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傳統產業火磨、油坊生存的生死爭奪。
東北這擓一到冰天雪地的三九隆冬,日頭爺兒也凍縮縮了犯懶,很晚才懶洋洋的從東山頭爬起來,懶懶的彌散著慘淡的灰蒙蒙光線,伸個懶腰就急匆匆的西沉到天邊的雲山中,犯困的早早睡懶覺了。天脖子比人眨眼兒還快,從炕頭嗤溜個屁,沒到炕梢兒,天脖子就抹黑了。難熬的長長的夜黑頭,人們過早的爬上熱乎炕頭,不是調來複去作大夢,就是折個子搏弈了。老話管這叫烙炕頭兒。東北這擓在“鬼嗤牙”的三九天裏,莊稼院都有貓冬的習慣。貓冬的一般人家大都是吃半晌飯,也就是兩頓飯。上半晌吃的晚一點兒,下半晌吃的早一點。吃過飯,串門子。男人們沒事兒好作就聚在一堆兒起膩,喝酒耍酒瘋或打一個黃豆粒兒輸贏的小紙牌。輸了的就回家打老婆罵孩子,贏了的就呱嗒不三不四的野娘們搞破鞋。女人們捩(lie)搭個吃奶孩子,身後跟著仨倆兒個露小雞雞或紮小髽髻蹣跚的小孩子,走東家串西家,嘻嘻哈哈的湊在一塊堆兒扯老婆舌。也有個別風流點兒的俏娘們,鑽苞米樓子貓菜窖,忙著跟相好長破鞋。
忙碌一年的買賣家難得過年掛板歇業。買賣人也都學莊戶人家貓冬的樣子,懶塌塌的睡懶覺焐涼炕頭,殷明喜也不例外。熱下晚黑裏和吉德仨兒個外甥多喝了兩盅,上炕躺下,殷張氏瞅他鬱鬱的寡歡不開心,就哄逗他高興。老倆口好多日子沒這麼親熱了,鐵匠打馬掌,一個添火拉風匣,一個掌鉗掄錘,敲敲打打的折騰個大半宿。日頭爺爬上窗欞射進斜斜的光線映印在窗簾上,他才哈嚏連天的爬出漸涼的被窩穿戴上。殷張氏笑盈盈的端來熱乎乎的洗臉水,看他洗漱完了,倒了髒水,又喜盈盈的端來香噴噴的豬肉酸菜餡餃子,嘴上喜滋滋的磨叨說,今兒個是大年初三,按風俗習慣,吃過餃子這年就算過去了。這送年的餃子,殷張氏勸他多吃點兒,人一年體格壯實不生病。他沒胃口,應景吃了幾個,就撂了筷兒。
殷明喜這個年過的很冷淡,心情憋憋的痛快不起來,就想出去到老親家錢百萬家走走,聊聊。最近黑龍鎮商界接二連三發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使殷明喜覺得困惑迷茫。高懸在歪脖兒樹上的繩套,把真善美的人性扭曲得恐怖可怕,都像變得脫胎換骨似的,多年的交情就像玻璃絲那麼脆弱,人心向背淡漠得碰麵都按下帽簷兒低頭匆匆而過。多熟悉的麵孔,多深的血濃於水,被滿市充斥的洋火洋蠟洋油洋布洋鎬洋瓷盆的洋貨攪得麵目全非淡如水。尤其是老山炮一意孤行葬送了燒鍋,日本人利用老山炮這件事兒,一再在報紙上大肆彰揚這種日滿親善合作精神,瓦解商家,拉攏商戶,把買賣家攪得雞犬不寧,弄得正個商界烏煙瘴氣,商會的凝聚力,也受到嚴重的腐蝕和世俗商家的質疑,正處在土崩瓦解搖搖欲墜的飄渺之中。他煩惱的再也坐不住了,苦悶的從衣帽架上,摘下水獺皮帽和毛線圍脖兒,把帽子戴在頭上圍脖兒搭在脖子上,又從大衣櫃裏拿出狼羔兒皮大衣,搭在胳膊腕上,回身從衣鏡櫃的抽屜裏,拿出考爾特手槍,揣在懷裏的內衣兜裏,走到廚房門口,和殷張氏打個招呼,就出了院門。
小陽春的天兒,小寒風還是嗖嗖的刺骨。俗話說的好,春凍骨頭秋凍肉,春打六九頭的天,凍死人不償命。他渾身凍得一抖,忙穿上狼羔兒皮大衣,係上大衣扣子,甩開大步,走過黃家大院家家戶戶緊閉的大門。
往年大年初三,人們早早就起來擦黑兒鳴鞭放炮,下餃子,送年了。今兒個這淒涼冷落的大年初三景象,叫他心寒,對這熱鬧景象眼前已是奢想的往事,沉寂的背後是好熱鬧的人們苦澀的詆毀陳年舊習,默默的忍受非人的沒有生活樂趣的大年,把希望的鞭炮埋在心裏燃放。他心情沉重的走到黃家大院大門,商會民團的團總彪九和副團總楞頭青,職守的在大門口巡邏,見他獨自一人出門欲跟隨,讓他謝絕了。
“門神,門神,看家門;門神,門神,把家守……”老叫花子呱噠個呱達板子,唱著。
老門房眼球紅紅的推門走出冒熱氣的屋門,拿噴著酒氣的抽皮子的嘴巴,悄悄貼近殷明喜耳邊遞話。他聽後一愣,打個哽,瞅瞅老門房,不去親家錢百萬家了,撾達轉過身兒,叫上楞頭青,急步向鎮西南城邊兒的蓮花庵奔去。
蓮花庵,殷明喜可望不可及的地方。蓮花庵,冬天晚,隱隱在長青的翠綠鬆樹和穿進天空垂直的光禿禿的白楊樹林子裏,憑空增添了佛家無限的神秘色彩。蓮花庵,多聖潔的佛家淨地,然而這高牆和茂密的林子裏的背後,卻隱藏著最讓殷明喜牽腸掛肚的人。文靜,文靜師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多煎熬人心的名字更迭,蹉跎歲月的無情,把倆人的身心折磨得疲憊憔悴。最殘忍的還是青燈下,親生兒子被木魚兒聲聲隔斷,老子不能相認。
文靜突然唐突的捎信兒,殷明喜心急,走的也急,身子滲出細汗。楞頭青年輕力壯已氣喘噓噓的跟不上了,老遠的擱眼睛瞟著。殷明喜走過靜悄悄各業店鋪鱗次櫛比的東西大街,穿過油坊胡同,拐進出售藥材的王麻子胡同,繞過金銀小巷,走進破什胡同。出了破什胡同口,眼前是棚子柵欄交錯寂靜的菜市、魚市、柴草市、工夫市、騾馬市和糧穀市。周圍簇擁的車馬店、鐵匠爐、馬具鋪、剃頭鋪、小吃鋪和小酒館已沒有了演驢皮影、唱二人轉、拉皮條扯纖兒的人頭攢動的喧囂。殷明喜腳下踩著凍得缸缸的牛糞排子驢馬糞蛋兒,蹚著凍菜幫子草料屑子,……
“老爺!大老爺!行行好,施舍兩子兒吧!”
“財神爺!救救俺吧,俺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救救俺吧!”
殷明喜眼前躥出一夥饑餓的難民,團團圍住殷明喜,伸出凍得佝僂的手,睜著期待乞求的目光,企望得到可憐的施舍。殷明喜憐憫的沒打锛兒,掏遍渾身沒掏出一個大子兒,懊喪的挓手跺腳,狠狠地罵自個兒,“混蛋!咋就一個子兒沒帶呢?毛病!”
“大掌櫃,沒帶錢也是常有的事兒,有這份心就行了。你是好人,大善人!俺家那口子常念叨你,可他沒了,讓小鬼子殺了。俺們沈家崗闖關東山的幾百口子,又開始逃難了。房子燒了,地也讓日本開拓團霸占了。這幫畜生又把俺們弄到這擓圈囚起來,不給吃不給穿,挨饑受凍的,這可咋整啊俺們,大掌櫃?” 一個慈眉善目蓬頭垢麵的小腳兒老太婆,淌著清鼻涕,含著眼淚,像對親人一樣的對殷明喜訴說。
“你是?”殷明喜坦誠的問。
“你不認待俺,俺可認待你。俺是沈慶禮屋裏的,姓國。” 沈國氏自個兒介紹說。
“是啊是啊,俺們認待你,你是大好人。” 圍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說。
“沈慶禮?俺那老哥。他死啦?” 殷明喜悲切的問。
“死啦,死的有俺們山東人的骨氣!殺了好幾個鬼子,夠本了,值個兒。” 沈國氏沒有悲傷,眼神充滿自豪地說
“抱歉抱歉!咋鬧的嘛?俺一點兒信兒都不知道,唉,這啥世道?老嫂子,俺過會兒接你回家。不,楞頭青!楞頭青!” 殷明喜自愧自責安慰地說。
“哎!殷會長,我在這擓,啥事兒?” 楞頭青聽見殷明喜叫他,喊著答應,扒開人群湊近殷明喜。
“楞頭青,把這老嫂子送回家。” 殷明喜吩咐的說。
“哎!你呢?” 楞頭青答應著問。
“俺待會兒就回去。老嫂子,孩子們呢?” 殷明喜回答著楞頭青,又問沈國氏。
“別提了,都跑散了,就兩個孫子跟著俺。” 沈國氏憂傷的說。
“楞頭青,帶錢了嗎?” 殷明喜想給難民撒倆錢兒,問楞頭青。
“沒有。”楞頭青難為情,磨不開的低頭說。
“唉,回頭再說。把老嫂子照顧好,道滑,別磕著?” 殷明喜關心的叮囑楞頭青。
“放心吧,殷會長。” 楞頭青攙扶過沈國氏,很有把握地說。
“去去,一幫刁民亂賊。媽的,都給老子滾回窩棚子裏去。” 虎狼般的警察和便衣特務,連打帶搡的驅趕著難民,難民們氣憤的橫哽對抗。“媽的,皮子緊找打呀?滾!滾回去!活膩歪了,都他媽的找死啊?要不是崔鎮長在參事官麵前求情,早他媽突突你們個塞子底了?” 警察和特務們嘴裏埋汰巴唧的拳腳相加,往葦席圈起的難民棚裏驅趕。難民們和警察特務們撕巴,不滿的回罵,“狗!狗仗人勢。呸!不得好死。” 有的難民高聲喊叫,大夥兒參差不齊的隨聲響應,“給俺們吃的。給俺們吃的。俺們要活!待那兒漏風的破棚子裏,凍死餓死俺們哪?俺們不是囚犯,還俺們房子!還俺們土地!俺們要回家!”
“咣咣!”
