞麵包房的奶油香味,還有那燙嘴的咖啡。”

曲老三哼了聲說:

“那麼簡單?你哪都好,就是對朋友太實誠了!邱大哥這人,就像一隻窩牛,觸角太靈,又包的嚴實,我到今兒個,還沒讀懂他這本經?他到底真正屬哪門哪派,我一直劃魂兒呢。你沒發現有個趕腳的嗎,他走到哪,那個趕腳的跟到哪兒。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啥趕腳的,也不是自衛獨立旅的。化的裝,行為詭秘,肯定有來頭。啥來頭,不得而知?”

吉德不假思索地說:

“管他幹啥的呢,好人!邱大哥有學問,懂義氣,又打鬼子,是正路人,不會把你俺往邪路上引,這就足矣了。”

曲老三拽過一個枕頭,倚在後腰上,說:

“好。不談他了。你繼續說正事兒吧!”

吉德回憶那不尋常的交往……

哈爾濱最繁華的中央大街,建有俄羅斯浪漫風情的建築,奢華富麗,一派異國情調。商鋪、旅館、電影院、歌劇院、酒吧、舞廳、餐館、妓院、煙館、賭場等應有盡有。一到夜晚,燈紅酒綠,人頭簇動,美女如雲,是個名符其實的西洋味十足的不夜城。哈爾濱這個從大車店的傅家店由火車拉出來的城市,沙皇聲稱的東方聖彼得堡。人們留傳個說法,哈城的南崗是商業王國,香坊是天堂,道裏是人間,道外是地獄。這個城市,從建築到人群,都能顯現出濃重的中西合璧的色彩。

吉德等幾個人,遛達了奉天、天津、青島和濟南等大城市,同時與幾個大買賣家,簽訂了幾筆互惠生意,又回趟老家回來後,在索非亞大教堂找到了艾麗莎。

吉德的赴約除了和艾麗莎多年感情上有些瓜葛外,目的想通過艾麗莎還滯留在哈的父親老友關係,再次打通與歐洲丹麥、比利時買辦的小麥和大豆生意。

見麵後,吉德等幾個人被艾麗莎熱情的邀請到道裏買賣街一家老毛子酒館,吃了俄國紅腸,喝了馬尿似的捷克啤酒,抽了老巴奪香煙,聽了哥倫比亞牌唱片機播放的優雅俄羅斯音樂,先在馬迭爾旅館住了兩宿,又住進了靠鬆花江江邊的一個金碧輝煌的豪華旅館。

大堂裏,散發一種特殊幽香,白俄侍女個個美若天仙,笑容可掬,彬彬有禮。接待客人時的一笑一顰,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充滿著火辣辣奔放浪漫的異域風情神韻。這是彪九和蘇四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傳說中的美人國,惹得彪九這一個土老帽兒,拙形大露,手腳放在哪裏都覺得放的不是地方,眼球兒在眼眶裏總覺得不夠使,還一個勁兒的老往白俄侍女豐滿的胸脯遛達。白淨細嫩的溝壑,牢牢的夾住了他的眼珠兒,想拔又舍不得拔,就那麼傻呆呆的任憑發顫的胸脯子肆意的揉搓,眼球兒越來越腫脹,恍惚覺得掉進了暈眩的迷宮。蘇四可沒有彪九那獵人的鷹眼和膽量,執著大膽地追蹤著獵物。蘇四被璀璨奪目的玉女們,逼視得畏縮地低著頭,靠在吉增身後,兩手莫名其妙的捧著小肚子,淨偷眼了,瞟個夠。意欲的幹渴,迫使喉嚨“咕嚕咕嚕”的蠕動,咽了兩口口水,按壓趕趕兒的衝動。吉增聽見咕嚕的聲音後,回頭抹哧蘇四兩眼,鬼鬼的笑了笑,又祟祟的偷手捅了蘇四小肚子一下,整得蘇四無地自容,羞臊得臉色通紅,狠狠地剜了吉增一眼,又謙卑的夾了夾兩腿。吉增采吃過仙果,深知蟠桃的鮮美,今兒個又入桃園,鮮美豔麗欲滴的蟠桃,勾引得孫悟空都能起了凡心,何況一個浪跡天涯慣於風月場的凡心俗子的吉增了。

吉增挪轉過身,對蘇四耳語:“想不?馬達姆。有錢能使磨推鬼,嚐嚐鮮,白俄娘們都是浪裏花,靚得很。” 蘇四回避地扭過頭,扭泥地嘟囔一句,“二少爺,你別拿我個夥計開心了,那麼嫩綽的洋蔥,能蘸大醬嗎?天鵝似的,我那黑驢聖早嚇堆了,還有那章程?你要想那啥,別逗噓我,我可沒吃過花心菜?”

