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俺給你們破個悶吧!” 愛靈瞅這飯吃的太俗套了,淨嘮些正嗑,好好的一桌素菜都沒胃口了,就想說個解悶的喜慶些兒,“山裏有隻老虎,餓了七天沒吃到啥東西了。這天,老虎晃晃的出來打食兒,碰上一隻屎殼郎,老虎餓不擇食,就想拿屎殼郎墊補墊補,就對屎殼郎說,‘哎屎殼郎,今兒個算你倒黴,到俺肚子裏走一遭吧!’屎殼郎哆嗦嗦的爬到老虎耳朵上說,‘大王,你不能吃俺,俺懷著你的兒子呢。’老虎聽了,你說咋的啦?” 桌上的孩子們,支愣耳聽後誰也沒磨過彎來,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小德沉不住氣了,著急的問:“小姑,你別賣關子啦,快告訴俺吧!” 五龍坐在小魚兒的懷裏說:“真笨!老虎多大,屎殼郎多小,屎殼郎咋會懷上老虎的兒子呀?” 小德瞪大眼張大嘴驚詫的說:“人小鬼大呀!對呀,豬配豬,狗配狗,老虎哪能配……呸呸你還姑娘家呢,小姑你真壞!” 小德說完,捂上臊紅的臉,芽芽拿手指刮臉丟著愛靈,吉盛三姑娘茵茵不諳兒女世事的憋出一句話,“哞小姑啊小姨,老虎咋樣了,吃了屎殼郎了嗎?” 五龍瞧不起人兒似的,拉長聲大嚷道:“你傻呀茵茵姐,老虎氣死啦!” 另一桌的大老爺們和小老爺們聽了,都笑得合不攏嘴兒。女眷們緩過神來,咯咯地你捶我搡你的笑個不停。文靜師太也是忍俊不止,笑出出家人以外的晏(yan)笑。
茵茵見眾人這樣開心,羞澀的輕輕拿筷子搕搕碗邊兒,征求的向豔靈投個眼神,豔靈深知茵茵所想,就以母親的情懷鼓勵女兒的點下頭,茵茵起來說:“啊就可敬的師太,尊敬的舅姥娘、大姥姥,各位大娘,可愛的姐妹們,啊就俺唱支自個兒編的歌吧,《白樺》。” 小德率眾姐妹拿筷子敲著碗邊呼喊:“好哇!好哇!阿舅[就] 唱歌啦!”茵茵亮亮大眼睛,又亮亮嗓子,輕柔的唱道:
“白樺,白樺,白樺樹呀,春天來了,葉芽兒沒有柳芽兒綠呀;
白樺,白樺,白樺樹啊,夏天來了,葉兒撐傘枝如梭遮了天喲;
白樺,白樺,白樺樹哇,秋天來了,葉兒綠又黃經風不禁霜打喲;
白樺,白樺,白樺樹喲,冬天來了,禿枝兒掛滿雪花和雪蓮花媲美啊!
白樺,白樺,
月色下反銀光,
大陽裏白束束一道道。
夜黑兒招惹來無數螢火蟲飛舞迭浪,
不泯的光芒依戀著溢出心房,
和煦的一點點光亮如海如花,
天造的白白色。
白樺,白樺,不爭春哪,雪中更妖嬈,
嫵媚雪中舞動啊,幹枝兒梳白雲,
白樺白雪喲白雲朵,
雪白呀,白不過白樺林,
天地合一,一片白得多幹淨,
臊紅了少女鬧春的臉頰,
羞了白樺樹,
羞了白樺樹!”
月亮光下,馬廄裏,掛在拴馬杠上紅黃的馬燈,照著整理馬具的吉德和彪九,二掌櫃蹲在一邊,瞅著吉德和彪九吱啦吱啦抽著他的煙袋鍋,幾匹身上發光健壯的坐騎悶頭咀嚼著草料,虎頭靠著馬槽那擓啃著窩頭咬著大蔥一口一口酎著小燒酒,牛二杵噠杵噠的拿個拌馬料棍子攪著馬料,從虎頭手裏弄過酒壇子燜上一大口,在嘴裏焐上好一會兒,才咕嘟咽下肚裏,張開嘴巴“啊”大叫一聲,噴出一口嗆人的酒氣,青瓷花大騾子不勝酒味的呸呸的打響鼻兒,大棗紅馬稀罕的啃哧著牛二的腮幫子,還拿長長的帶有草料味的舌頭舔噓牛二的嘴巴,牛二賭氣的撥拉開馬頭,木然的盯著前方說:
“德哥,說啥你不能去西街(東興市)的縣上,找唐縣長理論去?理論個屁呀,有啥理論的。那不是自投羅網嗎?人家這明明是拿螞蚱設的雞圈套,就等你這正人君子入甕呢。你別勒它那大蔥胡子,看它咋拔你這棵大蔥?啥叫蓋帽兒呀,我說你就別傻拉巴唧逞啥仗義了,不就一個油坊一個火磨嗎,拿命換值得嗎?嚇唬人!你沉住氣,不聽那份邪,我看他們能咋的你?”
“俺看牛二說的對。匪夷所思,你咋想出這麼個下策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逞一時之勇,置一時之氣,他們算吃透你了,你不能見死不救,把老油撚子和老麵兜兒晾在那哈,就等你飛蛾撲火送上門呢。耽誤軍糧是啥罪呀,你不是不知道,冠冕堂皇的拿人,堂而皇之的收沒火磨、油坊。” 二掌櫃口裏含著個煙袋嘴兒說。
“硬挺!那不等死啊?討個說法,也是辯白呀?你作為德增盛的大東家,把自個兒掌櫃的推到槍口刀尖上,自個兒當縮頭烏龜,那外人咋看德增盛這個掌門的大東家呀,還算人嗎?那不置大東家不仁不義境地呀!他們抓人,無非要的是油坊和火磨。如果沒這油坊和火磨,他們抓人噶哈?” 彪九編著馬鞍上鬆解的皮條說。
“看來這人一定要抓了,然後拿油坊和火磨換人,堂而皇之的白白奪走油坊和火磨,這招真損哪!逼人死還不讓人咽氣,讓你活活的受這窩囊氣!” 牛二捶著馬槽柱子,泄憤的說。
“兵者,詭道也!頂刀刃上,除不失俺做人的人格和尊嚴外,更主要的是挑開司馬昭之心,讓路人皆知呀?俺不出頭露麵,路人咋琢磨呀?就會順風倒,定格在咱們耽誤軍糧這條罪上了,路人會不以為然的。鍋本來就是煮飯的嗎,它不揭這鍋蓋誰知道這鍋煮的啥飯呀?俺去就是往這鍋底再加一把柴火,把火燒旺,把飯燒糊,不揭蓋也會聞著鍋裏煮的啥飯啦!” 吉德勸導的說出心裏話。
“掀簾子踢屁股,踹屁啊!好哇,管它啥屁呢,香屁臭屁嗤溜屁,放了就好?黃鼠狼花狐狸隻要撅屁股,就會熏人,那咱們就是保不住油坊和火磨,起碼也讓人知道咋回事兒了。事後咬人狗一撒口,收回火磨油坊順理成章了。” 牛二醒腔的說。
“還有那日子了嗎?狐狸摳雞屁股,那雞蛋還不整個浪吞了嗎,哪還會等你往回撿呢?” 虎頭憋出一句大實話。
“虎頭,你說德哥沽名釣譽?哪都有冤死鬼。德哥此去凶多吉少,能不能囫圇個回來都兩說著,你還扯那大蔥白,說風涼話?” 牛二頂虎頭一句。
“你別跟俺扯這腰蛾子玩意兒,俺說的實話。拿雞蛋碰石頭,你能整過成了氣候的妖怪,打死俺也不信?那縣官,是熊屌啊?都吃了鹿鞭了,你不找碴兒,他還捅咕人呢。俺看哪半夜掉糞坑,認命吧!折騰來折騰去,折騰個啥勁呀?死孩子咋紮咕,還是死倒。俺嘴吃大蔥口臭也順不出好氣來,願聽不聽,俺可說啦!” 虎頭忿忿的堅持捍衛己見。