空中響了兩槍,金雞脖兒和川島帶夥兒特務和憲兵,呼呼啦啦地如狼似虎的衝了過來。亂哄哄之中,殷明喜就覺得有個人死命的拽住他的衣服袖子往人群外拽他,待他被拽出人群十多步遠,才瞅清捂個大猱頭皮帽子拽他的人,問:“你拽俺幹啥你二哥?俺恨不得讓他們抓去呢,省得俺瞅著揪心?” 二掌櫃怪罪的虎著臉說:“你衝啥大瓣蒜你?俠肝義膽哪?鶴立雞群的,多招風啊?俺聽說,日本人這回下很碴子了,把沈家岡這夥人當暴民了,說沈家岡是抗日隊伍的窩,通匪!你說你還往裏摻和啥呀,人家躲還躲不及呢?走,老朋友老相好都等急了,俺這才踅摸過來,你要是不遇著俺,你可就惹大麻煩了?‘虎頭蔓’帶人打死那麼多日本武裝移民團的人,你說日本人能不發火能不報複嗎?沈家岡和日本武裝移民團鄰挨鄰的,平常就多有磨擦,日本人能不懷疑這夥人勾結王福隊嗎?這是沈慶禮老爺子死了,這才囚禁起這夥人。你說這都囚禁多少日子了,有兩三個月了,挨個過塞子,過完塞子的壯勞力,都被送到西街東郊和三合屯蒙古力修機場去了。嚴刑逼問噶哈?就是要追查是誰在暗地裏勾結的王福隊,還有幕後主使。這裏最絞心的是有人還認出那個背信棄義的冬至了,你說這不摘瓜扯上瓜蔓了嗎?你再攪和,那不狗屎抹牆,不臭也熏人哪?” 殷明喜已沒心思聽二掌櫃說這些廢話了,不耐煩的問:“你嘟嘟這一串屁噶哈,到底你說誰找俺呐?在哪哈呀?” 二掌櫃耍逗殷明喜,哼聲一梗脖兒,又嘻嘻臉對著殷明喜說:“不知道!幹氣猴兒,氣死猴兒,急死猴兒!” 說完,扭扭達達扭著大秧歌步,自個兒先走到頭裏了。
殷明喜“喂喂”的追趕著二掌櫃,拐過南五道街,直衝西走過西四道十字路口,往南一拐,蓮花庵映入殷明喜眼簾,又走幾十步來到蓮花庵山門前,二掌櫃二皮拉唧的衝拉在後麵的殷明善擺擺手,殷明喜“哎哎”的招呼二掌櫃等等他,二掌櫃沒嘞殷明喜那一套,一個人頭也不回的先推開山門進去了。殷明喜“唉唉”的犯嘀咕,心砰砰的跳。
殷明喜每次來蓮花庵,心都像初次偷偷和文靜會麵一樣砰砰的亂跳,充滿激動和慌亂。今兒個,聽二掌櫃的話音,又被邀請到這與世隔絕佛家淨地來的樣子,肯定不是文靜單獨找俺了,那文靜撈上二掌櫃又是為啥呢?老朋友?能驚動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文靜,又和二掌櫃能瓜葛上的,誰呢?
“哈哈!阿彌陀佛,施主過年好,老納有禮了。施主能來拜佛上香,善哉善哉!貧僧勞頓施主了,罪過罪過!” 一位穿戴華貴的紳士,頭罩水獺皮帽,身披貂皮大衣,腳踏鹿皮高靿馬靴,手帶大克拉鑽石金鎦子。一腔黃縣口音,一嘴佛家祝嘏語,一副僧人禮儀,鞠笑打掌,快速迎向殷明喜。
“俺當誰呢,正犯尋思哪,原來是你這老鬼呀,裝啥裝?僧不僧,佛不佛,人不人,鬼不鬼,神神秘秘的。就你穿上唐僧的袈裟,俺扒去你的皮兒也能認出你這個世俗凡胎的大臊‘和尚’!瞅瞅,喂人的槽子都跟來了。哈哈三姨太,這火狐狸圍脖兒這些年還戴著呢啊?越發火紅鮮亮,妖嬈多諂媚了。你這多情盛欲的大會長太太,也想伴文靜大師吃齋念佛啊,那可糟盡世間尤物了,玷汙俺們這些大老爺們沒能耐伺候好你的本事啦?哈哈!”
殷明喜正滿頭霧水猜想這位老朋友是誰呢,山門一開,見蘭會長從門裏迎出來,心裏這才恍然大悟,就不客氣的嗔損蘭會長。又見三姨太一派風騷,浪裏浪氣的尾隨蘭會長迎來,就拿自個兒當年送給三姨太的上成火狐狸圍脖兒打哈哈,鬧哄亂捧,意在點三姨太特意戴上自個兒當年送給她的火狐狸圍脖兒,意在讓殷明喜不要忘了當年的交情,太狐狸精了。打趣歸打趣,殷明喜心裏這下可犯了大猜度了。數九隆冬大過年的不到家,選這個讓自個兒心動的這擓會麵,蘭會長到底是啥意圖呢?噶哈來了?絕不是單單會會老朋友那麼簡單,是別有用心,還是另有所圖?打獵碼蹤,走一步看一步吧!
“哎喲媽呀幾年不見,大兄弟風趣多了?那會說話的小眼睛,更顯得招人喜愛啦!我想許個願,你蘭大哥說這擓靈驗,又和文靜師太很熟,一大早我們坐上馬篷車怕小轎車打焐就跑來了。你蘭大哥,這才叫文靜師太打發人捎信兒給你和二掌櫃。這擓清靜,世外桃源,沒人打攪,你們老哥仨兒好好敘敘舊。人越老越念舊,再好的老朋友老不走動也會掰生的,心會相遠的。老死不相往來,那多沒有意思?這回好了,你們翻箱倒櫃陳糠亂穀子的好好搜腸刮肚,各自好好倒倒苦水,貼緊肋骨,看誰敢……”三姨太繃著殷明喜的胳膊喋喋不休,瞅見蘭會長瞪她,忙改話頭,岔言道:“啊,我和文靜師太學學坐禪誦經,心向佛生,慈悲為懷,普渡眾生。” 殷明喜壓低頭,逗噓的揪住三姨太的眼神,“俺瞅著你三姨太就喜幸,你呀也想遁入空門?白瞎白瞎,白瞎啦!那樣俺大哥上哪消魂敗火去呀?圍嘴兒對圍兜兒,世上隻有你這豆漿對上鹵水的,換了樣你還不成了豆漿泔水,白糟蹋啦?” 三姨太嘻嘻的瞅蘭會長笑,蘭會長美個滋的嘴裏瀽(jiǎn)水,打牮撥正的說:“小三兒這下遇到能裝的泔水桶,泔水也成了瓊漿玉液了?老三捧俺的臭腳,還是回原窩裏洗,哈哈,老三學乖巧會說話了。慕佛戀尼姑,心情好,哈哈。” 三姨太浪撩的滾身到蘭會長跟前兒,“說啥呢,不就念幾天私塾嗎,瘸腿鴨兒,老跩啥呀?咱大兄弟可是大聖人,柳下惠再世,坐懷不亂。哪像你,鳥集鱗萃,多多為善。這可是佛教聖地,不能有邪念。” 蘭會長前倨後恭,勾嘴瞅眼殷明喜,苦笑的說:“你井中之蛙,俺鳩奪鵲巢,有虎視鷹膦,哪敢哪?”
門吱嘎打開,大丫兒虔誠的陪著看上去依舊仙姿玉質的文靜師太,穩步走出大殿,二掌櫃快步從文靜師太身後繞到身前,對文靜師太說:“師太,殷大掌櫃來了!” 文靜師太顯出望眼欲穿的盲動,飛速挑起秀氣的眼瞼,雙眸爿(pán)焰,縷縷情絲難劗(jiǎn)的柔柔綿綿飄向殷明喜,刹那間即逝,垂目凝神,打掌叩首,“阿彌陀佛!外麵寒風凜冽,請施主禪房小坐,品茶齋點。請!” 隨即轉身蹐蹐(jí)先行,步履輕盈,薄袍波瀾,繞過大殿佛龕,拐進偏殿,禪房門口兩個小尼姑垂立。文靜回轉苗條身姿一展請的手勢,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筍的瞅著殷明喜。回身向三姨太招招手,三姨太肅然隨行。兩人轉回大殿,停在大殿觀音佛龕前。大丫兒幫三姨太除去貂皮大衣,價值不菲的合莆南珠項璉晃晃閃閃的露出一身兒曲線的藍緞粉花棉子旗袍,來到香案前拈香,然後跪在蒲團上,閉目合掌,心裏默默許下求子心願。然後,文靜師太在前引領三姨太,走進了西偏殿女施主歇腳進齋的房裏,品茶論道。
殷明喜、蘭會長和二掌櫃三位師兄弟,先後進了溢散陣陣幽香的文靜禪房後,素淡的樸實擺設,讓人肅然起敬。他們仨凝重的接過小尼姑點燃好的香,對著觀音的佛像拜了三拜,然後將三棵香插在香案的香爐裏,跪在小幾的蒲團前磕了三個頭。磕完頭後,隨身坐下,彼此懷著不同心情互相打量著對方,不說話眼神都透露出出家的清苦。小尼姑沏上茉莉花茶,說聲“施主慢用”就退出禪房,輕輕帶上禪房門。
“唉,這施主施主的叫啊,俺聽了別扭,都心酸,這眼淚疙瘩就擱眼圈轉。文靜小姐夠苦的啊!這一輩子為了老三這個心上人,不尊不孝,違抗父命,真摯操守,出家為尼,從一而終,貞節烈女呀!嗨,地瓜土豆,一對白薯!老腦筋,害死人哪!文靜的爹,咱那老東家是個死腦瓜骨,啥門當戶對呀,他不也和咱們仨人一樣,從學徒到夥計,又從櫃頭到掌櫃,混到大掌櫃,後成了大東家。他咋就撂下棍子打花子,瞧不起和自個兒一樣出身的咱們這些夥計呢?誰沒有馬糞蛋反燒的時候,你就一碗水看到底呀?咱們現在不也出人頭地了,都有半身之體了嗎?明喜兄弟在咱們這一幫人裏,那時候多出類拔萃呀!靠腦子靈又肯吃苦,練就了一手絕活,鼻嗅慧眼,啥成色的皮子一聞一搭眼,就锛兒清!要不咱那高傲、尊貴、聰穎、漂亮的洋學生的大公主,能死求白咧的扒唧你嗎?其實這事兒也不能全賴文靜小姐他爹,老三他爹這老爺子,要不急三火四的聽信媒妁之言,強巴火的綁架老三完婚,再錯邊錯邊,這場悲劇也不會發生?你別說張氏也不善,夠倔強的。提溜個小腳兒,千裏尋夫,匪巢救夫,被窩擒夫,襄夫教子,也夠賢惠的。兩個好女人,都一心樸實的。文靜知道老三有個明媒正娶的張氏和五個千金,張氏不知老三有個出家的尼姑外室和一個兒子。人家是金屋藏嬌,老三是古刹藏尼,不風流處卻風流,別有洞天哪!前廟後院,一個蒙在鼓裏,一個晾在鼓外。鼓外的不下錘,相安無事兒。你呀,虧得攤上有教養又執著的文靜小姐,要不要你好瞧的,小鼠耗子眼!”