吉德和艾麗莎,比比劃劃的和滿臉長著白胡子的老招待談著價錢啥的。在一個立地景泰藍大花瓷瓶前,吉盛正和一個白俄妙齡侍女打得火熱。吉盛熟練地打著各種啞巴手勢,作著各種逗人的姿勢。逗得那個侍女,咯咯響起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吉盛略顯得調皮地輕輕拽拽那個侍女,把那個侍女領到粗大精雕的羅馬柱後,急躁慌恐地拿兩手比劃,又指指褲襠。侍女疑惑地盯著吉盛,騷動地聳聳雙肩,優美的雙手舉到胸口,往裏夠夠地而又朝外微微地擺擺,拿英語拒絕的說:“NO!NO!” 吉盛何等的聰明,明白侍女把他的意思理解成睡覺了,就又直截了當地兩手掐著褲襠,左手食指支起,“噝噝”地努嘴兒。侍女恍然大悟,疑竇破開,歉意地笑彎了腰。吉盛痛苦而又羞澀地朝侍女無可奈何地傻笑,腹內陣陣隱痛,折磨得吉盛死去活來的難堪。侍女微微地收斂起滿臉的笑花,優雅地躬躬身,舉起一隻手,做出請的姿勢,引領吉盛來到一間標有大木鬥克的門前,往旁一側身,又示意吉盛請進。吉盛一瞅那大木鬥克,忙擺手,“NO!NO!”的說。這回侍女徹底鬧懵懂了,糊塗了。你不尿尿拉粑粑,你還是想跟我睡覺不是你?“NO!NO!現、在、不、行!” 侍女花凋葉謝,拿出看家那點兒漢語家巴什,陰陽頓挫的拒絕。吉盛還耐著心煩,忍著性子,嬉笑苦臉的比劃,拿左手做成煙鬥型,篙在嘴裏抽得巴嗒巴嗒地響,然後衝著侍女一甩手,大著嗓子喊:“NO!NO!俺、不、抽、煙!” 侍女恐嚇地疑問:“抽煙?”又指指煙鬥標識,衝吉盛攤攤雙手,“NO!”這回吉盛憋急了,暴跳如雷,“俺要尿尿,你懂不懂你?” 猛然間乖寶寶變成凶惡虎,嚇得侍女不知所措,驚恐萬狀,嗷嗷一溜煙,留給吉盛一溜無奈的香氣。

吉盛繃著小腹,愁眉苦臉地頭頂著牆,痛苦地哼哼。大堂老招待由侍女領著,和艾麗莎吉德等跑過來,吉盛失態地喊道:“俺要,俺要……”吉德打兩下吉盛,咬牙說:“老三!別胡鬧?咋人味不懂呢,你發啥膘啊你?” 吉盛擠眉閉眼,狡辯地哭聲說:“大哥,俺要尿尿!”艾麗莎和眾人異口同聲,驚奇地說:“尿尿?”眾人啼笑皆非,艾麗莎劃拉侍女一把,爽朗大笑,“唉,比天大的笑話。尿尿?睡覺?一條路兩個道,誤會,誤會!衛生間,這裏就是。” 吉盛抬抬頭,瞅一眼,嗯嗯嘰嘰地說:“這不是抽煙的地兒呀,哎俺的娘喲!老毛子調楞死人了,憋得俺吹蓬都要炸啦?俺丶俺得進去了,對不起,俺就不陪你們了。” 眾人瞅吉盛一到這噶達,鳳凰變烏鴉的滑稽醜態,捧腹大笑。

老招待用大舌頭,生硬的中國話,對侍女說:“尿尿!”然後,叨起褲襠比劃,嘴裏嘩嘩發響。“睡覺?”雙手合掌,枕上歪頭的一側,閉眼打起鼾聲。老招待惟妙惟肖的即興表演,更使眾人嬉笑不止,惹來不少客人駐足圍觀。

侍女羞紅的臉,如釋重負的樣子,對艾麗莎嘁嘁咕咕地說:“誤會!誤會歸誤會,這人很逗,很可愛,我很是喜歡。他叫什麼字?”艾麗莎狡猾鬼的瞅瞅侍女,輕輕捏了侍女桃紅般細膩的臉蛋兒,誇大其詞的說:“小狐狸,迷上啦?他是個少爺。少年倜儻,商界名流,大名赫赫,黑龍鎮殷氏皮貨行的少掌櫃,叫吉盛。” 侍女羞答答,扭頭就跑。

艾麗莎和老招待勾下眼兒,笑笑。

吉盛瀟灑從容地走出衛生間,一臉輕鬆地說:“一瀉千裏,暢快!哈哈這小毛女,好懸沒逗噓俺尿到她肚皮裏,那更完美了,明年的今兒個,準生個二串子小殼郎。” 吉增攮嗤地說:“有心說俏皮話啦?才瞅你那熊色,咋沒這章程了你,你倒尿啊?憋的跟茄子似的,多暫都嘴硬,那能當那玩意兒用啊?人家毛子小娘子指給你一條路,進去瞅瞅再說,淨耍小聰明,吃大虧了吧?還買賣人呢,丟人現眼!” 吉盛臉是一紅一白,甩髻子地說:“跑了個天鵝,哪茅坑旮旯蹦出個癩蛤蟆呢?不咬人,硌應人!去去,哪涼快哪待著去?” 吉增剛“咦”一聲,吉盛已經走出人群,吉德緊隨上去。

圍觀的人群中,一雙靈秀俊氣的眼睛,犀利地盯上了吉德。

這個女人,俊俏灑脫,瞅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得多。穿戴入時,珠光寶氣,一副闊太太打扮,一身頤指氣使的豪匪氣,又不失一個女人柔弱溫情的天性。身後緊緊貼著一個娘們姿態女人腔,男不男,女不女,很少興的二乙人兒。眼珠兒調在女人臉上,跟著女人的眼神走,一眼也摽上了吉德,猥瑣的,忙夤(yin)緣的對那女人大獻殷勤,對著耳廓吹風地說:

“三夫人,這人太眼熟了。還有前頭和後頭那兩個小子,這不是十多年前,從咱綹子上逃跑那仨闖關東小子嗎?那個馬達姆(俄語:娘們),瞅賤慝慝的樣兒,舔舔的,舔屁股似的,準和這仨小子有瓜葛,不是個啥好貨色?牛舌頭搭水瓢,舐(si)水了。蟫(yin)魚不嗑書籍嗑槽幫,這仨個小子大發了。”