“你、你就知道馬屁股拉的馬糞蛋兒稀幹,懂幾個球啊?我不跟你說啦,說也白說,對牛彈琴!” 對虎頭拗勁的死腦瓜骨,牛二也動了氣。
“別唧咕啦,站鍋台嗤尿亂嗆湯,都聽師弟的。虎頭,把道上馬料備上,多加些高粱,扛挺頭。牛二,你看櫃上還有啥事兒問問二掌櫃,我們這一去,不知啥年月才回來呢。電話今兒個通明兒個斷的,還是讓二掌櫃交待清了好?師弟,老二和老三發皮貨走有幾天了,家裏事兒也該交待交待,這裏的事兒我來弄,你去吧!明兒個還要起大早呢,你身子骨還沒好利索?” 彪九主事地說。
馬廄門一陣風推開了,大丫兒跑進來,“你們都在這兒呀?德哥,你們這是忙活啥呢,我有件大事兒跟你說。” 吉德問:“這夜黑頭的,啥大事兒,就跟這兒說吧!” 大丫兒挲摸兩眼,壓低嗓子說:“除奸隊今下黑兒,要下手除掉鐵杆兒漢奸唐拉稀和鄧猴子,破壞鬼子清鄉壁野對抗聯的經濟封鎖,戳敗鬼子征購軍糧的計劃,動員商家停磨停碾子,配合反清剿行動。” 大丫兒聲聲細如絲,誰都聽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牛二興奮的低聲說:“這下可好啦!德哥,冤有頭債有主,我咒唐拉稀和鄧猴子下十八層地獄,永遠不得超生。德哥,你還用去東興市找唐拉稀了嗎?” 虎頭說:“閻王那麼好說話,它管你好人壞人呢,都是它放出來的投胎鬼,那得看人的壽祿,除奸隊也不是哪路神仙,凡胎俗子的,那吹氣呢?人家狗腿子那麼多,裏三層外三層的都白吃幹飯的擺設呀?說的輕巧,說除就除了?唐拉稀和鄧猴子最壞,是孽障鬼脫生,孽緣盡了,老閻自然派鬼判啥索命鬼的,索了他倆的魂魄,是你想一出是一出的。聽風就是雨,過腦子了嗎,淨說夢話?” 二掌櫃說:“哼,這憨頭是咋的啦?哎俺說大丫兒呀,你這消息是哪逮來的。沒邊兒沒沿兒的,讓俺咋信呢?聽著,怪大奮人心的。這是關乎到咱德增盛生死存亡的大事兒。這要除掉了唐拉稀和鄧猴子兩個壞種,那咱們也除了心腹之患,再不用心驚肉跳的老得提防誰誰的狗雜種了,就專心對付小鬼子啦!” 彪九向大丫兒擠擠眼,含笑對二掌櫃說:“我說德增盛大掌櫃,你也有孤漏寡聞的時候呀?咱們的大丫兒如今可神通廣大了,消息靈通的很。師弟,是吧?” 吉德點點頭,肯定地說:“二叔,大丫兒消息可靠。唐拉稀和鄧猴子,你們終於也有這一天哪,算老天開眼啦!大丫兒,這麼晚了,俺讓鄭炮頭送你回廟裏去。二叔,你們該咋準備還咋準備,左溜得去趟西街兒,俺還得跟蘭大爺好好說道說道呢。” 大丫兒嗯了聲,甩下大辮子,就跟吉德走出了馬廄。
西大街古牌樓朦朦朧朧披著一層鱗光,頂著彎彎淡淡西沉的月芽兒,風撩幾絲白雲,蔚藍了天。東方灰暗的天空,一抹一抹的漸漸抹出薄粉的臉龐,漸漸的凸現出魚肚白,白的發了亮光,顯現出清晰的屋簷房脊,反青的白樺樹斑駁的白樹皮反著銀光,白楊樹枝結的小黃芽兒油亮的閃著熒光,壕溝裏靜靜殘留的雪水邊兒結著晶瀅剔透的小小冰茬兒,昭示著春的到來。
幾嘶烈馬的長鳴撕開了寂靜的長夜的麵紗,清脆的馬蹄聲踏碎了清晨的雞啼。一個人影,從恢宏的牌樓柱子下閃出,攔住吉德三人的馬頭。吉德一眼就認出,是小德和芽芽的國文白老師。疑問的想,他一大早在這噶哈,咋又攔住個個兒的馬?他雖是自個兒兩個丫頭的老師,俺與他素昧平生,素無來往。俺隻知道他是南城頭裏,一個靠租地過活的莊稼院白家的兒子,父母辛辛苦苦供他上了國高,又以他自個兒的才華留校任教。
“大東家,你我認識不認識沒關係,可我認識你。我還知道你要噶哈去。我告訴你,我們除掉鐵杆兒漢奸唐拉稀和鄧猴子的計劃,由於我們內部出了內奸失敗了。我也暴露了,要投奔抗聯你二大舅子的部隊去了。大東家,打草驚蛇,沒幫上你啥忙,有可能會使事情更複雜,對你更不利,你好自為之吧!不過,對死心塌地效忠小鬼子的漢奸我們早晚要除掉。為抗日而戰!再見。” 白老師說完,剛走兩步又留下一句話,“藹靈在抗聯部隊裏生活的很好。已和你二大舅子結了婚,還生個大胖小子,他叫薑抗抗。”吉德沒有多想,這不應驗了老丈母娘脫給小魚兒的夢了嗎?俺“表親”妹子真成了俺的大妗子,這親套的,趕上換親了?吉德從懷裏掏出瑞士金懷表,驅馬遞給白老師,“交給俺外甥又是俺娘家侄子的抗抗吧,白老師。” 白老師接過懷表說:“對不起大東家,沒早告訴你。後會有期。” 吉德默默看著白老師,沒跡於小巷的幢幢茅草房屋後,才勒馬朝西城門外走去。
黑龍縣有史以來一直是一縣兩府。東興鎮、黑龍鎮兩鎮士紳和商家為縣府的府址,紛爭不斷。三江平原原屬三姓管轄,清末為適應招民墾荒和鞏固政權的需要,於光緒末年把三江地界分割成依蘭府、臨江州和密山府。依蘭府與臨江州的分界線,在鈴鐺麥河。河西永凝社的東興鎮歸依蘭府,河東永平社的黑龍鎮歸臨江州所轄。一九0九年在依蘭府和臨江州之間新設黑龍縣和富錦縣。黑龍縣境係由依蘭東部的大萊崗以東,包括東興鎮和臨江州西部鈴鐺麥河至其東包括黑龍鎮的腰林子組成。黑龍縣公署設東興鎮,一九一一年移至黑龍鎮。民國十四年,又在東興鎮設黑龍縣公署東興行署。縣知事在黑、東兩鎮一月一輪值。民國二十一年,“九. 一八” 後的一九三二年,小日本占領了黑龍鎮,解散了黑龍鎮縣公署,隨之在東興鎮成立了黑龍縣公署。三江省設在東興鎮後,東興鎮一躍變成省轄市,黑龍縣縣衙仍設在東興市。
黑龍鎮離東興市有七、八十裏地,由過去官道改修的警備道,雪化後疙疙瘩瘩,水窪泥濘,去年老秋鬼子清剿時軍用卡車掏出的車轍深溝似的泥土,翻翻的把道路劈成三半兒,深轍裏積攢的雪水浮浮溜溜的,馬蹄時常陷進爛泥裏拔不出來。吉德、二掌櫃和彪九三人,傍黑兒才到了東興市。市內搜查甚緊,如臨大敵。吉德馬不停蹄來到了蘭會長的府上,家丁通報後,蘭會長和三姨太高興得歡天喜地的迎出大門口。
“媽呀大侄子,我說你咋這麼不禁念叨啊,才我還跟你蘭大爺念叨你來著呢,你就孫猴子七十二變化到了眼前。我說老蘭呀,咱請大侄子哪吃去呀?”
