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老二!磨蹭啥?” 吉德催令道。
“道啥歉,在大爺眼裏都是孩子。增兒,不用害怕,天塌下有你大爺呢,你就算替大爺出口惡氣。為老山炮燒鍋那事兒,猴子他打俺的冒支俺還想揍他呢,揍的好!道不虛行,遂我初服。” 蘭會長深知吉增是個擰性子,吃軟不吃硬,任折不彎,就拿好聽的軟活話說,怕再鬧僵了,不好走出這個門?
“蘭大爺,你說的話俺願意聽,出氣吧?對鄧猴子這號人,俺早想揍他一頓了,今兒黑他自個兒送上門來,俺還留著他啊?瞅你的麵子,俺麵他一頓算是便宜他了?跟這狗玩意兒有啥理好講的,隻有拳頭讓他長長記性。蘭大爺,你最能猜透俺的心數,咱不整那虛頭巴腦的,來幹的,咱爺們喝酒吧?俺那哈有瓶山西汾酒。” 吉增打小就沒有道歉的習慣,礙於吉德假戲真演的裝臉,二五啷當的踱到蘭會長坐的炕沿旁邊,嘴硬的跟個橛子,耍賴皮的跟蘭會長說。
“喝酒,好啊!”蘭會長不是個拘泥形式死板的人,一拍大腿高興的說。
“媽呀,你大爺是出了名的‘四鬼’嘛!酒鬼、色鬼、賭鬼、煙鬼。你瞅增兒多會來事兒,都猜到你大爺心裏去了?增兒,別看你墩墩粗粗的,八成也整不過你大爺,他可是絆倒驢!” 三姨太喜愛熱鬧,又為緩解一粒老鼠屎壞一鍋粥的難堪場麵,挑唆的說。
“沒破五,還算過大年。你小姨娘酒色財氣無所不好,咱們就熱鬧熱鬧,夜怪長的。” 蘭會長來勁兒的說。
“我去掂兌兩菜兒,都現成的,立馬就來。” 小魚兒看大夥兒又一團和氣了,也懶得管閑事兒,就附合地說弄菜去了。
日頭爺爬上了煙筒,被縷縷濃濃的白煙雲霧纏繞得冰塑的寒月一般,沒有一絲絲暖意。樹不搖風不動,天兒嘎嘎的冷,當地人稱這種天兒叫啞巴天,幹冷,凍死人不償命。
二掌櫃大老早去了趟崔鎮長家,叫崔鎮長和殷明喜好好說明接走沈國氏的苦衷,崔鎮長應承後,二掌櫃惦記沈國氏祖孫仨人兒,就顛和和冷哈哈的來到娃娃魚的大車店,看沈國氏三人已穿戴起來,就張羅早飯。
店夥計陸續上來熱氣騰騰的大發麵餑餑,餷得粘糊糊的一喝直燙嘴的小米粥,一碟麅子肉炒芥菜疙瘩小鹹菜,一盤幹擘(bò)小鯽魚,一二大碗雪裏紅燉大豆腐,還有一大碗拉饞的紅燒肉,擺了一桌子。俗話說,早上喝酒一天醉。二掌櫃做買賣大半輩子了養成個習慣,早上從來不喝酒。今兒早特意要了兩壺滾燙的酒,先給沈國氏酒盅斟滿了酒,端起酒盅一臉沉重的說:“老嫂子,對不住了。昨下黑俺叫牛二把你偷偷從殷大掌櫃家中接出來,殷張氏不知舊裏被俺誑了。殷大掌櫃還蒙在葫蘆裏不知道呢,是俺自作主張,你原諒老弟吧!這盅酒是俺賠罪酒,俺先喝了。” 二掌櫃喝完後,給兩個孩子碗裏夾了幾塊紅燒肉,沈國氏不好意思的說:“你惜外啥,俺也是明白人,太給你們添麻煩了,讓你們操心。俺一個快入土的老婆子,擱哪都是混吃等死?就這兩個孫子放心不下,也不知啥時能找到俺那不知死活的兒子和媳婦。唉,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掌櫃又給自個兒倒上酒,“老嫂子,你也都看到了,小鬼子對你老伴那夥人查的很嚴,想斬草除根。虧得你兒子和媳婦跑了,也虧得鄉親們沒供出你們娘仨兒。在這噶達,哪哈待著都很危險。所以,俺想給你娘仨兒找個安全的地方,保管誰也不敢招誰也不敢惹,還逮好吃好喝待敬你。這家人姓蘭,是東興市的商會會長,大買賣人,和俺和殷大掌櫃都很熟,說白了,就是哥兒們。你盡管待在那兒,等過個五月六程的,都消消停停的啦,俺去東興市接你回來。不過,你不能說你是沈家崗的人。你就說你是逃荒逃到江沿屯兒的,姓國,老伴死了,兒子和媳婦怕日本人,跑回關裏去了,撇下俺娘仨兒無依無靠。他們要問你,你認待老魚鷹不?你就罵那老死鬼是吃俺奶長大的,扒了皮能認瓤兒,俺不差他能打魚俺還不跟他呢?” 沈國氏酎盅酒說:“二掌櫃,不就叫俺扒瞎嗎,中!為了兩個後輩人,俺啥都樂意,啥屈兒都能受。俺那老伴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他在天上不會怪罪俺?他知道俺是啥人,一輩沒讓他翻過王八眼,死了死了俺還給他找個沒影的替身兒,也讓他白白王八眼兒?” 二掌櫃聽沈國氏說的話很開通,也會隨機應變,就說:“這第二盅酒呢,俺先替老嫂子道個委屈,也為老嫂子的爽快勁兒,咱們幹一盅。” 孔國氏拿起酒盅說:“爽快啥呀?梁山那道好去呀,不都是逼的嗎?啥叫家破人亡?好好的三間大草房,一把火沒了。好好的一個家,死的死,猱的猱,甩下俺這老不死的……唉,好死不如賴活著,俺逮把俺兩個孫子拉扯大,替他爺爺報仇雪恨!俺要眼睜睜看著小鬼子都嘎嘣嘍!二掌櫃,你是大好人,這事兒慮慮的多周全啊!啥也別說了,一切都在酒裏,俺借花獻佛,敬你一盅!” 二掌櫃打心眼兒裏佩服這位莊稼院老太太,不愧為山東人的後裔,忙起身,“老嫂子,你這不折殺老弟嗎?好好,尊令不如從命,俺幹!”
“二掌櫃挺孝敬啊,大老早就陪老太太喝酒,心情不錯呀?這可是大白天兒見到夜貓子,睡蒙瞪了吧?”娃娃魚踩著二掌櫃的話音兒,推門進來,一臉嘻嘻的爛笑,“我可跟你說啊二掌櫃,這老太太我要不藏在這後院兒,這麻煩可就大了?昨兒傍黑金雞脖兒和川島,來店裏察訪這老太太了。說是見到她,叫我去報告呢。” 二掌櫃嬉笑的說:“你咋沒去報告啊老板娘,人肥膽也瘦不哪去?你瞅你那牛皋(gǎo)的兩個大錘吊吊的,李逵的兩片大板斧咧咧的,該胖的胖該瘦的瘦,誰見了你不是又稀罕又膽戰心驚啊?老板子不拎個鞭子,誰敢上你賣的大炕啊?” 娃娃魚咯咯的罵道:“老尿包,沒正經的。今兒個我沒空和你磨牙,先把你這個花狐狸騷擱在這兒,我得到前邊兒盯著點兒,看野狗進來把你叼了去?” 娃娃魚輕輕捎打下二掌櫃的臉皮,三節水蛇腰瞅扭搭得趕上三圈肉箍箍了,到了門口,二掌櫃突然想起啥事兒,“哎娃娃魚,你先別撅肥尻,等俺跟你說句話,托你辦件事兒。你路子廣,道上認待人多,請你幫蘭會長親戚就這位國老太太,尋覓尋覓她走散的兒子和媳婦,找到後俺讓蘭會長賞你個老黃瓜種,啊老紫茄子也行,要不就房簷淌的冰溜子,保你嗍啦個夠!” 娃娃魚咧呱呱的罵道:“我嗍啦個你的頭!既然老疙瘩兒子嘎嗒嘴了,老娘就幫老兒子你哨聽哨聽。你瞧好,聽信兒吧!” 娃娃魚扭出門,剛掩上門,又推開門,探頭丟了句話,“二掌櫃,我不管蘭會長綠會長的,這忙我不能白幫,你逮讓吉老大給我暖暖身子?”“咣當!”門掩住了娃娃魚說出的最後兩字“身子”,二掌櫃罵了句,“娘個腿的。賣大炕的,攮灶坑的貨,綠頭蒼蠅還耿耿於懷想叮無縫蛋啊?老嫂子別理她,臭狗屎!” 二掌櫃掏出瑞士勞力士懷表瞅了一眼,時候不早了,緊接著說:“老嫂子,這第三盅酒俺為你餞行了,一路順風!” 沈國氏縱橫交錯的眼泡紋裏洇滿了淚水,一流兒一流的順著鼻溝淹沒了嘴槽,抖抖的嘴唇又把含辛茹苦的淚水浸到嘴裏,鹹滋滋的透著感激和心酸,雙手擎盅,泣聲的說:“二掌櫃,俺不說啥了,多謝了!” 說完,一飲而盡。二掌櫃心熱如焚,到眼邊的淚水強咽到肚子裏,從懷裏掏出三百塊滿幣,“老嫂子,這點兒錢你揣著,給孩子買點兒零嘴兒應個急啥的。過些日子,俺到東興市看你去。” 沈國氏禮讓的推了推搡,拗不過二掌櫃就收了。隨手薅過吃得五飽六飽滿嘴油花兒的兩個孫子,摁倒在地上,“給爺爺磕仨響頭,大恩人哪!” 二掌櫃忙攔著,兩個孩子“爺爺”的叫,“咣、咣、咣”的磕得落地有聲,二掌櫃忙迭的扶起兩個孩子,再也控製不住老淚縱橫的摟在懷裏,邊拿手擦孩子印堂上沾的灰土邊說:“孩子,要聽奶奶的話,別淘氣,啊?” 兩個孩子懂事兒的點點頭兒,“嗯呐!爺爺別哭了,俺們聽奶奶的話,你要來看俺們哪!” 二掌櫃鄭重的點下頭,“爺爺一定。老嫂子,你再吃些兒,小溜兒得跑大半天呢。俺出去瞅瞅,馬車也快過來了。”
二掌櫃先到後廚看看給蘭會長和沈國氏它們預備半道打尖的烀麅子肉和煎餅,又叮囑夥計別忘了帶兩壇子酒和大蔥白。二掌櫃看一切弄妥帖了,就走到當街兒,刺骨的寒風刺骨的冷冽,二掌櫃身子寒噤的打了一個拘攣,趕緊抿抿貂皮大衣襟操上袖。年勁兒還沒過,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的,巡街的警察偶爾從熱乎的門裏探探頭,對凍得直跺腳晃晃當當的義勇奉公隊俗稱的“棒子隊”崗哨,吆喝上兩嗓子,就王八縮頭了。有熟人路過,二掌櫃點點頭兒,說上一句半句的,就淨直往北牌樓前邊兒大十字街心的五行塔張望。
二掌櫃站等這會兒,心裏也在打撥楞鼓,盤算蘭會長會不會變桄子呢?不會的。就三姨太心裏有啥微詞,有還願的大王八牽著她也不得不忍奈,蘭會長會忽悠再多忽悠兩句,也就十拿九穩了。再說了,這噶達的人,都信這旮旯咕蹊兒的玩意兒,啥算個卦了、念個佛了、信個神了、求個仙兒了的,半仙兒說的,比啥啥都好使。俺就不信就他蘭會長啥都信的人,就擁護養活幾天一個老太婆,敢和神兒較勁兒,那可就不是蘭會長了?三姨太要不信,那急切抱兒子的心也逮上道,要不死冷的天,大老遠跑這噶達噶哈玩意兒呀?