女人愔愔(yin)地撇了二乙子一眼,白皙的圓臉上,浮現出點點得意的冷笑,伸出殷紅小巧的舌頭舔舔殷紅小巧的嘴唇,又嚚(yin)詐恂(Xun)懼又古怪地扒了吉德幾眼,心花怒放,狺狺(yin)地露出兩排玉齒說:

“是他們啊?老成多啦!你不酸啦,到倒上牙啦?我眼睛又不瞎,用你臭下巴,多嘴多舌,你無庸置喙?當初你要不發燈兒唔的,捅咕大舵把子,我要不太憐愛他們,這三個大小夥子,早就是我被窩裏的彪仔了,同打天下,還能讓這老毛子臭肢窩的窨井嘍?這回狹路相逢,天作之美,真應了那幾句話,風水輪流轉,不是冤家不聚頭,山不轉水轉,我要巧施妙計,拿下這仨糖瓜,為我所用。大頭,我看得出來,他們仨能住得起這噶達,說明他們混的不錯。不腰纏萬貫,也是鋪金載銀,最低也是做個買賣唔的。咱關裏關外搗騰,貨終要找個好下家吧?大舵把子劫了鬼子車隊那麼多貨,弄到關裏,能換回多少緊俏的棉布唔的。再說咱還有那麼多存貨,不早點兒出手,夜長夢多,鬼子鼻子比狗都靈,咱得多物色些有血氣的買家,敢接貨,敢出手,又不惹是非。這哥仨,當初我就認為不是等閑之輩,你鼠目寸光,壞了我的大事?天無絕人之路,柳岸花明又一村,紅孩兒(人參)又回來了,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文的武的,文明卑鄙的,花多少錢,都要做定這單生意。”

“三夫人,就憑你那雄才大略,又秀色可餐又人人可夫,啥難剃的頭你沒剃過?你別看他們穿得洋裏洋氣的,人模狗樣的,你沒看那小的,才剛出那洋相,土癟一個。你微微花點兒心思,耍耍小心眼兒,再略微施一點點美人計,你尿的尿,他們都能舔嘍!” 大頭嗅著三夫人的鼻息,卑躬屈膝地說。

“大頭,你聽好嘍,這回你要是搗一點兒的蛋,老娘我就讓你‘走銅’,‘點天燈’?” 三夫人下狠地威脅說。

“三夫人,小的遵命就是了。我知道三夫人不是舍不得我這個人,是舍不得我這稀罕人兒的舌頭,他們仨加一塊堆兒也頂不上我一個。對嗎?” 大頭拿看家本事,要挾三夫人。

“老娘剁下你舌頭擱著,換換口味有啥不好?離你雞子,還不做槽子糕啦?你想拿老娘一把是不是?吃豹子膽子了,還是吃錯了藥?這回你要再敢耍花招,老娘非扒你皮搗碎你腎子不可?他們上樓了,快去跟上,看看他們都住哪個房間,那老大和誰住?這玉女似的老毛子,這個礙眼星,母夜叉,老娘非得和她好好較量較量?”

三夫人目送大頭這二乙子跟上了樓,在大堂靠窗戶旁,找個坐位,叫來侍女要了杯咖啡加奶,獨自一人津津的品味。奶香和咖啡的苦香,刺激著三夫人的味覺,也刺激著某種莫名的失而複得的衝動。是如饑似渴的情愫,還是似物如金的貪婪,就像這杯未加糖塊的咖啡,苦中有樂,其味回腸蕩氣。三夫人對今兒個的巧遇,有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而沾沾自喜。那老大健壯又樹條的體魄,發達的膚肌,充滿著烈火燃燒的成熟男人氣息,時時飄蕩在悠悠的咖啡不散的熱氣中。風華正茂的往昔,稚嫩樸實,曆曆浮現在三夫人眼前。從一見鍾意到一見鍾情,瞬息萬變,折騰得三夫人魂牽夢繞,顛三倒四,七情升天,六欲入殼兒。是簡單的一種愛慕嗎,還是另有所鍾呢?不!絞心魔亂,從沒有過的一種感覺,是那樣飄渺,是那樣可渴望而又不可及。三夫人過早的被迫失身大舵把子,牲口般的交配過後,心裏空落落的形同於軀殼。男歡女娛,無非是矛與盾的搏殺,大汗淋漓的代價,是肉體得到了解脫。一次次萌發的衝動,心靈卻蒙上一層層的衝動陰影,無窮無盡的交媾,身體的疲憊,換來的是心靈的憔悴,倒至扭曲的欲渴,尋覓新的刺激,得到一種壓抑的滿足。三夫人一見那老大,這些都化為烏有,一種盲盲目目的眷戀油然而生。這是什麼蛔蟲,鑽得心裏癢癢?三夫人或者今生今世永遠弄不懂這種感覺的源頭,她卻懂得比交媾更神聖,遠遠超過欲的享受。

十幾年的牽掛,十幾年的掙紮,十幾年的折磨,她信服了緣分。千百日夜的嬋娟,石沉大海;獨灶坑的大炕,一頭熱,音容已杳然。今兒個終不約而至,老天爺開眼。多年的思念,火山的孕育,等待著噴發。三夫人心中愛慕的滾滾洪流,任何堅如磐石的閘門都無法阻擋。她絕不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天賜機緣,將孤注一擲,不遺餘力的傾訴衷腸,表露慕戀情懷。不管那老大啥樣咋想,我三夫人這殘花敗柳,定要摧枯拉朽讓他梅花再度,了卻我三夫人一生中的情竇芳心。