蘭會長把約會地點選在蓮花庵,出於對殷明喜套近乎,重溫舊事,以舊情打動殷明喜和他日漸生疏的感情。另一個就是抓殷明喜的小辮子,暗揭殷明喜以正人君子自居的假麵紗,拽上二掌櫃是他們仨人在天津櫃上二掌櫃和殷明喜更近邊些兒,有自家人麵前你不要裝蒜,規矩點兒,都知你的老底,你要拔哽哽,就揭穿你這偽君子,讓你臭名遠揚。蘭會長大模大樣的品口茶,以老大哥老朋友口吻,抖落殷明喜和文靜的陳年舊事兒,以有感於懷的樣子笑弄殷明喜,想以殷明喜隱私之短,借機挖苦,打掉殷明喜的威風,好讓殷明喜服帖。
“鴟(chī)目大而視不若鼠,你那銅子眼,漏神兒!小彘(zhì)眼,聚光!還锛兒頭瓦塊的跑光,聰明!” 二掌櫃正話邪說,頌揚殷明喜的好,“咱們那千金小姐是一般人哪,珍如拱璧,眼眶長到天花板上當天窗了,愣是誰也看不上?說媒的把門坎子都踩平了,老東家沒少坐蠟:嘿,文靜小姐放假來鋪子這一遛達,出事兒啦!王八瞅綠豆,偏偏叨上了小彘眼兒,一見鍾情。你再瞅把咱們明喜老弟嚇的,尿三天褲子不說,一禮拜沒敢在鋪子露麵,在宿舍抱枕頭眯了一周。好家夥,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文靜小姐女扮男裝天天泡在了鋪子裏,等咱這縮頭烏龜一露麵,俺的娘喲,火辣辣的眼神都烤人,一把拽到後院倉庫裏,這個耍小姐脾氣,俺在鋪堂裏都聽得真兒真的。咱明喜老弟還是有兩下子,沒兩下子文靜小姐能單單青睞他?你蘭老兄可不咋的,沒少扯閑話,嫉妒的要命。那時你長的老老根根的太像皮蝦,小孩上哪瞅去,瞅你現在出息的,油光鋥亮,腰滾腚肥的,活活一口河北豬。三姨太美人蛇似的在旁這一襯托,就跟武大郎潘金蓮似的,老鼠燒尾巴,誰不刮目相看哪?多少個西門慶,盼望窗戶支棍掉下砸腦袋呀?謔,俺這麼扁哧你,你還豬八戒拉屎打花傘,這個臭美!” 二掌櫃借題發揮,親疏分明,褒獎袒護殷明喜,譏諷埋汰蘭會長。
“好你個老駑驢子,咱們學徒那會兒,你就捧一個扁一個的。你這老毛病算坐下了。是狗改不了吃屎!俺不生你那份閑氣,有那功夫俺還哄哄俺那‘二哥’呢。”蘭會長嘿哈哈的反唇相譏。
“你罵俺是‘老二’,老臊包俺抽你?” 二掌櫃眼見吃個啞巴虧,笑嗬嗬地虛張聲勢的伸手抽向蘭會長,蘭會長一躲閃,“哈哈誰讓你先惹俺的。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抱還一抱。” 二掌櫃撩噓完蘭會長,話鋒一轉,“還是明喜老弟有紳抻,老成練達。都說貴人語話遲,你咋說俺還是默默寡言,像局外人兒似的。”
“老毛病。仰脖兒老婆低頭漢,蔫蔫人兒古董心,畫魂兒呢?老二,他是盤算俺真是陪三姨太許願的嗎,這還有假?咱們老哥仨兒,一個尿壺嗤過尿,一個碗裏刨過食,一個炕上打過滾,一個喂達鑼搶水洗過澡,挨師傅屁板子相互爭搶挨打的鐵三角,俺還能編瞎誆你倆呀?不瞞你說,小三兒老想要個孩子,這不老也揣不上嗎,急成啥樣兒似的,就找咱關裏家跑單的一個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說是得積德做善事,還得弄個二八一十六斤的大王八放生,不出今年的五月就能有動靜,幫年就能生個大胖小子。”
三姨太許願的事兒是實,可東興市各種寺廟多的是,非得大冷的天兒又是過年舍近求遠嗎?蘭會長借機另有所謀也是真,就杵咕三姨太來黑龍鎮蓮花庵許願。三姨太當然不知蘭會長這裏麵的玄機了,就欣然應許。蘭會長搭三姨太許願的車好說又好聽,一舉兩得,順理成章。
“他娘的,是誰給你算的卦呀,這不是罵人嗎?拿王八換兒子,生出來不也是王八兒子嗎?煮石為糧!”
二掌櫃見縫插針,就三姨太孺叟皆知不著窯性的浪勁兒含沙射影,哪疼踹哪,回敬剛才蘭會長的一箭之仇,罵得蘭會長哏嘍哏嘍的不敢接話茬兒。蘭會長老鬼了,顯得無奈,哭個臉,對二掌櫃實情實說:
“哎,曲半仙兒在俺那哈可是出了名的神算,不就放生個王八嗎,哪就是罵人呢?俺正犯愁呢,上哪弄那麼大的王八去呀,這還封著江呢,俺聽都沒聽說過?”
“這有啥難的。俺給你出個主意,準成。”
“啥主意?快說。”
“俺怕你不聽俺的,俺說了也白說?”
“老二,你還叫大哥給你跪下呀你才肯說嗎?你咋說大哥咋辦,準聽你的。俺要不聽你的,俺給你一百塊大洋,不!五百。幹脆,俺要不聽你的,俺就是那隻大王八。”
“這可是你說的啊?明喜你也聽見了,你給作證。”
“是俺說的,還作啥證啊?”
“你可好打滑,泥鰍似的,俺沒少吃你的虧?那回咱倆嘎東,說好了誰輸誰給師傅倒夜淨[尿壺]。你輸了,你一大早獨自一個人就溜出去喝豆漿吃大果子,讓俺挨了師傅一個卷簾腳,屁股到現在尾巴尖兒還是彎彎的呢。”
“好好,那回是大哥錯了。這回準準的。要不把小三兒叫來……”
“哎哎不用了?其實這主意很簡單,不過……你得當一回誘餌。”
“俺當誘餌?行!就依你的。”
“那俺可就說了大哥,不待反悔的。來,拉個勾。”
“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誰變誰王八蛋!”
“大哥,嘻嘻,那俺說了啊!你到鬆花江的沙灘上一趴,喔、喔的學王八叫,準能勾搭上一隻大母王八來,還帶個現成的王八嵬兒。”
“哈哈……”
“哈哈……”
“你?你!你個二老駑驢子,繞著圈兒,耍戲俺?”
“哎,不鬧了大哥,說真格的。你聽說個人沒有?”
“誰?”
“老魚鷹啊!”
“啊,俺聽說過。哼,快八十的老夾杆子,好像報上登過,魚皮三的幹爹嗎。哎老三,俺聽你說過,當初魚皮三要殺你那所謂的外甥,是他救了德兒的,還二上認了爺爺。瞅你這爹當的,自個兒多撿了個爹和兒子卻老子不敢相認,你和文靜小姐這是何苦呢?認了,你怕張氏炸廟呀?她一輩子也沒生養個小子,這無後為大,她不明白嗎?俺去和張氏說。這有啥呀,多大事兒是的。你是怕德兒不認你這個爹呀?俺聽說那年德兒都認文靜小姐為娘了,文靜小姐死活不認嗎?你倆呀,土都埋半截了,還要把遺憾帶進棺材裏呀?按老理兒說法,你和文靜小姐倆不並骨呀?活著不認兒子,死了德兒咋給你倆並骨啊?孝者德之本,那不讓德兒心裏一輩子背個不孝的罵名嗎?到死也不給文靜小姐個名份,那你不讓文靜小姐做個孤魂野鬼了嗎?那你可真就是聰明一世的糊塗蛋!你活著對不起人,死了還對不起鬼呀?俺說你認死理兒,你一百個不服一千個不忿的,老不曉事。孝弟力田,俺這也是……你想想吧!俺聽說人家老魚鷹,才是老人星呢。老氣橫秋,手持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為己一利,不惜叫號和川島太君嘎東摔跤,贏了不交漁稅。結果是把傲氣十足驕橫一世的川島太君,摔個狗吃屎,那才叫‘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呢。俺佩服他,先鬥智後鬥勇,不蠻來,迂回取之,誰還敢說啥?論語子曰:老而不死是為賊。俺看那太愚腐,人老和老人參一樣,寶貝疙瘩!小三兒就服俺老謀深算,腦袋越活越活泛。哎一高興扯遠了,老二你說,老魚鷹能整到那大王八?”
“能!但你得答應一件事兒。”
“啥事兒,你說?俺堂堂一個東興市的商會大會長,還有辦不了的事兒?”
“日本人那哈你能說上話?”
“看啥事兒。隻要不是粘豆包沾簾子的事兒,俺也八九不離十吧!”
“老魚鷹頭兩年前不是辦了個老伴了嗎?他原先有個老相好的,老頭兒剛死,老魚鷹又不能把老相好的帶回家,無依無靠的,老魚鷹很是著急上火。人不管年輕年老,都念舊情。露水鴛鴦,一夜情,百日恩,老魚鷹老放不下。你要把老魚鷹的老相好接過去養些日子,這也是積德的事兒,老魚鷹也會感恩戴德的。等開春老魚鷹打上大王八,拿王八換人,咱手裏不也有個攥頭兒?老魚鷹為了心上人,能不賣力氣不顧命的打呀?到時候你再給些酬勞,老魚鷹的難解了,三姨太的願也還了。”
殷明喜本來話就少,二掌櫃和蘭會長嘮的鹹淡嗑,更是隻有聽的份。聽到二掌櫃這一胡咧咧,這不鬼畫符嗎,老魚鷹的底細俺還不清楚?這個老蒯還不知道咋劃拉的呢,哪來的老相好啊,二掌櫃這不大白天說夢話嗎?這是糊弄蘭會長,扒瞎扒的有根有襻的,臉還不紅不白的。這二掌櫃玩兒的啥鬼明堂,俺聽聽再說。
“還有一件事兒大哥,日本人把江麵控製的很嚴,有些地方不讓漁民涉足,你得給老魚鷹辦個通行許可,這樣才好尋覓那個夠個兒的大王八啊?這事兒隻是咱們一廂情願,還不知老魚鷹幹不幹呢?你知道,漁民都崇拜龍王,供奉龍王,都稱龍王為龍王爺。把龜鱉黿鼉(tuó)鼇,都視為是龍王的龍子龍孫。蛇鱟(hòu)蛟鱔鰻,都看作是龍王的幹親。你要放生的王八就是鱉,也叫甲魚、團魚。形狀像龜,背甲無紋,邊緣柔軟。肉可吃,鮮美大補;血可喝,治癆病;甲可入藥,下奶強身。有千年王八萬年龜之說。相傳咱黃縣龍口那哈,蓋龍王廟那會兒,蓋廟不得有八柱嗎,下麵得擱墊柱石墊上,穩固又防潮。可海邊兒上哪找可做墊柱石的石頭啊?把縣官和漁夫急的團團轉。突然,雷雨大作,海浪滔天,黿鳴鱉叫,八隻千斤老龜從大海裏爬上岸,托住八根千斤楠木大柱子,龍王廟穩如泰山。八隻老龜隻喝西北海風,千年不死。所以漁民從不打王八,打上王八也嚇的磕頭作揖的放生,怕得罪老龍王,葬身魚腹。你說那麼大的王八,在鬆花江少的可憐,就是有也是稀拉拔登的得幾百年以上,那都成精了,誰敢打呀?可又咋打呀?成精的王八不覓食了,就在王八坑裏待著,修身養性了,等待東海龍王的召見。那王八坑陰森恐怖,深不見底。這種活,還非得老魚鷹不可?要命的活,一般人不敢朝楞,你說這不難為人嗎?那個曲半仙也是的,他是考驗你心誠不誠,有捉弄你的嫌疑也不可知?不過,三姨太在菩薩麵前已許了願,就逮還願。如果不還,菩薩要怪罪下來,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遭刀鋸鼎鑊(huò)之酷刑,還不得家破人亡,不得善終啊?俺這不是危言聳聽,你忘了咱師傅……”殷明喜聽
“哦,這小三兒,給俺惹多大麻煩?那兩件事兒好辦,別說養一個老太婆,就是十個八個俺也養得起,又是積德又是人質的事兒。通行許可,何足置齒牙間,更不在話下,一句話的事兒。可俺擔心,那夠大的王八要是一旦老也打不著,俺……”
“臭嘴!還願的事兒,豈能賭咒嗎?”
“呸呸!俺人積德,嘴上沒把門的。老二,老魚鷹那擓你就替你大哥辦了吧?”
“中!包在俺身上。咱們來個先斬後奏,你走時把老魚鷹老相好的捎上,俺再和老魚鷹說,不怕他不幹?”
