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猴子想起啥事兒似的,冷不丁推開狗四媳婦說:“你說老……”欲言又止,兩手摟起麻稈腿,下頦搭卡在撥離蓋上快速轉動猴眼兒。狗四媳婦猜疑的摟住鄧猴子骷髏的後背,賤賤兒的說:“老死鬼,說話留半截養活孩子像貔貅,你想啥歪門邪道呢,又琢磨上誰了?” 鄧猴子瞅著狗四媳婦眨巴兩隻猴眼兒,螞蟥吸血地叮著狗四媳婦如花綻放的俏臉兒,陰笑陽不笑的說:“你不要開個小飯館嗎,看好哪噶達了,我派人幫你張羅?” 狗四媳婦兩眼直勾,足足盯鄧猴子好一會兒,不相信的問:“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你又要拉啥壞屎?拿我不識數開涮是不,撩噓!” 鄧猴子摟過狗四媳婦,咿囈呐呐的說:“小寶貝兒,我是砸夯的石砣,對你實心兒的呀!你我沒的說,家門你不能進,對你不恭呀!你耗子舔貓臉,稀罕我不顧命?我得罪人太多,又端的是日本人的飯碗,做的有些事兒招人恨招人罵呀!人怕老,樹怕枯,趁我權重一方,我是該替你著想著想了?一旦我有啥不測,你也不至於輪落娼門啊!唉,是我一時糊塗啊!金屋藏嬌,對爺們來說是多美的事兒呀!可我沒設身處地的替你想想,青燈一盞,旱天盼雨露似的。我這把老骨頭,你再能炸油能炸出多少油水來呀?你正處二十似狗三十賽狼的妙齡,饑不饑飽不飽的,也夠你熬的。你有個營生啥的,那日子就好過多了。嗨,我又擔心你太招風了,漂亮都顯在臉上,俊秀都表述在身上,館子又是三教九流的爛泥坑,啥人都有。”
鄧猴子一席沁人肺腑體貼入微的話語打動了狗四媳婦,狗四媳婦很是動情,受寵若驚,親熱地說:“老死鬼,這才像有舌頭人說的話,嘴比屁股香多了?你早這麼說,我能那麼說嗎?牽著不走打個倒退,屬驢的。哎,我聽你的。小館子要紮巴好一點兒,幹淨秀氣,誰瞅了,都想進屋嚐一口。幹拉拉,開火啦,你臉也有光啊!你要怕戴綠帽子,不放心,派兩個小打兒呀,誰要想吃鮮桃就醢死它?要真那樣,跩泥泡(小孩兒玩的一種遊戲。把泥整成個像碗的窪兒,底薄幫厚,一方問,能不能漏?一方說,不能!那方,就窪兒朝下一跩,空氣作用下,那底能不漏嗎?大夥一哈哈。),哪有不漏的。” 鄧猴子看狗四媳婦這麼天真,臉上掠過一絲狗四媳婦察覺不到的冷笑。她沉浸在夢想的幻影中,很真誠熾熱的坐到鄧猴子懷裏,回報鄧猴子的是狂熱地親吻。鄧猴子自個兒念秧:“我要認待棺材鋪老板娘就好了,叫她幫我說服老山炮,和吉老大分道揚鑣,投靠到我懷裏,另起爐灶。日本人和唐縣長早就想收購吉老大下轄的三家燒鍋、火磨和油坊了。跟我說了多少次,我也沒敢打攏,苦於沒有一個能跟老山炮說上話的人。老山炮這個人我是了解的,貌似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其實他那耳頭根子是棉花做的,最軟和。尤其最聽野娘們的話,枕頭風一吹,聽風能行雨,嘎肢窩一鑽哧,沒尿也能擠咕出尿來。這老小子豔福不淺啊,又受了棺材鋪老板娘的家產,又白撿個年輕漂亮的小娘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呀!” 狗四媳婦聽出了弦外之音,這是叫我當說客,“你這老死鬼,我說你這賣豆漿的,無利不起早嗎?你拿根糖葫蘆撩噓半天,繞噓我呢你?你心要不擰麻花勁兒,你就不是猴子了?啥靈泛人,叫你這麼繞噓也得繞噓蒙嘍!我去說服翠兒,你就給我弄館子唄!我不去或說服不了翠兒,你就不給我弄館子唄?你太陰損了!陰損得禿嚕皮帶冒煙?你都損到家了!我是地瓜去皮白薯呀,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你那心不是肉長的,是狐狸尿和狼糞,太狠太狡猾啦!你要正正叨叨跟我說,我能不去試試嗎?誰跟誰呀這個?咱倆兒這種情份,這麼繞噓你覺得有意思嗎?” 鄧猴子癲皮癩臉地說:“我跟你耍啥心眼兒了心肝?這話我也就是自個兒磨叨磨叨,你聽了覺警就幫我這個忙。這和你要開館子這事兒,是虱子跟跳蚤,沒有一點兒關係?我捉摸誰,不一定是壞誰?就拿老山炮那燒鍋來說吧,早晚得遞當到日本人手裏。縣上收購了,不比跟吉老大幹強啊?整不好褲兜裏強擰瓜,那他就慘了?” 狗四媳婦撇下嘴說:“雞窩走出大鵝,你脖子夠長的呀?鴨子腿的,你有那好腸子?你那心眼兒一彎繞,身上帶眼兒的不知要冒多少壞膿水呢?嗨,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就稀罕你這壞勁兒。你說咋辦,手搧嘴巴子,整個痛快的。”
鄧猴子鉗抓的掐了幾下狗四媳婦緊繃的臉蛋兒,嘿嘿的奸笑,一支楞站起來,“狗花兒,小腳兒太太趕廟會,趕早不趕晚!你趁天沒黑,去一趟棺材鋪。別膿歪了,麻溜的。” 狗四媳婦又有些猶豫,不太情願地抻個懶腰,哈欠打掌的穿上皮裘蹬上皮靴,不鹹不淡地說:“急啥呀你急呀,養活孩子不等毛幹,咋說,我還沒想好呢?冒蒙去,蛤蟆大張嘴,我怕閃了舌頭?末了臨了,尼姑沒做成,過門沒過成,砂鍋搗蒜,耽誤了你的天鵝美夢咋整?你別看我那姐妹對老山炮掏心掏肺,大手大腳,有金不拿銀,有鳳不叫雞,那是兩手十個頭的。你瞅著她平常對誰倒敞敞亮亮的,吃的喝的,啥都能豁出來。可一動真格的,舌頭舔盤底,虱子扳大腿,蟣子跺前爪兒,那才叫一個摳門呢?你瞅她做啥事兒從不蔫聲不拉語的,叫喚家雀兒沒食吃嗎?那要啥事兒讓她叨上理兒,沒套籠頭的牲口似的,不踢死你?你說咱們讓她辦的事兒,那可是從她肚子裏摘腸子,她忍心下手嗎?咱要不屎殼郎上菜板一刀拍死,那還不埋汰死我?” 鄧猴子奸驢不上套,“狗花兒,咱們不是為老山炮好嗎,她不求咱她就夠大肚蟈蟈的了?” 狗四媳婦對著鏡子向臉上塗著粉,又抹了點兒口紅,“滿天星星趕不上一個月呀,咱不是走夜路得借人家的光嗎?你拉那啥屎呀,損人利己。再說了,狗不嗑嚼,狼不上套,啥牲口得用啥鞭子,上趕不是買賣,你要兔子不拉屎啊,狗跟著你呀?我是坐月子的屁股,挪不了窩?” 鄧猴子老狐狸一看不吐口不行了,“葦花架不住風吹,泥巴人架不住雨打,要想叫小鬼拉磨哪有不使錢的,你說得多少?” 狗四媳婦蚊子大張嘴,對人瘦腸肥鄧猴子這號人,不叮白不叮,“一千塊大洋,少了醢不住她?” 鄧猴子跐拉腿,鼓腮幫子,瞪直眼兒,“啥?一千塊!你要我的嘎拉哈啊?” 狗四媳婦一擰身子坐在炕沿上,裝作慪氣一言不發。心說:我守住磨道,還怕見不到驢糞蛋兒?鄧猴子一尋思,左右丈庹(tuǒ),要想做成老山炮這塊大豆腐,少了狗四媳婦這個鹵水還不行,態度軟了下來,改口說:“狗花兒,管和尚借木梳,難為你了?但你也不能我身上有虱子你就燒棉襖吧,我覺得拿的太多了?五百咋樣,說得過去了?要不這樣,辦成了我再拿五百。” 狗四媳婦噗嗤一笑,“老死鬼,猴奸!你猴子拉稀沒好腸子,多暫做過虧本生意,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留一手。我要能拿一升換一鬥,何苦自個兒人難為自個兒人呢?我那姐妹你是不知道啊,她是不見駱駝不撒鷹的主,她可比你黑多了?你一口煙兒就頭拱地豁出命的替人賣命,她可是吃一根金條也不眨眼兒的玩兒家?嗯!”
鄧猴子黔(qián)驢計窮,扯了直嗓子喊,“譚蛋兒!” 譚蛋吱溜跑進屋,咧嘴問:“會長,您吩咐,啥事兒?” 鄧猴子左手往窗外一指,“到櫃上,叫賬房支五百大洋,交給姨太太。” 譚蛋兒應聲出去了。鄧猴子磨嘰句,“小屁狗,更他媽的操蛋!耍起小心眼兒毫不含糊,放個屁能把地崩個坑?”狗四媳婦嗯嗯的心裏說:老死鬼,腳上的泡,你自個兒走的,怨不得我來這一手?死驢的肚子不擠不出屁,死豬皮不刮不褪毛,這回我讓你老死鬼不死也得扒層皮?逗你兩錢兒花花,再說。省得上吊繩老捏在你老死鬼手裏。狗花兒又一想,我去是去,坑人家相好的事兒,我能跟翠翠說嗎?那不自個兒跟自個兒找不自在,我才不那傻呢?老山炮能跟翠翠臭味相投,一見就勾搭成奸,足見老山炮是個大色狼。貓偷腥,還管誰家的魚嗎?我在翠翠身邊買通個眼梢兒,瞅準老山炮一來就報信兒,自個兒勾引老山炮上勾,非拿下老山炮不可?
鄧猴子把大洋交到狗花兒手裏,從櫃櫥裏拿過皮手套,哄捧地給狗四媳婦戴上,送出後院角門,回身一擺手,叫胡來尾隨暗中監護。鄧猴子心裏美滋滋的興奮,嘴裏哼著驢曲馬調的小曲,一步三搖的跨進門坎。
“噠噠”的馬蹄聲在角門停下,隨後角門“咣當”被人踹開,金螳螂血糊糊拉個腫臉,垮垮塌塌的跨進院,後麵跟隨進來一二十個丟盔卸甲的嘍囉兵。金螳螂公雞打鳴的喊:“鄧猴子!鄧猴子!你他媽的給老子我滾出來。” 鄧猴子急轉身抻長脖子隨聲張望,吃驚的心裏連連叫苦,人算不如天算,這又哪尊佛掉腚,小鬼使絆子啊!鄧猴子禿溜溜的一陣小跑,攤攤個雙手,張口結舌的衝金螳螂說:“大梁,你、你們這、這咋……”金螳螂一揮長長的螳臂,上前拽住鄧猴子脖領子,提溜小雞似的拎到半空,又墩在雪地上,吼罵道:“鄧猴子!你他媽的黑吃黑吃到老子頭上了?老子是肥肉沒撈著吃,還他媽的弄得一腚的臭狗屎,讓老子損兵折將?你他媽的一個姑娘許兩個婆家呀,兩頭賺聘禮啊?老子死了十多個弟兄,這筆賬咋算吧?” 鄧猴子一臉的哭相,夾尾巴似的從地上爬起來,爭辯的說:“大梁呀,你唬個臉冒啥虎話,我咋一個姑娘許兩個婆家啦?這事兒我紅口白牙的當你麵就告訴你一個人,你說清我還許給誰家了,你這不埋汰人現拉屎嗎?” 金螳螂氣咧咧地說:“你一口的屎半嘴的屁,誰信你呀?老子問你,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是不是曲老三的人?” 鄧猴子驚疑的問:“啥?曲老三……半路……程咬金……” 金螳螂豬嘴挑門簾,撿餿的說:“鄧會長,你別狐狸戴禮帽裝大善人了,我還不知你啥狗樣兒?你曆來是腳跐兩隻船,從中擲骰子,吃裏扒外。一腳踏日本人的大船,一腳踩抗日綹子的扳漿子,兩邊買好,兩頭吃大棗,漁利私囊,這些不關老子屁事兒?這回你吃進曲老三多少‘柴火[錢]’?你是胖和尚騎瘦驢有富不顯擺,你吃進多少你全給老子吐出來,我一分不取全分給弟兄們。” 鄧猴子澀澀的說:“大梁,我癩蛤蟆配金鞍,請得起曲老三那尊佛嗎?我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真應了那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哪!我這是偷雞讓賊抓,自作自受。出門碰見大頭鬼,自認倒黴。好,大梁你退退火消消氣,都是我沒慮慮到?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強中更有強中手,就算我自己個兒栽到我自己個兒手裏了。你和弟兄們拚拚殺殺不易,我不能虧待大家夥兒,我做東,先上館子造一頓,造飽了,再上堂子裏玩兒玩,開開葷。另外,我拿五百塊大洋,每個弟兄十塊大洋,剩下的你大梁揣著綴綴兜兒。譚蛋兒,叫賬房拿錢。大梁外邊兒冷,屋裏請,請!”