早年所受的良好教育,使三夫人迎仞有餘的周旋在魔窟中,學會了內斂,遇到啥驚天動地大事兒,並行不悖,隱藏於胸,蛇無影形,蠍無刺痕,巧妙的避開銳利芒刺求其軟肋,穩中求勝,刀刀鋒利,一箭中的。小鬼子侵占東北後,三夫人獨具慧眼,有機可乘,跳出魔圈,獨辟溪徑,另開鬼道,銷贓走私,漁利私囊,斂財吮血,倭寇寒怯,民生分利,形中救恤,也算堪稱一方女中豪傑。大舵把子視她為尤物,放縱的寵愛,不失受體它人,從不啐言,一味寵愛不懈。三夫人深知大舵把子的嗜好,縱欲成性,不吝嗇刮油吸髓,隻要己足,不忌娘們享受快感之外之行。吃鍋裏望盆裏之醋,籬笆牆拴牛頭,他認為憂人自擾。風該跑還是要跑,有誰把風抱在懷裏親嘴的,吃一頓飽一頓,還管誰偷嘴?三夫人投其所好,每次房事,使盡渾身解數,直到大舵把子求饒為止,再吹耳朵摳鼻眼,生蛆下蚱,百次百靈,屢屢得手。大舵把子秉性使然,對女人盡我所歡,盡我所用,移花別戀,不觸我須,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三夫人摸準了藤蔓,號好脈搏,照鍋下笊籬,深得大舵把子賞識。加之她的聰明才智和淵博的學識,使她成了影子下的響當當的武則天似的寨主。山海關鬼子設卡,強征暴斂,壟斷貨源,魚肉百姓,坑害商家,三夫人和大舵把子共謀生財之路,走私販私,同時砸日本人物資的窯,建立關內銷贓渠道。因此,三夫人成了東北頂天立地的走私大王。她以哈城為聯絡據點,常住俄國人開的豪華旅館,公開以關內某巨商三夫人身份,結交達官顯貴,籠絡日本富商,建立了東亞永昌恒貿易商行,以營銷日貨為掩護,暗地裏走私販私。

一口難聞的大煙氣味,薰跑了三夫人的遐思憶想。

二乙子不知啥時已把一張嘴貼在了三夫人耳邊,搖頭尾巴晃的,悄悄地說:

“三夫人,我已探明,住在三樓。那兩個隨從住帶有客廳的房間。那老大一個人住的是大套房,那二的和三兒住一個房間,緊挨老大的房間。那個狐臭娘們的房間在四樓,像是她自個兒的單間。我懷疑那狐臭娘們好像是有點兒來頭,會不會是老毛子的契卡(俄語,密探),刺探啥情報的。”

“不管啥來頭,給我盯緊點兒。死人都能看住四塊板,你個大活人,四條腿的蛤蟆你看不住,有兩條腿的人你總能看得住吧!他們叫啥?幹啥的?住在哪?都搞清了嗎?” 三夫人抬頭撇了二乙子一眼說。

“我才聽那狐臭娘們和那侍女說,那個小的是個少爺,叫吉盛。是啥,是黑龍鎮啥皮貨行少掌櫃的。媽的,我去問那老招待,他隻知道攤手聳肩膀,狗屁不通。” 二乙子說。

“你看誰伺候他們,多花點羌帖票子,收買嘍!另外,他們要出門,再多派幾個崽子跟著,看都和啥人接觸,都幹些啥?抓點兒緊,最後別弄個雞飛了蛋沒了。我上樓了,你別又死哪噶達抽死去了?” 三夫人吩咐說。

“要叫人家殺豬,還怕人家偷吃豬腸子,太那……”二乙子瞅著三夫人後身,自個兒嘟囔。三夫人聽二乙子瞎嘟囔猛回頭,從秀眸中射出兩支冷箭,冷酷而犀利,嚇得二乙子馬上成了縮頭烏龜,喏喏的顯出一派可憐相,三夫人回首發出兩聲恐怖的冷笑。

第二天早上,艾麗莎親昵地挽著吉德的胳膊,儼然如同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緩緩步下樓。

吉盛由那個叫娜達莎的侍女陪伴,連說帶比劃的,跟隨在吉德身後。

吉增和彪九、蘇四閑聊著,煞在後麵。

下到一樓樓梯口,吉德迎麵撞見了正要上樓的三夫人和二乙子。

吉德隻顧和艾麗莎說笑,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坦胸露背的三夫人。他這一掃,眼神剛收到半道,又被那雙魔力的靚眸拽了回來。三夫人火辣辣的眼波蕩漾著無盡的誘惑。吉德驚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三夫人的眼裏。三夫人眼神的大膽,能穿透一座大山,扒開堅固的銅牆鐵壁。兩人眼光對擊那一刹間,迸出不同的火花。吉德的心,迅速的折了個個兒,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那麼有魅力,就像吸盤魚的大吸盤一樣有吸引力。俊俏的臉雖拂去了冷酷的美,更浸透蘊藏了陽光溫和的美,難道是她?陷入魔窟裏被玷汙的蒙娜麗莎,魔掌中姣容可人的玩偶。吉德眼前浮現出一個幹練精巧,叱吒風雲的女胡子頭。眼前這嬌貴的闊太太,雖與當年那女胡子頭判若兩人,但還不失女胡子頭的風騷。那豪氣的神韻,吉德永世不能忘懷。那風致的神聖,吉德時時會想起。那灑脫的風韻,吉德閑暇時常常揣摸。是她,二砬子山綹子的三夫人。