三姨太拉著吉德的手,親熱的有些忘情,二掌櫃站在她眼前都竟然旁若無人的視而不見的沒打聲招呼。二掌櫃騸在那哈,憋憋的瞅著蘭會長直長長眼睛。蘭會長也奈何不得的向二掌櫃撇撇嘴,撇的嘴還沒收回來就聽三姨太叫他,他也沒聽清三姨太說的啥,就啊啊的說,“那是那是。”
三姨太回身衝蘭會長笑著說:
“那是個屁!大侄子大老遠撲奔你來的,你就那是就完了?我做主,回春園。管家,還愣著幹啥,快去呀?”
“嗨!見了侄子忘了小叔子,太那啥了吧?別忘嘍,衝大王八的麵子,也逮跟俺說句話吧小嫂?”二掌櫃酸拉巴唧的衝三姨太搭訕,三姨太這才鬆開攥得緊緊的吉德的手,敞開嗓子掩飾窘態的大聲喊:“你這麼大坨兒的傻駱駝,我會瞅不見嗎?老驢放屁,不憋憋不響啊,這不嗤溜出醋味來啦?嘿嘿二弟呀,我最喜歡你這種味了。老蘭從來不會出這種味?哈哈他呀,把醋壇子給了你二掌櫃了呀?”三姨太咯咯的浪笑,向二掌櫃飛個眼兒,拽過二掌櫃就朝偏院的小跨門走去,“老蘭你招呼著德兒,我領二弟去看看國老太,省得他王八拉唧的不放心,老拿三七坷垃話磕打我?我看他整不著大烏龜,他咋答對我?哎我還說了,就大王八弄來了,我也不想叫國老太走了?咱和她處的,娘倆似的。”蘭會長哎哎的對三姨太和二掌櫃揮著手,回頭滿麵笑容的招呼吉德,“德兒,走,咱爺們進屋嘮去,讓他倆鬧騰去吧!” 吉德向彪九瞅一眼,跺噠跺噠皮靴上的塵土,就跟蘭會長進了屋。蘭會長見了隨口說:“磕達個啥,窮講究!”
吉德進屋屁股剛挨椅子就說:
“蘭大爺,今兒個咱爺倆也別藏著也別掖著,也別顧及世交的情麵上,俺來就想開誠不公的和您老把話攤開,你最終想把俺的買賣咋樣?非逮商場如戰場的伯侄兒拚個腥風血雨你死我活嗎?從此老子不相往來形同陌路?您老一心想在商界拔個尖兒,俺舉雙手讚成。您老可不能貪得無厭,嗜財如命,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卑躬屈膝,幹出些親者痛仇者快喪盡人格的事兒?俺的話重了些,這也是讓您老逼的,不吐不快!” 蘭會長叼上一棵紙煙,平靜的吸著,品味著吉德所說的話。這臭小子,是猜出俺有取荊州之意了?出奇不意,以老交情曉以大義,以攻為守,問罪於俺哪!你呀黃瓜妞兒再抹綠色兒還嫩點兒,俺呀來個開水褪小雞,一身清白。
蘭會長語重心長的說:
“俺不是倚老賣老的說你呀德兒,你這話從何說起呀?俺器重你的才華,有經商頭腦,在商界口碑又好,堪稱後起之秀啊!俺還以你為榮,顒(yóng)望你似錦的前程,咋會和你兵刃相見呢?你知道,俺從一個小學徒、一個小夥計、一個小櫃頭、一個小掌櫃作起,從天津衛和你大舅來到這哈,三十塊大洋起家,從一個小賣鋪一步一步發展到今兒個的首屈一指的福順泰大商號,俺靠的是啥?俺靠的是‘言不二價,童叟無欺’的招牌和‘賣棉多給半兩,賣布多量半寸’的信譽,再就是聯手各商家互利互惠,打時間差,多渠道敢投機,做大糧食生意,才混到今兒個。德兒你說,不是咱爺們自恃其功,大爺做的這些你不都效仿過了嚐試過了,俺對你還有啥保留嗎?德兒你不蛇吞象,俺還會老鷂子叼小雞兒呀?你說的意思,俺明白。俺當初是想和你,還有你大舅,搞個托拉斯似的株式會社。可你胡扯拉拉尾兒,你大舅更是一頭的不樂意,俺也就撒手作罷了。這咋還抖落不淨了呢,貼樹皮還貼上了,非說你大爺俺圖稀你啥了?德兒你是不是聽著啥了,要不你不會這麼衝跟大爺說話?”
“是俺聽著啥啦還是你做了啥?蘭大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還用你大侄兒給你點出來嗎?” 吉德看蘭會長東扯西拉的不想說實嗑,就貉子咬河鼠,兩邊摔打不鬆口,非逼出屎來。
“啊,你說的啥呀,俺聽的有些天方夜潭,無稽之談!德兒,你大爺遭人嫉妒啊?世麵上,說你大爺的流言蜚語海了,你都信哪?可俺對你一向以自家侄子相待,嗬護有佳,會對你做啥呀?” 蘭會長矢口否認的說。
“啥?大爺呀,疤痂揭了就要作疤拉,這一生一世也不會抹平了。俺是羞於對你老世伯的感情不想傷了你老的麵子,給俺自個兒留個美好的念想。大爺,你是虛與委蛇,蚌吞珍珠自認自的啦?那也好,俺看和你再談下去,今兒黑的回春園的館子就吃不成了,白辜負了小姨娘的一片熱心了。”吉德羞言,把事兒像揭鍋蓋那麼明了。蘭會長不願說出實情,那就是要做到底。貨有買就有賣,有了上下家的約定,貨是鎖定了。隻有上家吐口,下家才好撒手,不賠反賺,這才是買賣人的思維。啥人情道義,對野心勃勃的商人來說隻是障眼法,裝點嘴皮子上的門麵。牆外有風,門外有耳,吉德最後一句話讓三姨太腳下快一步聽著了,正好腳趕話頭找到入口,“喲,媽呀!你聽聽,還是德兒領咱的情,我就把這心掏出來喂了德兒也心幹情願?這樣領情的好侄子,你打燈籠上哪找去呀?老蘭你就不要再難為德兒了,自家人爭頠個啥勁呀,你別再聽老唐老鄧的挑唆了?他們那蠍子之心,你不是不明白還裝啥傻呀?還不利用你老想當商界排頭老大,來達到打壓擠垮德兒的目的嗎?你再奸再鬼,為了一塊肉,你能架住一群狼嗎?放手吧老蘭,瞅把德兒逼的啥是的,又大病了一場。這不顧及你的麵子,剛能支巴起來,就來想跟你把話說清。話不說不透,燈不挑不明,事情二掌櫃都跟我說了。我看老蘭呐,你也是一時鬼迷心竅,誰都有犯糊塗的時候,你就別再打焐了,別再惦記德兒的火磨和油坊了?叫人家背後嚼你的舌頭根子,說你自殘骨肉都不皺眉頭,兔子都不如?”