金螳螂抖了一下磨得發亮的光皮老羊皮大氅,一梗頭先走進了屋,嘍囉兵呼啦啦也跟進來,齊茬茬把個小屋塞得滿滿的沒有一點兒空兒,屋裏沁滿了羊膻味。鄧猴子賠一百個小心,張羅著端茶倒水。待了一會兒,賬房一臉愁苦推門進屋,手裏拿兩百塊大洋和一打中銀券遞給鄧猴子,“會長,櫃上就這些了。” 然後膘一眼靖安大兵,無奈而又膽怯的提醒,“姨太太剛拿的五百大洋和這二百大洋三百紙票咋下賬啊?唐縣長問下來我咋說呀?上回你拿的一百五十塊大洋還掛賬呢。你老這麼整,我兩頭受夾板子氣。擁護這個,我都讓唐縣長擼個紫茄子色兒了,還要刷我個大馬勺呢。鄧會長,你要留給我一個飯碗吃啊?” 鄧猴子生氣的對賬房說:“你羅嗦啥,這旮旯有你放臭屁的地兒嗎?這個商號是仿準國策會社建的。是縣上出了點兒資,可參事官指派我當管理官,我就說了算。靖安軍追剿馬胡子死傷多人,不該犒勞嗎?唐縣長怪罪下來有我呢,你算老幾呀吧吧的。老蒿芽,你還、還把自個兒當盤菜了?滾!” 鄧猴子損達走了賬房,忙堆下笑臉說:“大梁兄弟,你這都看到了,我沒騙你吧?這點兒‘柴火[錢]’ 你先拿著,我再掂綴,虧不了大夥兒?譚蛋兒,你先領金大梁和兄弟們到東來順吃火鍋,飛龍人參湯,大肥肉片子羊麅鹿肉啥的可勁兒上,別給我摳餿了?我有點兒事兒,隨後就到。大梁請!請!”
打對送走這些惹不起的爺兒,鄧猴子摘下水獺皮帽,擦著額頭的汗,無奈的唉唉搖頭,急步跑到櫃上的堂屋,抓起電話叫通黑龍鎮山田的電話,大耍烏鴉嘴下讒言,又一次把吉德推向了斷頭台。
馬六子接到白金的報告,又收了白金賄賂的二十塊大洋,帶了一個警尉補和十幾個警察急急忙忙騎馬跑到吉宅,向彪九詢問了事情經過,然後嘿嘿一笑,“彪九老弟,你說你這槍子兒挨的,值啊!值老鼻子銀子了這個?你救吉大少一條命啊!要不吉大少還真是掉進茅坑裏,抖落不了一身的臭。” 柳月娥聽馬六子這麼說,忙明知故問:“馬署長,你這話咋說?” 馬六子反譏的說:“二少奶奶,你那麼鬼道,還用問我嗎?” 大丫兒說:“馬署長,我們不問你問誰呀?” 馬署長說:“這事兒呀,我看很是蹺腳,很值得懷疑。咋他今兒個去了東興鎮,田路川那旮兒金螳螂就出現了呢,是偶然巧遇嗎?顯然不是。準是有人事先通風報了信兒,金螳螂才行了唬哧的打劫,想弄趟外塊。要不你們想啊,他們那麼多人咋就那麼不堪一擊呢,還不是沒有提防會有人趁火打劫呀?我懷疑準是有人作了手腳,誰?鄧猴子!這批貨又是從他打理的商行運出的,他最知根知底,又和吉大少神離貌左,早蓄謀扳倒吉大少了。金螳螂是穿山甲的外大梁,和鄧猴子一貫是狗扯蓮裼,相互利用。這件事兒正好是鄧猴子借機報複吉大少的大好時機,他能錯過這個機會嗎?所以他想出借刀殺人這條毒計。至於後來打劫這夥人嗎,嗯!” 馬六子說到這兒,心裏犯了咕噥,還是不直截了當說破了好。他們賊喊捉賊,在這個時候也許是最好隱瞞事實真相的好把戲,我也是中國種,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吉老大這人還夠人字兩撇,平時對我也不錯,唉!馬六子想到這裏,很含糊又磨棱兩可,“吉大少也許清楚些吧!” 彪九聽馬六子這麼說很生氣,衝馬六子瞪眼的說:“馬六,這話你可不能瞎說?我問你誰願意自己個兒的貨讓人家劫去呀?他傻呀?你別站著說話不閃腰不差氣的。這批貨,我是心疼死了,你再說風涼話,我可不客氣了?” 馬六子深知彪九的虎脾氣,忙擺手,“好好,你是我的大爺,我不說。吉大少啊,你韜光養晦,你的娘們也不是白給的。報案,搶槽的驢,太明智了,有高人啊!我呢見錢眼開,衝你們的二十塊大洋就當一回湯瓜兒,鬆土不實成也能擋擋濁水。這案子我接了。是一起打劫案。是誰所為,我正在調查。不過我得告誡你們一聲,鄧猴子是不會善罷幹休的。日本人也不會袖手旁觀的。擁護這批貨太那啥了,紮眼!馬胡子換季缺的啥?棉布棉花。日本人控製最嚴的是啥?就怕給養落入馬胡子手裏。日本人正在進行的清剿和並屯,就是要把馬胡子困死凍死在山裏。你們這時候挨劫,如果是金螳螂劫了你們,你們就自認倒黴。報不報案,就跟驢放屁,日本人不會追究。可這夥兒啥人哪?很有可能……啊……那不太讓人犯尋思嗎?鄧猴子再一捅咕,日本人能狼見肉不理睬嗎?我挑燈這麼一說,你們清楚秤砣是半斤八兩了吧?” 馬六子說到這兒,邪性巴拉的對柳月娥瞟了一眼,又審視的瞅瞅人參果,“這位靚靚麗麗的妹子挺眼生啊,不會是吉大少又一個金屋藏嬌吧?吉大少真有豔福,就像塊吸鐵石,好看的俊娘們都……”柳月娥忙製止說:“馬署長,你舌頭積點兒德吧!心兒他爹又不是皇帝,哪能博攬天下美女呀?這是小樂屋裏的。大夥兒都叫她人參果,也是我和師兄的光腚娃娃,小同鄉。山裏不是鬧‘蝗蟲’嗎,待不下去了,回婆家來了。今兒個的事兒,多謝馬署長幫忙,等心兒他爹給薑老爺子過完六十大壽,從薑家圩子回來,再擺席麵謝。” 馬六子幹脆的一擺手,很仗義的說:“用不著。誰跟誰呀,弄那虛景幹啥玩意兒?薑老爺子過六十大壽我也去隨了禮,哈那個排場。縣長鎮長大小官員都去捧老爺子的熱屁股,連龜河將軍都委托山田送了一份厚禮,龜河夫人還給薑姨太香香送了一套日本和服。我看薑老爺子不太尿日本人,瞅山田時沒有一點兒笑模樣。不說這個了,鬧哄哄的。二少奶奶,我收你二十塊大洋也是玩的障眼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我寧可犯在貪上,也不要和反滿抗日啥玩意兒瓜葛上的。沒腦袋吃啥也不香了,啥好娘們也是瞎子摸象,啊哈哈死了還摸個屁哇!二少奶奶,打攪了。彪九老弟,好好養傷。唉,扛腿過河,全憑屁股出溜吧!我得抓緊向山田太君下舌去,先入為主,等鄧猴子出出完了,那血呼啦的麻煩就大了?我走了,二太太。” 柳月娥送馬六子到屋門口,客客氣氣的說:“馬署長,你受累了。慢走啊!白金,白金!” 白金從對麵屋裏跑出來,問:“二少奶奶,啥事兒?”柳月娥對白金說:“你替我送送馬署長。” 馬六子戀慕慕的回頭衝柳月娥自語道:“皎皎白駒,款款天鵝,人間仙女,憐兮惜哉!”
馬六子馬不停蹄,急急火火跑到憲兵司令部,來到山田屋裏,正趕上山田神情緊張地在接電話,“哪呢,吉老大勾結……曲老三……可能嗎……你說的準確……撒謊的不要……約功的不好?嗯,我的調查。鄧桑,你的大大好。嗯,你的速速的回來,我的問話。”
馬六子站在桌旁,聽鄧猴子果然不失時機的下蛆,都是鄧猴子搗的鬼。聽山田的語氣有些將信將疑,多虧我自個兒腦子靈,先揣摸到鄧猴子會來這一手,惡人先告狀,再晚來一步,山田一插手,這事兒就麻煩了,夠吉老大喝一壺的。屎殼郎就不沾屎,也得抖落一大陣子,指不定能否抖落清了。馬六子想到這兒,腦門兒滲出了冷汗,看山田剛從耳邊拿開話筒,呱一個立正,“報告!山田太君,我接到德增盛商號東家吉德師兄,商會民團團總彪九的報案。我剛剛從吉家調查回來,特向山田太君報告。” 山田繞過桌子,陰笑的拍著馬六的肩膀問:“彪九?報案?報的哪份案?馬桑,你的說。” 馬六子摘下警帽托在手裏,背誦地說:“報的打劫案啊!太君,彪九是吉老大的師兄,也是商團團總,押運貨物的幹活。據彪九講,他今兒個從東興鎮協和貿易商行拉十幾爬犁的棉花棉布,走到田路川江坎兒下,遭到江北穿山甲外大梁金螳螂的靖安軍的攔路打劫。他們見狀落荒而逃,彪九的胳膊上挨了一槍。就在他們暈頭轉向的逃命之時,江通柳條毛裏躥出一隊人馬和金螳螂那夥人交上了手,爬犁上也爬上人,搶過老板子的馬鞭就把爬犁趕到不知哪旮旯,反正是毛毛草草的雪窪子裏,然後上來一幫人啥話也不說,把彪九的一夥人一頓拳打腳踢,揚長而去。丟失這麼多貨,彪九好懸沒跳冰窟窿,是老板子們沒讓他死,說他死了,管誰要腳錢去啊?太君,吉老大這回不用得瑟了,損失慘重。太君,彪九磕頭作揖的求我,趁吉老大給薑板牙祝壽還沒回來及早破案,我耗子尾巴的癤子,哪有那麼大膿水呀?這明爭暗鬥的,誰禍害誰,誰又能分得清啊?太君,這事兒我看就邪了?”
山田聽馬六子話裏有話,疑惑的問:“馬桑,邪的哪裏?” 馬六子嘿嘿的一躬腰,又媚態百出的說:“太君,我也是瞎猜,不敢妄言,班門弄斧。鄧……” 山田倒背手側過身兒說:“鄧,馬署長,但說無妨?”