吉德駐足不能自持,艾麗莎刹住嬉笑,隨著吉德的眼神,也被三夫人的照人光彩迷住了,還不如說被三夫人的美麗震懾了。哇,東方美女,很是摩登,好風騷啊!艾麗莎內心的驚歎,尤如屢屢蝣蚓爬進了心,又癢癢又硌應,又羨慕又嫉妒。

三夫人嫵媚的瞅著吉德笑了笑,娟秀美麗的臉龐,微微泛起淡淡的紅暈。然後,禮貌地側身讓到一旁,垂目雁立。

吉德好像讓三夫人使了魔法一般,攝去了魂兒,兩腿像灌了鉛,兩眼發直。

艾麗莎看吉德瞅傻了眼,撅撅通紅的嘴唇,慝慝的嘀咕,挽著吉德的胳膊,用力拽了拽吉德,吉德這才醒過腔,接住艾麗莎投過來的叫魂的嗔怪眼光,又鍥而不舍的掃了三夫人兩眼,才歉意的和艾麗莎嗯嗯哈哈下得樓,朝餐廳走去。

吉盛眼尖,也早認出了三夫人,看吉德癡癡地瞅著三夫人,心裏也翻漿搗蒜,大惑地驚訝。當年那次膽戰心驚的虎口脫險,還心有餘悸,記憶猶新,耿耿於懷。大哥能否會出手揍三夫人或大罵一場,那可太掉架了?這種場合,最好是克製,逮住機會,再報當年蒙難之仇。吉盛回頭瞅瞅吉增,他也握著拳頭,咬牙切齒的看著二乙子。吉德並沒有啥舉動。吉盛一顆提溜到嗓子眼的心算落回一點兒,還懸懸的擔心二哥別犯粗魯病,那還是要扭茄子?吉盛退後三個台階,捅捅咕咕,悄聲對吉增耳語幾句。吉增橫橫地撥楞幾下混球腦袋瓜子,不屑一顧的拿眼睛扒嗤吉盛幾眼,又換個麵孔,對吉盛又耳語幾句,吉盛點點頭,朝吉增有形無聲地哈哈兩聲,就趕走兩步,挽起娜達莎胳膊,跟著下了樓。

吉增揚登二掙的在三夫人麵前走過,和二乙子剛錯過身兒,出其不意地一陣風,來了一個掃襠腿,二乙子叭嘁摔倒了秫稈兒梱子,散了稈子,趴在地毯上,前門牙磕在樓梯凳的邊上。

三夫人造了一愣,回頭回腦地也沒發現啥,她很是蹊蹺。對於這雕蟲小計,她表麵沒動聲色,心裏可是畫一個好大的魂,說明吉家兄弟不僅已認出她來,而且很有城府,對十多年前那段仇恨,結怨很深,成了疙瘩。她灰頭土臉的用眼皮撩了一下恨鐵不成鋼的大頭,心裏像堵了一堵牆,又一塊大石頭卡在嗓子眼兒。

等二乙子從地毯上爬起來,路過的人,瞅見二乙子滿嘴的血,都還以為自個兒走路不小心,磕的呢,抱以嘲笑。三夫人假仁假義的拿手絹替二乙子擦著嘴上的血,很關心的樣子說:“走路要看著點兒,磕著了吧?” 二乙子賭氣地說:“我就那麼沒用,站著自個兒就哢跟頭,還不是老吉家那短頭使的壞?當初不聽你的話,追上斬草除根就好了,留下這條禍根,讓我吃鍋落?” 三夫人勸著說:“好了。他們記仇,咱們大人有大量,是咱們得罪了人家,吃點虧未必是壞事兒?” 二乙子說:“你心裏那小九九,你咋想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一石二鳥,即得人,又騎人。” 三夫人戧了一句,“大頭,別把鼻子當大蒜頭數落,你數哪半呀?”