正當二掌櫃胡思亂想瞎琢磨呢,老遠就瞅見一輛膠輪大篷馬車飛奔而來,拴著紅纓的鞭子搖搖的抽得山響,他七上八下的心總算落了底,高興得孩子似的,蹦個高兒,“他娘腿的,蘭老謀你能逗過俺二諸葛嘛!” 回身跑進屋,叫出沈國氏和兩個孩子,馬車“籲籲”的正好停在大車店門口。蘭會長臉紅撲撲的撩開車篷簾兒對二掌櫃說:“哈哈哈,老駑驢子,你真言而有信哪,一諾千金。老婆子呢,快上車吧!” 二掌櫃笑嘿嘿地說:“大哥,你二弟多暫不是言必行行必果啊?俺給你和三姨太帶些道上吃的,夥計裝上車。” 三姨太探身悅:“二弟呀,瞅你這個多禮的勁兒,德兒帶了不少了?你說來一趟,也沒倒空到你家串串門,都怨你大哥忙,趕明兒個,你帶弟媳過來遛達啊!” 二掌櫃一隻手搭在轅馬馬鞍上,另一隻手夠夠的遞給三姨太用油紙包的筒狀紙包說:“小嫂子,這東西是明喜叫俺送給你的,他有點兒撒不開手的急事兒,就不來送你和大哥了。你不想抱兒子嗎,這玩意兒泡酒可有勁兒了,下黑睡前給大哥喝一盅,別多喝,喝多了你一宿就不用消停了。” 三姨太接過問:“啥玩意兒呀,還神神兮兮紙包紙裹的,我打開瞅瞅。” 二掌櫃急擺手說:“別打開,大哥會翻蓋子的。” 三姨太說那我更得看看了,蘭會長擱手按住,嘿嘿貼三姨太耳朵悄悄說了句話,三姨太咯咯笑著說:“這老疙瘩怪有意思的,老頭子你缺這個嗎?哈哈,二弟你替我謝謝老疙瘩了。” 二掌櫃心說:你就謝俺吧三姨太!他早就嗅出你倆狼狽為奸的貨色了,他還會送你鹿鞭那他就不是千裏嗅?二掌櫃堆笑說:“小嫂年輕,理當如此。” 然後,二掌櫃攙扶過國老太,向蘭會長和三姨太簡單相互介紹一下,國老太說了幾句拜年嗑,就先扶兩個孫子上車,蘭會長暈乎乎的像自語又像責問二掌櫃,“咋的還帶兩個孩崽子,二弟你這這……算了,一頭羊也是趕,兩頭羊也是放,隨你整去吧!” 二掌櫃幫扶沈國氏一把上了車,“這小腳兒老太太上車還挺麻利的呢。大哥,人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著,出個三池二叉的別說俺饒不了你啊?” 蘭會長裝人地說:“差不了,你放心吧!俺那、那大王八的事兒,你別忘腦後去了呀?”二掌櫃答應蘭會長忘不了,又瞅沈國氏和兩個孩子穿的渾身兒沒有一點兒帶毛的,怕道上凍著她娘們仨兒,就忙脫下身上的貂皮大衣遞給沈國氏,沈國氏推卻的說:“這金貴的俺用不著。俺嫌這玩意兒太燒得慌,你還是留著自個兒穿吧!這真是的,多那啥呀……”三姨太先瞅兩個孩子都不大,六七歲七八歲的樣子,長得不胖不瘦的,見生人挺捏帖的,挺叫人憐愛。又瞅國老太不煩人,慈祥善麵的。就說:“國老太,給你,你就披上吧!這天兒也是的,幹巴冷。” 國老太哞嘴一笑,“唉,俺聽三姨太的。瞅你長的這個兒俊,心還好,多謝了。”
“叭叭”兩聲鞭響,馬車磨個彎,調轉車頭,“噠噠”踏破凍雪,一溜煙跑開了。
二掌櫃望著遠去的馬車心裏空落落的,眼淚在眼圈裏打滾。沈國氏那剛毅透明的眼神,兩個孩子那稚嫩的臉,映映的回蕩。二掌櫃開始畫魂起個個兒這件事兒辦得對不對呢,是不是太唐突了?可別辦的好事兒整得大夥兒都犯嘀咕,好像俺圖稀個啥?這本來就是左右為難的事兒,跟殷明喜明說了,殷明喜肯定腦袋搖成撥楞鼓。不說殷明喜肯定挑他的理,一耮把是輕的了?嗨,醜媳婦總得見公婆,先斬後奏,頭皮包鐵皮也逮去見殷明喜呀?二掌櫃躬個腰、低個頭、操個袖,邊走邊想,一腦門子的心事兒。
“噠噠”的馬蹄聲也沒聽見,直到要撞上馬頭,才冷不丁叫馬的鼻氣嗤的醒過腔,猛一抬頭要發火地說:
“娘個腿……你、你……哎呀也不言語一聲,嚇俺一大跳?”
“嚇你一大跳?你把人藏哪哈了,給俺交出來?” 殷明喜坐在馬上,且淋暴跳的拿馬鞭指著二掌櫃問。
“吵吵個啥呀你?走啦!”二掌櫃裝沒事兒人似的,輕鬆的說。
“跟誰走了?”
“蘭大哥呀?昨兒在蓮花庵俺不說了嘛!咦,你沒聽出來呀還是咋的真是的,白瞎俺的一份心思了?老魚鷹相好的,他有嗎?到快見閻王了,才摸上磨,自個兒磨還拉不過來哪,還有閑心拉幫套啊?”
“俺原以為是你編的啥瞎話逗噓老蘭玩呢?俺又想,是不你瞞著俺做出啥出格的事兒,露餡了,俺哪知你是在玩俺哪!到昨下黑兒,俺回家聽張氏說,你接沈大嫂住兩天俺還信以為真了呢,誰想俺聽你找的說客崔鎮長一說,才知道你玩的鬼!你為俺好俺明白,可也不能把逃出狼嘴的娘仨兒再往虎口上送呀,這要有個一差二錯的,叫俺咋對得起沈大哥的在天之靈啊!”
“這是一盤險棋,狹路相逢勇者勝。蘭老謀他敢嗎?除還願之外,俺還醢著他的狼腰掐著他蛇的七寸呢。他要敢動這娘仨兒一個手指,俺就不客氣!別說俺翻臉不認人,拿他個窩藏犯,送交日本人。”
“那你也太武斷了,咋的叫俺送送她娘仨兒吧?”
“你來送送說的好聽,是送蘭會長還是送國老太呀,你說得清嗎?那要整露了馬腳,還有咱的好啊?木夯的哥兒們麵子一撕破,不僅救不了沈大嫂,還得搭上咱倆兒?”
“二掌櫃這叫藝高人膽大,以毒克毒,以善懲惡,沈老太和兩個孫子總算躲過眼目前兒這一劫了。不過,還得把弦兒繃得緊點兒,防著點兒。時不常的磕達下蘭會長,提個醒。哎,大掌櫃你說你跟蘭會長好好的說,他能幹嗎?這種屌人,就逮這麼整治他。二掌櫃,如果這神龜要請出水,你得讓蘭會長修個廟供奉龜神啊!同時也歌頌你的功德,佳話傳世。” 崔武看兩個鐵杆兒老哥兒們冰釋前嫌,貼切的說。
“唉,二掌櫃你呀永遠是一團迷霧,看不清你心裏到底琢磨些啥嘎咕玩意兒?上你這華山道,沒有彎彎繞,還真吃不了你這鐮刀頭?俺不服你呀,也得革故鼎新了。崔鎮長和事佬,謝謝你摻和俺們哥兒們的閑事兒,……”殷明喜對二掌櫃顯得無奈,拿崔武開涮。
“啥叫摻和呀我問你,啊?誰願管你們的屁事兒呀,你們不請咱,咱還懶著來呢?走了,太叫人心寒了。拉完磨殺驢,啥玩意兒呢?” 崔武聽出殷明喜玩笑他,他裝著生氣,玩殷明喜一把,邊說邊調轉馬頭。
“哎哎開個玩笑,還當真尿激上了?你走啊可別後悔?俺可是想請你去二掌櫃老相好月容的家,玩兒玩的。” 殷明喜說。
“你咋的屬上狗了,逮誰咬誰呀?月容咋又成了俺的舊相好了,這不栽贓嗎,俺的親爹呀!” 二掌櫃對殷明喜說。
“哎!哈哈,高粱杆兒高,苞米杆兒矮,誰嗅覺長啊?千裏嗅!” 崔武回轉馬頭,逗笑應聲,撿二掌櫃叫親爹歎息的便宜,又捎帶上逗罵殷明喜。
“嘿!你小子撿你老哥俺的便宜,真不是物?” 二掌櫃指著崔武說。
“豬鼻子短,象鼻子長,崔武一盤有溝的臉,還長個朝天的眼兒,不會說話,關嗤尿!” 殷明喜笑罵崔武,回敬他的挑釁。
“一堆臭狗屎,三敗俱傷,誰也沒占便宜,咱可撿個大元寶?” 錢百萬騎匹青花大騾馬,慢步靠過來,風趣的一鍋包渣兒地說。
二掌櫃攏過錢百萬馬頭,“大財神爺,查八街似的,這是噶哈去了呀?一頭的霜,臉跟猴屁股似的,喝老婆尿了?” 錢百萬笑丟丟地說:“二掌櫃你吃貓屎了,咋出口不遜呢?你早上準喝馬尿湯子了,我記得你早上不喝那玩意兒了,這咋還和個老太婆喝上呢?你呀,夠一說,還好這一口?早沒看出來,有尖兒不露啊?完了吧,還和蘭會長套近乎,見了三姨太小嫂叫的嘎嘎的,愣把我親家的惜貧愛賤的嗜好給掐了,倒手遞登給蘭會長了?你呀,真是好買賣人,啥賺錢你整啥,倒騰上人口了?你別嗤愣眼兒,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吧,你說?”
“嘿!今兒俺咋的撞見鬼了?門前虎嘯門後狼嗥,誰逮訛一頓誰就訛一頓,誰逮踹咕一頓誰就踹咕一頓,俺問你錢大掌櫃,你啥時入的道,詐啥詐呀,跟黃半仙似的。” 二掌櫃扯犢子的搪塞,拽過三頭牲口的僵繩,“俺當回牛童的牽牛漢,給三位孩兒童牽馬跩蹬。走,俺找個地兒,咱爺兒四個樂嗬樂嗬!”