“看看?俺的小三兒呀,你聽老二瞎掰掰,讒言!讒言嗎,俺哪有那心哪?都是唐縣長和鄧猴子背後拿俺說事兒,鼓搗出來的。俺天地良心,日月可鑒!” 蘭會長聽三姨太信了二掌櫃的話,而發毛纓子。做賊心虛的像當場拿了贓,沉不住氣的狡辯。
“哎大哥,你別瞎子打算盤,不認賬!俺明人不說暗話,有理有據的當麵鑼對麵鼓,一件一件的跟你掰哧清。你和小嫂去黑龍鎮蓮花庵拜佛許願,是真是假各一半。小嫂是真,你是假。小嫂膝下無子,無後為大。小嫂這麼點兒年紀,能靠你一輩子嗎?年衰病老無依無靠,指望誰去?吃你兒子的眼下食,那不逮作盡死小嫂?所以你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陪小嫂去了趟黑龍鎮。你知道日本人拿明喜和大少爺頭疼,你就想出一計,既討好了日本人,又借機擴大了自個兒的實力,那就是成立你說了算,日本人掌控的株式會社,真正吃掉殷氏和吉氏。你看明喜和大少爺不打攏,就又想出借鍾馗打鬼,你自個兒不顯山不露水的漏勺底下接粉條,幹的。這時鄧猴子找上門投你所好,在西門裏的小館子裏你倆達成默契。然後,唐縣長和你敲定,坐山觀虎鬥,你就靜等佳音了。俺沒說錯吧?玩陰的,貓和老虎,是俺老二與你一個師父。俺玩的不如你滑騰,可識破你那點兒鬼兔子計量,還綽綽有餘。德兒對你來說是厝(cuò)火積薪,趁人之心,先趁己之心,你一向如此。情義在你麵前隻是塊兒遮羞布,不用就揩腚!” 二掌櫃不講情麵的四股釵翻麥垛,揭底了。蘭會長嘴不說話嘟嚕肉哆嗦,突突的大眼珠子繃開眼皺,張大嘴巴說:“杜撰!杜撰!老二,鄧猴子是跟俺說了這件事兒,俺沒答應。俺的錯,是沒告訴你們一聲。俺想俺不勒他,他也就罷手了。誰想他一意孤行,栽贓於俺。德兒,老二,俺沒那麼絕性?你不信,那俺把他倆叫來,你們自個兒問好了?反正俺渾身都是嘴也說不清,蜂蜜掉褲襠,甜的不是地方?”
“師弟,還磨牙,蘭會長說的再清楚不過了?你們爺倆,處的不是父子親如父子,多好啊!虎毒還不食子呢,中國人都傳統,愛護犢子,蘭會長咋會老的從晚輩手裏奪家產呀,那不是越活越回楦了嗎?蘭會長,我說的對吧?” 彪九看出蘭會長是王八吃秤砣,不會撒口的。要做了,就會死扛下去的。再說這樣下去,也是白打口水仗,與事無補,“既然這樣,蘭會長都掏心窩子了,咱們打水找井,舀水找缸吧?再這麼塞麵的塞子推來推去,碾死的可是咱們哪?唐拉稀和鄧猴子,誰誰也好,都仗著日本人,窩裏鬥,還不是日本人擱拉的。”
“還是這位小爺們說的對。俺咋那麼不是物,要、要那樣俺就外草自屏,不得好死?俺都這一把年紀了,名枷利鎖對俺來說輕同鴻毛臭如糞土,俺多錢善賈,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一個火磨一個油坊的區區小螞蟻,對俺來說算個啥呀?連雞俱棲的年頭,何追亡逐北,誰又能逆曳(yè)牛尾呀?俺還是那句話,這事兒與俺是毫無關係。” 蘭會長支支吾吾的甩瓷[詞] 嗑碴,表明自個兒的清白和無辜。
“你呀不用花言巧語打掩飾,始作蛆者是你。你是隱忌壅(yōng)蔽之人,隙穴之臣,就隔岸觀火吧,兩敗俱傷!大哥,俺說這話擱這兒,你等著吧,有你好果子吃那天?那倆玩意兒一丘之貉,狼狽為奸,借你的鍋,瞅著涮的是大少爺,燙手山芋你捧著,烏紗帽人家是竹子開花節節高。這事兒最後傳出去,你是身敗名裂,臭狗屎一堆兒。大少爺這回來是豁出去了,先跟你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要主動撤梯兒,過往不咎。你要執迷不悟,置多年世交於不顧,一條道跑到黑,那大少爺隻有鋌而走險,以身取義了。要不油撚子和老麵兜兒倆人,就逮有血光之災。這事兒你清楚它的後果,明喜能饒了你?‘佛’,也會懲罰你的。要說這事兒也有回旋之地,就看你的啦?一嘛,解鈴還需係鈴人。這事兒嗎你知道該咋辦?二呢,你勸唐縣長取消白麵和豆油合約。三吧,不能取消合約,喊少數額。或者你把合約上的糧油交齊,過後德兒再給你補齊。這些不難為你吧?” 二掌櫃說清成破厲害,又替冥冥之人蘭會長指出一條對蘭會長來說比殺他還難的路,又是解救火磨和油坊的一劑良方,也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老蘭,你別磨唧了?這事兒,不管與你有沒有關先拋開不說,過五過六咱們再慢慢搗哧,幹啥唔的都,迫在眉睫了。唐縣長那旮兒,你磨不開不好說,我去說。大不了,碰一鼻子灰。你呢,替德兒交齊那點兒糧油還在話下嗎?不就半截落個違點兒約嗎,賠倆錢兒不就得了?救急如救火,人命關天哪!”三姨太出於對吉德的好感和求子心切,求二掌櫃辦還願的事兒攤著人情,如果吉德出點兒啥事兒,暗戀沒了偶像不說,還願也得泡湯,兒子也就沒指望了,那可虧大了?如果舉手之勞,就能解救吉德於水火,那事後吉德不知得咋感激我呢,做出點兒出格的事兒,不也逮應允哪!於是,三姨太就慫恿蘭會長幫忙和自報奮勇的當回說客。蘭會長直恨二掌櫃,竟出出這好道來?這事兒整的。幫咋樣幫,不幫咋樣不幫,歸溜齊,還不是把俺整到風口浪尖上了?左右還是弄得俺一身不是,不仁不義又缺德啊!這老二太陰損了,讓俺作繭自縛。蘭會長顰蹙(cù)眉頭地說:“小三兒呀,你說的輕巧,顯大勤兒?唐縣長他會聽你的。吧吧的,上下嘴皮一動彈就行了?都他娘的,不見兔子不撒鷹!老二你別不樂意,就是俺花上千把萬的金條啥唔的,要是按你的道道能辦成,俺也樂意。誰讓是大侄子的事兒呢。俺怕唐縣長他當你麵答應好好的,心裏還是我行我素,回頭就做醋,過後還逮裝好人賣諞,把啥都推到日本人那哈去。那求不求他,還有啥用呢?”