吉增這時正人不知鬼不覺的貓在大理石柱子後,一個人偷著笑呢。

這頓早餐,吉德吃的不知啥滋味,幹噎了幾口大咧巴,艾麗莎哄著勉強喝了杯牛奶。然後托詞上衛生間,就先獨自一人上樓了,悶在房間裏。吉德從遇見三夫人後那一刻,除喚起憶想她當年的容顏和眼前光彩奪目的風韻所傾倒外,還在反複輾轉思考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削去心頭當年那塊陰影和揣度三夫人認出自個兒來,她會怎麼想又咋做,如何應對,是走是留?瞅三夫人那眼神裏倒沒有敵意,也沒有突如其來的驚訝和被認出來的惶恐,似乎好像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遇。大凡有點兒韜略的女人,大都有處事不驚的鎮定自若的本事,尤其遊刃在血雨腥風中磨練出的她,那種驕橫陰險的胡匪氣,更足以使她目空一切。然而,在女人堆中曆練出的他,從她那火辣辣的眼神中又可讀出另外種感受,那就是女人暗戀一個人的‘思怨情仇’。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尤如憋足勁的鬥牛,閘門洞開,直勾勾的紅眼,發瘋而又執著的追逐一個目標一一思戀。這種純情的眼神,從三夫人眼中射出他有些迷茫,準確的說是陌生。他吉德冷靜思考,別喜鵲窩裏掏鳳凰,到頭如夢空一場。當年那色迷迷的眼神,充滿著一個淫蕩娼婦淫邪的強烈占有欲,旺盛燃燒的青春欲火渴望釋放和宣泄。從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是扭曲的女妖色魔,蕩來蕩去的眼波,是一浪浪的霧雲陰霾,大有氣吞山河的氣勢和凶殘,足讓一個正常的鐵骨錚錚漢子感到懼怵悸動,膽寒心驚。冷美人那不可一世的專橫跋扈,能喚起欲如虎豹的雄風嗎?人非動物,有情有感。他吉德當年對三夫人的美麗容貌是稀罕得無地自容,對欲是深惡痛絕的。如果當年淫威十足的三夫人如今日那麼有女人味,他吉德會傾倒在石榴裙下,再多加幾分尊敬和敬佩,逃跑與不逃都有兩種可能選擇。在這種場合的邂逅,對吉德來說完全是一種意想不到和喜出望外。可以看出雙方都在克製。克製啥東西呢?他吉德的腦子裏,尤如一盆漿糊,糊塗不清。三夫人又再克製啥呢?怕暴露自個兒胡子身份,還是攝於場所環境?這兩種因素都存在。那她三夫人會對他三兄弟采取啥態度和對策呢?是殺人滅口,還是視而不見熟視無睹,或者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吉德是深知胡子體性的,對構成威脅個個兒安危的知情人,是不惜刀兵血刃的。是好事還是壞事?吉德吃不準,犯難就犯在這裏。兩個弟弟對這事又咋看呢?

“當當”的急促敲門聲,伴隨急躁的“大哥大哥”叫喊聲,吉增和吉盛找來了。吉德打開門後,吉增開門見山的說:

“大哥,俺都看見了,你別犯難?今非昔比了,咱哥們也不比當年闖關東那會兒了,讓人家當茄子耍?如今俺們要人有人,要槍有槍,要錢有錢,還怕她奶奶個頭?俺先斬了那個爛貨,再禿嚕了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二乙子。”

吉盛膽怯的說:

“俺們先撤,然後再找霍仁幫忙,收拾三夫人他們。俺們在這噶達,勢單力薄。還不知三夫人他們帶多少人,俺們貿然行事,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吉增扒拉一把吉盛說:

“老三,你別滅俺們的威風,長胡子的誌氣?她三夫人能咋的,三頭六臂呀?這可不是當年的二砬子山,老鷂子逮兔子似的。老三你要還破著膽,你別摻和,俺一個人去砍了那女妖的狗頭?娘個腿的,此仇不報,枉活一世。俺一瞅她那色魔的損樣兒,氣就不打一處來?冤家路窄,十多年了,也該是雪恥的時候啦!大哥你定個砣,俺不牽連你倆,俺去了了這段冤仇。”

吉盛強辯,極力反對吉增的作法說:

“大哥,別聽二哥的。他瞎頭蒼蠅一個,胡打蠻造。依俺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年那點兒事兒,過去就讓它過去吧,還提那陳糠爛穀子幹啥?咱惹不起還躲不起,三十六計,走為上。大哥,你就別猶豫了,聽俺的,準沒錯?”

彪九插句說:

“師弟,咱也不知你們和那娘們以前咋回事兒,我看一動不如一靜,靜觀其變。那娘們挺文靜的,弱不禁風的樣子,胡子堆裏窩氣娘們一個。冤有頭,債有主,打油找提溜瓶子的要錢,也別拿一個漂亮娘們刹氣呀?我看這事兒算啦!”

吉增說:

“彪哥,這話可不能這麼說?你不知當年那娘們多邪乎,好懸沒把俺們哥仨,當配種的種驢種馬騸嘍?她今兒個的樣子,人心叵測,是人麵獸心,心藏禍水。又不知和那二乙子打啥餿主意呢?俺可提個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個美女蛇,吃人不吐骨頭,吃虧占便宜,俺還是那句話,除了她,免留後患?”

蘇四說:

“我一個當夥計的,本不該多言多語。我看那娘們人不僅長的好,到挺有教養。咱吉大東家擇及枯骨心腸,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好。冤家易解不易結,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備不住那娘們已經洗心革麵,不當胡子的女人了呢?我瞅那小娘們,瞅吉大東家那眼神到另有一層意思,好像有點兒相見恨晚那個?”

“那東方維納斯,我看也那意思。我是女人,更是一個最懂女人心思的白俄女人。她是啥女人也好,我不管。我隻知道有一個道理是相通的,那就是一個女人對一個鍾愛的男人的感覺。她太那啥啦,太露骨,太鋒芒畢露了,咄咄逼人。我受不了啦,大口的吃醋!我恨不得叫她立馬消失,無影無蹤,離我遠遠的,甩到北冰洋去喂白熊。德哥,那是個可怕的女人,最毒的蠍子,最可怕的蚺蛇,最不要臉的潑婦,淫邪得很。你是我的心中的偶像,你是聖潔的白馬王子,就像那高加索厄爾布魯士山峰皚皚的白雪,那麼尊貴,彼得大帝比你都要遜色。我的白馬王子,複仇的火焰是不會被美麗的魔力所迷惑,丘比特的愛情之箭,是不會射向惡毒女妖的。我是東政教的教徒,信奉主。阿門,賜福你的信徒吧!”艾麗莎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妒火中燒,真心的勸慰而又虔誠的祈禱。