“噢!爺爺坐龍駒,孫孫耍龍須,哥仨一脈承,天倫樂兮兮。” 崔武兩眼朝天,旁若無人的鼻息衝前噴,銜牙搧開兩扇蒲扇,一派儒雅騷客,長吟詩成誦。
“罵得好,罵得妙,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咱們爺仨到了二掌櫃老相好的家,都要放尊重點兒,別沒大沒小的,孫兒也要個臉呢?” 殷明喜心裏去了塊石頭,輕鬆得也老頑童一把。
“哦,二掌櫃老相好的家,我沒猜錯的話,明月樓老板娘家?我是看著天鵝飛,沒見天鵝卵,謊蛋沒少吃,蟾蜍沒放屁。” 錢百萬說完,騎的青花大騾馬,也“噅噅”的好叫。二掌櫃牽著三匹馬騾,繞過街心五行塔嘻嘻的說:“這牲口到底是驢揍的,通人氣,懂鳥語,說驢話。”
一隊日本巡邏兵從二掌櫃四人身邊走過,殷明喜壓低聲音問錢百萬,“親家,才那事兒,你聽誰說的,好靈跟你說的嗎?” 錢百萬詭秘頗深的瞥了眼殷明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還知道一件,你想不到的事兒呢?” 殷明喜問:“啥事兒?”錢百萬說:“今兒早上我去拜會一個債主,怕去晚了堵不著,也沒吃飯趕早就去了,回來時路過西門裏的毛毛小吃鋪正開張。也餓了,就進去撿個靠裏炕梢的單間,小鋪整的很幹淨又很清靜暖和,就要了兩個小菜和一壺酒。正喝著……
不緊不慢“噠噠”的馬蹄聲停下來後,鄧猴子下車環視一下四周,對老板子吩咐幾句,就一瘸一拐鑽進屋,“小二!媽的麻溜的,挑個大點兒的單間,炕要熱乎,上四個小菜,燙兩壺老山炮。” 小二哈腰低眉,小心領鄧猴子走進單間,抹著炕桌說:“不好意思鄧會長,老山炮像俺這小鋪早斷溜了。你要想喝老山炮,咱鎮上找不到一家。興許明月樓,還有點兒存貨。一般人還喝不到,您老去了,騷狐狸八成能給您燙上一壺。你想再要一壺,那萬不可能,人家還篙老山炮薅客呢。物以稀為貴,燒鍋那麼一炸,老山炮可金貴嘍,身價百增,平常人人人可飲的平常酒,如今多少錢一壺難求啊!嗨,哎鄧會長,來兩壺三姓老窖吧,也不錯。也都是紅高粱、黃苞米,金大麥燒的。不過沒有老山炮那麼綿長醇厚,聽說是那麴(qū)子裏,大有說道。這老山炮的關鍵,就在秘方上。” 店小二幫鄧猴子脫下貂皮大衣,鄧猴子坐在炕沿上,兩腳搕搕皮靴底上沾的雪,抿身盤腿坐在炕桌前,斜瞪個眼,“小二你小嘴挺能詘詘呀?掌櫃的呢,咋沒露麵?” 小二說聲你等著啊轉身把酒菜端來:“你老喝著,俺跟你說。掌櫃的賭輸了,欠了孫世富一屁股的高利貸,躲債跑了,這鋪子歸了孫世富。” 鄧猴子看這店小二挺機靈,就從衣兜兒拽出兩塊滿幣拍在炕桌上,挑個眼皮,“小二,你要聽我的,這兩塊錢就你的啦!” 店小二擱手撓下腮幫子,挑眼問:“鄧會長,你印堂有塊陰雲,俺害怕,這錢咬手?” 鄧猴子滿心店小二會高興的應承,聽店小二這麼一說,怒瞪一下,惡狠狠的說:“嗯,容得你嗎?往後有啥人來,說些啥話,一手錢,一手貨,通通告訴我派來的人。如果你說半個不字,我叫你蹲日本人的大獄,喂狼狗!” 店小二狠狠地瞅了兩眼鄧猴子,拿一隻手把兩塊錢撥拉到另一隻手的手掌,捧著走出房間。
“籲!籲!”
突然急速奔襲的蘭會長馬車被躥到道上一個人攔阻,老板子邊大嗓門吆喝牲口邊“嘎嘎”的用大皮鞭梢精確抽打在打裏兒大白馬的左耳根兒上,一個小裂口立馬滲出一窪血來,大白馬迎著攔車的人,抬起前蹄豎起巴掌,攔車人也是行家,打裏兒大白馬一落前蹄,就飛速薅住轡頭兜住馬頭,拐到毛毛小吃鋪門前停住。蘭會長撩起車簾兒,驚恐的喝道:“老鞭兒咋啦?” 老板子白臉的說:“東家,有人攔車!” 蘭會長手裏掐個小櫓子槍問:“誰這麼大膽,找死啊?”
“蘭老弟,別發火呀!驚駕了,恕罪恕罪!老哥等候於此,為老弟餞行。”
“你呀啊,扯這噶哈,俺信遇到劫道的啦呢!免了吧,改日你到東興市,咱們再聚吧!”
“別介呀,下來緩緩腳兒,我有要事相商。”
“去你哥的吧,你有啥好事兒,一撅屁股拉幾個粑粑蛋兒俺還不知道,肯定又琢磨上誰了?昨下黑兒挨揍沒打趴下,你挺禁打呀?”
“禁不禁打,還不瞅你麵子啊!那驢豁玩意兒,我留著他,我家大兒子早收拾他了?”
“二尺布扯個門簾子,俺好大的臉呀?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唐縣長找俺還有急事兒,俺趕黑兒還得到家呢。”
“三姨太也下車唄!”
“媽呀,不啦!你倆有事兒快說,別連連個沒完沒了?”
“車上還有誰呀?”
“俺顧的老媽子,沒誰?”
兩人進屋坐在炕上,鄧猴子開門見山的說:“蘭會長,你擴張野心不小啊,是不是惦記德增盛的油坊和火磨?” 蘭會長狐疑的問:“你問這個幹啥?” 鄧猴子說:“我有個主意你願聽嗎?” 蘭會長說:“願聽其詳。” 鄧猴子說:“找唐縣長出麵,以加工軍糧名義,擠兌,再由縣上征用。” 蘭會長“啊”的說:“太損了點兒吧!豈不得動武?” 鄧猴子說:“無毒不丈夫,你就現成的吧!” 蘭會長說:“太不仗義了吧?一旦露餡,俺可是擔個千古罵名。那燒鍋俺還沒……” 鄧猴子擺擺手說:“有錢能使磨推鬼,拿錢封住唐縣長的嘴。瞎子給孩子洗屁股,幹淨埋汰誰說得清?” 蘭會長說:“俺先找唐縣長探探口風再說,你先別瞎耪耪?事成之後,俺忘不了你鄧大哥的一番好意,來幹!”
殷明喜聽後眼前又出現老山炮燒鍋被炸的滿天煙霧,歎息的自語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悲劇還要重演嗎?俺是看不懂人了,都瘋了嗎?蘭子明呀,你不是人,俺與你不共戴天!” 錢百萬說:“你想咋辦?” 殷明喜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俺沒有一個萬全之策,看德兒咋辦吧?” 錢百萬說:“權宜之計,我作個假文書,辦個假抵押,以無力償還貸款我先通過法院封存嘍?” 殷明喜晃下頭說:“你最終還不得迫賣,不行!他娘的,虎落平陽被犬欺呀,就這樣任人宰割嗎?”
“到了到啦,下馬吧!” 二掌櫃甩下韁繩,去敲月容的家門。
剛到家門,蘭會長皮大衣還沒有脫,電話鈴就響了。蘭會長心煩的沒接。三姨太吩咐家人安頓好沈國氏,進了屋,電話鈴聲還響個沒完。“誰呀?催命鬼!” 三姨太嘴上煩躁的大聲磨道抓起電話,細聲浪語的拉長聲,“喂!是蘭府。你哪位呀?……媽呀咯咯啊唐縣長啊,您這麼閑著有啥事兒呀?……. 嗯呐唄!喲喲,咯咯想我了?媽呀真的嘛,嘴甜心苦,耍逗我吧?……你再這樣屬豬的亂拱,我可向嫂夫人告你娘的刁狀,看她不扒你的皮兒?……嘿嘿咋扒皮兒你不會?嗑毛嗑還內行。那好啊,你教我咋嗑毛嗑我教你咋扒皮兒……嗤!還兩全其美?……嘻嘻嘻,狗尾巴戴花臭美你的。媽呀,老蘭不把你那禿瓢兒開瓢兒嘍!……啊,你找蘭會長呀,我說你有那賊心沒那賊膽兒嗎?老頭子,唐縣官找你。你屎拉褲兜子了你啊,這死冷的天兒剛進屋,還沒咋地你就追命,準是鄧猴子扯的蛋。……咯咯死鬼!好了,他來啦!” 轉臉兒三姨太臉像撂下門簾子,把電話筒交給蘭會長,蘭會長從三姨太手中接過電話,掐了下三姨太的臉蛋兒,衝話筒說:“縣官呀,這麼閑著。沒陪龜河太君聽曲兒呀?……啊,啥事兒呀還親自打電話,讓下人說一聲不就結了。……啊,猴子給你打電話。……啊是,德增盛的油坊和火磨。俺不有個大糧庫嗎,想和德增盛聯手整個產供銷一條龍的糧食株式會社,可千裏嗅橫上一杠子,吉德又死活不幹,猴子猜出俺的心思,想幫俺一把。他倒熱心,無非和千裏嗅有怨緣過結,想泄憤唄!德增盛的油坊和火磨設備都是進口的先進設備,很適合俺的胃口。俺和千裏嗅的關係你也知道,不好撕破臉硬來的。你要能從中斡旋,那、啊……是是,你放心吧俺的縣官,事兒成與不成俺都少不了你的好處的。嗯、嗯,好。就看你的啦啊?”
唐縣長放下電話,舒坦的仰在沙發上,心說:這個猴子啊就是鬼道,看蘭會長說的話有門,我得好好敲敲這個老黃弦子一竹杠子。啊,我一個縣長也不好直接出麵呀,那樣做太露骨了不說也太掉架了,隻有利用我縣長的權勢假借他人之手,不顯山不露水的,一準如願以償。可這下手,找誰去呢?
唐縣長沉思地點上一支雪茄,猛吸了一口,憋了足足有兩分鍾,一趕兒濃煙才從露著黑毛的朝天的大鼻孔裏噴出,漸漸的彌散。嗯,問問猴子,這老小子淨花花點子,“喂!老鄧嗎,啊,是是。我和老蘭剛剛通了個電話,他的想法和你說的一模一樣。不過,從哪下手咋樣下手我還沒想好,我想聽聽你的高見啊!……哈哈班門弄斧?不不!咱老哥倆兒彼此彼此嘛!……嗯、嗯,龜河是剛派下一批軍糧,我正想往下分派呢。你說由縣裏派人和油坊、火磨簽訂加工軍需糧油的假合約,量要大,工期要短,耽誤交貨期限……啊、啊,抓人!沒收……哈哈假公濟私!再利用專營特權,叫日本三井財團杉木株式會社,先強行收購油坊和火磨的發電設備,斷電。先誘逼後掐死,我說你呀真壞!啊?下步還有更壞的呢。……嗯,產權由縣裏管轄,賣給老黃弦子經營權,不聽吆喝就掐電。老黃弦子根子也挺硬,他能幹嗎?……啊,有日本人頂著,他跟誰說也不白搭嗎?嗯,好啊,智多星,你頭功一件,我再在龜河二郎太君麵前美言你兩句,去去你在他腦子裏的不好印象,慢慢我讓你坐上黑龍鎮鎮長寶座。……啥?我那小舅子崔武,去他奶奶孫子的吧!我倆兒水火不相容,不差日本人說他能攏住買賣家,我早撤換他了?”