“當家的,別說氣話了?求不求在你,成不成在他,心到佛知。你不去做,你咋知不成呢?啥事兒唔的,不得試一試呀,哪有現成的饔(yōng)食可吃?別慮慮太多,把扛扛頭先摞給自己個兒頭上。你呀,讓你求點兒人兒辦點兒事兒趕殺了你了?你要出頭辦了,大家夥對你的誤會不就煙消雲散了嗎?渾不渾,濁不濁,還洗清了自個兒,何樂而不為呢?要不你就心裏有鬼,才推三拉四的。日本人咋啦,你不敢去說呀?你怕龜河司令官不給你麵子?你給他們辦了多少件事兒呀?禮尚往來,也該如此啊!”
三姨太明燈仗火的一頓扒哧蘭會長,蘭會長臉上的嘟拉肉,像葡萄青一塊紫一塊的。開台鑼敲的山響,由不得花臉不跑龍套了?蘭會長端個兩手挓挓挲挲的,左瞅右看的難堪窘像,噤若寒蟬!吉德心裏說,還是三姨太奸怪道喲!這邊鼓敲的,心裏明知這事兒就像蘭會長說的那樣,唐縣長到嘴的鴨子,能撒口了嗎?可三姨太還是好人要做到底的,不屈不撓說服蘭會長。這事兒辦成辦不成,都能緩解俺和蘭會長的死結,感覺是一場它人攪和的誤會,洗清蘭會長的罪過,一舉兩得啊!就蘭會長不出以真心敷衍了事,架上火籠的鳥,俺也要最後見見他的虛心假意,徹底打消俺心目中對過去蘭大爺的一絲寄托。要不俺來這兒討這二皮臉幹噶哈,還不是對蘭大爺使壞使到俺頭上將信將疑嗎?如果蘭大爺替俺峰回路轉,蘭大爺還是俺的好大爺,一切怨恨,冰釋前嫌,一故如舊。誰再說他啥不好,俺也拿一好當百好,永遠戴敬他老。死馬當活馬醫,俺再逼逼他。逼貓兒上房,逼蘭會長死了惦記火磨和油坊的心,再去說服唐縣長;逼老虎下山,逼唐縣長露出狐狸尾巴來,讓蘭會長知道誰在玩誰,誰是大頭猴?吉德裝成可憐兮兮的樣子,可憐巴賤兒地說:
“蘭大爺,大侄兒推心置腹的說,咱爺們的感情可不是新箍馬桶三日香。要不咱這麼著吧,肥水不留外人田,也省外人說咱爺們閑話,又能保住咱民族產業,隻要你答應俺不把火磨和油坊整成啥株式會社,大侄子情願把德增盛在火磨和油坊的全部股權轉讓給你。你別覺愧對俺,斷腰絕脊,不這樣做,火磨和油坊在俺手裏就逮糟盡了?嗯,整不好,還逮搭上人命!唐縣長和鄧猴子這回借軍糧之口,非置俺於死地而後快。俺股份轉給你,是斷鼇立極,唐縣長瞅你的麵子,還不網開一麵,肯定會滿意的。因為他們衝的是俺,省得他們再費那麼大勁了?這有多好,豈不兩全其美嗎?”
“探湯手爛啊?” 二掌櫃嘶聲竭力的喊。
‘探賾(zé)索隱!揣摩印證,好狠的一手,以退為進的背水一戰哪!非挑明俺心懷鬼胎,拿日頭底下曬呀?犁牛之子啊!’ 蘭會長心說。
“媽呀好啊!自家果園攬自家的桃子,摘不摘,不就過下手嗎,誰還管得著?如期履行合約不就和了,他唐縣長還有啥說道?你要的是軍糧,又不是吃雞蛋連雞都摟上吧?如果那樣可就怪了,唐縣長要的不是軍糧,軍糧隻是那藥引子,他開肚子壞腸子沒安好心哪?想借刀殺人,殺雞取卵,然後再倒手於利,這一個石頭塊子,打仨兒瞎家雀啊!日本人那兒討了好,德兒這兒報了前輩恩怨,自己個兒弄仨瓜倆棗的,嘿,老蘭頭你別說,高手,啊?你和德兒直接倒手,我看倒不成了呢。唐縣長、鄧猴子當不成纖手了,那他肯定找出借口,不能幹?就一樣,你就乖乖的端膀兒,軍糧加碼。你蘭會長再牛再有尿,刀把子在人家手裏,你不過隻是個商會會長,沒有生殺大權,白搭!就是多加一個協和會會長,也是搖尾巴晃鈴鐺的首,能翻雲倒霧,一呼百應嗎?你孫悟空有七十二變化,也逃不出如來佛手心去?呀,這事兒怪難的呀?我看管它是驢是馬的呢,拉出遛遛再說。管家!管家!” 三姨太聽吉德說出的話,尤如心意拳,見之好婦人,出之如猛虎,正打中蘭會長的軟肋,如涉於春冰,接拳吧不義,不接拳就是心虛有意回避,更證實吉德的猜度,隻有曲意閃身,將拳頭打在它人身上,蘭會長才能躲過眼目前兒的幕上燕巢境地。三姨太掰開心指,解怠開來,叫來管家,有些死牙賴口地說:“你死鬼撩哪噶達去了,啊?回春園多遠,就一侉子遠,去了這老半天?你給唐縣長府上打個電話,就說我和蘭會長在回春園等他。” 管家滯滯扭扭的說:“這麼晚了,他還敢出來呀?三姨太你沒聽說啊,傳得滿城沸沸揚揚的。昨下晚黑兒,唐縣長府上招賊了。連黑龍鎮的鄧猴子,住的縣上的貿易商行也一樣。多虧他倆命大,不知讓誰拽去逛瓦子了沒回去,要不……俺聽說那夥兒人,神出鬼沒的可神了。直接摸到被窩,連唐縣長老婆和鄧猴子那個姘頭,都以為是自個兒爺們回來了,還翹棱巴箍的要那啥親熱呢。冰涼槍頭一碓,都傻傻的把舌頭嚇堆縮了,等人家剛一出門,才咂咂的雀喊,驚動了看家護院的大兵,一頓槍戰,打死了四五個警察,還有鄧猴子帶的協和會的人。聽說那夥兒賊人,也有受傷的。啊,是那啥窮黨啥除奸隊的。這多虧窮黨內部出了叛徒,唐縣長和鄧猴子才免了一死。這不折騰一天了還鬧騰呢,滿大街兒的搜,抓了些不相幹的人。三姨太,這電話還打嗎?”
“打啊!啷哏哪個郎呀郎啊呀,我的那個郎啊嗯哪啊,啷哏啷啊,啷哏郎,郎啊郎啊郎,郎啷郎啊郎啷郎我啊喲我的郎;郎,郎,郎哏呀我的郎,啷哏呀郎我的郎;郎,郎,郎啊我的郎,咿呀哎咿呀咿哏喲喲……老娘我今兒個倒要看看這個爛尾巴的狗奴,咋樣擺譜兒?對了管家,再給金……啊換人了。給三江省的那省長打個電話,就說回春園見。去吧!”