蘭會長滿意的直搗蒜,不住嘴的說好。二掌櫃這話兒,也是說給蒙在鼓裏的夢種殷明喜聽的。殷明喜到這會兒心可就格登一下子,還真有個老太太?二掌櫃這是咋啦,借助他山,真的自個兒偷偷摸摸背著俺幹出那苟且之事,打老魚鷹的招牌,瞞天過海,怕事情敗露,叫蘭會長給他摚災?不能啊,二掌櫃幹的啥事兒,都在俺的眼裏呢。再不就是真有個為難遭災的啥啥的老太太,二掌櫃想拔刀相助,拿蘭會長的冤大頭。蘭會長正求人心切,吃個啞巴虧也逮吃,二掌櫃順水推舟送個空人情,淨任兒醢他蘭會長一下子,不醢白不醢,這個可醢實成了。那麼大王八就是有,能打上來也逮時日。多暫打上來,一在天,二在人,二掌櫃要是弄鬼裝妖的耍戲蘭會長,蘭會長你這老太太你就養著吧!嗬嗬,二掌櫃呀二掌櫃,說你鬼點子多,你是誰的驢套兒都拴哪!蘭會長雖然和咱們離心離德,貌和心不和,但也是求簽蔭子的大事兒,沒有錯,咋好乘機耍鬧兒戲呢?殷明喜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瞅了瞅帶搭不稀理的隻顧抽紙煙的二掌櫃。二掌櫃因來廟堂,沒敢帶又辣又嗆人的旱煙袋,怕文靜小姐聞了煩惡。
“二哥,大哥的事兒,你要往心裏擱,逮走心。大哥也老大不小了,要個老疙瘩,老來子,多愜意的樂嗬事兒呀!大哥求到咱頭上了,咱說出的話,就是釘,再難,頭拱地也逮辦。過些日子咱請請老魚鷹,俺做東,你張羅,把德兒也叫上。老魚鷹那把歲數了,不易呀?再說十六斤的王八實在少見,有是有,實在難碰。二掌櫃不說了嗎,誰也不願打那玩意兒,神龜,犯說道?老魚鷹反正那麼大歲數了,積德行善的事兒,還有德兒的麵子罩著,說和說和,老魚鷹興許能幹。不過,大哥你說的日子,打著打不著可兩說著。願許了,就逮不折不扣的還,留下尾巴犯硌應?大哥,俺替二哥把醜話說在頭裏,打著你也別喜,命裏咱大哥該著;打不著你也別惱,這都是天意。打著打不著,咱都盡咱哥兒們的一份誠心誠意的情意。隻要鬆花江水不幹,咱就一直打下去,把這願逮還上。欠誰的,也不好欠在天之靈氣?” 殷明喜說到這兒,蘭會長直念佛,二掌櫃直豎大拇哥。殷明喜是非分明,甜棗給完了,巴掌就上來了,“大哥,俺最近聽了些兒你的閑話,對你的名聲很不好?俺是不信,擱在心裏老不是滋味?俺聽說,你這兩年賺了不少不義之財,是得多子多孫,好傳宗接代呀,要不駕鶴西去也不瞑目啊?你依靠小日本的勢力,低價盤了不少家快要‘倒架子’的買賣,擺出救苦救難慈心善目的樣子,轉手倒賣給小日本,滿洲國的官員把你當財神爺捧著,小日本更是大加讚賞,又賞你個協和會會長頭銜。你福順泰的佳明房產株式會社建的大市場,又蓋大舞台,又開花業巷、賭場、煙館、酒樓、理發館、照相館,旅館住宅,‘造福一方’,那是善舉嗎?你買通官府,巧取豪奪,楞是把魚皮達子葛氏家族撂荒的土地,花兩大子兒弄到手……”
“別說了?胡說八道,道聽途說。明喜,剛才的話大哥願聽,冷不丁冒出這些混仗帳話,咋像跟大哥堵氣似的。咱哥兒們有啥邪火,有啥話不會好好說,犯得著賭氣攮喪的,多傷和氣呀?你俺這些年好好的,又沒有利害衝突,自打滿洲國建立,你咋就像變了個人兒似的。除了不見麵,見麵就擼擼個豬肚臉子,嘴撅撅的能掛個油瓶,像誰該你二百吊似的。是。這兩年俺是唯利試圖,跟日本人走動的多些。商人嘛,離開官府你能作啥?這誰誰當政的事兒,俺不管,也不想管?老三你別別扔扔的也是多此一舉,經好你的商得了,老和日本人擰個勁兒噶哈?德兒也是的,跟著你跑,真是龍生龍鳳生風老鼠生來會盜洞。小六子咋樣,和日本人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不也拍拍屁股,猱杆子了嗎?好好,這事兒上咱哥兒們不談,也談不攏?你走你的獨木橋,俺走俺的陽關道。俺不是說你,你那強驢脾氣也該改一改,不時興了。繃一棵樹吊死,圖稀個啥呀?你像俺,誰願說啥都行,隻要對買賣有利,鞠個躬,哈個腰,算啥呀?咱還不是咱,缺斤少倆掉塊肉了嗎?官府的人也是人,誰沒有人心哪?投桃報李,相得益彰嗎。你說俺那大市場,投了十七萬哪!俺有那些閑錢嗎,還不是用了一部分低息抵押長期貸款。這年頭有人撐大頭願意貸,俺何樂而不為呢,不用白不用?那市場你別看偏遠一點兒,那利可大了,可以說財源滾滾。俺今兒個除帶小三兒許個願以外,也捎帶想和你共襄盛舉,共享富貴,在東興市和黑龍鎮縣城包括你的鋪子和你外甥的德增盛,再加上俺的福順泰,咱們共同聯手,成立個產銷一條龍,能和公利源、銀座街,你這噶達的日本街抗衡的股份株式會社。興商利市,王者乘時啊!。”
蘭會長終於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解開了殷明喜的猜疑。殷明喜單刀直入,點出蘭會長被日本人唆使,想吃掉殷氏皮貨商號和德增盛商號的妄想,堅決的回絕地說:
“你呀異想天開,惺惺相息,又是哪個日本高人給你出的高招?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俺不敢苟同。木腐蟲生,你虎而冠者,燕雀處堂,不矜細行,終累大德,還是好自為之吧!俺,不降其誌,不辱其身,不為五鬥米折腰?”
蘭會長晃著油光的腦瓜兒,捋了下油溜溜的八字胡,又望了望凝視的觀音,苦笑的深一層的開化殷明喜說:
“唉,俺就知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老三,小鼠耗子眼兒,你老丈人不認你這女婿就對了,牖(yǒu)中窺日,沒有遠見灼識。日本人咋啦,咱做的是生意,咱賺的是錢。錢又不分你是滿係人他是日係人吧?誰掙歸誰。你說俺自打掛上株式會社招牌,隻這營業稅這一項,一年少交多少錢,夠你那鋪子忙活一年的。再說這個專賣那個專賣,把像德增盛這種零售業代批發的商號,從源頭都卡得登登死。德增盛的燒鍋咋樣,還不是雞飛蛋打!就那火磨和油坊也朝不保夕,發電設備官府一收購,再加上麵粉油料一專賣,不死也扒層皮,早晚得讓日本人吞並嘍!老山炮燒鍋,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咱們要成立個股份製的株式會社,巴不得日本人參股呢,啥他娘的這個那個的都解啦!你說你,何樂而不為呢?德兒雖然虎生而文炳,但還是個青牤子,年輕,不懂事兒,氣盛。你呢,這裏的厲害關係還看不明白?孩子嗎,聽你的。你帶個頭兒,他不就隨著了嘛!俺這是為你好,誰讓咱是哥兒們了呢。”
“哥兒們?俺是看在以往你替俺探父伺母的情份上,才認你這哥兒們的。就衝你現在說的話辦的事兒,俺高攀不上?你不說俺不想提了,過去就過去了,你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兒辦了糊塗事兒,俺就咽了這口氣,怪就怪時運不濟吧!你明知德兒和俺是那層關係,你明知老山炮燒鍋有德增盛股份,你耗子舔貓爪不顧命,對俺德兒下黑手啊?德兒哪得罪你啦,一口一個蘭大爺叫著,你、你這事兒辦的地道嗎?這是老天開眼,抗日的放火團一把火把燒鍋炸啦,這要落在鬆木二郎手裏,好說不好聽啊!這要再燒出用於日本人戰事的酒精,不為虎作倀嗎?別人還以為俺德兒,巴結小日本把老山炮的祖業給賣了呢,那得挨多少人罵,吐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德兒淹死,嚼舌頭根子都能把德兒魂兒嚼成大糞,不能入祖墳。你素口罵人,玩人喪德,你說你缺多大的德作多大的損吧?你還他娘的積德行善呢,為了小日本,自個兒哥兒們的孩子你都不放過,你還是俺敬重過的人嗎?” 殷明喜切齒的說,駁得蘭會長體無完膚。
“大哥,鴟鴞笑鳳凰,你這事兒作的是太過分了,你這不是往咱老弟心上捅刀子嗎?你知道不,為這件事兒,德兒大病一場,遭老罪了,至今還沒全好,你又惦係上德增盛的油坊和火磨了。這不是得寸進尺,把人往死裏整嗎,難道你的心讓狗吃了?數典忘祖,你和嘎夥的鬧翻那會兒,老三是咋幫你的。寧可自個兒鋪子關門,倒出錢來,幫你把福順泰支撐起來,你咋好了傷疤忘了疼,忍心下此毒手?” 二掌櫃跳起來數落蘭會長。
“俺沒那麼黑,老山炮燒鍋的事兒與俺無幹?那是鄧猴子打俺的冒支,設套誆騙老山炮的” 蘭會長心說作繭自縛,嘴上狡獪的辯解。
“班班有考,你還想抵賴?”殷明喜不刹口的說。
“你咋知是鄧猴子打你的冒支呢?” 二掌櫃抓住蘭會長的語失追問。
“唉唉,咄咄怪事,俺確實不知實情。俺和鄧猴子,在唐縣長東興市的家裏喝酒,鄧猴子提過話,說鬆木二郎想把老山炮燒鍋弄到手,俺就當鄧猴子那麼一說,也沒往心裏去。俺看報紙才知道老山炮燒鍋賣給鬆木二郎後讓放火團給炸了,這時俺才想起鄧猴子跟俺說的話。呼籲無門,不可窮之辯?咱們同盤而食,同明相照,你們不信俺可三曹對案,要不俺對觀音菩薩起個毒誓行不行?” 蘭會長說出原委,很是怨屈。
“口是心非,起毒誓有啥用,還不是響屁沒味?影子跟人走,還是人跟影子走,隻一步之遙。天再高,能壓住太陽?狗見骨頭親呐!” 殷明喜不信的說。
“見仁見智,會水落石出的。俺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吧!” 蘭會長說。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二掌櫃看話不投機,談下去也沒有啥意思了,作鳥獸散算了。突想起念過的古書中的一句話,問垂頭喪氣的蘭會長。
“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蘭會長私塾沒白念,明白二掌櫃的意思,原話對答如流。
蘭會長、殷明喜和二掌櫃站起走出禪房,拐到大殿,見吉德正和大丫兒跪在佛龕的蒲團上竊竊低語,然後吉德遞給大丫兒一個紙條,大丫兒接過紙條掖在腦後包網包著的疙瘩鬏頭發裏,殿門“咣”的被推開,隨著一股寒風衝進一夥人。
“啊你個瞎媽媽的,真花呀吉大少,有沒開奓的真姑子不玩兒玩上假姑子了?” 金雞脖兒提溜個王八盒子闖進來,愣了愣神,悔恨自己個兒沒記住山田秘密監視吉德不要驚動的訓令,站在吉德和大丫兒身後騎虎難下,既然暴露就將錯就錯,牛哄哄的說:“我說呢,這大冷天往這跑噶哈呢,搞破鞋搞到姑子庵裏來了啊?有礙風化,褻瀆神靈。弟兄們,別扯那沒用的,那啥玩意兒把這對狗男女給我拿下,穿襠的玩意兒!”