老油撚子和老麵兜兒,臉色鐵青的,一前一後,報喪似的跑到德增盛後院,找到正和剛從黑瞎子溝死裏逃生押送藥材山貨回來的小樂,驗看貨物的吉德。一見麵,老油撚子就搶先兒跺腳的拔尖兒嗓子嚷嚷:“大東家!大少爺!縣裏的訂貨合約,嚇死人啦!一個月要加工一千大鐵桶豆油,價格不夠本錢,這不存心嗎……”老麵兜兒手裏揚著合約喊:“這叫啥事兒,叫我一個月加工三十萬斤白麵,還說是軍糧。完不成要交憲兵隊,以反滿抗日論處……”老油撚子搶著說:“完不成還要沒收……”老麵兜兒哭腔的罵道:“日他媽的,縣裏治安團派瞪眼完帶去了幾十號人,還有日本憲兵,說是保護軍糧安全,我這份家業算完了。”
吉德聽了如雷貫頂,說了句“下手太快了” 就氣暈過去了。牛二和幾個夥計見狀,手忙腳亂的扶住吉德,呼喊的抬進屋裏放在櫃台上,亂馬蠅花的亂作一團。掐仁中的掐仁中,噴水的噴水,有人吵吵去請華一絕,有人嚷嚷去找殷明喜和二掌櫃。一會兒功夫,華一絕來了,號下脈,說是急火攻心,無大礙。又灌下一小粒還魂丹,吉德輕輕“啊”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四處轉下眼珠兒,茫然的問:“三夫人來了沒?三夫人來了沒有啊” 眾人對吉德沒頭沒尾的問話,麵麵相覷不得其解,都盯住牛二和小樂,小樂瞅下牛二,牛二也和眾人一樣,對吉德的問話也是一無所知,“德哥,三夫人你說的是誰呀?” 吉德眼角滾下淚珠,晃晃頭,閉上了眼睛。華一絕開好了開胸順氣的藥方,吩咐牛二不要叫吉德著急上火,送吉德回家靜養,再服幾劑湯藥就好了。
吉德被送回家,閉目躺在柳月娥炕上,家人圍了一大屋子。柳月娥和大鳳忙著煎藥,小魚兒守在吉德跟前兒,噓寒問暖的落淚,豔靈和美娃站在芽芽、小德、心兒幾個大孩子一堆兒,默默的瞅著吉德哭泣。
殷明喜聽信後,跑到大街上,碰見個郵差,一把奪下自行車,上上的把褲襠扯開了也沒感覺,一風的騎到吉宅門口,撇下車子,就朝吉德屋裏闖,見吉德已有緩,抽達幾下鼻子,出了院門,靠在牆上閉目抽達著。殷張氏顛個小腳兒趕來,一眼叨見殷明喜,往下一瞅,挓挓下手,開襠褲咧咧的,心裏喊媽呀一聲唬白了臉,忙拿下發卡,照殷明喜的胯襠掐去,“你咋整的,咋開襠了?”殷明喜這才感覺襠下涼嗖嗖的,忙拿手捂下,“你誰呀?”
吉增一股風的衝進屋,膀子橫逛地說:“這是咋的啦大哥?早上分手時還歡噓暴跳的,這一轉眼兒咋就病了呢?啥病啊,來的這麼急?” 牛二輕輕拽下吉增又輕聲輕語地說:“增哥,別問了,一股急火。油坊和火磨出大事兒了,你去客廳就知道了。大舅、二掌櫃和錢家親家都來了,三弟正遙哪找你呢,快去吧!”
客廳裏人頭簇動,煙霧繚繞,嘁嘁喳喳聲一片。殷明喜一手摟著下襠,一手拿個電話筒,怒氣衝衝的大聲質問著誰,“你是知道油撚子和老麵兜兒的加工能力的。這不是訛人嗎?你仗著啥玩意兒這樣坑害商家?俺以全商會商家的名義提出抗議,恕不能從命。……軍法論處?都是你和鄧猴子勾結日本人幹的好事兒。蘭會長,他喪良心絕不能喪到連俺袍澤之情都喪盡了?他隻是想擴張實力,讓你們當槍使了。俺還告訴你,如果因此引起商家歇業的一切嚴重後果,由你負責!” 殷明喜摔下話筒,一屁股摔在椅子上,氣惱的說:“唐拉稀這王八犢子,口氣太硬,鐵了心要和咱們作對下去了。咱們咋辦二掌櫃?” 二掌櫃手掐個煙袋杆兒,氣哼哼的說:“俺和老蘭大哥也通了電話,他一推六二五,說他啥也不知道。” 老麵兜兒無奈的說:“牆倒眾人推,樹倒風作祟,蘭會長也會這樣?” 錢百萬說:“始作蛹者,蘭也!” 老油撚子奇怪的問:“老蘭也摻和這件事兒啦?這是橫豎左右算計好的。對著和尚罵禿子,這是照吉大少爺後腳跟兒醢呀!意在擠垮德增盛啊?” 老麵兜兒說:“你扯那麼遠噶哈油撚子?瓜連蔓,蔓係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還分你我彼此嗎?當務之急,是得想個萬全解決之策,才是上策。” 老油撚子梗直脖子說:“這不明擺著嘛,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有啥法?明兒個刀一摁脖子,不開工也得開工了。我就別不過這個勁兒,幹啥自個兒人跟自個兒人老過不去,一個勁兒往死胡同逼呀?” 老麵兜兒喜形於色的說:“哎哎!有了有了,找崔鎮長出出麵,興許還有個救?” 二掌櫃晃頭說:“他們姐夫舅子倆兒,就差兵戎相見啦,還指望得上嗎?”
“別指望了。” 崔武大步流星的闖進屋,沒等坐下氣恨的說:“我給那狗官打了電話,求他網開一麵,寬限一下時日。媽的,他說攤派加工軍糧不關他的事兒,全推到日本人身上了。這裏不明擺著是拿加工軍糧為幌子,擠兌嗎?你們說我渾不渾,我還找過鄧猴子?他說,這事兒與他不相幹,是蘭會長看中德增盛這塊肥肉了,想以先斷其臂膀再逼吉德就範,成立那啥大株式會社。嗨,我還找了杉木一郎,他說他與當官的日本人格格不入,說不上話。”
“崔鎮長你找小鬼子噶哈,丟咱們中國人的臉?俺就不信,這活咱不接就是了,勒它噶哈?死孩子硬挺,看它能咋的。” 吉增叉個腰說,吉盛攮一句吉增,出主意的說:“去去!二哥大人說話呢,你淨說小孩兒賭氣的話?俺看不如這樣,攢雞毛湊撣子,眾人拾柴火焰高,東興市、太平鎮、豐羅鎮、平江鎮,多找幾家磨坊油坊和咱一起趕工,虱子身上抽血,興許一個月能完成。”
“啊呀呀,這是一個好辦法。咱們試試吧!三少爺,真有你的。”
“殷會長,就這麼辦吧?”
殷明喜沉思的說:“這哪是虱子身上抽血,這是蟣子身子抽血呀!孤樹難成林,說不上哪塊雲彩淋雨呢,好吧!二掌櫃你先張羅著,多派幾撥人,立馬出發,是啥情行,叫派去的人,擱電話和電報與你聯絡。俺看還有啥好法子,再籌劃一下?唉,錢大掌櫃說這個事兒那會兒,俺和德兒、二哥也慮慮過,你鄧猴子再捅咕,咱們不答應硬挺,蘭大哥也不會抻這個頭,這事兒暫時也就過去了。哈哈誰成想,鄧猴子這個操刀手,下手這麼快這麼毒,勾結唐拉稀,又拉上小鬼子,三管齊下,迂回繞道,拿要人命的軍糧說事兒,叫咱們有苦難言,死逼梁山,沒有了回頭路?這是下的死笊籬了啊!咱們的頭,被按在菜板兒上了,華山一路,搏一下子吧!不管咋說,一定要保住咱們的民族產業,為咱們的炎黃子孫爭口氣,燒鍋的悲劇不能重演!俺還擔心一件事兒,別圍追堵截,縣內其他的小磨坊、小油坊都攤上了,那可抓馬瞎子啦!咱們不能一棵樹吊死,這樣二哥,周圍邊旯外縣,遠是遠些,連向也派些人手,是買是挪動,看有沒有些指向?”
“掌櫃們,據我所知,這次征收軍糧規模很大,又層層加碼,從中漁利,中飽私囊。唐壞水、鄧猴子是啥人,是日本人死心塌地的爪牙,他們借此機會,擠兌民族產業,想萬設法拿咱老祖宗的產業,舔日本人的臭腳。蘭會長的背後是誰在撐腰,也是日本人,他想搞大的株式會社,也就是想把我們民族產業納入日本人的囊中,為他們的主子侵華擴張效力。這是日本人的大陰謀,絕非是商家的你爭我奪,你們往遠看,強取豪奪還會更猖獗,更狠毒,我們的民族產業危在旦夕,我們不能坐已待斃!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要抗爭到底!”崔武落地有聲地說。
“崔鎮長,你說的好,俺讚同。可,唉,冷手抓熱饅頭,下鍋餃子,隻有這一笊籬啦!寧虧本嘍,也要保住這點兒家底兒。曲蛇(蚯蚓)無脊椎,人是有脊梁的,咱們寧可站著生,決不躺著死,為了這點兒家當,就拚了傾家性命,也要保住!”二掌櫃下決心地說。
吉盛和彪九騎了兩匹快馬,與吉增在筆架山路口分手。吉增去了豐羅鎮,他倆踏著冰雪稀泥的小道直奔太平鎮。到了太平鎮已是後半夜了,人困馬乏。鎮子大門口鐵刺滾攔著,崗樓上探照燈賊亮,兩個國兵崗哨,端個大槍,拿槍口對著吉盛和彪九,“喂!噶哈的三更半夜的。” 吉盛和彪九下了馬,遞上通行證和居民證,其中一個國兵翻了翻,甩給吉盛,“媽的,啥破玩意兒咱又不認待字,明早開城再說吧!” 吉盛揣好通行證和居民證,彪九已從馬褡褳裏拿出一小壇燒酒遞給吉盛,吉盛接過燒酒後,點頭哈腰的對國兵說:“俺們是黑龍鎮做小買賣的,趕路趕急了,錯過了宿頭。這大冷的天兒,鬼嗤牙似的,凍到天亮,還不凍個半死?看在咱們都是中國人的份上,這點兒小意思,請老哥啊……”兩個國兵一見眼開,樂嗬嗬的接在手。一個國兵,咬開酒壇木塞,酎了一口涼得掉牙的燒酒,火辣辣的直衝嗓子眼兒,燒著了膛,渾身漸漸發熱,眼神也燃燒了。另一個凍得灰臉兒的國兵,搶奪過酒壇來猛酎了一口,嗆得三道隆起的發白的眉頭漸紅漸紫,人獾子似的竄來竄去。
“放、放行!真他媽的解嘎渣兒!沒這馬尿,咱哥倆還不知咋熬到天亮呢?” 兩個國兵挪開鐵刺滾,好心的對吉盛說:“鎮上戒嚴了,溜邊兒走,別給我們倆惹麻煩?皇軍要發現了,我倆就日本船,完[丸] 犢子啦!你倆從這兒進鎮後,走過三道街,住進十字路口豪華的大順旅館,那安全,沒人敢查。千萬別住那些破大車店啥的,皇軍盯得緊,正搜查逃散的抗聯四軍的人呢,都抓起挑了二十多個了。快走吧,鬼子小隊長在軍營婊子房玩高勾麗娘們呢。鬼子兵都喝高了,要不我倆也不敢放你倆進去。快走!”