馬六子深知山田像司馬懿似的多疑,誰說的話,他都得反複倒噍多次。山田犯了用人的大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對鄧猴子這樣死心塌地漢奸說的話,也是疑疑慮慮的。馬六子抓住山田這個弱點,猛砸鄧猴子的軟肋,挑撥的說:“嘻嘻,太君!鄧猴子咋會關注德增盛的貨被劫沒被劫呢?他又是咋知道的呢?太君,鄧猴子一向和穿山甲眉來眼去的,又處處覬覦吉德和吉德常有齟齬,會不會是鄧猴子勾結穿山甲打劫了德增盛商號的貨。這樣,既打壓了吉老大,又可和穿山甲謀財分利。鄧猴子沒想到螳螂撲蟬黃雀在後,他就想拿太君的大傻瓜,借皇軍的刀,刹他自個兒的氣,往吉老大身上抹屎,說吉老大勾結曲老三的馬胡子,這可是栽贓陷害呀?要太君聽信了他的話,弄巧成拙,為鄧猴子一私己之利,錯怪了吉老大,那太君不成了他鄧猴子的應聲蟲了嗎?對皇軍來說,像吉老大這樣納稅的大商戶有啥閃失,對皇軍損失大大的。太君,你看啊,鄧猴子仗著和你有救命之恩,耍戲你,拿大日本帝國大業當兒戲,他這是不是賊喊捉賊,拿太君不識數呢?”
山田緩緩坐在桌後的椅子上,兩眼愣愣的盯著馬六子,冷冷的說:“馬桑,你的心狗的叼去了,大大的壞了?我的問你,鄧桑出手的貨,還能讓人打劫又向我告密嗎?這不明明的出賣自己嗎?你的奇想,太愚蠢了。” 馬六子說:“太君,這才看出鄧猴子的歹毒。他利用人的常理想法,怕真相暴露,掩人耳目,賊喊捉賊。” 山田問:“你的說鄧桑和劉三虎司令是賊,他喊捉的賊是馬胡子曲老三和吉老大,這合乎邏輯嗎,啊?” 馬六子聽出山田在往裏繞他,忙說:“太君,鄧猴子是幕後指使的賊,劉司令是公開的賊。馬胡子曲老三是貓聞著腥味的偷賊,吉老大是被賊算計了。太君你要硬按鄧猴子的說法,說吉老大是和曲老三勾結的賊,那太冤枉吉老大了?是,吉老大在皇軍占領這噶達之前是和曲老三有些交往,那是為了生意呀?胡子是這噶達的老大,誰敢德罪胡子啊?吉老大和曲老三也是同床異夢,貌合神離,兩塊肉能貼到一塊堆兒嗎,太君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皇軍占領咱噶達後,吉老大再沒有和曲老三來往過,仰仗皇軍做大了生意。有誰那麼傻不靠大樹靠根草,自個兒做買賣的貨和馬胡子合夥搶劫自個兒的貨,守金子撿燒紙錢兒圖稀個啥,圖稀個渾合?這真是天底下最荒謬的大笑話!” 山田黯然的說:“圖稀啥?資助馬胡子和大日本皇軍作對唄!你的口口聲聲的替吉老大的說話,居心何在,我的不明白?” 馬六子愣了一會兒,哭腔的說:“太君,你懷疑我對皇軍的忠誠,那我無地自容,請處裁我吧!”
山田旋轉身走到馬六子的麵前,安撫的說:“馬桑,我的玩笑,你的不要再意。” 山田隨後高喊“川島”,川島應聲推門進屋。山田說:“馬桑,三江省剛剛的成立幾年,抗聯的猖獗,皇軍正在展開對馬胡子的秋冬季大討伐和集家並屯的部落建設之時,出了這檔子事兒,能是偶然的嗎?不管你的怎麼說,棉布棉花的落入了馬胡子之手,雪中送炭的幹活,必須馬上的追剿。彪、彪九的說要你破案,你的將計就計,叫彪九的帶路,你的帶警察的一個中隊,跟川島少佐的皇軍守備隊一起行動,連夜出發,務必的追回貨物。” 川島答道:“嗨!”馬六子跟隨川島走了出去。
山田讖(chèn)信自己對事情先知先覺的預兆。吉老大設局,遮人耳目幫助馬胡子搞軍需物資是事實,隻是缺少吉老大摻與這件事兒的證據。鄧猴子對皇軍的忠誠無可置疑,但他為己私利也是內訌的高手。這回他想合夥兒吃掉吉老大這批貨沒有得手,才做起醋坊的老板,拿酸味吊起皇軍的胃口,叫皇軍反胃。皇軍要掐死馬胡子進食的喉管,勢必捉拿吉老大追問監守自盜的根由。鄧猴子沒得著利的實惠,卻能獲得對皇軍表現忠誠的機會,皇軍當然大加讚賞,這人太奸滑了。馬六子這人又太鬼道,對皇軍肉皮貼的緊梆梆的,心可沒處看去,吃皇軍的飯拉中國人的屎,這是支那豬貫用的伎倆。他馬六子一味的替吉老大說話,除吃人家嘴短外,他絕不會蹚這渾水,跟鄧猴子不對付才是真情。山田為弄清這裏的內幕,決定親自暗中調查。他抓起電話叫通金雞脖兒的電話,命令他派下爪牙,展開對這起搶劫案的調查。
吉德聽彪九學說川島和馬六子追剿那批貨的半路上,遭到曲老三伏擊後,手舞足蹈的說:“師兄,這出節外生枝的猴戲,給咱們的出奇不意之舉,硬讓鄧猴子和金螳螂這麼一摻和,更是錦上添花,假戲作真了。你胳膊上挨的一槍子兒,大丫兒和月娥想出的報假案,馬六子裝上個湯瓜兒,山田不上當挨醢往哪跑?哈哈,師兄你這一槍值得。隻是委屈你當回葫蘆裏的冤大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天有不測風雲,說了吧怕你心裏有了準備,無意中向老板子們透那麼一丁點兒的風,那後患無窮啊?日本人真的追查起來,嚴刑拷打,就你鐵嘴鋼牙,你能保哪個老板子是泥捏的嘴沙堆的人呀?那麼一弄,你俺都性命難保。” 柳月娥坐在長條紅木椅子上,搭話說:“心兒他爹,聽馬六子偷偷捎信兒說,山田暗地裏讓金雞脖兒查找你通匪的證據呢,你可得防著點兒,別掉以輕心?咱這邊沒啥事兒,都是靠得住的人。你叔哥那隊伍上人多嘴雜,啥山獸沒有啊?你記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密實的牆,也有透風的縫兒?” 吉德禮讓的和彪九碰了一盅,又從熱水缸子裏拿出煨熱的酒嗉子,為彪九斟滿酒,輕鬆的說:“心兒他媽,你慮慮的是。但你也不用瞎操心,安穩的睡大覺。叔哥那噶達,沒人知道這裏的奧秘和玄機,事實上也沒露出一點兒馬腳,整個過程‘起梁砸窯’,對‘胡子’來說,這事兒太正常不過了。再說這事兒,隻有叔哥一個人知道,連他的鐵杆兒魯大虎都不知裏表。小鬼子調查唄,紮死腿的褲襠,狗臭屁能嗤溜哪去?來,師兄走一個。” 柳月娥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炕桌前,拿起酒嗉子,邊斟酒邊瞅著彪九好心的說:“師哥,你有槍傷少喝點兒,這酒最竄皮了,傷口不好愈合?” 彪九一仰脖兒幹了,“啊,這酒啊是好玩意兒,活血呀!我這半大輩子就和酒對上命了,是高興也喝,犯愁也喝,常流水啦,恐怕我這輩子交的最好朋友就是酒了。一杯酒一下肚,這身子板兒,爽!啥愁啊啥啥的都是狗屁,今兒個有酒今兒個醉,不管明兒個揭房瓦。師弟,我是個粗人,兩眼不識丁,不是我當師哥的說你,你呀抿褲腰大襟襖,裝的少,管的寬了。這小鬼子一天比一天囂張,對買賣上的事兒卡的騰騰的,哪些該賣,哪些不該,賣給誰不賣誰,根本不隨行情,牛不飲水強按頭,整得買賣人做生意,像跟小偷似的偷偷摸摸。你是好心,有種!你想衝好漢,當大尾巴狼,可你不能總老拿個人腦袋瓜子當泡玩兒呀?這一大家子人,都指你吃指你喝呢,你老踩在涎流冰邊上,早晚得掉到河裏去?久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的。這回這事兒多懸呀,小鬼子還在暗處淘咕你的小辮子呢。一旦抓住,這冰葫蘆得蘸多大婁子呀?對曲老三‘虎頭蔓’他們遠而敬之,敬而遠之,時不節的接骨點兒,不顯山不露水的,也就夠意思了。別老虎惹兔子似的,整的驚天動地,血呼啦的怪嚇人的。你不知有多少人替你提心吊膽的,吃的再山珍海味,也跟吃黃連咽蒼蠅似的。我勸你先消停消停,把心思用在生意賺錢上,多弄倆子兒。咱不掛小鬼子的狗皮膏藥,也得守住咱的商號啊,防備耗子啃餃子邊兒呀?咱把咱的名號打得錚錚亮,腰板直直的,誰他媽的敢小瞧咱們啊!至於打鬼子嘛,咱能出多力就出多大力,出最小的力也是出力了呀,不能蟈蟈拉大叫驢的屎,硬撐強!我是打獵的出身,你想打著獵物,首先必須保護好個人不受山牲口傷害,那才能打著獵物?你說你呀,這事兒上你咋就一根筋呢?” 柳月娥也隨和的說:“他爹,師哥說的多入情入理呀?你說小鬼子哪個有良心的誰不恨呀!你是沒聽人參果學啊,小鬼子在山裏禍害多少人哪,那才叫慘不忍睹呢。”
吉德酎了口酒,沉下頭說:“師哥、心兒他媽,俺何嚐不想過兩天舒心的日子呀!可小鬼子在你眼前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你、你能眼睜睜的瞅著?俺能做些啥,掙錢,出錢支持抗日,趕跑小鬼子。小鬼子一天不打跑,哪有好生意可做呀?你們也看見了,這黃乎乎的鬼子兵和漢奸兵烏泱烏泱的一堆一拉,進行拉網式大討伐。再就說這一古腦的集家並屯建立集團部落吧,就是‘人圈’。日本鬼子和警察狗子,采取放火燒房子槍殺挑肚子恐怖手段,強攆硬轟,你要是稍有反抗,就拿機關槍突突,死傷的人不計其數,生靈塗炭,血流浸紅了山野,草菅人命啊!你們說,這寒冬臘月,並到屯子裏沒吃沒住的,又餓又凍,還得刨凍土疙瘩壘城牆搭崗樓,不少年輕力壯的不忍其禍害,豁出命,偷偷跑到山裏和大草甸子,當上了抗日勇士。唉,咱們這噶達地廣人稀,十幾裏地見著兔子跑野雞飛不見人,幾十裏地看著麅子撒歡獐子跳的看不著莊厙(shè),祖祖輩輩都是一家一戶依地而居。這一並屯,得有多少人家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土地撂荒。莊戶人家失去了土地,還指望啥玩意兒養家糊口啊,那不是要莊稼人的命嗎?小鬼子清野壁壘這麼做,就是要把咱們都控製在他們的槍口之下,當順民。對抗日軍隊實行經濟封鎖,防止莊戶人家接濟抗日隊伍,妄想以無人區把抗日隊伍困死在老林子裏和大雪甸子裏。那早些日子整的‘人圈’,百姓的日子哪是人過的呀?四周圈了三米多高的圍牆,圍牆上安的鐵絲網,四牆角都有炮樓,出入僅有四個大門,就像個笆籬子。在‘人圈’裏,像咱這噶達一樣,不分男女,十二歲以上都發居民證、通行許可證、購買攜帶物品許可證,出屋入門都得隨身帶著。青壯男女都編入‘自衛團’,進行五花八門的軍事訓練,從事修築警備道路和圖東鐵路等苦役。每個部落中心有警察出張所和村公所,配有十多個警狗子監視百姓。沈家崗大點兒的部落,還駐有日本守備隊的人。‘人圈’的保甲連坐就跟無處不在的無形索鏈,緊緊鎖住百姓的手腳和神經。部落長兼自衛團長,副部落長兼保甲長。部落的人白天不能遠離部落種地,下黑還要受到暗查的恐嚇,甚至不能三五成群走路,天黑不準說話,稍有不慎,就會遭到毒打和抓捕,直至喪生。日本人推行的清鄉歸屯損招,使抗日隊伍饑寒交迫,俺和叔哥交往至深,這些年情同手足,沒少幫助俺。江湖上就講一個義字,行事義當先。叔哥他們現在幹的事兒讓人敬佩,豎大拇指。他們眼目前兒有難相求,俺能不管嗎?俺也想到這事兒會惹來大麻煩,所以俺才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琢磨出這條苦肉計,你小鬼子有能耐就把這批貨追剿回來,要不小鬼子咋會挨揍呢?”