吉德得知鄧猴子在追查老山炮燒酒的秘方,左想右想,還是得把秘方轉移出去,轉移到哪噶達犯了難,想來想去,還是叫大丫兒速速把秘方轉交給老魚鷹藏匿起來,待消停消停有機會再交給老山炮家人。沒成想讓特務隊金雞脖兒盯上了,這一點完全出乎吉德的預料。吉德一起身兒拔出考爾特手槍,對準金雞脖兒。金雞脖兒嗬啊,“哎喲媽呀還有家夥呢。佐佐木參事官賞的哈?”同時吉德也瞅見了蘭會長,還有大舅和二掌櫃,吉德靈機一動,撇下金雞脖兒,快步跑向蘭會長說:
“蘭大爺!蘭大爺,俺聽俺大舅媽說你老來了,特意來請你到家喝酒。小姨娘呢,沒一起來?俺看你和大舅、二叔在禪房裏嘮的挺熱乎,就拈香拜佛保佑你老多多發財,健康長壽!說是要去給你拜年的,年前病了一場,沒好利索就耽擱了。你老來了,省了俺去了,這裏侄兒先給你拜個晚年,到家再給你老磕頭。” 吉德說完,向殷明喜和二掌櫃擠擠眼兒。他倆剛剛還替吉德捏兩把汗,不知吉德又捅出啥事兒風聲水起,招惹上這群狗。見吉德隨機應變跟蘭會長套近乎,就知道這是吉德玩的鬼推磨。
“啊、啊,嗬嗬,不晚。侄兒拜年要磕頭,不認大爺跟錢熟啊!” 蘭會長親熱的拉過吉德的手,放在手裏拍拍,撐得繃繃的油光胖臉,勉強堆起兩道褶皺,嘴甜心苦又特別顯得體貼關切。吉德說:“侄兒哪敢佛麵上刮金哪!” 蘭會長說:“大爺傾囊相贈!” 吉德說:“那小姨娘還不揪你耳朵?” 蘭會長說:“她呀,早吵吵要到你家見你的那幾個漂亮媳婦呢。俺才還和你大舅嘮起你呢,身子好了些了?這大可不必,坑坑坎坎、磕磕絆絆過百年,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一個燒鍋算啥,誰沒有走窄的時候?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咱德兒傅粉何郎,必有大的作為。” 吉德顯得失勢的樣子,又像似雙關語,唉聲的說:“龍遊淺水招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侷促如轅下駒,還有啥作為呀?” 蘭會長說:“有大爺呢。待會兒到家細嘮。” 吉德說:“侄兒豈不是要傍人門戶?” 蘭會長說:“不要旁若無人!” 吉德說:“侄兒豈敢?大丫兒,過來!” 大丫兒掙甩開一個特務的按押,罵了聲“狗”,就走到吉德麵前先和蘭會長有禮教的點下頭問吉德,“啥事兒施主?” 吉德深情的大聲說:“俺請蘭大爺到家吃飯,家沒魚了,你騎俺的馬,到江沿兒屯魚鷹爺爺那哈糗條大鯉子,刹生魚吃。馬就拴在廟院裏。” 大丫兒會意的點點頭,“嗯”了聲,說我和文靜師太說一聲就去。吉德叮囑多穿點兒衣裳,快去快回。蘭會長看吉德對大丫兒這麼體貼,覺出吉德招娘們喜歡的來頭了,笑笑問:“德兒,大丫兒不是你的人了嗎,那些人噶哈還那樣對待她呀?他們不是保護你的馬弁(biàn)吧,看那架勢也不像啊?”
“啊,那是便衣隊的金雞脖兒,誰知抽哪趕兒瘋啊?說是抓奸。金隊長你過來。這是東興市商會的蘭會長,龜河太君的紅人,金省長的坐上賓。你跟他說吧?” 吉德看蘭會長擺上仙風道骨的架子問金雞脖兒這夥人,吉德轉念一想,何不張大旗作虎皮,拿花貓嚇唬瞎耗子,先解虎尾春冰的燃眉之急。
“啊,蘭會長,聽說過,如雷貫耳!蘭會長大駕光臨,我特來護駕!” 金雞脖兒看吉德招呼他,馬上跑上前向蘭會長獻媚。吉德心說:嘿!這壞小子,腦子來的到快,這就舔上屁股了。
金雞脖兒最近發現吉德老往蓮花庵跑,就引起了金雞脖兒的懷疑,晝夜擱人看守吉德的行蹤。金雞脖兒聽狗腿子報信兒說吉德又去了蓮花庵,就帶上人跟來。一看院牆內還拴著一掛馬篷車,更讓金雞脖兒犯揣疑了,這才冒昧的破門而入,看到吉德和大丫兒跪在佛龕前,傻眼暴露了。金雞脖兒早聽說吉德和大丫兒有一腿,隻有捉奸好收場,掩蓋暗中監視吉德的詭計。金雞脖兒更沒料到,半路又冒出來個蘭會長,這誰敢惹呀?
“嗬!俺?護駕?你不是抓奸嗎?抓啥奸,你看俺像奸細嗎?監視到俺的頭上了,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這是啥地方嗎,佛家聖地,是你們這些夾槍帶棒人來的地兒嗎?你們記住,以後不許再來騷擾神聖和來上香的香客,俺要發現了,看俺不稟告皇軍收拾你的。還不快滾,等賞嘴巴子呀?” 蘭會長心裏有了數,這是吉德又遭惹上瞎蜢了,就想攏絡討好吉德,端起倚勢欺人的派頭送吉德個人情,說大話訓斥了金雞脖兒。
“是是蘭會長,小的這就滾!” 金雞脖兒早就聽說過蘭會長手腳通天的本事,加之殷明喜冤家對頭這個屎橛子,對吉德又沒抓住啥確鑿有力把柄,招惹不起還躲不起嗎?遭了狗屁嗤,哪還敢聲張?碰了一臉灰,自個兒自認今兒個出門撞上黑煞星了,哈哈的後縮到殿門口,一揮手,“狐狸沒打著,他個瞎媽媽的還惹一腚臊。撤!”特務們乖乖的退縮出大殿門,慢慢悄悄的合上殿門。
“哈哈……虎皮羊囊的東西!德兒,看見沒有,人腰板要硬實啊,娘們得意小鬼也怕呀?你是不有啥把柄落在這幫小子手裏了,要不他們敢在你麵前這麼囂張,你能受這氣?”
“蘭大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雞蛋裏挑骨頭的事兒,大爺不也攤上過嗎?你那大煙館火爆的讓同行眼紅,不也有人在日本人麵前下蛆嗎?說你私販大煙。你能咋樣,花錢免災唄!俺對付蛆的絕招……”吉德拿蘭會長的短處搪塞蘭會長,又逗噓蘭會長。
“囹圄如市。人在矮簷下,該低頭還是要低頭的。德兒,你說的是啥法子?” 蘭會長當真的問吉德,吉德幹脆的說:
“不勒!”
“哈哈,一個模子。明喜,沒差樣兒啊哈哈……” 蘭會長是又氣又樂。
“瞅你樂的,臉都放光!啊呀呀,我說的嗎,大侄子在這兒呀?你大爺一見你,就啥愁事兒都沒了。” 三姨太和文靜師太走過來,三姨太樂哈哈的不住嘴,吉德親切地叫聲小姨娘,三姨太哎一聲,誇開了吉德,“喲,媽呀!叫小姨娘瞅瞅,三十好幾長成嘍,多帥呀!簡直杆兒就是潘安宋玉再世。我說女孩子一見你就挪不動步了呢,就我這般般大的小姨娘,瞅了都動了春心?哦,德兒這孩子,我以前瞅著心裏就有點兒犯嘀咕,像誰呢?見了文靜師太,我咋瞅咋越像兩個人兒?老頭子,你看德兒那眉眼兒,多像明喜老弟呀?那鼻那嘴那臉龐多像文……”
“俗話說,外甥狗,狗外甥,婆家的種娘家的垵,老娘老舅姥姥生,三輩不離姥家根兒,打斷骨頭連著筋,外甥長的像舅舅,八輩兒都吃肉,這有啥奇怪的,大哥你說是吧?” 二掌櫃聽三姨太說看出點兒破綻,怕引出麻煩,忙岔開話頭,還拽上蘭會長解圍。蘭會長當然得搪一搪,這個隱情不能挑明在不知內情的吉德和三姨太身上,“俺才還樂呢,德兒不僅長的像明喜,那體性更像他大舅,一模刻出來似的。小三兒,俺看你精神頭不錯啊,念經就是好。你願許完了,還願的事兒,俺也交給二掌櫃和明喜辦了。你還得拜托文靜師太多念念佛,保佑咱早生貴子啊!哈哈,老來子!”
“嗯呐唄!” 三姨太嬉笑的附合蘭會長。
殷明喜和文靜聽了三姨太說的話,嚇的臉都綠了。二掌櫃這一叉剪斷了三姨太的話頭,蘭會長這一幫襯這一褶,三姨太也就被蒙過去了。吉德對自個兒的身世已無所謂了,挑明也好,掖著也好,早已心知肚明。老輩人不願說,有老輩不願說的道理,該說的時候,自然就說了。這事兒能瞞多久,早晚要大白於天下的。
“是嗎,還願的事兒都掂綴啦!老頭子,這下就看你的了?” 三姨太眉眼兒飛揚,賤賤的對蘭會長說。
“哈哈!”眾人一看三姨太的浪態,忍俊不止。
“各位施主,師太問在這兒用齋嗎?” 小尼姑明惠問。
“不啦,文靜師太。這些人多少日子沒在一起聚了,都是老酒鬼,嘴上說話又沒遮攔,他們平常在一起老絆嘴,不是冤家不聚頭嘛!我呢還想串串門子,看看老姊妹,還有那幫晚輩兒,喳喳的我這壓歲錢兒還能省嘍!我最想看看大侄兒那兩個招人稀罕的侄媳婦了,太俊了,嫉妒死我了。” 三姨太骨子裏本來就自來熟,又和文靜師太混了大半天,就跟老熟人一樣撈著文靜師太的手,說了算的樣子,呱呱噠噠的。蘭會長說:“俺和德兒還有話說,文靜師太就不掏撓你了,這就夠麻煩了。” 文靜師太叩掌,莫然地說:“阿彌陀佛,施主順便。”吉德瞅眼殷明喜,顯出晚輩的熱情,張羅的說:“蘭大爺,咱不說好了嗎到俺那去嘛,俺都叫大丫兒糗魚去了?大舅,二叔咱們走,俺陪幾位長輩好好喝喝,好多日子俺沒這麼高興了。大爺和小姨娘這一來,帶來多大喜慶啊?走嘍!師太謝謝您,您老保重,過兩天俺再來看您。”
吉德張羅款待蘭會長的宴席,表麵上喜氣洋洋的一大家子,上上下下擺了四桌。孩兒爪兒的們湊到一塊堆兒,興高采烈的瞎作渾鬧,一派喜慶。大人們心裏卻硌硌秧秧的,顯出匏瓜蔓和倭瓜蔓兒擰不到一塊兒去的尷尬樣子。尤其是蘭會長鍥而不舍的向吉德兜售株式會社的事兒,叫殷明喜很是惱火,酒沒喝完,說是累了,就獨自一人先退回家了。殷張氏也沒客氣,數落蘭會長在老山炮燒鍋這件事兒上的不是。蘭會長有口難辯,心裏不舒服多喝了幾口悶酒,有了醉意,破口大罵鄧猴子不是人害了他,把他推上不仁不義的尷尬境地,說是要找鄧猴子算賬。三姨太耍尖賣鄶的和小魚兒一幫侄媳侄女們,打趣罵俏的說笑,倒是魚兒得水,其樂融融。
傍黑兒,鄧猴子不知在哪淘換著的信兒,和老婆大傻瓜覥覥的來看望蘭會長和三姨太。在前院的小洋樓客房裏,三姨太正伺候蘭會長抽著大煙,對鄧猴子的造訪,蘭會長心裏正窩著對鄧猴子的火,嘟囔‘夜貓進宅無事不來’,麵上顯出很木然,嗯了一下,說聲你來了,就自顧個兒的閉眼抽大煙,把鄧猴子兩口子撂在椅子上。
三姨太瞅蘭會長帶搭不稀理的樣子,對鄧猴子是見過多次的,也就不惜外了。對長得像傳說中的醜婦嫫母一樣的大傻瓜,就有些過意不去,又是倒茶又是削蘋果的說:“老嫂子,我那口子就是那樣兒,大煙兒比他親老子都親?” 大傻瓜接過三姨太遞過來的蘋果妖道的撅撅嘴,唧啦抓啦的說開了,“妹子你說這個,我倒想好好搬哧搬哧。還不都那樣個兒,五脊六獸的,見了煙兒比他爹都親,沒旁人了?會長蹲笆籬子那會兒,我也抽了幾天,可沒抽起,就不抽了,不也那麼的了?人哪到哪時說哪時話,都是錢撐的。沒錢我看你抽啥,恨不能賣大腿吧?我這大腿也不值錢,給人家都不願意要,嫌乎太粗,你去抽大煙筒去吧?妹子你,啊,頭一次見麵不好這麼說,可我又憋不住,你長的真水靈,戴盡,多招人稀罕!這上哪噶達說理去,哪旮子就逮說哪旮子的話,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會長原先那三兒,也沒和會長打八刀(離婚),就讓穿山甲劉三虎淘換去那個,跟會長那些年也沒開個襠兒,到人家劉三虎手裏,捅咕出好幾個大小子,這都是命啊!瞅瞅,越扯越遠了?那個三兒,狐狸精似的,那小模樣兒跟你長的差不離,沒你那麼浪氣兒妖豔,端端莊莊的,甜妞似的,可有大家閨秀的派頭了,說啥嗑兒啥的拿腔拿調的,那聲音嚶嚶的比雀兒唱的都好聽,就是和會長那啥時嗯嗯嘰嘰的怪音兒怪調的膈應人,叫咱心煩,跟揣犢子似的直返酸水,翻胃倒牙!三姨太,你說這人哪,都是老天爺事先給搭配好的。你瞅你家蘭會長圓箍圇墩的,躺那噶達趕上一口大肥豬了。瞅你長的哈花似的。蘭會長準拿你當回事兒,香餑餑的捧著。你說咱倆口子,會長猴兒頭瓦相的單細,咱呢大肉塊子,上下一般粗,下黑睡下了不知哪頭是哪頭?這些咱不說了,會長心花,把我當窩頭兒扔在牆旮旯那擓兒,發黴長毛。嗨,我是像豬八戒投胎到豬圈裏,投胎投錯了,沒長你那好模樣兒啊!我虧得生了兩個好兒子,才有了指向。一個在治安團當營長,一個在特務隊。要不然,會長還不騎到我脖頸上續個小啊,整個像你這樣兒的小妖精進家,還有我的活呀?”