吉盛和彪九,牽馬貓雀的溜牆根兒向前摸去,馬蹄聲在死靜陰森空曠的街道裏,顯得那麼震耳欲聾,恐怖膽戰。突然“哢哢”的大鞋頭聲由遠而近,漸漸十幾個魍魎的鬼影,刀楞似的快速移動到吉盛和彪九的街麵上,就在吉盛的鼻子底下。吉盛攏著馬頭,大氣兒也不敢出,心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唯恐坐騎發出點兒啥聲響。隨著撞擊死亡的“哢哢”聲的遠去,吉盛長長的吐出口氣,又向前摸去。
大順旅館大門緊閉,門前的一盞灰暗的燈光,閃閃的在黑夜裏顯得格外的刺眼,吉盛膽突突的輕輕扣響門環是那麼的炸耳,一扇大門耗子叫聲似的吱嘎嘎打開,一個睡眼惺鬆的老頭兒探出身子問:“客官,住店啊?把馬牽進來吧!” 吉盛抖抖的心樂開了花,向彪九點下頭,牽馬進了院,看門老頭兒關好大門,到馬廄裏叫醒喂馬的牽走了馬,又領吉盛倆人進了二樓的大堂,一個夥計從櫃台裏站起來,驚訝的看著吉盛問:“剛進鎮子的。” 吉盛點點頭。夥計拿出店簿問:“擦黑兒就戒嚴了,連燈都不讓點,在家說話都逮詘詘,你倆是咋……啊登記。居民證、通行證,攜物證。從哪來?” 吉盛說:“黑龍鎮。” 夥計遲疑的問:“黑龍鎮?到哪去?” 吉盛說:“本鎮。”夥計又問:“噶哈?”吉盛說:“倒騰小買賣。”夥計警覺的問:“倒騰啥玩意兒?” 彪九有些不耐煩的丟了句,“橫不是軍火?” 夥計耐著性子問:“啥軍火?”吉盛瞪了眼彪九,堆笑的說:“開玩笑,你別介意。俺是做小本生意的。這噶達不勝產蘇子嗎,俺們倒騰點兒那玩意兒。抽煙,老炮台,夠口!” 夥計眼光一亮,接過煙在鼻子上聞聞,“我說你那位老哥,跟咱橫有啥用?禍從口出,你倒軍火?出門在外耍那竿子噶哈,世事難料。就說這店鋪吧,咋敢這麼明燈仗火?掌櫃的後台是日本人,明白啦!走吧,二樓單間。拿好那些證件。出去這個門,沒那玩意兒可寸步難行?這兒是模範鎮,不比你們那噶達亂哄哄的老鬧‘馬胡子’。所以嘛,我問的細些兒,怕受株連嗎。”
吉盛和彪九眯愣會兒,天就拔亮了。他倆就著暖瓶裏的焐突水,墊補點兒餑餑,下樓牽馬,向看門老頭兒問清幾家油坊磨坊的位置後,頂著瑟瑟的寒風,上馬開始了尋找。從街巷兩旁殘破的青磚黛瓦中,可以看出太平鎮也是個老鎮。這些老房子,被並屯茅草拉坷房包圍在中間,土城牆下是新搭建緊挨緊的窩棚。鎮子裏油坊磨坊倒是有幾家,不是門前可以摞雀荒廢在那噶達,就是殘垣斷臂傷痕累累,做了野狗流浪貓的窩。再有就是帶死不拉活的油榨房和碾房,莊戶人家拉些苞米麵碾些大碴子榨點兒油啥的,根本無力承擔大量的加工。吉盛和彪九在鎮子裏繞了一大圈兒,隻有鎮子東頭一家叫泰和的火磨,規模很大,大門臉很是氣勢。不過,炸眼的株式會社幾個字,讓吉盛心裏感到別扭,不舒服。吉盛仰天長歎,和彪九餷咕一下,救急如救火,管他娘啥啥的呢,先談談再說。吉盛他倆又折回泰和火磨,見到了很東洋化的年輕掌櫃的。年輕掌櫃開化而愚腐,有禮而傲慢,雙方寒暄後,吉盛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希望合作。年輕掌櫃痛快的答應,就白麵的數量、交貨時限、價格等事宜談洽妥當後,雙方簽下了一份三十天加工白麵粉五萬斤的合約,彪九又交給賬房五百塊錢作為定金,賬房打了收據。吉盛倆人心裏還有事兒,婉言謝絕了年輕掌櫃的宴請。回到大順旅館在櫃台上跟二掌櫃通了電話,二掌櫃稱讚吉盛兵貴神速,定得頭一份訂單。還勉勵吉盛再接再厲,多簽些單子。
吉盛和彪九胡亂在大順旅館要些東西吃了,會了房錢,馬匹喂飽了又飲了水,準備再到附近幾個鎮再碰碰運氣。剛一出大門,恰巧碰見泰和磨坊年輕掌櫃風風火火跑了來,見到吉盛就喊吉老爺留步,滾身兒下馬,薅住吉盛馬頭哭喪哀求的說:
“吉掌櫃的,不是我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不講商道,實在是沒法子啊?”
吉盛翻身下馬,拽住年輕掌櫃的手迫不及待的問:
“咋的啦慢慢說?”
“泡湯啦!”年輕掌櫃傻著臉,苦澀的說。
“啥泡湯啦?” 吉盛有些預感的不祥,將信將疑的,又不想聽到又像自問。
“咱們的合約呀!” 年輕掌櫃一臉兩難,也是的無可奈何的說。
“咋回事兒?合約!你不能這樣,這不公平?” 吉盛證實了自個兒最不願聽到的,嘶聲力竭的吼道。
“我叫你拉屎往回坐,敢拿我們當猴兒耍戲玩兒?你這挨千刀的,看我不醢掉你的大門牙,該死的狗洋奴!” 彪九豹子似的,猛然跨步薅住年輕掌櫃的脖領子,提溜過來照肚子上“當” 的就是一拳,“你仗著日本人撐腰,出爾反爾拿咱們當三孫子,老子替你爹,好好修理修理你這仗勢欺人的狗玩意兒!” 吉盛看有人圍攏過來,住彪九舉起的拳頭,“師哥,叫他把話說完,再修理也不遲?”
“不是我想毀約。我也是個守信的生意人。這不怕耽誤你們的事兒嗎?我剛剛接到鎮上的公函,就急三火四跑來了。吉掌櫃是這樣的。鎮上限我二十天加工一萬斤麵粉、一萬斤苞米麵和一萬斤高粱米的軍糧。我那磨坊顧東顧不了西呀,哪大哪小,愈重愈輕,……嗨這世道,我也知我這麼做,有失商德仁義,可咱惹不起呀?誰叫咱大老爺們的腎子兒踩在人家腳下,你敢扽歪,那小報告早進日本人耳朵眼兒裏了,媽媽的活的真他媽的窩囊!我要不差上有高堂下有弟妹,早上山鑽老林子挑竿子啦!” 年輕掌櫃的一句一句的道出原委和心中不忿。彪九慢慢鬆開緊抓年輕掌櫃脖領的手,唉唉的走回馬前,重重的一拳醢在馬鞍上,“三弟,都是黃連中煮的苦藤,不聽他羅嗦了,咱們走!”
“走?往哪走啊?有句老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虓(xiao)虎不踩坐山貓。你倆個哪竄出不知死活的耗崽子,敢在這噶達撒野,欺負起小少爺來了?你們也不問問你馬二爺的拳頭,答應不答應?想走是不,好啊!把命留下,走魂囊。” 一個俗裏俗氣二混子模樣的人,抱個膀兒,從人群中螃蟹似的橫著走出來,蠻蠻橫橫的瘋嚎著說著就要伸手,年輕掌櫃的忙拿話阻攔住,“別、別、別介馬二!這兩位是我的朋友,生意夥伴,哥兒們!沒啥,我們鬧著玩兒呢,是不吉大哥?” 吉盛想,不知這馬二是啥人,反正不屬好人類的善輩,人生地不熟的,還有急事兒,看來又不像和年輕掌櫃的一唱一合,抱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願糾纏的想法,拿眼皮傲慢的叼了馬二一眼,很客氣的對年輕掌櫃的說:“啊,這馬二爺是……”年輕掌櫃滿臉噗笑地說:“啊,是家父給我找的保鏢,人叫他混世魔王馬二,對我挺忠實的。馬二,你衝撞了我的主顧,我給你記著,家父那擓我先替瞞著,還不跟吉掌櫃道歉?” 馬二橫愣下,抱拳說:“吉掌櫃,我是個粗人,有眼無珠,得罪了。我眼中隻有小少爺,誰要敢冒犯了小少爺,我就和他對命?” 吉盛友善的看看馬二,“好樣的馬二爺,護主如命!” 說完,握住年輕掌櫃的手說:“生意不在仁義在。俺理解你的處境,就不責怪你啦!那俺走了。俺還得到別的鎮子踅摸踅摸,看哪家能加工麵粉的。家裏都急上火啦!” 年輕掌櫃的拿出合約遞給吉盛,吉盛接過後,又掏出自個兒懷裏揣的一份,當著年輕掌櫃的麵兒撕了。年輕掌櫃又掏出錢,“吉掌櫃,這是一千塊。五百是你們的訂金,五百塊是我毀約的賠償。請查收!” 吉盛接過後,數出五百遞給年輕掌櫃的說:“俺不能收你這賠償。你的情,俺領了兄弟。” 年輕掌櫃忙推脫:“這、這……理該如此吉掌櫃。我心就夠愧對你了,哪有不要賠償這個理呀,做買賣的慣例,也是如此啊?” 吉盛攥住年輕掌輕的手,把錢硬塞給他,又推推讓讓會兒,年輕掌櫃的千恩萬謝把錢揣進兜兒,懇求得像乞求的說:“讓我叫你聲大哥吧吉掌櫃?” 吉盛抓住年輕掌櫃的手,拍著年輕掌櫃的肩膀說:“好啊俺的小老弟。”
“大哥,我有大哥啦!” 年輕掌櫃手舞足蹈的蹦跳叫起來,熱情的邀請吉盛,“大哥,到家裏去見見家父,我爹準高興的不行?” 吉盛麵有難色,陰沉地說:“不啦!下回來一定登門拜訪叔叔嬸嬸。小老弟,俺就不瞞你了,大哥家裏鋪子生意上出了大事兒,遭小人暗算,火磨和油坊危在旦夕,如果一個月內不能加工出三十萬斤麵粉和一千大桶豆油的軍糧,人將被抓,火磨和油坊就要被官府沒收,易手他人啦!這是脊梁骨背蠍子使的歹毒之心,是往死裏逼人的陰謀,意在圖謀俺家的產業。俺們勢單力薄,又不肯向傀儡官府低頭,麵對小人設計的狼套陷阱,沒有它法這才四處聯絡生意,按期交上軍糧,渡過這個難關,挫敗小人虎狼之心,保住俺們的家產。唉,屋漏又遭連陰雨,橋塌又遇河漲水,這出來頭一筆生意就……出師不利,凶多吉少啊?俺問你老弟,這加工軍糧就派了你一家嗎還是……” 年輕掌櫃愧疚地說:“你瞅大哥,這事兒鬧的,這這……我來前兒和家父吵了一架,大哥你這筆生意是我自主做的頭一筆生意,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就遇官府插上這一杠子,泡湯了我心裏老大的揪髻了?可、可我忘告訴你了,我聽家父說,日本人要在關裏打大仗了,這回官府派下的軍糧數量很大,不隻咱這一家,附近幾個鎮子上,連碾房油榨整個浪兒,都派了工,聽說還要派督糧官監工呢。我看大哥你們再跑達也是白搭,有誰敢不先淨可官府的呢?咋整呢大哥?我回去再和家父爭爭,興許有門?”