彪九後身兒倚著黃玻璃上等木材打的搓朱炕琴,抻抻支楞到炕腳底的長腿,長長打個哈欠,擠咕幾下疲瘙的眼皮擠出兩粒眼淚疙瘩,拿厚繭的大手抹了兩把臉,又擠咕擠咕僵硬的眼皮,沙啞個嗓子說:“師弟呀,你站著是根蔥,立著是根棍兒,坐著是隻虎,躺著是條龍,仗義行俠,我服你了!你是聽不得羊群裏有野狼打呼嚕,人群中容不下山牲口臥榻,我彪九沒腦袋瓤子,你師弟比我多長幾個腦袋,就跟九頭鳥似的,奸靈。往後打鬼子的事兒上,我要有二心,你就別把我當你的師兄,就跟冬至一樣臭我?”
柳月娥盤條腿坐在炕沿邊兒上,聽吉德和彪九喝著小酒閑聊,自斟自飲了幾盅酒,雞蛋剝皮白淨的臉兒上泛起兩朵紅暈,漸漸散發到耳根子,白餃子似的耳朵綴著的鑲嵌紅寶石耳墜兒也黯然失色。柳月娥甜甜的覥著笑顏,殷切的給彪九斟盅滿酒,親切的端起酒盅遞到彪九的大手裏,情切的嫣然地說:“師哥,你也知道我除了你娘家就沒啥親人了,你就是我的娘家哥。娘親舅大,你就是我的主心骨,你能勸心兒他爹偃(yǎn)武修文,棄江湖以重商,你妹子我謝你了。你又能識時務而明大義,身屈難施展鶘鵠之誌,你甘願隨心兒他爹共赴國難,雪國人侮辱之恥,妹子我讚賞欣佩。來,哥!妹子和你幹了這杯酒。” 彪九聽柳月皎娥揭開螺厴吐出柔而剛的話語,震動了心弦,忙盤腿大坐,望之儼然地說:“妹子,言重了。你哥跟隨你來黑龍鎮的那一天,你哥就把自己個兒的命拋到九霄雲外,哥的一門心思就拴在這個家了。師弟沒拿我當二人,我心裏是透亮的。我心裏的圍堰就是牽掛這個家要平平安安,不要發生冰裂雪崩的天災人難。幹!”
吉德哈哈地陪著喝幹了酒,拿左手擼了把蓄了胡須的嘴巴,“師兄,娘家舅,是不是應改口叫大舅哥啦,哈哈!不說別的了,咱們一個尿壺嗤了這麼多年的尿,戧戧杈杈的也沒少絆羈,今兒個掏心掏肺都為了一件事兒,趕跑鬼子重振德增盛。患難見真情,日久識人心,俺吉德報恩報德娶了豔羨的月娥,又認了你彪九師兄,這是俺一生的造化,真是勝造七級浮屠啊!俺有件事兒沒告訴任何人,俺心裏也苦呀?冬至這件事兒吧,家裏外頭都埋怨俺,俺也是有嘴說不出啊!冬至是俺拜把子兄弟,有恩於俺,又是俺得心應手的分號掌櫃,獨挑大梁,俺咋忍心攆他走嗎?這裏有個說道,以俺的不義冬至的不仁換取‘虎頭蔓’的信任,打進馬虎力綹子,掌控這支收編的抗日隊伍。這出不仁不義的苦肉計,對俺倆來說是對仁義禮智信的最大挑釁,沒有抗日的決心,誰能拿做人的原則仁義開玩笑啊?冬至內心到底是啥人,俺也是葫蘆瓜的腦袋,外光不知瓤兒。俺想冬至走這一步有他的苦衷吧,不好和俺言表罷了。” 柳月娥抻長瓜子臉問:“心兒他爹,冬至不會是紅胡子吧?” 吉德學老毛子的樣子,端端膀攤攤兩手,“誰說的準呢。” 柳月娥說:“心兒他爹,你肚子真是個大熊洞,裝個仨倆老熊都有餘富,這麼受侮辱的大事兒你都裝得下,要不今兒個嘮扯,你這輩子這話你得爛在肚子裏變糞?多大的委屈呀,媽呀得憋死我?” 彪九眼睛長長地說:“好你個大半打子的狡猾狐狸,在我這老獵手眼前變戲法,整得我悟迷三道的逞光棍,還把冬至削個半死。哎呀我的媽呀,冬至這小子心裏不得恨死我呀?” 吉德嘿嘿的說:“冬至他謝你還沒找到機會呢。你那幾下拳腳,算幫了冬至和俺的大忙,歪打正著,更給戳在‘虎頭蔓’心裏的楔子削實了,打消了他對冬至‘入夥’心存的疑慮,逗噓大煙土一到手,就恭恭順順地把冬至扶坐了山寨二把交椅。冬至如意算盤就是這麼撥拉的,大舅哥你說冬至他還能記恨你嗎?” 彪九眨巴幾下眼笑了,“記就記唄,疙瘩都擰紫了?”
柳月娥瞅著吉德說:“你沒瞅見冬至爹媽來鬧那會兒,把我們鬧扯的,誰都篙心裏罵你不義?不過這事兒冬至作得太絕了,連爹媽都蒙騙,老人都多大歲數了?老人家這輩子進棺材,也不會閉眼。哎,我聽雲鳳說,冬至爹媽這兩年可老多了,見著熟人也不大說話,好像作了啥見不得人的事兒,比別人矮了三分似的。” 吉德心酸又心硬地說:“舍不得孩子打不著狼,啥事兒都有一得一失,舍得才能換得回報。冬至啊算是有大雄大略的人,幹的是民族的大事兒,俺自愧不如啊!俺要是像闖關東山那會兒,俺也拉竿子舉義旗打鬼子。可如今俺就像耗子拉笸籮,不堪重負啊!有那心,使喚不上那個勁兒了?再說了,邱大哥不讓俺當綠林好漢,讓俺胸懷大誌,作抗日隊伍上的堅強的後盾。這、這話的份量你們掂量掂量,有多重啊!俺、俺還得忍辱負重,……不知將來俺會咋樣個善終呢?”
“大東家!大東家在家嗎?” 一個醉醺醺大爺們趔趄的撞進堂屋,甕聲甕氣的嚷嚷。大鳳見莽撞漢煽個火狐狸皮帽耳,臉膛通紅,胡子哈的都是霜雪,穿個貂皮大氅上也披著厚厚的雪,腳上的大氈疙瘩也涮了一層雪冰,驚訝的問:“你誰呀,胡子似的。大老爺在家,正跟彪爺喝酒呢。哎哎,別冒冒失失的,我去招呼一聲?”“去去!哪顯著你小丫頭片子了,我有腿自個兒進去!” 醉漢扒拉一下大鳳就往屋裏闖,大鳳晃悠悠的拽住醉漢吵吵,“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柳月娥聽見堂屋吵鬧,推門和醉漢撞個碰頭,兩人一驚。柳月娥呦呦的問:“你?哎!老山炮,稀客!” 老山炮通紅的臉又招火炭熏,“啊?二少奶奶!” 柳月娥很是尷尬,虺 (huǐ) 虺的喊:“心兒他爹,燒鍋掌櫃來了!” 吉德疑惑的掃眼彪九,磨叨句“他來幹啥呢”,就磨唧下炕迎出門,“啊老掌櫃你呀,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酒神呐!來,不請自到的酒神,一定聞著俺的酒味饞了,討酒喝,自個兒就遛達來了。哈哈屋裏炕上請,咱們好好喝個痛快!”
“大東家!我、我、我……”老山炮嗑巴巴的說。
“大東家?俺說你嘴凍瓢楞了吧老大哥?你咋淨瞎耪耪胡嘞嘞,俺是誰的大東家呀,你嗎?老大哥你這不寒磣俺嗎,咱是嘎夥的好兄弟,你是俺的兄長,俺的頂梁柱,你說誰是誰的大東家?老大哥,進屋上炕喝酒。” 吉德聽老山炮叫他大東家很是生疏刺耳,忙糾正說。
“還喝呀,我嘴都喝走板兒了,不喝啦!我跟東興市(由於日本建立三江省,東興鎮變成省會都市,東興鎮變市,脫離黑龍縣管轄)剛喝過,酒勁還沒過呢,淨冒唬嗑,咱就坐這旮兒嘮嘮,聊聊,我有心裏話要說。” 老山炮說。
“別豎著啦,炕上嘮。你老山炮掌櫃的酒量誰不知道啊,海量鬥斤不帶走板兒的,還能隔二裏地瞅見蚊子掐架呢?大鳳,快添碗加筷子。老山炮掌櫃的這些年頭一次踏進咱家門坎兒,端咱家飯碗,我得媽媽顯擺顯擺,再弄兩個可口熱菜去。” 柳月娥禮讓的說。
彪九腳尖兒趿拉兒鞋後根兒,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揚起猿臂,一把拽住老山炮的胳膊袖子,一摟就把老山炮扯進裏屋炕沿邊兒,回手就把貂皮大氅扒下身兒扔到炕腳底下,又摘下火狐狸皮帽子一下就扔到大氅上,又一碓老山炮坐在炕沿上,蹲下身兒擰勁兒褪下老山炮腳上穿的高靿靴氈疙瘩往炕牆旮旯一扔,起身隨手把老山炮兩腿抬起轉到炕上,又推推老山炮後身靠近炕桌,拍拍後背,(hǎn)的哧纓子,“老太太那啥還兜起來了呢,反都酒流子出溜的,裝啥裝啊,誰跟誰呀還用這麼客套?老山炮,大雪的天,熱炕頭,咱們好好喝喝,喝它一溜胡同。誰要寡婦那啥裝緊,我非給它弄呱達了?師弟師弟,快上炕。大鳳大鳳,快把爐子捅旺點兒,水燒得開開的,把酒燙得熱熱的,我和老山炮非把他的燒鍋喝幹了。哈哈我瞎咋呼,瞅把你嚇的小樣兒,趴窩雞似的堆縮啥膀啊?”