“小三兒呀,瘋瘋張張的你這是噶哈呀你呀?關公戰秦瓊,唱的哪出啊?” 蘭會長鬼畫符的瞪眼問。
“哼!三堂會。一竿子插到底,殺雞問猴,我看是誰推三拉四的。你瞪啥眼你,你膽虛啦嗎?我問你,你能盤進德兒的股份嗎?你不是不能,是不敢那麼明目張膽直截了當的吞進肚子裏。你還顧及臉麵啊,錯就錯在假手於算計人的人。你要咋的明刀明火的挑,坑害人家德兒尋死覓活的,你咋再有臉去那黑龍鎮喲?”
“你、你……嗨!” 蘭會長對三姨太自以為是的態度很是感冒,可又拿三姨太她的拔扈專橫奈何不得,寵摜壞了。這要是真的一對質,誰要說漏了嘴,不,嘴那麼一歪歪,俺就再嘴硬,也玩完!蘭會長慌了手腳,忙乞憐的商量說:“要不這樣小三兒,見麵後隻談軍糧的事兒,能修改合約或者俺墊付都成。再就是你好人做到底,那……三井公司封電的事兒……啊?”
“我傻呀?我有啥憑有啥據說人家咋咋的呀?那些隻不過是咱們猜度而已,能拿到台麵上去嗎?就像德兒說你咋咋的,你不也捶胸搗背的發誓否認嗎,人家心裏有貓膩能跟你直說呀?咱們這是在家裏都不外才這麼直呼小叫的,虧你在世麵上混了這些年,都咋混的呢你?” 三姨太說到這兒,瞅著吉德說:“你都瞅見了,你小姨娘也就這麼大本事,辦到哪算哪?你說讓你蘭大爺盤下你的股份,別說你情願你蘭大爺也認可,這節骨眼上也不成了,早穿幫啦!就你蘭大爺抻沒抻腿那一檔,腳已經讓人家給拴上繩套了。人家就瞧準讓你蘭大爺踹你這一腳哪,這才解嘎渣兒!人家早瞄準了這一步棋,上邊和日本人通好氣兒,先篙軍糧哈死你們,再下手拿人,整個啥罪名,不把你的火磨和油坊給沒收了?一分錢不花活吞,你找誰都幹瞪眼兒?穿襠的事兒,人家一個鼻孔吹氣兒,這叫活扒人皮!最後讓你蘭大爺花一大筆錢,盤下了你的火磨和油坊,還得整個小繩兒拴著你蘭大爺。你,還有三弟明喜能不恨你蘭大爺,這離間計就成了。然後在挓猴扒火的造謠生非,說你啥討好日本人、勾結官府、和你蘭大爺串通一氣,坑害了火磨和油坊掌櫃的,弄了一大筆錢,這一下子就把你搞臭了。啥一世英名啊,毀於一旦。你再咋紮咕,還能抬起頭啊?你看這會兒中國人是不吭不哈的,和為貴,忍為高嗎,是有奴性。可骨子裏滲的都是炎黃正統的血,誰沾上點兒日本人的光,嘴上不說那都在肚子裏鼓包呢。一瞅準了機會準下口。要不我把話說這撂這兒,不怕你今兒鬧得歡,就怕往後拉清單啊?”
“小嫂,俺想牛蹄之涔(cén)無尺之鯉,還真跳出個大鯉子來。俺說,官場的事兒你咋扒的這麼對呢,透亮!一鍬到底兒呀,你說的咋和大少爺想的一樣呢?” 二掌櫃這才知道三姨太咋能牝雞司晨,拿對住蘭會長了,你不服不行。除了人見就酥的美貌外,這腦筋這小嘴兒也頂殼兒。
“二弟,不瞞你說,我至打東北女校畢業,說給你大哥這些年,淨在官場混了,咋不看透些學了些?不管大官小官,凡是沾上點兒官沾上點兒權的,就是一個字,貪!貪財、貪色、貪升官。我這隻是皮毛,看不上眼兒?都是你大哥好顯擺。我長的打人兒,走哪帶哪,我知咋回事兒,給他壯臉唄!” 三姨太美滋滋的炫耀地說。
“三姨太,電話都打通了。咱也走吧,去晚了,客人到了不好?” 管家過來說。
“德兒走吧!大神二神兒我是請到了,就看你的造化了?” 三姨太賣諞的說。
“小姨娘,俺造化深淺就看你這一勺了?你這掌勺的,要炒糊了這一盤菜的話,俺就隻有找鬼去了。” 吉德攥住三姨太的手,扽了又扽奉承的說:“小姨娘,你這份情意,你大侄兒俺領了。成與不成,心思到了就行了。”吉德說著,打開一個包袱,“這是一點兒小意思。北極狐披肩,白如雪,暖如火,好玩意兒。小姨娘,試試。”說著,給三姨太披上。三姨太對著鏡子前後,仔細好頓端詳,樂孜孜地衝蘭會長一美,“咋樣兒老蘭?”蘭會長抹一眼,酸溜溜地說:“比那火狐狸圍脖兒……哼,強一百套了!”三姨太一扭達小蠻腰,撅下小嘴兒,“你吃哪門子醋啊,邪性!”吉德又拿出一副精巧女士皮手套,“小姨娘,這是俄羅斯高加索猞猁皮做的毛手套,皮質柔軟又鋥亮,戴著都燒手。”三姨太一個媚笑,接過來一戴說:“都是洋玩意兒,戴著正合適。”吉德指著椅子上一個包袱說:“這大包袱裏,是北極雪雁羽絨毛,雪白,足足五斤,絮個襖褲被花,拿馬神密密實實地一紮,套個麵,比啥都強。”三姨太哦喲一聲,“這都是俺一個闖崴子朋友送的。侄兒沒敢用,就拿來孝敬小姨娘了。” 三姨太擎著淚深情地說:“哎喲媽呀德兒,這玩意兒可難淘換,就你想著小姨。你那事兒,不敢打保票,大約姆吧!你錚錚的爺們,是不求人的。一定心裏還有不落忍的,那就是那兩個掌櫃的。小姨娘懂,求人的事兒,誰保得了準兒,盡力吧!” 吉德瞅眼人前君子人後小人的蘭會長,敲打地說:“蘭大爺,別當俺麵加油添柴的,背後那啥玩意兒呀?”
“哎喲媽呀,他敢!有我呢。他要敢搗鬼我剁巴了他,劈八半!” 三姨太披上燈惢兒絨大衣,假惺惺的裝狠,狠狠地剜了蘭會長一眼,又顯出能當了蘭會長家的派頭,瞟下吉德,說句咱娘們走。
夜幕下的街道,幾盞稀棱巴登灰黃的路燈,都顯得孤獨寒噤。汽車掠過的人影,默然的隻顧悶頭自個兒走路。對著汽車摘下禮帽的人,不是衝人,不是衝車,是衝自個兒的特殊身份,向車裏顯擺。回春園在中央大街中間兒,老遠就見燈火輝煌的照亮了半邊天,熙熙攘攘的人群,把狹窄的街道堵個溜嚴,一見刺眼的車燈,躲閃的路人擠成了一道人牆。在東興這擓的人們,對轎車這玩意兒,還比較二捂眼。三江省落腳東興鎮後又變市,甲殼蟲才多了起來,橫衝直撞的,人們見了都厭惡,對著揚起的灰塵和車屁後冒的一溜黑煙,啐上幾口,罵上兩句國粹“他媽的”,發泄心裏的嫉妒和憎恨。
吉德等人隨三姨太在回春園門前下了車,趕腳的、二皮賴、娼妓、高官、顯貴、軍警、便衣、日本浪人、東洋藝妓、白俄醉鬼、白俄賣笑女、小販兒、車夫的人群,傳來一片噓噓的咋舌聲。
“三姨太,賣貨!”