“誰也別多言,俺有一定之規。三夫人的存在是現實,她如今具體啥樣,咱們誰也不清楚?俺讚成蘇四說的話,冤家易解不易結,三夫人沒咋的呢,咱們先毛了手腳?咱們是買賣人,不是入道的江湖,啥事兒都要有個了斷。憑天而論,當年三夫人要置咱們哥仨於死地易如反掌,可咱們逃出來啦,是天意嗎?路在嘴上,俺看是人為。蒼桑大道如今渴望不可及,在哪裏?為了生計,為了國泰民安那一天,有多少人明知歧途而無怨無悔的走下去。條條江河歸大海,朵朵葵花向太陽,三夫人她就心甘情願地墮落成人渣兒呀,俺不那麼看?人再壞,沒有壞透腔的,都有善的一麵,都有良心發現那一刹。今兒個蹭個麵,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了,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人還是能屈能伸的好。當年咱們和她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的,胡子的習性促成咱們哥仨有這一難。理在咱們這一邊,咱們又不係前仇招惹她,她還會記恨咱啥?這不是軟弱,不是懦夫,是不願招惹是非。咱們要想報此仇,也不能像潑婦似的傻拉巴唧見麵就打吧?如果她不仁,咱還義個屁呀,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俺吉德走南闖北,死過幾回了,還能咽下這口氣?”

吉德話音剛落,隨著房門推開,三夫人威風凜凜出現在門口,雀嗓鴰舌地說:

“這口氣是不能咽,新仇舊賬一起算!”

全屋的人,沒想到三夫人會這麼快就來下馬威這一手,驚得全屋人狼狽不堪。吉盛腦子靈光,慮高一籌,‘三夫人這一找門的舉動,決非找老道會氣,是另有所謀啊!’吉德剛要說話,吉增和彪九已掏出手槍,穿上去,實實撐撐頂住三夫人暄騰騰鼓起的胸膛。二乙子“媽呀”一聲,淌著哈喇子,調頭要跑招呼人去。三夫人沒費吹灰之力,一手把二乙子拎了回來。三夫人麵對黑洞洞的槍口,麵不改色心不跳,一臉的燦爛。慢慢的伸手推開雙槍,舉手抱腕,翹起紅唇,微動皓齒,大言不慚,鶯言道:

“各位道外兄長,多有冒犯,俠女這廂有禮啦!俠女熱兒個無意中碰見三位兄弟,心有餘悸,怕三位兄弟還記恨當年蒙辱之冤。今兒個我是來道歉求和的。吉家兄弟,當年俠女眼拙,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請見諒!今日有緣重相逢,俠女三生有幸。俠女終於有機會當麵謝罪,賠不是了。三位兄弟,英俊瀟灑不減當年,我俠女佩服之致。如果三位兄弟覺得俠女登門謝罪還不夠有誠意,願打願罰,願聽憑三位兄弟處置。”

三夫人說完,單腿點地,行了一個謝罪大禮。吉德始料不及,忙起身快步上前,雙手攙起嬌媚的三夫人。兩位宿怨冤家聚首迎麵,能聽到聞到相互的喘息聲和誘人的氣味,彼此此時此刻睜目神竊,才真真切切看清和感受虛幻中的麵孔。三夫人眉清目秀,麵嫩白皙,窈窕肉包藏,嬌柔百態,一身風騷。吉德是麵善龍顏,小眼炯炯,口方須稚,像貌堂堂,男兒味十足。兩人拉著的手,像有無形的神力一般拈連了在一起,脈衝快速傳導,紅潤的臉膛表情中,凝結出相見恨晚的情感。久久的凝視,雙方被對方的美貌和莊重所吸納。吉德對三夫人的置死地而後生的背水一搏勇氣,深感敬意。三夫人對吉德海納百川的博大胸懷,深感敬仰。吉德自歎自個兒男兒不如女的懦怯,在三夫人敢做敢當的凜然氣質麵前,顯得笨嘴拙腮,不知說啥好。

艾麗莎嬌容慍怒,歐眼兒凸出,一步兩步,頓到吉德和三夫人中間,揚手“呱”的斷開他倆緊握著的雙手,回手一拽一掖,把吉德擋在了她的身後,怒視三夫人,齎(ji)恨地說:

“你,耗子給貓拜年,是啥意思?往爺們嘴裏送你那不要臉的臊肉,恬不知恥。我艾麗莎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你想幾句道歉的話,就把陳年老賬一筆勾銷,那得問問我的拳頭答應不答應?”

艾麗莎話落探身出拳,照著三夫人花樣的臉就是一個通天炮,想削三夫人個滿臉開花。三夫人來個輕盈的燕子側身反翅,艾麗莎懸懸的胸脯不輕不重遭了一掌,噔噔退了兩步,撞在吉德寬闊的胸膛。吉德來個鯉魚滾翻,閃過艾麗莎,挺胸擋住三夫人又一掌的打來。三夫人這一掌剛勁有力,吉德感覺到胸痛心熱,腥味湧出喉嚨,口裏頓時穿出鮮亮亮的血來。三夫人傻眼地收掌,來個燕子反哺,雙翅抱芻,兜住搖搖晃晃的吉德。艾麗莎暈頭昏腦,捂著陣陣作疼的胸脯,欲想再努力出拳,眼看三夫人抱住吉德,眾人反過神爭相擁上,三夫人拚命嚎叫:

“吉大兄弟!大兄弟!哎呀媽呀,你?你啊,我?嗨,這是咋扯的呢?大頭大頭,快叫救護車!”