“傻小子淨說小孩子的話?你家父有幾個犄角,能頂住官府的狐假虎威呀?大山壓頂,誰能抻得起腰啊?時季世道容不得咱哪,俺算認命了。小老弟你回吧,俺和你彪哥回旅館,往家裏打個電話。”
吉盛看著涉世不深有些天真的年輕掌櫃,回身牽過年輕掌櫃的馬交給年輕掌櫃。年輕掌櫃戀戀不舍的撲到吉盛懷裏,“大哥大哥”的哭泣。吉盛連哄帶勸的送別了可愛的年輕掌櫃,心裏酸溜溜的又火燎燎的,擎著眼淚回到旅館,要通二掌櫃的電話,一一學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二掌櫃說是縣上下的死令,吉增和牛二那幾夥兒也是這個情行,吉德意思就回來另想轍吧!老麵兜兒和老油撚子,已開始趕工了。群狼趕黑瞎子,趕到哪算哪吧!就靠天意了,不是狼死,就是熊亡。
吉盛和彪九滿臉烏雲的上了回程的路,心裏都那個不是滋味,落落的發空。彪九怨天憂人的念叨,“房塌有柱子頂著,冰垮有王八馱著,樹倒有大山扛著,人死有棺材裝著,這回真是到了天塌地陷,山崩海嘯,逼上懸崖峭壁,無力回天了嗎?” 吉盛看到眼前西沉的陽光灰蒙蒙的凝結著寒氣,一望無際的曬破白雪露出一檁子又一檁子黑土閃著熒熒的冰光,大家賊一串兒一鋪的低翔,顯出春暖乍寒的節令,長歎道:“時令所迫,非芻鳥嚶嚶長啼之季。彪哥呀,看開些吧,非俺輩無能,實為蒼天不公,閻王眼瞎,索命判官膀勢,咱們長草的腦袋再撞能撞破天嗎,命裏該有這一劫呀?”
吉盛和彪九走到一片小白樺樹林,上空一群老鴰“呱呱”的盤旋,淒涼的鳴叫聲叫得人心煩。吉盛膽顫的拿疑惑的眼神問彪九,是不是有蟊賊?彪九很有把握地說:“三弟,根據我多年闖山鑽老林子的經驗,老鴰林上盤,趕緊把家還,不是有虎豹,就是有人嫌。依我看天還尚明,不會有大牲口出沒,肯定林中有人,善惡不詳。” 吉盛驚懼的問:“咋整啊師哥,咱不能把小命搭在這兒呀?那不給家裏人雪上加霜嘛!你磨蹭啥,掏槍啊?” 彪九眼珠子提溜一轉,穩吉盛的神兒說:“啥槍啊,關卡查的這麼嚴,二掌櫃沒讓帶。沒事的。要是歹人,我的拳腳,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你趁機快馬加鞭先溜,不要管我?我的猴子上樹、燕癟咕倒掛金鉤,就能逃過一劫。三弟,大著膽子走。大凡賊人膽虛,你不用怕,越怕越尿褲子,壯起膽兒,我就是武鬆,呀呀……”彪九說著,雙腿一叫鐙,吉盛緊隨其後,衝進林中。
“逮!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人過搜身,雁過拔毛,混世魔王馬二爺爺我等候你倆多時了,快快下馬,留下賣路錢!” 馬二從樹後穿出,手拿樺木杆兒橫在林中小毛道上,攔住去路。彪九勒住馬頭,一看是這小混小子,怒從心中生,火竄八丈高,大喊一聲,“老混小子找打呀,給老子滾開!” 馬二不賣賬,虎步向前一躍,掄起樺木杆兒照彪九的馬頭就醢下來了,彪九一提韁繩,鐵青騾子“噅噅”豎起巴掌,躲閃過馬二削下來的杆子。馬二一杆子打空,鐵青騾子前蹄落地,與馬二貼身,彪九一腳褪鐙,飛腳踢在馬二的肩頭上,馬二趔趄兩步撞在樹幹上,彪九高喊:“三弟快走!” 乘機閃過馬頭,讓過吉盛,吉盛催馬剛要尥蹶子,林中又穿出幾個穿皂短打扮的人,當中一人抱拳喊道:“大哥!小弟恭候於此,送大哥一程。”
“俺的娘喲,嚇死俺啦你!你、你,嗨喲俺說你啥好呢小老弟?” 吉盛乍眼一看是年輕掌櫃的,這懸懸的心哪又好惱又好笑,抖著手,指著年輕掌櫃地說:“你呀你呀,你這不惡作劇嘛!自家人要弄出點兒啥好歹來,哪搭跟哪褡嗎?” 馬二樂嗬嗬的給彪九牽著馬走上來說:“吉掌櫃,小的冒犯了,與我家小少爺無關?是我想逗逗你們玩兒,也是有意試試這位爺們的功夫。我才在鎮子上看這位爺們,拎咱小少爺脖領子時的架勢,就知道練過,才剛一試,奶奶的好懸沒把自己個兒撂嘍!不是個兒,咱算心服口服了。” 年輕掌櫃笑吟吟的拿著九錢的大酒盅倒上酒,跪地舉過頭頂說:“大哥在上,小弟願馬首是瞻,請受小弟一拜!” 吉盛看年輕掌櫃給個棒槌就當真[針] 的執拗勁兒,也被年輕掌櫃炙熱的情所感動,忙跳下馬,卻被樹坷垃絆倒在地,也就順勢跪在年輕掌櫃對麵,“小老弟,俺和你結為異姓兄弟吧!” 年輕掌櫃樂得啥似的,喝了結拜酒,摟住吉盛孩子似的左親一口又啃一口的,把吉盛癢癢的嘿嘿直樂,忍不住擱嘰年輕掌櫃,兩人嘻嘻哈哈大鬧了一場,又灑淚而別。
吉德這回病的不輕,華一絕當初誇下的海口也不靈驗了,晃個頭,無奈的說出熊話,心病還得心藥醫,解鈴還得找那係鈴的。全家上下老小,都知華一絕指的啥心病,可都心亂如麻的無計可施。尤其是唐縣長在鄧猴子陪同下,虛心假意來探視吉德,黃鼠狼穿大布衫兒裝人的樣兒,更使吉德火上加薪,氣得病上加病。腳後成士權也大灰耗子拜見大花貓的造訪,更是狐狸說服銜肉的老鴰開口的說客,鹹淡的一頓胡謅,歸溜齊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規勸吉德要識時務,出讓火磨和油坊的股權。人走的近,哪有不結怨的。看笑話還要蹚渾水,小轉軸子和小摳兒也不拉空,裝模作樣的一頓臭罵唐拉稀和鄧猴子狗日的,隨後一通開導吉德,啥胳膊大腿的退一步海老寬了的瞎話,無外也是“好心”的讓吉德不要再硬撐幹巴強了,僬僥說話都是矮話,該低頭時還是要低頭的。但大多來探視的商家大都忿忿不平,破口大罵唐拉稀是捅焦爐的鐵杆兒,苞米苗兒幹尖子,漢[旱] 奸[尖]!二掌櫃傳來派出的人一撥一撥的壞消息,吉德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三夫人身上了。
在殷明喜將錢百萬聽到的消息告訴吉德後,兩人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商量出個啥頭緒來。吉德強挺著精神就到麵包房找到艾麗莎,讓她去趟哈城,把發生的事情原委學給三夫人,看她能有啥解救辦法。艾麗莎欣然答應,就坐客車趕到東興市,坐上去寧安(牡丹江)的火車倒車到哈,估摸要順利也該回來了。
老油撚子瘋了,日夜拚上人拚上了機器,還臨時抓了些像老蔫這些閑散懶蛋的短工,忙著趕工,心裏一個念想,靠人不如靠己救油坊。
福來順油坊突然闖來夥兒帶槍的日本人,門房攔都沒攔住,就直跑作坊裏叫出滿頭大汗的老油撚子。那夥兒日本人也迎頭找上來,鬆木二郎也學人的抱拳,“老掌櫃的,打攪啦!我的受日本三井財團之托,根據滿洲國頒布的電力專營法令,三井財團的對櫃上的發電設備進行拉閘檢修,還請老掌櫃大大的海涵。” 老油撚子據理力爭,“鬆木,你扯啥扯呀,扯啥狗殃子啊,我聽不懂啥破法令,我隻知道這發電玩意兒是德增盛買的,與你說的啥狗屁三井財團沒一點關係,要檢修也用不著你們顯勤兒,我自己個兒會捂支,謝謝你們的好意,我還忙著呢,你們請回吧!” 鬆木二郎凶相畢露,陰陰的說:“少安毋躁!我的說老油撚子,別給臉不要臉,我的和你好言好語的商量,你的別不知好歹?這事兒,可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的幹活。我的也是奉命行事,你的……”老油撚子掏出合約抖落著,凜然的說:“鬆木!你別打開馬糞兜兒漏屎了?你們鼠蛇一窩,一個鼻孔出氣兒。鬆木你張開你那張臭臉,瞪直你的狗眼好好瞅瞅,我這也奉縣長的手諭,加工軍用豆油的。耽誤了交貨你負起責嗎?”鬆木二郎還要說啥,一個仁丹胡小個子上來就飛一腳,把老油撚子踢個大折個兒,然後摁在地上掄開了拳頭。老油撚子抱頭不停嘴的罵“日你媽的小日本”。門房一瞅,叫來老蔫等在院子裏扛麻袋的一幫人,呼啦啦救起老油撚子,瞪眼完也帶治安團的人荷槍實彈的呼過來,兩下僵了一會兒,鬆木二郎橫橫的說:“哼!敬酒的不吃,吃罰酒。走我們的檢修。這套設備進口的幹活,大大的好。”
鬆木二郎假借檢修的名義斷了電,封了發電房,瞪眼完的治安團設了崗,鄧猴子的陰謀在唐縣長的手裏一步一步的逼近。
福來順油坊和義興源火磨,被迫停工了。
吉德聽說後無奈至極,殫思竭慮的說了句,“萬劫不複啊!”
殷明喜遊說各家商戶掌櫃的罷市,抗議縣府勾結日本財團吞噬商家產業。就在各家掌櫃聚在商會商議罷市時,各家夥計紛紛送來協和會印發的警告。如有停業者以反滿抗日論處,沒收店鋪。各家商戶掌櫃看後都有唇亡齒寒的憎恨,兔死狗烹的悲哀,卻心有怯意,歉疚的握握殷明喜的手,蔫蔫的退出商會議事廳。議事廳裏就剩下殷明喜、錢百萬和二掌櫃。錢百萬心情沉重的說:“親家,事已至此,你就放手吧!” 殷明喜震怒的抓起桌子上的茶碗“咵” 的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震耳欲聾的喊:
“就這樣下去了嗎?”
文靜師太坐不住了。幾夜的打禪也沒使她的心能靜下來,念了幾十遍的金剛經更加使她浮躁,終於凡心塵世。靜、清、情,沒逃出一個“親”字。大丫兒讓留庵修行的俗家弟子,套上庵裏自備的馬車到了吉宅。小德和芽芽聽信兒,先跑出來接住文靜師太,引到柳月娥小院進了屋。柳月娥迎到門口,吉德聞聲爬起炕,誠然地坐在炕沿上,兩眼動情的發抖,一臉的激動。文靜師太拿眼梢仔細打量吉德兩眼後,坐在椅子上,吉德要支巴站起來說話,文靜師太說:“施主,順其變而安,不要勉強自個兒了,坐那吧!老尼觀施主顏麵,此病由心急而發,由心事太重而不起。佛家說,懲惡揚善,不差一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萬物皆身外之物,生帶不來,死帶不去,舍得舍不得一念之差,與佛無緣。舍是福,不舍是禍。舍是空,不舍也是空。施主需靜心清養,切忌憑性情行事?看破世勢,磨練忍耐。忍是謀,不忍也是魔。青山常在,蔭澤兒孫。老尼五行之外,心無塵世,吃齋念佛,保佑施主早日康複。阿彌陀佛!”