三姨太抿著個小嘴兒,聽大傻瓜嘮叨,心裏嘿嘿的樂。心說:這老蒯兒有點兒傻,說話沒譜,不著調兒,裏外拐不分,我好好逗逗她玩兒玩,埋汰埋汰鄧猴子,藐視地說:“媽呀老嫂子,鄧會長雖是其貌不揚,沒有啥人樣兒,可挺招娘們稀罕的,我挺得意的。” 三姨太嘴上說著,眼神在鄧猴子和大傻瓜臉上飛來蕩去,“你瞅那臉兒,刀條條,腮倒奓奓的,那是猴兒相?福相啊!齊天大聖長的就那個樣,先是當了弼馬溫,那可是給玉帝看的禦馬呀?後來大鬧天空,惹惱了玉帝,壓在大山下五百年,唐僧救了他,保唐僧取了真經。鄧會長如今比齊天大聖強多了,跟上真主子,呼風喚雨的,把誰放在眼裏呀?殷明喜叫他治登得不得煙兒抽,整得整天價愁眉苦臉的。對吉老大的老山炮燒鍋這事兒上,這一手更高,多顯有才華呀,釜底抽薪!整得老山炮裏外不夠人,日本人拿槍挑著晃呀晃的,嚇唬誰呀?鄧會長心裏明鏡似的。吉老大呢,身上拉肉,大病了一場,迷糊不振的樣子,鄧會長心裏偷著樂去吧!還有,鄧會長可是陰謀大師,比孫子強百套,那美人計玩兒的都到家了。劉三虎那靖安軍噶哈聽鄧會長的,一眼連襟的關係可起老大事兒了?你家那三兒能不念往常的舊情,枕頭風還能少吹嘍?你家那二妖精,傍上馬六子馬署長,一條大腿就把馬六子搞定了。老嫂子,你說,鄧會長外有靖安軍,內有警察署,上有日本皇軍,下有官府唐縣長,家有你和那兩個寶貝兒子,這四梁八柱,鄧會長的勢力如日中天啊!不過,我看鄧會長他倒很怕你。你說了一大堆,人家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瞅著你說,多好的性子啊?不像我們家老蘭,你要這麼說呀,那火早攛兒到房頂了?老嫂子還是你厲害,能拿住老爺們,你整啥招把老爺們整治得卑服的呀?你不僅拔了你的眼中釘肉中刺那倆妖精,還幫襯鄧會長整成了他做夢都想作的大美夢?你說你麵子和裏子都掛得光光彩彩的,多能哏兒!” 大傻瓜美不丟的瞥了眼鄧猴子,吭嗤咬了口蘋果,“那是啊!有啥招,你還誇醬碟兒呢?我有啥大能耐,老黃瓜抹綠色兒,裝啥嫩哪?死靠唄!哎,大妹子,我告訴你就一招,可靈驗了。盯住一個門兒,認準一個人兒,抱住一根柱兒,歸天一個穴兒,誰誰怨咋的咋的,整一炕的妖精是會長的本事,我也不醋,我也不酸,狗尿台不濟長在金鑾殿上了,坐住老鄧家炕頭,誰敢和我比肥瘦高矮,舌頭夠鼻子還差一大截子呢?會長也是夠戧,磨道裏撿驢糞蛋,不分好賴!我整天價也是瞎樂嗬,我就知念阿彌陀佛!”
鄧猴子恨勁兒掐滅煙頭,笑裏帶陰損的說:
“是啊,撅!一女不吃兩井水,一婦不嫁二夫郎嘛!咱家大傻瓜的醜模樣我算服了,擱哪哪,誰誰不惦稀,賣都賣不出去,白給都沒人要,倒貼吧又沒子兒。不像三姨太你了,光彩照人,罵人都不用嘴,那眼睛一放臊,一顧傾城,再顧傾國,迷倒一大片癩蛤蟆。瞅你那小模樣兒,比桃花豔,比牡丹媚,比杏花浪,不也一樹梨花壓海棠嗎?你呀不招惹人,人家還惦稀你呢?我這當大伯子的,啥時見你啥時都心猿意馬的守不住鋪,你說喜鵲鵮牛尾花逮著一門了?這會兒要沒有蘭會長躺那旮兒,我還不讓你血肉橫飛,撐撐你的巧嘴兒?”
“你瞅瞅邪性不?情人眼裏出西施啊!別說西施就在眼前,下了毒的唐僧肉也咽得下,做鬼也風流嘛!”大傻瓜瞥了眼三姨太,個個兒念秧。
“你一邊兒去!別裝謙謙君子了?小三兒再會說,不如你猴子會耍人哪?你自己個兒舔人家屁股,別拿旁人當遮羞布?俺問你,你說你缺不缺德,你嘎巴鬆木二郎,噶哈扯上俺禍害老山炮欺負俺大侄兒?讓俺在殷明喜麵前抬不起頭直不起腰,在後生麵前背上一個不仁不義的黑鍋?你是不是你在娘胎裏就那麼古董啊?你個牯牛揍的。你說,你給俺說呀?”
蘭會長抽完大煙,沒挪窩兒,聽三姨太和大傻瓜拉呱兒眯糊著,心裏琢磨咋和鄧猴子攤牌,聽鄧猴子拿話搕打三姨太,正好灶火找到煙道,從炕上一高竄起,氣呼呼敲達大煙槍,吵吵的質問鄧猴子。
鄧猴子、三姨太和大傻瓜絞盡腦汁的鬥嘴,誰也沒承想蘭會長會來這一手,嚇了一大跳,愣了會兒,三姨太臉白白的湊到蘭會長跟前兒,拽下蘭會長手裏的大煙槍擱在煙盤上,坐在炕沿上,捋呱蘭會長急速起伏的胸脯,咻咻的說:
“有話不會好好說,吵吵巴火的多傷身哪?看叫孩子們聽見,多不好?” 大傻瓜拽住鄧猴子,捅捅咕咕地躲在身後,看著臉色鐵青的蘭會長,哆嗦的不知嘟囔些啥。
鄧猴子聽二兒子瞪眼瞎回家,學金雞脖兒在蓮花庵碰見了蘭會長,說是要到吉德家喝酒,就想來吉宅和蘭會長套套近乎,說些事兒。可他打怵殷明喜和吉德,不來又怕蘭會長過後挑他的理兒,就讓胡來到吉宅打探,聽說殷明喜自個兒先回家了,有理不打上門客,就硬著頭皮,破天荒的拉上大傻瓜來看望蘭會長兩口子。鄧猴子可不知蘭會長因老山炮燒鍋的事兒對他有底火,冷靜的想想,也好把話說開,省得心裏老記個大疙瘩。蘭會長不是還惦稀油撚子的油坊和老麵兜兒的火磨嗎,我投其所好捅咕捅咕,借蘭會長之手,把油坊和火磨從吉德手裏整到官府手裏,整垮德增盛,愁死殷明喜。鄧猴子盡三寸不爛之舌,貼糊糊坐在挨近蘭會長的炕沿上,嘿嘿的說:
“你這是噶哈呢這是,激歪激歪的還火上了呢,火個啥呀你?插皮了,蘭老弟。你聽我解釋,我是一時糊塗,不借用你的大名不行啊,我怕老山炮不信。老弟,做買賣不是講的仁義,講的是識時務,大魚吃小魚例來如此,非我首創。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蘭老弟不也弱肉強食乘人之危嗎?你福順泰總商號樓房,是咋從永春源盤過來的,你心裏比誰都清楚?打那你才聲名雀起,獨占三江一帶商界鼇頭的。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鬆木二郎老是拿皇軍壓我,說我私交‘順水蔓’劉三虎的靖安軍圖謀不軌。這多大的罪呀,我經得起嗎?篙你,也得堆掛兒?就這樣,捉襟見肘,折足覆餘(yu),又可丁可卯的事兒。我和殷明喜有隔閡,又拿他沒轍,就拿吉老大殺氣吧!我就設計個圈套,老山炮就乖乖往裏鑽了。嗨,老山炮,扶不起的阿鬥。日本人想好好捧捧老山炮,利用他的事兒,多摻和摻和咱們的買賣家,這也是咱協和會份內的事兒,我當然不能錯過這領功請賞的大好機會,報上啥的我的動靜整的可夠大的,啥日滿精誠合作的楷模呀啥啥的,可是……老山炮和開棺材鋪的翠翠,把棺材鋪子盤出去,猱了!這瓜砸的,一塌糊塗,龜河司令官把我叫去一頓臭罵,狗血噴頭,沒有山田太君說情,這會兒還擱憲兵隊的笆籬子裏蹲著呢。龜河太君限我一個月,淘換到老山炮燒酒的秘方。否則,還要拿我是問?我遙哪尋找老山炮燒鍋勾兌師和大燒二燒,可他媽的都逃了,連家人都逃得無影無蹤了?我抓住老山炮他老婆和幾個兒子,咋嚴刑銬打逼問,一問三不知。山田太君說放長線釣大魚,就放了他們。山田太君說的大魚就是吉老大,興許吉老大知道老山炮燒酒的秘方,這不派人暗中監視吉老大行蹤嗎,可一直沒有啥動靜。也沒看他和老山炮老婆有啥聯絡。監視吉老大還有另一層意思。燒鍋這一炸,鬆木二郎損失慘重,十拉多萬都是朝鮮銀行貸的抵押款,他能不急嗎?杉木一郎貯木場,那天下晚黑兒不也遭放火團放把火嗎,兩人聯手把山田太君告了。就捅到龜河太君那兒噶達,說山田太君整治治安不力,打擊手段軟弱,瘦腿兒穿個肥褲子太寬鬆了,縱容了反滿抗日分子。山田太君挨了龜河太君幾個‘三賓’心裏能好受嗎?山田太君懷疑吉老大有嫌疑,說不定還是吉老大指使放火團炸的呢?你知放火團都是些啥人嗎,聽說都是窮黨鼓動那些國高的窮學生和腳行的苦力,殘忍暴力,專門炸、燒皇軍、日本人和給皇軍效力的商家,軍火庫、糧庫和倉庫啥的。殷明喜的四丫頭前兩年突然不知去向,我懷疑她可能就是窮黨,你說能和吉老大沒有啥瓜葛嗎?還有吉老大的拜把子兄弟叫冬至的,在王福隊坐二把交椅,偷襲沈家崗日本武裝移民團的就是他們幹的。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能不讓山田太君懷疑嗎?”