老山炮被彪九的灑脫整得木夯夯的,沒了剛進門的衝勁兒和往日的敞亮爽快,大有菡(hàn)萏(dàn)玷汙泥巴的羞愧。盤腿悶坐,沁沁個頭,拉個眼皮,嘴也犯啞,人也犯傻。
“哎?才還嗷嗷的貓叫秧子似的,這咋一沾炕就捏帖了呢,像個剛那啥的娘們了啊?喂!傻大喝,古裏怪相的別過陰哪?” 彪九甩鞋蹬上炕,摟摟老山炮就靠老山炮坐下,一個勁兒的拿三七疙瘩話敲打老山炮。吉德跟大鳳嘀咕完啥話,脫鞋上炕坐在炕頭,回頭對歪頭睃睃眼看老山炮的大鳳說:“快拿酒,把你彪爺的嘴灌住,省得他老拿你炮爺當包腳布甩達?” 大鳳抿嘴露出兩個深深俏媚的酒窩兒,把發燙的酒嗉子遞給吉德,吉德接過酒嗉子,向大鳳努努嘴兒,擺擺手,叫大鳳快走。然後欠起屁股給老山炮斟酒,“山炮大哥,這酒,可是咱們嘎夥那年燒鍋開張那天,從二流上接的好酒,俺把瓦泥壇埋在土裏,困了有好幾年了,香甜醇厚,綿柔醒腸,不亞於譽貫四海的茅台。俺這纖手[經紀人] 可是借花獻佛,不圖利,隻圖咱哥們的情義,像這老山炮燒酒一樣流流流長。來,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老山炮忽忽如有所失,眼擎淚花,顫抖著手舉起酒盅,剛送到嘴邊,淚水漱漱的成串掉了下來,難言的淚水和苦澀的燒酒一古腦灌進愁腸。老山炮再也憋不住了,哇哇的嗥淘大哭,“大兄弟我對不住你呀!嗬嗬……啊啊……對不起啦……我腸子都悔青啦……我沒人味……臭婊子……我就把燒鍋賣了……我叫鄧猴子算計了……”
老山炮偷情的欲望膨脹得難以按捺,翠翠的倩影和灩笑,使老山炮整個人陷入欲火烈焰中煎熬,憋得整個人要爆炸。老山炮不能自持了,放下燒鍋裏的事兒,趕上馬爬犁,冒著鵝毛大雪,興高采烈趕往東興市那個讓他夜思夢想牽魂掛肚的小小棺材鋪,撲倒在千情萬種翠翠的石榴裙下。
翠翠水蛇似的酥軟的攀附在牤牛似的老山炮身上,賤兒賤的啃咬老山炮寬大厚碩的佛耳,又用潤滑滑的舌尖兒掏老山炮的耳眼兒,癢癢得老山炮嘻嘻的唏噓,一股細細的細流從翠翠的舌尖兒流入老山炮耳洞兒的深遂裏,老山炮就覺得像似一條肉肉的小蟲爬進心眼裏,癢癢的舒坦又顯現出不忍的難奈苛求,翻翻白眼兒的體驗這種不堪言的享受。翠翠又噙起老山炮長有幾根兒長長黑毛的紫紅色小小的咂頭咂唆,又拿柔軟的舌尖兒輕輕的繞圈的在老山炮小小的咂頭上舔噓,老山炮又一次體驗到性感的滋味。
“噌、噌、噌” 糊紙的窗欞被人輕輕的敲了三下。
“誰,狗花兒嗎?” 翠翠趴在老山炮身上問。
“翠翠姐,是我,狗花兒。” 窗外傳來狗花兒拿腔拿調那嬌滴滴的聲音。
“誰,狗花兒?哪一位?我咋沒聽你說過?” 老山炮覺得陌生,忙問翠翠。
“狗花兒是我的老姊妹,時常來和我瞎扯胡鬧。我不想讓你好偷嘴的饞貓見,你當然沒見過了?狗花兒可是個俊妹子,就太浪,你別打邪念想,那我可不饒你?” 翠翠拿小白牙作踐的硌硌老山炮亮相的咂頭,疼得老山炮嗯嗯的猥褻的咬牙。翠翠嘿嘿的爬起身,又拿腳踹踹老山炮,“還不死起來,想就熱乎被窩揣羔兒啊?” 老山炮卸甲歸田的穿戴齊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翠翠對著鏡子在頭兩旁紮上兩個髽髻,攏好頭,臨去外屋開門還賤兒賤的拎過老山炮耳朵的警告說:“別吃盆裏的惦記鍋裏的,看我捏扁你的那啥?” 老山炮唉唉的咧嘴,抻長脖子,貼貼乎乎的兜住翠翠的細腰,摟得翠翠殘喘的捯氣兒。翠翠討饒的撒開手,小拳頭如搗蒜在老山炮胸上敲打,拿擾人的潤唇誘惑老山炮掉了魂,撒開了緊繃的鉗子似的雙臂,翠翠豬拱地的用唇一拱,咯咯的蹦出裏屋門,老山炮傻傻的笑罵:“小臊蹄子!”
狗花兒穿件貂皮大衣,豎起高領摟住後腦海,踏著高筒皮靴嘎嘎的邁進裏屋門坎兒,直奔炕前走去。粉蓮一閃,高傲的對身後拎著食盒的店小二吩咐道:“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吧,過兩個時辰來糗。” 翠翠掩門進屋,對愣坐在窗前的老山炮說:“還傻坐啥呀,這就是狗花兒妹子。” 老山炮欲站起拿眼盯住狗花兒後身,厚重的貂皮大衣簷溜出狗花兒窈窕的身段,狗花兒猛然轉身滴滴的說:“姐夫可安好?”老山炮一瞅心裏“媽呀”的癱坐回椅子上,兩眼直勾。翠翠拿手在老山炮眼前劃拉,“咋,魘住啦?光彩照人是不?我說你隔褲襠聞仙桃都得支楞吧,你還嘴硬,沒出息的玩意兒?” 狗花兒又衝老山炮嫣然一笑,掌握得非常得體,旋即脫掉大衣,凸現優美身條的鑲絛子花邊旗式便裝薄棉襖玲瓏灑脫,渾身散發少婦淡淡的幽香。老山炮餘悸未消的吭哧哧的狠叨叨的叨住狗花兒……白淨俊秀的臉蛋凍得有些桃花般的緋紅,燙得時髦的飛機頭波浪披肩,華麗的珠寶首飾顯得很貴氣,跟狗四媳婦時村姑的打扮判若兩人,眼目前兒狗花兒搗飭得尤如仙女下凡。哼?人是衣馬是鞍,你沒那好身子骨架好麵相,再搗哧也是東施效顰,白搭!
狗花兒撲閃黑黑的睫毛,挑釁的瞟了眼翠翠,翹起嘴角邊淡淡的小瘃(zhú)點的紅唇,湊近老山炮,“掌櫃的,換個地界你就不認得我狗四小媳婦了嗎?你瞅我沒啥兩樣兒吧,還是這一堆兒一塊。哎翠翠姐,你給掌櫃的他吃啥定魂藥了咋的,你瞅他傻愣上了?” 翠翠瞅眼像犯癔症似的老山炮眼直勾勾的嚇人,忙推推問,“喂,醒醒!做夢呢?”
“啊!我是在夢裏。夢中人……狗花兒!這娘們像茶似的太釅啦!哈,我饜了!鮮花插在牛糞上,白瞎啦!” 老山炮緩過神兒來,自語的說。
“你相中啦,還打上報不平了?尻,有你缸有你碴兒呀,還吃上醋了?” 翠翠不滿的說。
“對了嗎,就叫狗花兒,親切,咱願聽。老山炮,‘鱉’姑!哈哈……”狗花兒拍著手,歡天喜地的說。
翠翠心裏酸溜溜的像喝了碗山西老陳醋,“我說嗎屯親兒屯親,你倆一碰麵兩眼就放光,像觸雷電,龍翔鳳翥的。我不吹龠,也倒吸一口涼氣?唉,我後悔讓狗花兒進屋,蹚上你們的濁水渾湯,弄巧成拙,引狼入室啊!” 狗花兒皮拉的說:“翠翠姐,你說啥呢?” 老山炮從身後抱住翠翠的雙肩,實心真意的狡辯,哭腔的說:“拿啥湯瓜啊?咱倆相好這些年了,那情義可是咱倆銖積寸累的,是一朝一夕的露水珠嗎?別說猴瘸子深一腳淺一腳搗咕臭了搗哧爛了的狗花兒,你就滿洲國皇後婉容娘娘坐在我懷裏,我都不待支楞的。不信,你叫狗花兒把褲子褪下來,你看我抖落毛不?”
“呸呸!說你肥,你還膘上了你?狗花兒那旮兒姹紫嫣紅的,多稀罕人兒呀,讓你白撿個眼淫哪,美的你冒鼻涕泡啦呢?我說狗花兒,你在黑龍鎮開館子那會,你咋認待老山炮的。套沒套圈餅捏饅頭啥的。” 翠翠蠻橫鬥氣的說。
老山炮一溜眼,狗花兒領會的說:“翠翠姐,你別歪三拉四的。我一個開小館子的小媳婦,說好聽的叫我一聲老板娘,其實我就是一頭會說話的牲口,奴打奴作的。白個兒切墩做飯,下黑讓狗四沒番論遍的狗似的爬哧。老山炮是晃常也到小館子裏打打尖,年八輩也去不了兩趟,扒拉兩口就撲拉兒撲拉屁股走人了。老山炮氣爽不傲,像個正兒八經的大老爺們,瞅著挺打人兒的。狗花兒想著邊兒,咱哪有那膽呀?人家老山炮燒鍋大掌櫃的,哪擱眼皮夾咱泔水桶裏的泔水渣兒呀?咱一秋八夏的光身板兒穿個大青布衫子,冬根兒套棉祆,夏根兒遮身子。那抿腰的黑布大褲襠能裝下個三歲小崽子,還紮個腿綁,純粹個莊稼院裏的大老娘們,一腦門的高粱花子芥菜疙瘩,混攪攪的豬食味,誰有紳參的人瞅見咱不捂鼻子,還套圈餅捏饅頭呢,沒人影的人還有那個福份?我對燈說話,瞅見姐夫壓根兒就沒那淫邪心,我賓服還賓服不過來呢,想敬重還得靠翠翠姐賞光呢不是?這剛照麵,就惹翠翠姐一肚子的氣,不是你肚量小,就是我遭人嫌?那好,我認可舍得拆一座廟,不攪人家一樁婚,那我先走,等姐夫走了我再來?翠翠姐,你眼不見心不煩,我走啦!”