吉德五髒俱焚,昏死過去。

亞細亞醫院病榻上,經過大夫緊急搶救的吉德,已經完全蘇醒了。

一幅《哺乳聖母》油畫的病榻前,三夫人熟練的拿著調羹,精心地給吉德喂著黃桃罐頭裏的汁水。艾麗莎悔恨地哭著臉,偷偷地噗煽著長睫毛掃著臉色蒼白的吉德,沮喪地喃喃自語道:

“都是我的不好。我以為三夫人頂煙上,夜貓子叫鬼門關送死。三夫人她心目中,忒無人了?拱人家懷裏來耍賤,臉叫狗熊舔了?我漬酸菜的缸,醋壇子。戀情的牝馬,咬群!偷情的公牛,頂人!三夫人的美,嫉妒死我了?三夫人的武功,更是爐火純青,我不是個?你哪都好,就是當胡子有點兒膈應人?好好的女人,幹啥非落草為賊寇呢?我和你一樣又不一樣,家裏鬧紅禍,爸爸丟下媽媽,還有家裏的牧場和別墅,領著我混大溜,逃難逃到了這噶達。爸爸在中東路找到工作,和我開始還過的很好,後來爸爸結識了一個白俄軍官的女人,就開始酗酒,不回家,把家裏僅有點兒錢,都花在那個女人身上了。我那時才十六歲,已長成大姑娘了,亭亭玉立。有一天,爸爸沒回來,我已身無分文了,就到那個女人家裏去找他。開門的是那個喝得醉熏熏的白俄軍官,手裏捏個皮帶,那個可憐的女人,裸體趴在床上,渾身被打得起了一道道鮮紅的檁子,已有些奄奄一息了。我掉頭就跑,被那個壯得如牛的軍官追了回來,拽進屋裏,就扒我的衣服,我拚命呼喊掙紮,也沒有逃脫那個軍官的魔爪。正當我要被強暴之時,那個女人拎起窩得嘎酒瓶子削暈了那個軍官,我逃了出來,哭天抹淚地跑回了家。爸爸醉臥在床上,我搖醒了他,哭訴了我的遭遇。爸爸瞪著紅紅的眼睛,打了我一嘴巴,就忿忿的找那個軍官算賬去了。等我從痛苦中掙紮過來已是第三天的中午,咚咚的敲門聲,爸爸回來了。他打了那個軍官,也失業了。我邊讀書邊到船員俱樂部當了侍女。酗酒,玩女人是休假船員消遣的營生。喝醉了就找女人,睡膩歪,又喝酒,男女為爭奪心中的男人女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你死我活,互不相讓。我剛去在後廚,也沒躲過這一劫,是當中東路局律師我爸爸的好朋友涅爾金斯基大叔救了我。他打傷了那個無賴。涅爾金斯基大叔因替罷工工人說話,得罪了路局,辭職到了黑龍鎮,以開麵包房為生計。老天爺賜福給我,就在那年我結識了德哥,瞅第一眼我就相中了他,我心中的白馬王子。我惦念這個情人的德哥,從公司辭職,撲奔涅爾金斯基來到了黑龍鎮,來到我白馬王子身邊,拿一個少女的心陪伴著他。今生我兩人不能同床共枕,我的心已經和德哥睡在了一起。我樂意為德哥做出一切的犧牲,決不允許任何人侵犯他。德哥,你好點了嗎?你為我挺身而出,受了這麼大傷害,我心裏高興又難過。三夫人你安的啥心,下手這麼狠?打得我那個腫成了柳冠鬥子了,要是這下子再醢在我身上,那還不得上下穿血呀?”

艾麗莎默默流淚,數落自個兒不幸的身世,又埋怨三夫人。三夫人拿俊俏的眼睛瞟了艾麗莎一下,她心酸的身世並沒有打動三夫人已經破碎的鐵石心腸。三夫人又瞅瞅漸漸臉上有些血色的吉德,緩口氣,拿軟釘子紮人,對艾麗莎說:

“你把舌頭捋直了再說?拿大塊豬胰子洗洗你那膻哄哄的臭嘴,一個臭夾肢窩能熏死一頭驢,就夠人煩的啦,還嘮叨你那破泔水缸的糗事兒,你想換一二大碗同情憐憫的眼淚當牛奶喝嘍呀?要咱也吐肚子裏的黃連水,比鬆花江的江水還要滾滾洶湧,你那點兒的臭事兒,能養幾隻大綠豆蒼蠅啊?你喜歡吉大兄弟,那咱懶著管,也管不了?不過,你好你的,咱好咱的,你動的啥情,咱動的啥感,咱們盆和碗兒不相幹?別動不動就耍酸,掄拳頭動胳膊的耍潑婦?這樣對誰都不好,兩敗俱傷。你要不伸胳膊撂腿的,吉大兄弟能遭這個罪嗎?你要對吉大兄弟好,就別添亂,別把心思都用在爭風吃醋上,要全力幫襯吉大兄弟才是?咱十多年前歪打正著,就瞅上了吉大兄弟了。咱害單相思,在心裏埋藏了多少日月,你說咱見著吉大兄弟那心裏是啥滋味?咱看你賤慝慝的和吉大兄弟在一起,比活煎鯽魚還難受?咱不咬牙忍下了,沒咋的你吧?你不知天高地厚,倒先動手,咱第一掌隻是試探,這第二掌才是要命的。要不是吉大兄弟替你擋那一掌,你那賊溜溜的大胸脯早就成了大肉餡餅了。就從這一點,吉大兄弟就可交。不僅人長的相貌堂堂,招人喜歡。而且能舍身救美,可敬可佩,讓咱心裏折服,夠個堂堂正正的大爺們!你在他腋下,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