大鳳端來青花瓷蓋碗說:“師太請用茶。” 小德嘴快的說:“師太,這是俺爹特為你預備的景德鎮茶具,平常專門擱在一個匣子裏,誰也不讓碰。這茶葉也是上好的杭州龍井,一年換一次新茶葉,俺喝過換下來的茶,可好喝了。師太你聞聞這味兒,多清新。” 說完,向前探個顯出青春少女的身段,拱個嘴兒,翹個鼻子“噝噝”的抽鼻子,大丫兒輕輕拍下小德的後背,“小孩伢子,別貧啦,看師太喝茶。” 文靜師太瞅眼小德淺淺的一笑,端起茶碗打開蓋聞了聞,又拿碗蓋潷了下浮在上麵的茶葉,喝了一口,茶熱心也熱,眼睛閃著熒熒的水光。
文靜師太放下茶碗,輕聲的問小德,“小施主又逃學啦?” 小德拿眼睛瞅下吉德,對師太說:“爹氣病了,俺哪還有心思上學呀?再說那種奴化教育,俺都聽膩歪了,滿耳朵的糨子。有空還不如跟師太念念經呢,淨化下被汙染的靈魂,展現人性被扭曲的校正,眼目前兒那可是一種奢望。爹,師太闍(shé)梨所說非是讖言,悟性使然。齔(ceèn)齒少不了疼痛,烏賊遇險潑墨,矰(zēng)箭射鳥,線長必有獲。從古至今,我史有多少次外虜入侵,又有哪一個立地生根,還不是大尾巴狼夾著而遁。如今我中華如同破勁兒的繩子,伸開的拳頭,軍閥勢力割據,隻顧自家炕頭熱乎,哪管它人瓦上霜,才使日本人有隙可乘,占我東北,虎視我中原。而蔣介石中華民國政府呢,對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行徑步步退讓,采取不抵抗。咱們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殖民地,是亡國奴。棬子穿牛鼻,咋辦?學越王,臥薪嚐膽!又要學齊天大聖孫悟空,在鐵扇公主的肚子裏激鬧,逼它交出芭蕉扇。爹,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這樣想不就解待開了嗎?” 柳月娥拍巴掌的說:“哎呀媽呀小德,真長成了大姑娘,說出的話,好像說書的,咱聽著趕上念天書似的好聽。大丫兒妹子,瞅你生養的乖姑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這些大道理是不是跟你學的呀?”芽芽漲紅臉,侘(cha)傺的說:“二媽那才不是呢,都是愛靈小姑說的。俺不像小德人自來瘋,嘴尖舌快,乖巧好賣弄。俺肚子裏的比她多。白老師說俺屬茶壺的,嘴笨,不會誇誇其談,卻有內秀。俺會繡花、畫畫、書法,小德你會嗎?”
小德撅個小嘴兒,“哼”了聲,剛要張口,心兒放學回來,領著六個弟弟呼的擠進屋,屋子裏一下子喧鬧開了鍋,充滿了生氣。心兒率先笑皮皮的雙手合掌,幾個弟弟也咪咪的見樣學樣兒,參差不齊的衝著文靜師太問安,“阿彌陀佛!師太,弟子們這噶達有禮啦!” 小魚兒懷裏抱著七龍,跟在孩子們身後,“師太,瞅瞅這幫生瓜小蛋子,生龍活虎的,可淘啦!” 文靜師太滿臉放光,破例的摟過五龍、六龍,扒開臉看,“瞅這一水水,齊嚓嚓的,都長高了,多好啊!施主,你們真有福氣。關裏兩個老施主,要是看了不知咋高興呢。老尼也替它們高興啊!” 小魚兒說:“師太,難得出門辦禪事兒,就在咱這用齋飯吧!我和弟媳美娃還想聽聽師太講禪呢。” 大丫兒說:“師父,我已告訴覺慧不預備齋飯了,你看?” 文靜師太隻顧稀罕孩子們,啊啊的點點頭。大丫兒說:“龍兒他媽,大妹子就看你的啦!” 小魚兒神秘的說:“佛家不打誑語,你瞧好吧!他爹呀,文靜師太佛心感化你了,我瞅你臉色好多了。” 吉德點點頭,“俺開扇窗,心裏淤作多了,還在悟。” 小魚兒詭詐的衝吉德一笑,回手對文靜師太說:“師太,幫我抱抱七龍唄,我去張羅張羅。” 文靜師太撒下摟抱著的五龍、六龍,露著有些臊熱而又難得的笑臉,伸出手接過七龍,熟練的但略顯些生疏的摟在懷裏,親切的點著七龍胖乎乎的臉蛋兒,逗噓著玩兒。柳月娥討好的說:“師太真是佛心佛態,抱孩子的姿勢多嫻熟,慈善柔和尤如親娘奶奶!” 大丫兒看文靜師太臉色異樣,忙打岔說:“心兒他媽,你不知覺慧是哪位施主舍給庵上的吧?當時才有月棵大小,是師太一手拉扯大的。你說師太能沒有日月之懷天地之心嗎?就小德也是師太看著長大的。這叫普渡眾生,對吧師太?” 文靜師太漠然的說:“心本是空懸的。一心向佛,超脫了就是佛心。阿彌陀佛!”
大龍走到吉德跟前兒,大模大樣的說:“爹!我大了,幫你跑買賣吧?有俺在你身旁,就沒人敢欺負你了?要不我當胡子去,不打家不劫舍,專打小鬼子,把狗崽子小鬼子通通殺光,一個不留。” 小德一步湊過來對大龍說:“就你這小樣兒,擱外頭可別亂說,小心抓你的思想犯。俺問你長胡子了嗎?嘴唇上就那一抹淡淡的汗毛算啥呀?嘴巴沒毛,辦事兒不牢!” 大龍橫橫地梗個脖兒問:“誰說的。” 小德一歪腦袋說:“三叔。不信你去問?小孩伢子!” 大龍不份的嚷嚷囔哧小德,“你大?逞曬!我媽像你這麼大,都自個兒找婆家啦!你呢,還孩子似的瞎爪爪的煩人?” 小德抱住吉德的胳膊,跺著兩腳,甩甩達達撒嬌地說:“爹呀,你瞅大龍呀你管不管?說的啥話呀,多難聽啊!俺可不找婆家,一輩陪著爹。” 心兒過來說:“小德姐,別淨說傻話了?哪有一個大姑娘家,守爹過一輩子的。侍奉爹,是兒子的事兒。我們兄弟七狼八虎的,還顯得著你一個姑娘家支撐吉家門麵嗎?該出門子就出門子吧,別裝出一副淑女不願嫁的樣子,我瞅著心疼!” 芽芽扭身邊說邊過來,“大弟,你拉弓射箭的啥意思?大了,用不著俺姐妹倆了?忘了小時晚兒,哭鼻子抹眼淚蒿子找俺倆了嗎?要說大男人小男孩兒沒一個不裝大老爺們的。都是孔老夫子男尊女卑禮教鬧的。啥男的女的,捉襟見肘罷了!曆史上有多少幗國不讓須眉的女豪傑,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佘老太君拄著龍頭拐杖,還掛帥帶著十二個兒孫寡婦出征衛國呢。女的咋啦,俺國高白老師說了,愛國不分男女,打小日本是全民的事兒,匹夫有責……”心兒搶住芽芽的話頭,得意的說:“哈哈自個兒說漏了吧!匹夫,男人也!” 小德頂上一句,“是嗎,沒有女的,你哪出來的呀?難道石頭圪墶裏蹦出來的不成,你孫猴子呀?” 二龍也湊熱鬧的過來,嘿嘿的說:“我問哥哥姐姐們一個簡單的問題,你們說是先有男的還是先有女的。” 吉德看孩子們大人似的爭論,心頭裏有一種後繼有人的喜悅,臉上未免露出欣慰的微笑,有興致的插上一句,“二龍,你說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四龍樂顛的說:“爹,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我告訴你吧!咱家那蘆花雞下了一窩的蛋,趴窩後,就孵出一窩的小雞寶寶。” 三龍拿變憨了的嗓音說:“四龍,三哥問你,那鴨子大鵝呢,不也是下的蛋啊?” 四龍說:“那謊蛋咋就孵不出小雞呢?” 心兒樂的啥似的說:“小德姐,公雞不踩的蛋兒,母雞能孵出小雞嗎,啊?” 小德拽著吉德的胳膊袖子,羞達達的忸怩,很難為情的說:“爹!你瞅大弟越說越不像話了?” 吉德隻是笑,沒有袒護誰的意思,這更使小德有了顯賤的砝碼,裝出生氣的撮個小嘴兒,芽芽刮著臉蛋兒丟著小德。大龍隻會接話茬,不會聽音兒,也不知幫襯誰地說:“是啊,不像話(畫),像畫早貼到牆上了。” 小德生氣地說:“二弟,你木匠啊?啥木頭都接茬呀,臭楸子!”
六龍拉著七龍的小胖手,幼稚的哞個小牙問:“師太,哥哥姐姐都不理我們,你咋不帶了小孩兒來呀?那我和七龍,就像哥哥姐姐有一大群玩兒的小夥伴兒啦!” 文靜師太麵有難色的說:“小施主,師太是出家人,庵裏沒小孩兒的。” 五龍不懂的眨巴小眼睛問:“師太,啥叫出家人呐?你淘啥氣啦,才讓媽媽攆出家的呀?” 童言無忌,卻引出文靜師太一臉的愁腸和苦澀,強忍住到眼邊的淚水,眼圈紅了又紅,難於啟齒的,拿起七龍的小手在臉上蹭來蹭去,……心裏酸怵的叫我的乖孫子啊,你哪知道我就是你的親奶奶啊!德兒我的兒,娘叫我的小孫子問住了。娘咋說呀,說你是我的私生子,那孫子們能認我這個不守婦道的奶奶嗎?我夠丟人的啦,不能給晚輩人臉上再抹黑呀?那我苦了這些年的罪就白遭了,不能啊!出家人不能褻瀆修行的初衷。當初為了寶貝兒子的名聲,我才咬牙狠心拋夫棄子跳出凡塵,出家為尼,想斷了血緣親情,可人越老了越思子心切,塵緣未了啊!修煉還需誠心,非摧枯拉朽就能立地成佛的易事。阿彌陀佛,佛主啊懲戒我吧!
柳月娥瞅文靜師太一個叫人當佛一樣敬畏的出家人,和小孩子如此的水乳交融,不難產生出一些胡思亂想,和尚、尼姑思春的事兒也是有的。要不咋說活人難守寡死人難上天呢?文靜師太也有過前緣後孽的嗎?聽說大凡出家人,都有一把不可告人知的心酸的淚,把難言的死圪墶深深埋藏在心底,慢慢的被歲月的念經聲磨去。能不能磨去,那要看一個人深遂的功底。我想啊要是恩仇啥的好磨合,要是親情戀情啥的,這輩子恐怕也難成正果。我看文靜師太,長得那麼戴盡又那麼有教養,難道年輕那會兒也是那啥放浪形駭……要不好端端一個妙齡大姑娘,誰肯怨守著孤燭青燈吃齋念佛,少歡寡欲的受那份清苦啊?莫非文靜師太和這個家是不是有啥瓜葛?你瞅文靜師太,那嘴、那鼻子、那臉龐,哎喲我的媽呀,跟吉德多像呀?吉德那臉盤,好像從文靜師太臉兒扒下來似的。
“哎!月娥姐,你傻呆呆想啥呢?” 大丫兒給文靜師太續著茶,好奇的問柳月娥。柳月娥癡心瞎想走了神,脫口的念叨,“常言說,兒像母享百福,兒像父擎天柱;女像媽不心花,女像爹八街抓;那長的又像爹又媽呢?” 大丫兒說:“月娥姐,你咋突然冒出這不著邊兒的話來?相麵的老嗑說呀,根連根,秧連秧,倭瓜角瓜西葫蘆,形差樣不差,不養自家顧大家,兒孫無靠自抓瞎。孩子長相既像爹亦像媽的相貌,一般都是這樣。” 柳月娥“啊”了聲,扭身兒從文靜師太懷裏抱過七龍說:“師太,咱們去院子裏轉轉,這屋讓孩子們吵的一腦的糨子了,渾渾漿漿的。你來還沒到咱家禪房坐坐,那清靜。” 大丫兒說:“是嗎,我還沒去過呢,師太咱走去看看。”
文靜師太的心沉在水裏像個水瓤,桄桄當當的,隨聲起身,跟柳月娥和大丫兒走出小院,來到大後院的禪房。禪房的布置,和蓮花庵文靜師太的禪房一般一樣,文靜師太心裏一熱,激動得汗毛都齊刷刷的豎起來。我的兒呀的叫聲,都快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文靜師太跏趺地坐下,虔誠的祈禱觀音菩薩……
大鳳急衝衝跑進屋大聲對吉德說:“大老爺,哈爾濱的電話。”孩子們停止了爭吵,安靜而驚疑的瞪眼兒瞅著古德,吉德不相信的問:
“哪兒?誰的電話?”