狗花兒抹臉拿大衣就要走,翠翠以為狗花兒真生氣了,倒顯得不好意思,忙一把扯下挎在狗花兒肘腕的大衣,哄著說:“哎喲,真跟姐姐掉臉子?這臉薄的,逗也不能逗,趕上金枝玉葉金貴了。好了,我的小水蔥,還真跟姐姐甩性子,都是鄧猴子那老死鬼慣的,慣出了毛病了不是?扯!咱姊妹有啥呀,我這是掌勺的搕勺幫,給跑堂的聽呢。對那種見嫩草就稀罕的老牤子,嚼子不揢緊點兒,說不定高粱地啥背靜的地兒就啃幫甩沫子。妹子,我這隻不過拿你搕達老山炮一下,敲山震虎,嚇唬嚇唬。這倒好,大灰土耗子嚇唬麻爪了,小乖貓眯倒嚇得鞋底抹油要溜?我這招損是損點兒,倒也試出誰虛心假意誰真情實心的對我,老山炮靠得住,你我的親親姐妹更沒說的,往今兒個以後咱倆就是一把拿的鐵杆兒姊妹,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我的就是你的。” 狗花兒這下可抓住話把兒,破相而笑,“這可是你說的,你的就是我的。翠翠姐,那姐夫,啊?……我可就要嚐嚐鮮啦?嘿嘿……”
“癩搭!”翠翠自覺說漏了嘴,讓狗花兒鑽了空子,狗花兒雖當笑話說,翠翠我又不好有失女丈夫風範,在狗花兒麵前耍軟活棍兒,往後我說的話狗花兒就會當耳旁風。覆水難收,隻有演一出穆家寨拉郎配,順坡逮驢,逗噓狗花兒滾個驢球蛋,兌現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諾言,一釋狗花兒心裏頭的怨氣,長長我翠翠的金口玉牙,放出的屁都帶味。瞬念一閃,翠翠拽過狗花兒就往坐在椅子上老山炮懷裏使勁兒塞,整得老山炮潸潸的趕緊伸張開雙手,無處躲無處藏的任憑狗花兒在懷裏像根長蟲嘻嘻的揉哧。老山炮向翠翠拋出無奈而又無不可的眼脈衝求救,翠翠根本視而不見,不理不采的更加慫恿狗花兒嬉鬧。老山炮被狗花兒臉貼臉兒胸對胸逸群絕倫的滾揉,那根饕(tāo )餮(tiè)敏感的靈秀就有些異樣,蠢蠢的就覺得有個卡子似的手一緊一鬆的捏哧,刺激得那根筋難控的膨脹粗壯。障於翠翠時時溜來的澀澀眼神,老山炮不敢造次又不敢聲張的繃緊夾箍雙腿,扭腚掰胯逃逸那卡子殘忍的蹂躪。狗花兒言語的挑逗和親身的試探,嚐鼎一臠,心裏覺出老山炮確是個情種,好色之徒。狗花兒怕引起翠翠煩感,見好就收,想要掙脫翠翠的推壓,翠翠不屈不饒的不撒手,狗兒嬉笑的求饒,“好姐姐,饒了我吧!我再也敢拿姐姐的話耍戲了,妹子算領教姐姐的手腕了,我甘拜下風,任憑姐姐發落。” 狗花兒嘴上說好聽的話哄騙實心兒的翠翠,手上下狠,老山炮實在疼的忍不住了,哎喲喲的抽襠擠眼,造得狗花兒心花怒放,翠翠愧疚心顫。翠翠撒開手,狗花兒就勢假手猛碓老山炮那旮兒的桯子蹦跳躺在炕上,咯咯笑個不禁。翠翠摟過老山炮心疼的在臉腮上卡戳,哞啊的在老山炮嘴巴上重重的親了一口。老山炮被兩個小浪娘們這突如其來的戲鬧弄的哭笑不得,罵狗花兒跟啥人學啥人,鄧猴子檮(táo)杌(wù)陰損那一套狗花兒心領神授,使用得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巧妙的得心應手。
翠翠站過炕沿兒,嗔嗔的說:“喂!狗花兒行了吧?瘋也瘋了,鬧也鬧啦,樂也樂了,鞀(táo)鼓山響的也整咧呱皮了,你還傻笑個屁?哎狗花兒,拿啥好嚼裹了,我都折登餓啦!” 狗花兒軲轆個個兒,黑魚穿水一根棒,貼身立在翠翠眼前,嘴上說話一雙俏眼卻順著翠翠頭邊滑向傻坐著的老山炮,“你還吵吵餓?嘴對嘴的喂,三礬九染的,造的溝滿壕平,沒脹破你肚皮就不錯了啊?我看確實有人餓了,啥厚澱的皮囊架住你油抽子似的那麼一個勁兒的抽啊?要擱我那猴巴唧相好的早蹬腿翻白眼了,不得趕緊抽上兩口救命煙兒,哼還不四零八碎散架子了?我要想逮個半飽兒,沒有豬八戒拱地的本事再加摟狗刨,別想倒天眼緩凍蔥,蔥鼻涕啥的都撈不著?皮蝦蝦的,就跟茅草堆裏蜷縮的毛毛蟲,煩死人啦!翠翠姐,咱吧吧歸吧吧,我從我的小館子裏掂對了幾個小菜,雖不如龍肝豹胎,也是天上的龍肉地上的驢肉,有紅椒炒驢脯、土豆燉驢蹄、油榨驢軟肋、雞頭雞爪雞翅膀,還有一盤最補陰壯陽的,紅燒驢三樣,是三歲牙口公母驢的那玩兒意,正當性旺口。咱狗花兒的一片心思,不一定和你倆的口味,先將就墊補墊補,等姐夫柳冠鬥子裏裝滿咣咣的大洋,我再在一品香做東,姐夫付賬,咱們好好樂嗬樂嗬。” 說著,狗花兒把幾個小菜從食盒裏拿出擺好,招呼老山炮過來坐下。翠翠從櫃架上繃一壇老山炮酒倒到酒嗉子裏燙上,說:“狗兒,你真會盤算,拿老山炮的大頭,我投繯(huán)得了。”
酒嗉子裏飄出縷縷酒香,老山炮煽個鼻孔眯半個眼兒,嗅嗅的非常貪婪可笑。翠翠瞅了撇嘴竊笑,狗花兒丟個眼神給翠翠,“哎燒鍋,聞出啥味了?這可是天下第一炮,能把人嗆個倒仰。” 老山炮拿起酒嗉子放在鼻子邊兒聞了又聞,吧嗒嘴說:“好酒啊,老山炮!今兒個我高興,老相好加老相識兩個大美人兒,美酒加美人,天下爺們最大的興事兒啊!來,我給你倆倒上。哎,我還來秀才的靈感了。哼,相好相好,天上難尋地下難找。攜手搭肩並蒂到老,絕不做小。哈哈好,滿上嘍!狗花兒的,相識不相知,小鳥不相依,滿了此杯酒,百了不相思。滿嘍,浮溜浮溜的,夠實情實意吧!來吧,美人兒,幹!”
“幹!”
仨兒人悶頭連連幹了三杯,燒酒燒紅了仨人的臉頰,衝得嘴皮子有了說話的衝動。老山炮礙於翠翠,沒好挑逗狗花兒,也就有話把話卡在嗓子眼兒,目不邪視的隻有細致擺紋兒的低頭啃野雞頭。這也是老山炮自打小兒會啃野雞頭伊始,頭一次這麼細作的咂嗍這玩意兒,才知道野雞頭腦殼兒裏人們常念叨的宋朝奸臣‘秦檜’是啥樣子。灰白的有點兒像小核桃仁,放到嘴裏用舌膛勔(miǎn)唧勔唧就碎了,麵麵的,越品越有那麼點兒淡淡的香味。老山炮回味的個個兒磨嘰,“嘿!這人哪真能琢磨。這野雞腦子真他媽的麵,要不人家咋擱它形容秦檜呢,囊裼膪!”翠翠正有滋有味嗍拉雞爪子,沒一搭的接個茬,“那嶽飛多光棍兒個人兒呀,還不死在這囊裼膪手裏了?這雞爪子你在有能耐刨哧,還不被雞腦子驅使?這雞腦子長的再不濟,它長的是地場。這人哪,掙啥掙不過命去?嶽飛精忠報國,千古留名,可咋的啦,好死不如賴活著。命中犯克,你躲是躲不過去的。嶽飛這災星就犯在秦檜這小人頭上了,還不人頭落地,圖個英名有啥用,還不如有酒喝有肉吃有娘們陪來的實惠。他媽的一蹬腿吃啥也不香了,老婆相好的還不給奸活人預備的。” 狗花兒放下啃得就剩雞骨架兒的雞翅膀,顧眄(miàn)翠翠,恬靜的說:“是啊。啥事兒得走一步看一步,不能一根筋,一條道跑到黑,就拿這世道說吧,日本人是一天比一天拔橫橫。這又在咱這噶達,又建三江省又是修鐵路的,今兒個並屯明兒搶地的。我還聽那老死鬼說,過些日子,日本人要對燒鍋、油坊和火磨啥的下笊籬。” 老山炮警覺的瞪起眼珠子,慥慥(zào)的問:“咋樣下笊籬,還要搶了不成?”狗花兒端架的說:“搶?比搶還邪唬!先安個罪名抓人,拿產業贖人。” 老山炮忿忿的說:“這不胡子嗎,還講不講理了?”狗花兒說:“講理?刀一架脖子,狼狗一躥達,你還問誰去?” 老山炮啞巴了,翠翠火上房地說:“我的媽呀,老山炮,那你幾輩人的心血不白搭了嗎?雞飛蛋打!” 老山炮急愣毿光的酎盅酒,說:“我、我他媽的和小鬼子拚啦!” 翠翠急腔的說:“你拚了,我咋整?” 老山炮梗梗的說:“那咋整?” 翠翠說:“要不咱找找人兒,托人和日本人說和說和?”狗花兒說:“日本人是不能靠,也不能沾邊兒,一旦日本人這棵大樹倒了,還不砸死人哪?就一個漢奸的罪名,就夠你扛的。咱那老死鬼太貼乎日本人了,我勸過他多少回,就是不進鹽漬。我不像翠翠姐,說不好聽的,真的姐夫有個那啥嘍,自個兒手裏頭還有個棺材鋪子。我就不行了,黑龍鎮的小館子,咱那冤家出了事兒,老死鬼說他沒少往裏掏哧錢,館子抵當上還不夠呢,多少就擱館子頂缸了。還有啥說的,咱長得俊點兒,再往砢磣裏紮咕,也土灰裏埋不住珍珠,扒哧出來就遭老死鬼禍害。都是美惹的禍,美害了我那冤家,美害得我人鬼兩重天。美有啥好?還不是爺們手裏的玩兒物。我是出不了窩的雛兒,張口等,指著老死鬼喂食呢。哼,這女人哪,二十一朵花,三十豆腐渣,四十大咧瓜,五十老母鴨,六十兩眼瞎。我這一瞅啊,別指這老死鬼一雙破鞋紮了腳,沒法就多個心眼兒,我不開過小飯館嘛,就死皮賴臉的求老死鬼給我開個小飯館,有地不愁不長莊稼,像翠翠姐你是的,自個兒掙自個兒花,給自個兒留個後路。老死鬼剛開始死活不幹,怕我開館子拋頭露麵的跟人家跑嘍!爺們都是小心眼兒,他自個兒不知占多少碾子呢?我軟磨硬泡,又拿出刹手鐧……”翠翠問:“啥刹手鐧?” 狗花兒抿了眼老山炮,對翠翠悄聲說:“不叫上炕唄!” 翠翠樂得啥似的,“我還當啥刹手鐧呢,不就雙刃劍嗎?” 老山炮心裏有火,忙攧的嚷:“下作!下作!翠翠,你別裝沒事兒人似的啊?我完蛋了,先把你裝進棺材埋,省得你再遙哪找鋼刀棍兒杠你那刹手鐧?” 翠翠撩人的打了老山炮一巴掌,貼乎乎的說:“那我就和你並骨!” 狗花兒看老山炮被激愣了,火冒三丈攛兒了,就知上道了。大凡火暴性脾氣的人都剛直,吃軟不吃硬,寧折不彎。大有頭可斷,血可流,意念不能丟的豪橫氣概。激!得有鐵匠淬火的眼力,拿準火候。過了,狗急跳牆,事與願違。欠火口,兔子驚了,難上套,夾生了難回鍋?當下,正好淬上火,揚長避短,舍脊取肋,欲擒而故縱之。狗花兒軟和和說:“還沒到那份上吧!翠翠姐剛才說找人說和說和,我看用不著。求人不如求己,事在人為。姐夫不如把這燙手的土豆倒手,賣掉燒鍋,但不賣老山炮的牌子,誰買到手,還不得用你當掌櫃的。這樣雖然於心不忍,可總比瞎在手裏強,省心落意兒的,見紅分利。賣時多醢買主點兒錢,攢起來,過溝過坎兒的再置辦一個更好的燒鍋,那不災星也躲了,人財沒落空?” 翠翠說:“對!這主意不錯?賣了,有人搪災啦,日本人沒法找你麻煩,咱又不損失啥。老牌子咱不賣,留在手裏等東山再起。我就不信日本人老待在咱這噶達,早晚得滾!賣就賣吧,我看行。哎,狗花兒,這主意你咋想出來的,我咋沒想到呢?跟猴子盜洞盜的,也學猴奸了?” 狗花兒賣弄的說:“見的多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翠翠擔心的問:“這口風一日傳千裏,都知道日本人要下笊籬,誰鑽這馬蜂窩呀?” 狗花兒說:“還馬蜂窩呢?四條腿有根有襻的能耐人有都是。我聽人家說,蘭會長可抖大發了。東興鎮這一改頭換麵,由縣裏管的小鎮,一下子變省裏管的市了,水漲船高,蘭會長一步登天,再不是以鈴鐺麥河分界和千裏嗅分庭抗禮爭點兒牙喙的小鎮會長了,如今當上比縣裏還大的市上商會會長了。這人神通廣大,啥蠍子都敢朝楞,日本人也得怵他三分。他那個叫小三兒的姨太太可惡,啥他媽硬梆爺們的大腿見她都酥軟下跪。蘭會長還舔臉對外人說小三兒是咱爺們的賢內助,萬人迷!新上任的省長叫啥啦的,啊,金高麗,大褲襠。更熊包,不經搕打,一頓飯,小酒盅一捏,就刷大馬勺,拿下。人家說,蘭會長趁火打劫,買了不少買賣家的鋪子啥的,姐夫把燒鍋賣給他,多訛點兒錢,比讓日本人熊去強?” 老山炮嗵的一拍桌子,怒發衝冠,嚷嚷道:“你別說啦?蘭大布衫兒比日本人強不哪去,大漢奸!我認可成仁,也絕不賣祖業。” 老山炮罵完,抓起酒壇子咕咕喝了小半壇子,罵罵咧咧的磨豆腐,“我不賣!我他媽的……”。
“老板娘!老板娘!出來一下。”
小夥計在外屋門口招呼翠翠,狗花兒聽了心裏一喜,眼睛一樂,嘴上一笑,我收買的機靈小巴狗兒就是鬼靈精。老山炮來翠翠家裏報的信準當;倆人親熱的熱乎勁兒,性起欲落報的更是火候;早一會兒倆人沒過足癮招惹人家討人厭,晚一會兒爐火落膛懶惰沒興頭招人煩。火性末褪,過勁兒未消,這才筋道有味。眼前這工勁兒,老山炮愁雲上升,憋火上攻,正需逮個發泄邪火排解鬱悶的物件,最好的靈丹妙藥就是世間美妙絕倫的懷柔娘們誘惑爺們敗火的欲。這時支走翠翠,搬去害眼石,有計才可施。小夥計這火候抓的,早一分鍾欠火,晚一分鍾過火,恰到好處,天助我狗花兒也。
“哎!啥事兒呀?進來說。” 翠翠答道。
“不啦!有夥兒買壽材的,價砍的太低了,我做不了主。你還是去看看吧,都是些並屯跑進城裏來的難民,凍死餓死的死倒老鼻子了,怪可憐的。啥壽材不管,能裝屍首就行。趕的急,要十來個棺槨呢,你去定奪一下吧?” 夥計一口說。
“哎,我這就來。狗花兒,你陪陪老山炮。他心情不好,別弄多嘍!那事兒,別急,抻悠著來。相好的,少喝啊,我去去就來。” 翠翠忙抓起大衣往身上穿,自個兒磨嘰,“真是的。哪有有買賣不作的,見利就走唄,還非逮我去,養一群廢物!” 翠翠嗒然若失,推門出了屋,又回身不放心的對狗花兒叮囑一句,“老實點兒,別偷嘴吃!” 狗花兒心說:既偷,還能讓你看見呀?讓你看見了,就不是偷了?我那蒙在鼓裏的傻姐姐,狼來了!我的傻姐姐你別怪我,我也是沒法子。我得吃,我得喝,我得活,我得在老死鬼麵前顯擺顯擺,我得多摳餿老死鬼他倆錢兒,等我翅膀硬了,像蘭會長的小三兒了,我非禿嚕那倚勢欺人的老死鬼,拿他的人頭,祭祀狗四那陰魂不散的冤魂,洗刷我屈強拭弱那不潔的心靈和被玷汙的身子。那時,狗花兒再向你翠翠姐賠禮謝罪。狗花兒虛與委蛇,樂仙兒的向翠翠擺擺手,“去去!不放心你別去,守著啊?我偷誰的油喝,也不能偷姐姐的油喝呀,放心的去吧啊!”