蘭會長雖屬火藥撚子脾氣,沾火就著,哧啦一下子就滅火了。蘭會長聽了鄧猴子說的一通諞嗤吉德的話倒開誠不恭,像似有啥說啥。言外之意也是敲山震虎,離間俺和殷明喜舅甥關係,叫俺離吉德遠點兒,別沾上膻味。這意思無非是叫俺和你鄧猴子穿一條連襠褲子,對付鄧猴子的死敵俺的至朋好友。俺憑啥得為你鄧猴子所用呢,心裏未免覺得窩囊,泄了的氣又徐徐上升,說:
“俺是商人,不是政客。你盜用俺的名義損害俺的朋友,就是損害俺的聲譽,讓俺沒法做人。這事兒,說啥你得給俺當明喜和德兒麵說清。這要傳出去,俺三代以下,還有好名啊?你說俺,你的屁股就幹淨?你自個兒拉一屎盆子的屎,還賴別人?你不打吉德的主意,捅咕老山炮賣掉燒鍋能有這些事兒嗎?俺知道,你是想取卵毀巢,你咋就那麼恨明喜呢?是啊,明喜取代你,當上商會會長的位置,你心裏不淤作,誰叫你奪美害命蹲大獄呀?是商務公議會會員,公推明喜當的會長。明喜一開始還不幹,是俺說服他,他才幹的。再說你那會長是咋當上的,你夠資格嗎?曆來會長都由大商號執事出任,本來就應由明喜擔任,你一個油鹽鋪子,憑啥當會長啊?不就憑你獻媚唐知事,才當上會長的嗎?你不僅貪汙會員費,還挪用‘憑貼’款,截留‘出貼’人的紅利,就連辦個執照,你勒人家大脖子,都勒吐了血?你賬麵多大的窟窿啊?明喜說啥了嗎?人家沒有落井下石,而是一點點幫你堵上虧空。你這小人,讒言害人,老轉軸子的死,你說能與你無關?你個政客,眼睛不要老盯著商家,老和買賣人過不去?俺說不怪明喜看你入木三分,要不差你坑害商家,和得有個人替商家扛災,明喜是不會當這窩囊會長的。你能不能敞亮點兒,看在俺的麵子上,不和明喜、德兒作對。你以為你有日本人撐腰就飛揚跋扈,你和日本人心眼兒不要太實嘍!俺是誰撐腰?比你腰杆兒硬,俺有實力,俺可站直腰和日本人說話。不是俺吹,日本人有些事兒還得仰仗俺呢。像‘獻納’、‘國民儲蓄’、‘建立防衛城鎮’啥的,哪樣不是俺帶頭出力出錢。你有啥?兩扇皮一根舌頭,搖個沒尾巴的狗腚,光靠瞎汪汪亂咬人討好日本人,除此之外,你還有啥打人家巴什?你想和俺平起平坐,平分秋色,拿日本人哈俺,你白日做夢去吧?”
鄧猴子不慌不忙的從炕沿上站起,從容的走到茶幾旁,拿起放在茶幾上的茶杯,淺淺的呷下口已涼的杭州西湖龍井,又走回蘭會長麵前,心裏罵:老黃縣痞子,我讓你死都找不著墳頭的門?麵上卻笑逐顏開地說:
“老弟呀,你說的話不假,我打心眼兒裏服。我鄧猴子再不是人,也沒有存心想害你老弟的意思,我是逮知己知彼了呀啊?這世上我最佩服的人隻有一個,就是老弟你;我最打怵的人有兩個,就是殷明喜和吉老大。你說讓我當著殷明喜和他大外甥的麵,把我打你冒支的事兒摘清,那是同惡相助啊!爛瘡舌頭沾上麥芒,摘能摘得淨的嗎?反而是禿老婆畫眉,越描越黑?你不信,你打在殷明喜心裏的烙印,不是管我打你冒支這一件事兒。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倆昔日的生死至交之情,已日漸淡薄了,不是嘛?今晚殷明喜半道把你倆口子拋在這噶達,個個兒烙熱炕頭子去,就已說明你倆早已南轅北轍了?咱倆一個屎殼螂和一個臭臭,在殷明喜眼裏是不分誰臭誰不臭的,臭味相同。你跟我玩熱水瓶子,外冷內熱,無非是想拿對我,給我個下馬威?你個白臉曹操,我對你就像是一塊雞肋,啃之無肉棄之可惜,老弟你的下馬風……”
“蘭大爺!蘭大爺,俺大哥叫俺哥倆給您送點兒凍梨凍柿子解解酒。沒睡吧,俺們進來了啊?”
屋內四個人同時聽見門外吉盛的喊問聲,鄧猴子和蘭會長不想叫吉盛進屋,就向三姨太捂嘴擺手的阻止三姨太說話,可已晚了三秋。三姨太耳尖嘴快,巴不得有個人打攪一下鄧猴子和蘭會長無休止煩人的爾虞我詐相互抵毀的爭吵,就疾速起身兒,應聲說沒睡,人已走到房門口推開了裏屋門。
外麵鬼嗤牙的冷,吉盛和吉增見屋裏亮著燈,影綽還聽有人說話,知道蘭會長老兩口沒躺下,客氣的打聲招呼,三姨太答應時已推開堂屋房門,進到堂屋準備伸手開裏屋門,門被推開,“媽呀!大冷的天兒,瞅瞅凍的啥是的,招人心疼……”三姨太說著話,伸手接過小挎籃,吉盛噝噝哈哈的說:“不冷小姨娘!凍梨和凍柿子都緩好了……”吉增矮墩墩的跟在吉盛身後,看吉盛站在門口不動彈,就往裏拱,“淨挑好聽的說,能凍死人!嗬嗬,房子還是蓋在屋裏好,就是暖……”三姨太放下小挎籃,抬眼看小哥倆傻愣眼碓在門口,樂嗬嗬地說:“進來吧增兒盛兒,麻溜的。坐會兒烤烤爐子,陪你大爺嘮嘮嗑。媽呀,瞅瞅啥呢你倆兒,是你鄧大爺和大娘,不認待了?他公母倆聽信兒,來看望你蘭大爺和我。也不是外人兒,一噶達坐下呀!你蘭大爺和你鄧大爺閑扯呢。”
“誰家狗嚼子沒拴住,哪跑來的老野狗?” 吉增和吉盛瞅見不術之客鄧猴子,仇人狹路相見分外眼紅,愣了一小會兒,吉增怒不可遏地雙眼瞪成牛眼珠子,衝到鄧猴子身前,彪悍的扯住鄧猴子的脖領子,一擰勁兒勒上死狗,“老狗雜種,裝蒜!欺人太甚,俺不找你,你倒自個兒闖上門熊到家裏來了呢,太張狂了,俺非醢死你不可?” 鄧猴子白煞個猴臉兒,猴眼珠子在眼眶裏直翻白,呃呃的奓開兩手,蘭會長“這、這、這” 的挓挲兩手坐在炕上幹顛屁礅,油光大腦殼兒晃來蕩出,牛犢子叫街兒,蒙門了!三姨太腦子靈爽,“這咋說的這孩子,虎巴的。”說著,火火的從吉增身後跑上去,想拉開吉增,吉增掄開大巴掌“叭”的一聲無意間手背梢在三姨太的粉臉上,又“嘎”的一聲脆響,煽得鄧猴子的臉腮嗵的紅腫老高,“這巴掌俺替老山炮打的。”“叭唧”手背反抽在鄧猴子另一邊臉頰上,“這一巴掌俺替俺大哥削的。”“窟嗵”回手一拳,重重的碓在鄧猴子小肚子上,“這一拳俺替俺蘭大爺醢的。俺讓你瞎杵咕,害得俺蘭大爺裏外不夠人。俺讓你裏挑外撅,瞎了你的狗眼?”吉增解嘎渣兒的打一下罵一句,又狠狠地碓鄧猴子的肚囊兒。鄧猴子有倒氣沒出氣的,吉增碓一下他口嗤一下血沫子。吉盛麵色驚恐心裏叫好,瞅大傻瓜剛緩過神,狗熊似的張揚開雙臂“哇”的從椅子上“呼”的撲向吉增。吉盛二話沒說,抬腿衝到撲向吉增的大傻瓜頭裏一伸腳,大傻瓜絆個豬撲空,下巴子“咣”的一下磕在炕沿邊上,硌得大傻瓜眼冒金花嘴角嘩拉拉淌血。吉增聽見響動,把鄧猴子攮喪在地上,回過身來,蘭會長出溜下炕抱起鄧猴子的頭。吉盛裝好人的俯下身子,往起攙扶大傻瓜,三姨太看得明明白白,也過來幫吉盛往起拽大傻瓜,眼神一漂和吉盛眼神一對光,那意思說,你小子太嘎咕,瞅磕的。吉盛訕然一笑。大傻瓜全然不知是吉盛使的壞,爬起來抹下瘡起的嘴丫子,餓虎撲食的夠向吉增。吉增飛起一腳大皮靴尖兒正踢在大傻瓜的恥骨上,大傻瓜“媽呀”一聲雙手捂住胯襠兒“哎喲喲踢咱的……”。三姨太這回有點兒不對味了,“老二!你唬啊?咋往那地方踢呢你啊?” 吉盛擔心吉增真的把大傻瓜踢壞嘍,怕沾包,順三姨太的話說:“二哥!打盆論盆,打碗論碗,一碼歸一碼,瞪眼完他媽也沒作孽,你踢她那噶哈啊?那經得住你那一腳嗎?來‘大娘’,俺背你去華一絕那哈瞅瞅,生不生養不養的別撈下啥毛病?”蘭會長剛把鄧猴子從地上扶到炕沿上坐下,大傻瓜一揚頭一咬牙,“還生養他媽個六啊?” 就扒拉開吉盛,衝向鄧猴子,“你造孽啊,還刮達上我?”棒槌似的拳頭劈啦叭啦的捶打開鄧猴子。鄧猴子想都沒想到大傻瓜會來這一手,剛要發作起性子,大傻瓜提溜過鄧猴子的招風耳,黑熊拎猴子似的就往屋外拽,嘴裏不幹不淨的罵:“我說你沒有好嘎碎嗎?今黑兒偏偏拉上我陪榜,你個媽的,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啊,沒安心的東西?你給我回家,看我不扒了你的瓤抽了你的筋,剁了你喂豬!媽拉個巴子的你給我快走,你還包啥屈?你這吃人飯不拉人屎的玩意兒,削死你我才高興呢?你舔貓爪子不要命的玩意兒,你把人家坑的還不夠啊你呀,還要往茅坑裏揣咕人家……”
大傻瓜罵罵吵吵的和鄧猴子“哎呀呀你耗子舉大刀就知窩裏橫”一路的叫喚,招來院子裏一群狗兒的不是好動靜的狂叫狂咬,驚動了宅子裏的人,更官兒和炮手掌著燈籠朝吵罵聲照去,都納悶這一對狗男女不是看望蘭會長公母倆的嗎,咋倆人造血葫蘆似的還吵吵鬧鬧打在一塊兒堆了呢?不知就裏,就見三姨太拎搭兩件皮大衣和吉盛拎個皮帽子圍巾,一前一後追了出來。
吉德心窩子裏,窩著蘭會長那出陽奉陰違樣子的火,又上著蘭會長居心叵測的火,兩人心知肚明的麵和心不和,吉德顧及麵子多陪蘭會長喝了幾盅酒,又加上見到文靜師太親生母親想起老家的爹娘和春芽,倚在炕上的被卷上苦思凝想。