“哈爾濱,是個大舌頭女的。聽口氣挺急的。”大鳳說。
吉德心裏一陣驚喜,“是她?是她!” 嚷嚷著拖著鞋跑到堂屋,抓起話筒,“喂喂,喂,是艾麗莎嗎?啊、啊,你說。……啥?三夫人她那大舵把子洗劫了日本軍火列車,綹子上密探被小日本抓了,挨不住拷打反水了,告發了大舵把子,大舵把子被抓?嗯,牽扯到三夫人,抓進了日本憲兵隊。啊,軒太太?啊,隻救出了三夫人,那大舵把子被小日本槍殺示眾了。喂喂艾麗莎,三夫人咋樣……回山啦?她那貿易商行也被查封了?啊,那藤本商人正設法幫助三夫人要回商行。嗯,嗯……俺知道,會照顧自個兒的,你放心吧!謝謝你艾麗莎。”吉德放下電話,失落得像垮垮的架子車,鬆鉚散了架子,一步一步挪到椅子旁坐下,緊閉雙眼仰在椅背上,默默的痛苦的念叨,“完啦!老油撚子、老麵兜兒,俺對不起你們哪!油坊、火磨可是你們的命根子啊!也是德增盛的根基呀!就這樣落入魔掌,俺心不幹哪!” 吉德苦思苦想,想出了一步險棋,啥這軍糧軍油都是扯淡!唐縣長、鄧猴子還有蘭大爺,他們聯手相互勾結,最終目是要吞並油坊、火磨,擠兌德增盛商號,逼俺走上死路,再拉入他們整的那啥托拉斯的大株式會社,討日本人歡心,一切掌控在日本人手裏,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實情。為這,俺吉德受天大的委屈和丟掉性命,也要保住老油撚子、老麵兜兒的油坊和火磨,決不能讓他們的美夢得逞?要抓要剮,俺一個人承擔,決不能牽扯老油撚子和老麵兜兒。一個老山炮燒鍋慘遭沒頂之災就夠俺糟心了,老山炮妻兒老小無依無靠的受夾板子氣,鄉鄰背地罵是他們是漢奸,使他們抬不起頭來。真正的漢奸拿通匪大罪,壓得他們更是苦不堪言的倍受折磨。他們逃跑又逃不掉,活著比死都難受。這油坊和火磨,俺要對得起和俺一起嘎夥的兩個老夥計,保住兩個老夥計的家業和性命。俺要深入虎穴狼窩,戳穿唐縣長他們的陰謀,不成功,便成仁,做個清白鬼!
文靜師太的教誨,人要看開一切,舍得一切,一切都不算啥了。吉德想好主意後,心裏爽快多了,精神頭也上來了,啥病啊真像文靜師太說的心病。吉德叫人叫來大舅殷明喜、大舅媽殷張氏和五表妹愛靈,還有二掌櫃和二嬸,大夥兒一起和文靜師太吃了一頓團圓的齋飯。
小魚兒不愧是心靈手巧天資的聰明,不長工夫,就和大廚子紮咕出兩大桌看似大魚大肉的,卻沒一點兒葷腥的山肴野蔌(sù)豐盛的齋菜齋飯。六樣煎炒烹炸還有四樣燉菜,焦黃焦黃的油煎豆腐,看了就眼饞;白刷刷的白塔形鍋蒸豆腐,瞅了就淌口水;黃豆麵和苞米麵兩摻當心包炸熟的花生外蘸蘇子幹炸丸子,誰見了都滿嘴流油;油炸豆腐皮包青幹菜,酥脆得讓人眨眼;綠豆芽炒金絲蘑,白黃鮮亮的顯眼;幹豆腐絲炒白菜絲,細得讓人想篦頭發;雪裏紅燉黃豆芽,翡翠金絲般的搶眼;榆黃蘑燉龍口粉絲,雪地開黃花亮眼的好看;猴頭蘑燉銀耳,俏麗又調皮的逗人;黑木耳燉大蘿卜塊兒,黑白鮮明的賞心悅目。還有煮花生、炒鹽豆、炸蠶豆和蘸糖苞米花四碟壓桌小菜。主食大米幹飯和白麵餑餑,另外還餷了山東黃縣人最願喝的,胡蘿貝苞米麵糊糊粥。
小魚兒張羅大爺們小爺們坐一桌,女眷坐一桌陪著文靜師太。小魚兒顯擺的一一向文靜師太說清每道菜的名堂,文靜師太聽得耳朵祚庥瞅得眼花繚亂,不住的點頭誇口,“哎呀呀阿彌陀佛,女施主真是心惠聰明的巧手啊!我這些年清貧慣了,還真兒真的沒見過這些這麼燒製的齋菜呢。真是物隨人心,心有物盡人意呀!你們這般的盛情化緣給老尼,老尼還真有些消受不起呀,愧領了。” 殷張氏也是向佛之人,難得和像文靜師太這樣闍梨接觸,心情特別的好,眉梢掛喜鵲的樂,敬重的說:“大師一向德高望重,俗家弟子難得和大師一起齋飯,今兒個大師賞臉是俺們全家的佛光普照,佛眼開天,俺們高興啊!大外甥的三媳婦一片拜佛敬僧之心,大師就不要見外了,請用齋吧!” 文靜師太口念阿彌陀佛,夾起一塊油煎豆腐,放在嘴裏咬了一小口,品咂著,略帶天津衛口音說:“嘛好吃施主,清純不膩,豆腐味十足,嘛好的。三十多年的清水煮豆腐我也吃習慣了,這冷丁一換口味,覺得很讓人回味呀?” 小德吧吧地說:“師太,讓俺娘跟俺三媽好好學學,回廟裏好給你調樣做著吃,省得老吃那些清湯寡水的。出家人也要注意養身,長命百歲才能修煉成正果嘛,是不師太?” 愛靈心愛的夾個猴頭蘑放到小德的小碗裏,誇獎的說:“娘呀,瞅俺侄女這嘴兒像雀似的,說出的話多疼人啊!這啥話到了她嘴裏跟唱歌的好聽,師太呀沒白疼你,有孝心,師太算得濟了。” 豔靈對她自個兒姑娘茵茵說:“好人出在嘴上,好馬出在腿,俺這茵茵呀不像她爹見啥人兒說啥話,嘴比腳笨。茵茵,好好跟小德姐學學,會說點兒話,別整天價像個悶葫蘆似的。從早到晚,也聽不到你一點兒聲響?” 茵茵翻愣很像吉盛的兩個大眼睛,雪白的臉頰泛起紅暈,傻喝喝的向豔靈點點頭。
美娃臉上還留有小胖死後的陰影,呆滯的,瞪著眼問:“師太,你說我也天天念佛的,咋就心不靜呢?都好幾年了,小胖兒老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 文靜師太聽後放下筷子,雙手合掌,閉目心裏默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文靜師太叫美娃的突如其來的問話,造得如同木魚錘兒擊中了天門蓋,天下女人同心呐,哪有母不想兒的呀?我雖出家,但還沒修行得到忘了兒子的境界。美娃呀我和你一樣,同病相憐呀!文靜師太慰藉地說:“女施主,佛法博大,普渡眾生。見空不空,不空也是空,靜心養性,心到佛知,日久,即淨化了。” 美娃誠惶誠恐的說:“謝謝師太的點化,阿彌陀佛!”
殷張氏感激的說:“大師,俺瞅俺大外甥經你點化後,像換個人兒似的,精神好多啦!俺記得那年,俺大外甥也像得了魔症,一病不起,華一絕都挓挲手了,還是大師聞信兒整治幾天,就好了。多虧了大師,俺真得替俺那老姐姐,好好謝謝你呀!趕明兒個,俺讓明喜多向廟裏布施些香火錢,乞求大師多念念佛,保佑俺大外甥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的。俺一個娘們兒家沒啥報答的,敬大師一杯茶吧!” 文靜師太恬靜的端起茶碗,和殷張氏正裝其事的輕輕碰了一下,呷了一口。然後,有意岔開話頭,謙恭的說:
“女施主太客氣啦!我遁入空門修行,念經閑暇之餘讀些中醫中藥書籍,略識些病因、病機、治則和治法。中華醫學,溯源久矣!上古伏羲造書契畫八卦,以言萬物而類百病之理;神農授耕作得五穀為食,嚐百草而宣藥療疾;黃帝者,公孫軒轅氏也。生而神明,徇齊敦敏,遂有醫典《內經》傳世。民族之瑰寶,世代名醫縱橫通覽古今名典,相沿數千載,辛勤探究出一套完整的醫理脈證的療法,解除了很多病人所患疑難雜症的痛苦。女施主,佛教心,藥治體,天地合一。佛淨化人靈魂裏的癃閉汙垢,藥醫治人體內百病毒瘤。出家人學點醫術,也乃普渡眾生啊!我看女施主你有些疲勞、倦怠、低熱、食欲不振和手足麻木等症。這是痹症。” 殷張氏頻頻點頭稱奇,文靜師太引經據典的展示才華,“《素問. 痹論篇》上說,‘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也。’而《金匱要略》稱這種病為‘曆節病’,意思是痛曆遍身百節,乃痛痹之甚者。這種病,外邪侵襲經絡,氣血閉阻不能暢行,引起關節等處出現酸、痛、麻、重及屈伸不利等症狀。這種病發病原因與感染、過敏、內分泌失調、家族遺傳等有關。這種病發病女的高於男的,大致年齡在十六歲到五十五歲好發病。女施主這病已有年餘,忍之不為慮,必釀成重症,行走不能。” 殷張氏緊張的問:“是嗎?俺沒當回事兒,疼了就咬咬牙挺過去了。有那麼邪唬,大師咋整治啊?” 文靜師太說:“女施主不必驚慌,我給你出個簡便易行的方子吧,服十二劑即可好轉。尋骨風,6錢。性味辛、苦、溫,有祛風利濕、活絡通經止痛之功;紅糖,12錢。溫補氣血;米酒,12錢。溫通經絡,且能發散,協助尋骨風達到治療目的。水煎服。阿彌陀佛!” 二掌櫃的老蒯拍著大腿說:“大師呀就是大師,簡直杆兒的華佗扁鵲再世呀!咱那華一絕就會整治點兒拉口穿眼的紅傷,內裏病他可沒開天眼,有時治好有時治不好的,給兩粒大力丸就幹纓子了。大師你瞧俺……”吳媽說:“咱那大奶奶,也吃齋念彿,沒病沒災,坐化了。我看念彿就是好,省得砸藥罐子了?”小魚兒看菜快涼了,文靜師太又管顧說話,沒動幾下筷子,忙岔開二掌櫃老蒯和吳媽的話頭,“二嬸子,奶媽,快吃吧!待會兒飯後,再讓師太好好給您老瞧瞧。師太,您吃這幹炸丸子,外酥裏香,可脆成了。” 文靜師太接了,放在嘴裏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