門“咣當”是關上了,踩雪的“嘎吱”聲卻停在啦窗戶上。
“姐夫,我求你別喝啦!燒鍋賣不賣還不咱自己個兒說了算,大不了熥到哪算哪,喝壞了身子可咋整,翠翠姐就指你呢。你要有個好歹,讓翠翠姐指望誰去呀?那我孤苦伶仃也就沒有投靠的地兒啦!姐夫,咱不喝了啊……快吃吧……這肉多肥嫩鮮亮……看還顫……”
狗花兒心懷鬼胎,胡話連篇的說給窗外的翠翠聽,可兩手沒閑著,一隻手解開棉襖襻扣,掏出雪白的大饅頭,另一隻手搭在老山炮的肩頭,老山炮俯首帖耳的盯著抖煽抖煽顫連連的那個,直勾勾的酒眼驚抖醉波淵渟,伴著“嘎吱嘎吱”踩雪的聲音漸漸遠去,白肥肥的一塊兒大肉碓進老山炮的饞嘴裏,好色的貪心“唼唼”的咂巴。狗花兒挑逗的把那個抽出捅進,“叭叭”的拔響,哼哼的念秧,“狗花兒流水落花,殘絮敗蕊兒,不堪你這麼貪欲,別埋汰了掌櫃的嘴?呦呦喲,可夠一說,孩子似的,哪輩子我該你的。是造孽還是緣分,我管不了那姐妹情份啥的啦,遇到你這大色魔,我的瓜園隨時為你開園,你也品咂出我這鮮瓜香不香甜不甜可不可口了。呦呦喲,我的心肝,你就聽我的。賣了燒鍋,咱仨人你貪我愛的享清福。” 狗花兒磨刀不誤打柴功,弋(yì)鳧(fú)與雁,老山炮不設罘(fú)罳(sī),嘴裏被肉鬏鬏堵著,鼻子有出氣兒沒進氣亦步亦趨的嗯嗯。一出男歡女悅的苟且,蹭歪嚼磨的,就使狗花兒經心策劃的歹毒的美人計大功告成,使老山炮祖宗的祖業,在狗花兒狡獪(kuài)的咂頭上易手魔鬼。
“剮肉啊?大兄弟呀,嗚呼休哉!都怨我貪杯好色,讓人殺戮,馘(guó)耳獻功。我是不爭氣的敗家子,辱了先人,愧對江東父老,有悖大東家的提攜厚愛,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一失足成千古恨,死而無地葬身啊!” 老山炮淚覆滿麵,自怨自艾的說。
“哭!哭!一個大老爺就知道哭,沒出息!你裹大咂兒那會兒想啥了,那玩意兒沒湯沒水的有啥咂嗍的,鬼迷心竅?狗四媳婦那臊娘們是蜾蠃你媽呀,她抱養你這螟蛉子當兒子了?你呀,你好糊塗啊我的山炮大哥!多好的祖宗家底兒,你說拱手就拱手了?再說你那燒鍋也有德增盛的股份哪,你那些設備是我豁出命運回來的,師弟擔了多少幹係呀?師弟最擔心你的燒鍋落入日本人手裏,鬆木二郎那會兒那麼要買你的燒鍋你都沒賣,師弟看你還有點兒中國人的骨氣才伸手搭你一把,出錢讓利,包銷燒酒,你才翻身打滾,保住了咱中國人自個兒的老山炮牌子。沒有師弟鼎力相助,你能有那份家當,早跳燒鍋煮‘人參’湯了。就你再渾球兒,吃水不忘挖井人,是不你咋的也得和師弟過個話吧?二上你就自個兒作這麼大妖了?你太不是揍了!聽信那臊娘們的讒言,重色輕友,見利忘義,是太……我看還能峰回路轉?這麼著,我帶幾個弟兄,跟蘭會長說咱們不賣了,要回來。咋的蘭會長不看僧麵看佛麵,好賴蘭會長也是黃縣人,師弟的小同鄉,大舅多年的至交,他能那麼不仁不義,一點兒情麵也不講嗎?” 彪九一聽就火啦,從炕上穿起來,指著老山炮,亢哧吭哧地把老山炮造個白臉兒瞎。
“彪老弟,你罵也好,打也好,說啥也沒用了?私憑文書官憑印,我都簽了合約,摁了手印,錢也拿了。木以成舟,沒有回旋餘地了!” 老山炮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
“嗨!你、你……剛挨刀,絲就斷,你也忒快了點兒吧?急不可奈,蘭會長太毒性了!他長耳朵是佩帶呀?就一點兒沒聽說有德增盛的股份?” 彪九窮追不舍,想找點兒回旋的蛛絲馬跡。
“彪老弟,我估摸是鄧猴子設的圈套,連狗花兒都裝在悶葫蘆裏,讓人當槍使了?蘭會長說不準也是懸牛頭賣馬脯,替人辦差呢。誰是真正買家,深而不露,密不透風啊!” 老山炮用手揉揉鼻子,抽溻著說。
“日本人!還能有誰?” 彪九一針見血的說。
“日本人?不可能。” 老山炮眼睛瞪溜圓兒,眼球凸衝出眼眶擠飛了包圍的淚水,驚詫赫然的問。
“劉備選擇諸葛亮,才有三分天下。關、張、趙雲,選擇劉備,才有英名偉績。你老山炮,是師弟有慧眼,有良心,才掏金拿銀和你嘎夥,保住了你的祖業,保住了咱民族這點兒產業,叫它蒸蒸日上,老山炮酒才譽滿三江貫口於東北。你、你這一禿嚕,祖業何在?民族產業何在?不說你賣主求榮,背信棄義,你眼裏還有師弟嗎?啊你個狗頭!”彪九氣得猴猴的扒哧著老山炮。
“師哥,你消消氣兒?嗯,是日本人。蘭會長、鄧猴子隻是日本的鷹犬,狗四媳婦也許不知就裏,跑腿學舌而已。真正幕後作蛹者,肯定是日本人,鬆木二郎!俺聽說,日本人急需療傷消毒的酒精,這燒鍋,啊,不用於侵華的戰事了嗎?” 吉德沒有動氣,沒有發火,心若鐵石,坦然勸慰,“山炮大哥,俺聽往商號送酒的夥計說,你去了東興市,鬆木二郎去了兩趟燒鍋,還在院門口派了暗哨監視進進出出上酒的人。更讓俺疑心的是,你一去就好幾天,這從來沒有的事兒?這要到年關了,你更不可能甩下燒鍋不管,鬆木二郎的出現,絕非偶然?你醉成這樣兒來找俺,證實了俺的判斷,燒鍋休矣!這事兒,你不要太自責。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你心去,身難留啊!這事兒呢怨不得大哥你,你雖竭澤焚藪,但不可眚(shěng)掩大德。當今多事之秋,日本人胃口又大,對咱們有些國計民生行業早己垂涎三尺。日本人如今玩得轉了,脅迫和驅使鷹犬,二桃殺三士,逐步捆綁、蠶食、侵吞、兼並和扼殺咱們民族的物產,使咱們這噶達日本殖民化。俺愁腸九轉,最擔心的心腹之患早早晚晚是要發生的。今兒個斷德增盛一個臂膀,明兒就是德增盛的大腿和脊梁,最終是要德增盛的嘎拉哈。日本人這次大討伐,馬虎力的綹子也敗撤到小興安嶺的大山裏了,咱們在馬虎力山薩滿廟堂院子裏,儲存的糧食也讓日本人搶去了,隻剩下廟裏山洞那些貨物了。土狗子、土撥鼠和十幾個夥計,打扮成薩滿教神職人員看守呢。日本人看好了馬虎力依山傍水的有力地形,開鑿軍用山洞,築建炮樓,要建軍事要塞。中國之大,東北這噶達已名存實亡了。唉,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算瞎了眼,胳膊肘也長歪歪了?山炮大哥,做買賣這玩意兒,懋(mào)遷有無,看得開些。這個世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俺也是心有餘,力不足,無力回天哪!濁水不混當自清,活人不死當自強。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山炮大哥,不管你咋樣,棠棣競秀,你都是俺的大哥。大哥,沒事兒別找閑氣生,歡歡樂樂就好。俺記得大文豪蘇東坡賞心有十六件事兒,‘清溪淺水行舟,涼雨竹窗夜話;暑至臨流濯(zhuó)足,雨後登樓看山;柳蔭堤畔閑行,花塢樽前微笑;隔江山寺聞鍾,月下東鄰吹簫;晨興半炷明香,午倦一方藤枕;開甕忽逢陶謝,接客不著衣冠;乞得名花盛開,飛來佳禽自語;客至汲泉煎茶,扶琴聽者知音。’ 山炮大哥,咋樣?喝酒,俺為你的解脫祝福!”