“真浪!他媽的睡一覺多逮?”
“你瞅那蘭大胖子,癩蛤蟆,王八一個。”
“哎,多帥!小白臉。掛上了。吃軟飯的,丟人!”
“哎,不是?哪見過。像似黑龍鎮德增盛的大東家,吉老大!”
“嗯哪。他和蘭胖子在一起,也不是啥好東西?”
“你可別那麼說,這老小子可尿性,專挑日本人的嘎碎!”
“閃開!閃開!三姨太、蘭會長,請!省長讓小的先亮個場,大人待會兒就到。” 高個軍官恭敬的說。
“不就吃個飯嗎,幹啥整這麼大動靜,衛隊警察的,太咋呼了?衛隊長,久違了。你不是去新京接省長小夫人了嗎,多暫回來的,小夫人接回來了嗎?” 三姨太禮貌的問。
“還說呢,接回來個啥呀,煮賤唄!高粱花子的玩意兒,不開通,別著勁兒呢。” 衛隊長說。
“啊那好哇。也難怪,康德手下的小官太太,有點兒模樣的,哪個不是擄來的。正派的很,誰願和啦這混水?” 三姨太聽了衛隊長的回話,不露聲色的翹了翹柳眉,和熟人有分寸的招呼點著頭。衛隊長跟在三姨太身旁說:“要來的不來,不叫來的鬧著要來。省長三姓的大太太,三天兩頭在電話裏吵著鬧著要來,省長就是不點頭。說是瞅著惡心,不時髦,鬧騰!嘿嘿,牛越老,牙口不行了,越願啃嫩草。人越老心越花,真那啥?我看金省長走了,這那省長對你三姨太那啥玩意兒,很有好感啊?” 三姨太嗔怪的剜哧衛隊長一眼,抿抿的笑說:“瞎說?欠嘴!人老黃花瘦,耄耋也欺人呐?蛤蟆有心,天鵝無意,嗤!清朝的剩枯遺朽,四塊板兒(棺材)等著呢。” 衛隊長小心賠笑的說:“我求三姨太賞小的一塊門簾布吧?” 三姨太拿手帕撩了一下衛隊長,笑得眼睛彎彎的,“去!貧嘴。”
回字形的回春園當間兒是個戲台,賤業伶人唱些小型曲目。一樓、二摟倚欄隔成若幹個房間,每個單間外封裏透,飲酒觀戲,悠哉悠哉!回廊依牆貫通全樓,外有假山花木,甬道亭閣水榭。樓內裝飾得典雅古樸,一派江南風韻。
三姨太款款坐下,拿貴夫人的口吻說:“德兒,這兒有你蘭大爺一半的股份,都是些社會名流來這兒吃喝,酒池肉林,該顯擺就逮顯擺。人都眼俗,拜金納銀,崇尚金錢,貴者錢也。人本無貴賤,都是父生母養,光條條一個,哪有三六九等,瞎媽的,都是人哪自尋煩惱。女人有個好模樣,在男人眼裏就身價百倍。其實女人的味不在臉上,一關燈兩眼黑瞎瞎的,還不品的那個味?這正是男人女人悲哀之處,可誰又能逃過這個怪圈呢?如果沒有國界、沒有人種之分,世界還有這滅絕人寰的殺戮嗎?這些都是有人蓄意臆造的。中國就是人們尊崇的孔夫子孔聖人孔老二造的孽。啥瞎媽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比佛戒道規的清規戒律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孔教。其實說白了就是中庸,中庸之道。不叛逆、不反抗,像醬杆兒窩那噶達,逆來順受,和為貴嘛!事實是他媽這回事兒嗎?為了人騎人,人踩人,人哈人,互相埋汰,你爭我奪的,哪還有一點兒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了?尤其當著牛頭馬麵,都牛馬四蹄,物是人非,你瞅幹啥一個個焚琴煮鶴,大殺風景。先前兒我媽說女人無才便是德,我爹說女人有才腰不折,……媽呀我說到哪去了呀?女人自古是禍水,今兒這禍誰惹的?老蘭!是我嗎還是你?” 蘭會長嗬嗬的說:“你呀,事兒事兒的,整個一個事兒媽,破半子一個頂倆?你多能,顯大勤兒吧!” 二掌櫃說:“大哥,你這話咋說的。俺瞅你有點兒不對勁啊?啥叫顯哪?感情到真章你倒外道上了,不會自個兒撥拉上小算盤,大頭合適還是小頭劃算,剃頭擔子是捧熱的這頭還是捧涼的那頭,核桃榛子哪個殼硬呢?俺說大哥呀不管先前兒你和那倆玩意兒咋定的,不癡不聾不成姑公,今兒個你少吭聲,聽小嫂的,整成啥樣兒算啥樣兒,俺們都不怪你了?” 蘭會長嘴硬的說:“怪俺啥呀怪,俺就大惑不解,你還謠言惑眾,要真是那碼事兒,俺還能來呀?” 二掌櫃品口煙說:“哼,你啊尺蠖(huò),隱藏的深著呢?待會兒俺一瞅啥都清亮了,你裝吧!孩子在肚子快叫爹了,你還嘴硬得起來嗎?”吉德說:“蘭大爺,俺聽你念叨過,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壞人會壞己的。物不平則鳴,俺蒙受這恥辱啊太魘!哈羊掏羊羔兒,太下道了,俺難咽下這口氣?如果……俺要拿俺項上的人頭……”
“來了,三姨太。那省長和唐縣長在門口碰上了。上樓來了。” 管家來報信兒的說。
“快請!”說著,三姨太走出門,眼睛正夠上那省長和唐縣長,大老遠顛著小步喳喳的山燕子似的叫嚷:“哎喲媽呀,有勞省長大人和縣長大人了,那啥玩意兒多不好意思啊!我家蘭會長還說我逞曬臉呢,省長、縣長多大龍馬架子呀能賞你臉嗎,知我者莫過於你二位大人了呀!” 那省長像叫吸鐵石吸著了,大步迎上來,“三姨太你是誰呀,天下第一的牡丹花魁哪,我雖不是賣油郎可也不是個食素的蜜蜂,哪有不采蜜的道理啊我的三姨太!” 唐縣長也打哈哈附合的湊趣,“三姨太,你真會捉踐我,你請客,既請‘亮’何又請‘瑜’呀,我這不成了墊腳跟的了嗎?” 三姨太嗬嗬的拍了下那省長,賤嘴兒滑舌的說:“你倆兒呀,公雞不下蛋也沒個好屁,窮嗤啦!我請客,還不是蘭會長的唆使耶?他大侄子從黑龍鎮來,非要結識結交你兩位大人。德兒,這孩子,快過來!”吉德從蘭會長身後跨上一步一抱拳,“德增盛商號大東家吉德見過那省長、唐縣長了。”那省長“咦”了聲,盯了三姨太一眼,又扭頭看了下唐縣長,“吉大東家,啊?黑龍鎮,早有耳聞,早有耳聞!哼,蠻帥氣的呀?我原以為德增盛那麼大個買賣家,準是個糟糈(xǔ)東家呢,嗬嗬,正經個少帥!” 唐縣長和吉德早就多次打過交道,不僅是打過交道,而是麈(zhǔ)挓犄角的猴頭菇一對冤家。唐縣長看見吉德那一刹,咯登一下就起了疑心,存了戒心。這是衝軍糧的事兒來的。好宴沒好宴,櫫(zhū)也。要拴牲口的鴻門宴哪!三姨太是和那省長事先勾通好了呢請來當說客的,還是打哈哈湊趣臨時抱佛腳壯麵子的呢?那省長一大嗜好就是貪杯好色,但三姨太這隻天鵝,肉是香味四溢,可就是飛得太高,那省長哈喇子淌多長想夠,八成現在還沒到嘴,一定盡力巴卿三姨太,這對自己個兒十分不利。哼,那省長這一摻和,不知他唱的是白臉還是紅臉兒,這戲難唱嘍!戲得一出一出的上演,演到哪出,隨機應便吧!唐縣長假裝仁慈的顯得很親切老熟人的,攥住吉德的一隻手,拍拍吉德說:“那省長,你是來這噶達晚些,吉德可是咱這噶達遠近聞名的大名人兒呀!鐵錘敲銅鑼,響當當啊!財大氣粗,腰纏萬貫,富甲天下,咳嗽一聲山要抖,跺一腳呀地都顫巍!地震不叫地震,老太太講話了,叫鯉魚眨眼。再邪唬點兒,就是鯉魚翻身了,那可就大了去了,天翻地覆嘍!”三姨太一聽唐縣長說這話,是沒安好心往前踹吉德,拿雙眼皮兒一夾唐縣長,“你家鯉魚會眨眼哪?瞪綠豆眼兒吧,淨說王八話!”