小魚兒哄睡小兒子七龍後回到屋裏,看吉德一個人躺那噶達眼角還有淚淌下,就委哧上炕躺趴在吉德胸上,可人的問:“喝點兒酒心情不好,想家了?” 吉德一隻胳膊摟住小魚兒,輕輕拍著後背,抽泣地說:“嗯呐,有點兒。” 小魚兒也愁苦的說:“我媽過世也有八、九年了,不知咋的,一到過年我媽就托夢,老讓我多照顧照顧我爹。說我爹他太擰,老好和小鬼兒掐架,我媽心裏老擱不下他,替我爹他在陰間多積陰德呢。又說我爹家當敗扯的太多了,叫我勸我爹收斂一點兒,給後人留點兒家產。還說我爹魔鬼纏身,就這一兩年的活頭了,她和我爹並不了骨,我爹死不見屍,叫我不要找我爹屍首,整個空塚,過年過節燒點兒紙念叨念叨,就算盡孝了。唉,還有更離譜的呢,我媽說我大哥不孝敬,成天不著個家,說是幫我二哥打異鬼呢,要不我二哥早就……我媽也夠有意思的,說我二哥在老林子裏嘎了陰親,江麵破冰小草冒錐兒,我家就能添人進口了。” 吉德安慰的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俺聽解夢的說,夢都是反的。人死就是人活,發財就是破財。老山炮賣燒鍋之前,俺做夢還夢見燒鍋酒溜子淌出的都是金水,裝滿一大壇子一大壇子的,咋樣了呢?哎,你別說,你媽托夢說的陰親,是不是和姓殷的殷字兒有關聯哪?不會你二哥真備不住和俺親上嘎親了呢?” 小魚兒拍下吉德肚子說:“去你的,瞎扯!你不說夢都是反的嗎,這咋又出爾反爾了呢?” 吉德說:“俺估摸八成有譜。你想啊,藹靈多大了?瘋瘋張張的都二十好幾了,家裏人又從沒談過婚論過嫁,說是要做個啥新時代女性,不許父母包辦婚姻,要自由戀愛,跟你似的。那白山黑水的老林子窩棚裏,你二哥也老大不小了,四十好幾的人了,孤男寡女的,說不準就捂挓到一個被窩裏。自打小鬼子秋季大掃蕩過後,藹靈是一點兒音信都沒有了,連冬至啊、啊王福隊也沒了蹤影,興許開春,藹靈真的抱個大胖小子回娘家婆家看看呢。” 小魚兒說:“那夢可就應驗了,叫我媽和我大哥在天之靈,保佑我二哥婚成有子,多打鬼子。哎,你還想那個忘恩負義的冬至啊,他坑苦了咱們,要不是崔鎮長自取之辱搭救你,你早做刀下鬼了,還想他?” 吉德說:“終有救命之恩吧!再說他舍哥兒們小義取民族之大義的壯舉,俺還是挺佩服他,想到這一點,俺心就順多啦!” 小魚兒覺得口渴,下炕倒了杯涼茶“咕咚咕咚”喝了,又倒了一杯端給吉德,吉德接了喝下去,“真涼爽!這酒喝的,死要麵子活受罪。大舅半道這一甩髻子,蘭大爺當時嘴角的胖肉得索的,哈喇子都淌下來了。眼珠子本來就突突的,俺看眼皮都有點兒禁不住鼓脹了,就跟那半死不活的蛤蟆眼睛一樣,瞪瞪的,可砢磣了。大舅就是大舅,能抹臉兒也能拉下臉來,誰誰也不慣著。大舅這麼臊蘭大爺麵子,俺看這老哥倆兒這回算掰啦!蘭大爺也是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在燒鍋這件事兒上,俺不跟他計較,他還蹬鼻子上臉,說是要聯手搞個大株式會社。托拉斯那種。由他‘操總’,再納日本人投資入股,實際就是想吞掉俺和大舅的買賣,大舅能不激眼嗎?俺是畫貓臉兒裝虎,哄這老頭子玩兒。小貓玩兒老耗子,那才叫活氣人呢。” 小魚兒解開棉襖扣,凸顯出小花襯衣箍得緊繃繃的胸廓,吉德看了琢磨,東北這噶達吃五穀雜糧的,人倒都長得魁梧壯實,這與東北女人的奶水大有關吧!奶水足興,小孩子自然而然長的就大。吉德脫口的問小魚兒,“小姨娘是石女吧,這些年也沒開懷?” 小魚兒褪下棉褲鑽進被窩,說:“啥石女呀,太浪唄!” 吉德也脫衣服,笑哧哧的說:“你不浪,這一禿嚕,就吉家出楊門,七郎八虎,誰不讚你這佘太君哪?俺看是蘭大爺不丁殼兒,老癟瓜啦!” 小魚兒邪性的說:“你小姨娘……你試試唄!那兩個魔頭,實夯夯的多有魅力啊!”吉德聽了,臉一下子飛紅,“隔輩兒如隔山,你想讓俺亂倫哪?” 小魚兒撩開被子,坐起來嘿嘿笑著說:“啥輩呀?八杆子打不著,你真給小姨娘揣上,你還打拚個啥呀?秦始皇一掌權,啥不是你呂不韋的。” 吉德笑模笑樣的繃板個臉,虎唬的揮動拳頭嚇唬小魚兒,小魚兒嗤嗤的挺個臉叫號,“老大,你老虎吃蒼蠅張不開嘴,你狗咬刺蝟無處下口,我小覷你了,瞅你外強中幹的樣子,心虛了吧?” 小魚兒逗噓吉德自個兒先咯咯笑趴了,吉德心裏鬱悶疙瘩煙消雲散的釋放了,摟過小魚兒……
“汪汪”院內狗的狂叫驟起,吉德和小魚兒一驚,撒開廝混,挺直脖子支起耳朵麵麵相覷。吉德第一根兒神經意識到出啥事兒了,一字沒說蹦到炕下,撈過衣褲就往身上穿,腳下盲目的搜穿鞋子,隨即就往門口奔。“褲子……”小魚兒話還懸在半空,吉德心裏急走的猛,忘記褲子沒提,一下蒙登栽楞倒向爐筒子,吉德擱手剛扶上滾燙的爐筒子,“媽呀”的燙得一叫,身子一蹭倒站直了身子。
“不好啦!不好啦三奶奶!” 二鳳從房外嚷嚷到屋裏,推門闖進來,“鄭炮頭報信說,二爺把鄧猴子打了。鄧猴子和他老婆,血葫蘆的往大門口跑呢。”
“鄧猴子?他從哪耗洞裏冒出來的。” 吉德係著褲腰帶,詫異的大聲問。
“俺哪知道啊?聽鄭炮手那話兒,像似看望蘭老爺三姨太的。” 二鳳怯怯生生的樣子,低頭啁啾的說。
“問啥呀?哈喇油,快走吧!咱這噶達信奉聖人的話,不論和誰有多大恩怨,門楣高矮貴賤,主家不打上門客。鄧猴子就吃準了這一民俗才敢上門,這遇到一個吃生的,活該他倒黴?不過,這讓蘭大爺老臉往掛呀?老二真是的,這太添亂了嗎?” 小魚兒也穿戴上了,走在頭裏說。
“該揍!削死了,閻王爺都樂蹦高嘍,多個催命鬼?” 吉德跟在小魚兒身後,氣的咒罵。
“你還說?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汙血不濺自家門,鄧猴子是個狗毛人,咱發膚受之父母,值得咱親自在自家動手嗎?他的孽緣,何止咱們一家?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鄧猴子這要有個好歹,咬上咱一口,多犯不上啊?”
小魚兒一個勁兒絮叨,拐出小院套的門,鄭炮手凍得清鼻涕淌的多長,迎上說:“三奶奶,二爺這活閻王可給咱們出口氣,把鄧猴子揍的移嗆。” 小魚兒哼聲問:“鄧猴子咋進門的,為啥不稟報?” 鄭炮手麵有難色的說:“這……我以為門房稟報過三奶奶啦!” 小魚兒嗖嗖走向前院,氣囔囔的問:“門房呢,給我叫來!”
“不用叫,俺來了。” 門房顛顛的拋下嘰嘰喳喳說話的三姨太和吉盛,“三奶奶,俺聽真兒真的。鄧猴子的大老婆你說奸不奸傻不傻的,還來了精明勁兒,把我都耍了?鬧了半天,是傻耗子撒潑為的救挨打的病貓,破砂鍋裂璺,玩兒的三十六計走為上。” 三姨太走上來,勾肩搭背哭笑不得的對小魚兒說:“媽呀魚兒媳婦,剛開始我以為大傻瓜氣瘋了才拿鄧會長出傻氣,可出了大門,上了馬車後,大傻瓜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拍著胸脯對鄧會長說,‘嚇死我了,你個傻麅子玩意兒?不跑,待那噶達還等挨打呀?耳朵拽疼了吧會長?老死鬼,沒我這一招那二唬不打死你,你咋謝我啊?’ 你說,這傻人也會有驚人之舉,要糊弄起人來,能醢死你?啥傻人哪,看似傻乎乎的,是往裏傻不往外傻,以傻賣傻!”
吉德和吉盛落在後頭,吉盛向吉德學了發生的事情始末,到了小洋樓客房裏,吉德抓住蘭會長的手,真誠的說:“蘭大爺,受驚了。都是俺不好,沒有管教好兄弟,讓你老跟著受累。老二,仇好報,恨難解?狗咬你一口,你還咬狗一口啊?不知禮數的玩意兒,大爺麵前由得你使性子撒野啊?鄧會長再不是玩意兒,人家是來探望蘭大爺的,是蘭大爺的客,打狗還看主人哪,你目中還有尊長沒有?過來,給蘭大爺道歉!” 吉盛推推吉增,“二哥,大哥叫你呢。” 吉增擰了一下子,“俺耳朵也不聾,用你嘴欠?你不用狗戴帽子裝好人,大傻瓜那一跤,誰下的絆兒?假惺惺的,淨玩兒陰的。” 吉盛瞅眼三姨太,羞怯的吐下舌頭,三姨太眼波傳神,抿嘴會意的笑一笑,吉盛辯白的說:“俺哪知道啊,她太笨了吧?大傻瓜要不摔那一跤,你臉早被大傻撓成花臉貓了!”吉盛狠狠瞪了吉增一眼,走過去問蘭會長,“蘭大爺,俺這心老膽突突的,總不落底,你說鄧猴子會不會報複俺二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