柳月娥氣從腹中生,恨從心中起,“心兒他爹,你真行!一口吸盡鬆花江水啊?老山炮讓人算計賣掉燒鍋你就認了?拆卸大車呀?今兒個它拆個車軸,明兒它卸個軲轆,後兒個它弄走個車轅。這樣血食天下,咱德增盛不搗哧精光啊?我問你,你、你平常的豪情壯誌天大報複哪去了?日本人拉你肉剁你尾巴根子,你咋無動於衷呢?你窩囊廢,孱頭!連我個老娘們的腳趾都不如?師哥,叫上人,咱們上燒鍋去,決不讓外人踏進咱燒鍋門坎兒一步。哼!” 柳月娥一甩髻子衝出門外。“大鳳!大鳳呢,死哪去了?嗨,虎頭在薑家圍子還沒回來,誰給我備馬呢?”
彪九拽過羊皮大氅,哧溜下了炕,趟上氈靴疙瘩,“師弟!瞅你……”頭也沒回,一步踏出門外。
老山炮見此情此景內心裏充滿愧疚和悔恨,火炕熱氣熥得老山炮如坐針氈,再也坐不下去了,磨腿下了炕,從羊羔襖裏掏出一個大紙包,撂在吉德的大腿上,輕輕拍拍,含著汪汪的淚水說:“大東家,我的好兄弟!這是那會兒買機器的幾萬塊大洋折合的中銀券,還有老山炮燒酒秘方,請收著吧,我走啦!”
“轟!轟!”
老山炮驚得跑到小庭院門口踢開木扇門,叉開雙腿扒住門框,張大皴裂的大嘴巴,仰天大喊:“啥響?啥爆炸?啊?我看咋像咱燒鍋的方向。火!火!”
“哈哈哈,火,那哪是火呀?今兒個是酒神杜康的祭日,酒仙酒鬼們放禮花在祀奠呢。老山炮,老山炮你瞅火光烈焰,多絢麗多彩,璀璨輝煌的酒焰禮花呀!哈哈哈,火,你瞅老山炮孝敬的禮炮啊!轟!轟!鬼魅變成灰,灶王爺升天,言壞說好可難死這老小子了?哈哈……” 吉德光腳兒,拎個老山炮酒壇子,灑灑咧咧的往嘴裏酎著,嘎嘎的衝老山炮哈哈的大嚷大喊。
“你?”老山炮猜疑的指著吉德,吉德也指著自個兒的鼻子問老山炮,“我?”老山炮略有所悟,感歎的衝著燒紅的黑夜長吟,“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吉德酒壇擎起,意誌襤褸,仰天長嘶,“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菩薩顯靈啦!俺吉德破家為國,碧血丹心,壯誌未酬?大丈夫行事,當光明磊落,如日月皎然。俺弓弩在弦上,不得不發,磐石之宗,成敗在所不計,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俺不得已猛虎掏心,破釜沉舟,魚死網破。哈哈……”
柳月娥驏騎大棗紅馬,踐踏著雪地裏的碎瓊亂玉,迎著烈烈刺骨打穴迤邐的寒風,馳向地處鎮內東北角兒的老山炮燒鍋。柳月娥兩腿緊夾馬肚子,還是顛得胯骨襠一裂一裂的疼痛。彪九和草爬子幾個炮手,也驏騎馬急馳緊追其後,“師妹!師妹!慢點兒,黑瞎的,借點燈影,別跑毛了馬?夾緊腿骨,別驏嘍!” 彪九心懸著,緊抽兩鞭子馬後鞧,嘴上嘟嚷:“嗨,還那性子?平常瞅著蔫嘎的挺懂禮數似的,一上勁兒,還是壓不住火?棉裏藏針,拔尖兒就帶血筋兒。” 彪九靠上柳月娥,提醒的“跟我來,向裏拐”,就一帶裏邊的韁繩, 柳月娥“哎”的答應,跟著彪九加了一鞭。
“你咋那麼大火,多冒失?”
“發火?你沒看你師弟那樣兒,多氣人?”
“他咋啦?我瞅挺理智的。”
“理智?黑瞎子把咱窩都占了,你不心疼啊?你瞅他縮脖兒雞似的,不知咋的犯啥病了?”
“哼!他有病,我看你才病了呢?女主內,男主外,你管大老爺們事兒幹啥?他心裏沒有一定之規,能那麼消停?他學得老練多了,再不是說你那會兒的毛頭小子了,有尖兒不露,暗操殺魔刀,太城府了,多像大舅啊,一個模子刻的……”
“轟!轟!”
“籲!勒韁繩!籲籲!……燒鍋炸了?炸了!”
彪九一扽韁繩,青瓷馬豎起前蹄,“噅噅”嘶鳴,於菟反剪的打了兩個磨磨。柳月娥的大棗紅馬驚攛兒了,直向老山炮燒鍋大門前映紅的兩棵老朽榆樹奔去。
隨著轟響火光衝天,燃著的酒糟崩得紛紛揚揚灑落滿天滿地,老朽榆樹枝兒也開滿了銀花。
“扽緊韁繩月娥!別撞榆樹,往裏兜。哎呀……”彪九放馬加鞭呼喊衝上去。
“二少奶奶!摟韁繩……”幾個炮手傻眼的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大棗紅馬撞向老朽柳樹那千鈞一發當口,從老朽榆樹下神速的躥出一個破衣摟餿的白胡跌歇的幹巴糟老頭兒。隻見他一個箭步躍起高揚顯露骨瘦如柴的胳膊,一把拽住馬的轡頭。馬一驚,“噅噅”的揚起前蹄,拎起幹巴老頭兒吊在半空兒打悠悠。馬蹄落地一沁頭又一仰脖兒,想甩掉幹巴糟老頭兒。幹巴糟老頭兒死死的抓住轡頭不放,大棗紅馬淋搭幾下子頭,看甩不掉幹巴糟老頭兒,就低頭打著響鼻兒,卑服了。
“老花子!老花子!嘿,瞅不出來哈,幹巴猴兒戲大棗紅馬,玩兒的漂亮!”草爬子幾個炮手吵嚷著。
“哎呀我的媽呀!” 柳月娥出溜下大棗紅馬,堆在雪地上。彪九跳下青瓷馬攙扶起柳月娥,“多玄哪月娥!”
“拿錢!一塊大洋。” 老花子的大孫子,伸出起皴的埋汰手,可憐巴巴的瞪著瘤瘤的大眼睛,乞求著柳月娥。
“錢?”驚魂未定的柳月娥又是一個詫異,旋而一笑問:“酬金!一塊錢,不貪哪!”
“爺爺說,吃趕腳這一行,不能幹白手的活兒,都要討個吉利錢兒。這樣誰也不欠誰,兩清。” 老花子的大孫子嘎嘎地說。
柳月娥傻眼的瞅瞅彪九,挓挓手說:“師哥,你帶錢了嗎?” 彪九掏遍身上所有的兜兒,攤攤手,“一個大子兒也沒帶,該著吧?” 柳月娥“那不好”的說,伸手摘下猱頭帽子,拽下簪子,遞給老花子的大孫子,“拿去,乖孩子!” 柳月娥掉下一縷青絲隨風吹打在彪九的臉上,彪九覺得癢癢的,忙說:“妹子,帶上帽子,看著涼?” 柳月娥領情的對彪九抿下嘴,“哎,師哥,燒鍋炸了!事兒咋這麼湊巧?老山炮剛賣了,燒鍋咋就炸啦?” 彪九哼聲說:“我也覺得很蹊蹺?” 柳月娥急匆匆走到老花子跟前兒,“老爺子,謝謝你啊!我想問一下,你知道這燒鍋咋就爆炸了呢?” 老花子愣眉愣眼的瞅著柳月娥問:“你是誰呀?我又不認待你,憑啥告訴你呀啊?” 大孫子拽拽老花子破衣角,仰起魂兒畫兒的臉盤,遞過簪子對老花子說:“爺爺!大姐姐給的工錢。” 老花子瞅瞅,“這個……小姐……”彪九在旁說:“她是德增盛吉老大的二太太。”
“哦,二少奶奶。太不像了,年輕了點兒。那、那我就告訴你一個人兒……”老花子神秘的剛說,老花子的大孫子搶話說:“大姐姐,我看見四個白盔白甲的天兵天將,一溜白煙兒從天而降,眨眼兒,又被轟隆大火崩上天,就不見了。”
“去去!咧咧個啥?你喝兩口兒就睡成小死豬了,還,做你大頭夢吧!我跟你實說了吧,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炸了好,老山炮不在,誰還給我酒喝呀?狼,是怕火的。瞎就瞎吧,菩薩涅槃(pán),火中再生。炸得好,燒鍋在是咱的燒鍋,燒鍋炸飛了也是咱的燒鍋,老山炮牌子還在,我就有酒喝。” 老花子東一榔頭西一耙的嘞嘞,又從腰胯上拽下尿憋子酎了兩口老山炮,“好酒啊,太解嘎渣啦!嗨!往後再喝這口兒就難嘍?哎,你知道咱這噶達的放火團嗎?專門放火燒黃鼠狼的木屐。哎哎你們看,城外江沿黃鼠狼貯木場起火啦!燒吧!燒吧!聲東擊西,耍猴兒玩兒呢?唏唏,二少奶奶,你隻管陪吉老大睡覺啊?人長的倒怪靈秀的,可心傻。花蘑菇,中看不中吃。” 彪九橫楞一下說:“老夾杆子,嘴凍瓢了?馬尿喝多了,說啥話呢?你忘了你接骨不上時,吉老大給你送糧了?你救了二少奶奶,你也不能信口雌黃胡沁哪?”柳月娥揪心的磨頭,覺得老花子行蹤遊蕩,說的絕非空穴來風,鋪風捉影,道聽途說也是無風不起浪。炸掉燒鍋這事兒,一定與吉德有關,種種跡象……吉德今兒個一見老山炮一反常態,不驚不急,談笑風生中惻隱酸酸的陰霾,又大有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架勢。啊,這一切深思熟慮掩蓋的可能就是炸掉燒鍋,留給日本人一片廢墟,挫敗日本人侵吞民族產業的陰謀。柳月娥清楚知道,吉德為挽救垂危燒鍋的命運,避免燒鍋被鬆木二郎吞並,鋌而走險,不惜自個兒押上德增盛舉債入股重振燒鍋。燒鍋的起死回生與吉德傾注的心血息息相關,比親生孩子還要倍加嗬護。今兒個幾聲炸響,燒鍋化為了灰燼,卻炸出了一個中國人死而後生的決心,也就老花子說的啥涅槃吧!老山炮糊塗啊,雖然表麵上看經濟上並沒造成損失,買到手的日本人損失慘重。但老山炮卻失了咱中國人做人的尊嚴和良心,這點上最難心的就是吉德了。炸了蒙羞而失去‘貞節’的燒鍋,這得有多大的堅韌意誌和超凡的勇氣。
柳月娥心事忡忡牽著馬,一步一個雪窩的捯著腳步,就像丈量吉德的心胸,品驗吉德逶迤的脈絡,貼近吉德深藏的苦澀,體味吉德豁達的人生。
“嘟嘟噠噠……”射來賊拉拉的束束亮光,十幾輛摩托車,嗖嗖瘋狂的卷起高高的雪浪,揚起彌漫的雪塵,擦柳月娥身邊刷過,直駛煙霧烈火籠罩的老山炮燒鍋大院。柳月娥停住腳步,順眼瞅過去,火光中,老花子和大孫子,被四處亂竄的鬼子兵推搡的攏到看門的小屋子前,鬆木二郎抱頭癱坐在落滿灰土渣屑的雪地上。
“師妹,上馬!咱們回去喝酒,叫小鬼子折騰去吧!”
“噯!我錯怪心兒他爹了?師哥,心兒他爹早就有捺摸了,回天無術,這下下策,夠黑的。小日本鬆木二郎和心兒他爹喝一壺酒,雖風馬牛,卻也一樣心痛。”
“大義麵前,要舍得,拿得起放得下,才顯大老爺們本色。我說過,師弟不是娶你過門那會兒的毛小子了。他臉上罩個大黑熊,傻了巴唧的,心裏卻揣上了一隻老狐狸,狡猾的很。”
“駕!”
“罵!”
“嘚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