“是嗎,那我可是來著了?咱三江省剛剛建立,舜日堯年,百業待興,正需要像吉大東家這樣年少有為的大買賣家效力啊!我在三姓當道台那會兒,就崇尚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的景象。咱滿洲國借日本人的一臂之力,哈哈王道樂土定會大大的。張景惠總理說過,‘日滿一心一德,兩隻螞冷一根繩’,親善友邦,我滿人複清指日可待呀!吉大東家,你是滿洲國的子民,我這一省之長仰仗的棟梁啊!唐縣長咱們這趟沒白來,不虛此行啊!伯樂,駿馬良駒。哈哈三姨太功不可沒,謝謝你啦啊!哈哈……” 那省長眼冒金花兒仔細打量著吉德,圜笑爰語的和三姨太說。
“老色樣兒!瞅你得瑟的,笑啥呀你擱這兒?你這說哪去了省長大人,是你高看了咱的德兒了,你不煩就好?那省長,你真有眼光,一眼就叨上了一個良才,我真替你高興!” 三姨太瞅那省長高興的樣子,捧著說。
“順眼!三姨太的大侄兒,愛屋及烏嘛!啊哈哈愛無差等,愛人以德!” 那省長應酬的說。
“那省長念過私塾的,挺會跩的呀!跟我家蘭會長出於一門,就好些舞文弄墨的。整得人家雲山霧罩的,直迷糊!”三姨太忸怩怩的捧那省長的臭腳,那省長捋著兩撇八字胡兒,顯出很是受用的樣子。三姨太恰當的把二掌櫃介紹給那省長,“這位是蘭會長的師兄弟,也念過兩天私塾,人都叫他二掌櫃,實際他是德增盛商號的大掌櫃,人送外號二諸葛。一般人隻重衣衫不重人,你瞅瞅老煙袋鍋子,一身的煙袋油子味,大衣拉衫的,哪有一點兒大掌櫃的樣子,純粹一個鄉巴佬!人不可貌像,海水不能鬥量,不能以貌取人,二掌櫃可是智多星吳用!” 那省長藏龍臥虎的嘴說感歎,和二掌櫃都謙和的拱拱手相互打量,彼此一笑。三姨太不想騸了唐縣長,一揚手帕掃了一下唐縣長說:“哎呀媽呀大人,淨聽那省長的了,沒冷落你吧?你是咱們的父母官,主心骨,咱們可得罪不起?縣長大人一翻楞眼珠子,還不地動山搖啊?”
“三姨太,有帽沿大的了,眼裏還能有我這七品芝麻官了嗎?先前金省長還用我提提鞋啥的,這那省長有你三姨太了,還顯著我的大包了嗎,是不那省長?” 唐縣長油滑的說。
“哈哈,說不好。” 那省長更是泥鰍,老滑的要命,打起呼嚕語來不用現學。三姨太更是泥鰍中的鳳凰,遊刃有餘,在餐桌前入座時,拽住要坐正位的那省長,腆腆的不好意思地說:“省長大人,今兒下晚你是我請陪客的,就屈尊一下吧!唐縣長才是我請的貴賓,理應上座。你挨我坐,也不屈你吧?”
“三姨太,你這不現世現報嗎?省長在這兒噶達,哪有小的坐位呀,你這不折殺本縣了嗎?在頂頭上司麵前,萬萬不可!”
唐縣長騞(huō)然夯實明白的推脫,心驚肉跳。心說:三姨太你太狠了,那哪是一個‘上座’那麼簡單啊,那是火藥桶裏裝的殺威棒啊!拿我當外人,拉上那省長這大帽子的入夥,當個個人,哈人又套了近乎,自然吃誰向著誰了?一個‘上座’就是套上的夾板兒,話說破了,坐與不坐眼前不重要了。就是不坐,也坐在無形的‘上座’上了。三姨太是把我固定在她設定好的圈套裏了。一個‘陪’字,就是一把懸在頭上的大鞭子,想抽就抽得遍體鱗傷。‘上座’和‘陪’,關鍵是有那省長這副帶烏紗帽的鞭子,官大一級壓死人哪!我看出三姨太是個善於駕馭的老板子,那省長喏喏的樣子,在三姨太麵前哪還像個一省之長啊,純屬是一個伸長脖子的烏龜頭!啊不戰而驅人之兵,這頭一招,就算三姨太贏了一招。接下來的事兒,我要不退坡,頭上的鞭子就得抽下來,這頭上的頂戴花翎可就兩說了?三姨太這個女人可不是圍著爺們屁股後轉的娘們,她是真正能玩轉爺們的女魔!啥事兒她一插手,這事兒她準整得個金該圓溜玉成方。唉,瞅蘭會長垂目搭拉皮的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看來這事兒來得突然,要不蘭會長咋的也該支吾我一聲,這悶棍打得措手不及呀!先前打軍糧的幌子,是圖吉德的產業,蘭會長你也沒想到吉德和三姨太會來這一手吧?當初咋就忘了三姨太啥事兒都好拔個尖顯個大包啥的,有幹政的癖好呢?拉這一空,惹來多大麻煩,反倒後來我還得求三姨太了,弄巧成拙啊!哎呀我的媽呀,因小失大,上了鄧猴子賊船。當初對德增盛商號的火磨和油坊加工軍糧,加碼,就想壓垮吉德和那兩個掌櫃的。咋就忘了自己個兒假公濟私,中飽私囊的事兒了呢?這要讓號稱官場交際花的三姨太當著那省長麵捅出來,不說那省長掛不住臉兒,再傳到日本人耳朵裏,小命休矣!
“我和三姨太混的滾瓜爛熟,玩我提溜轉兒。你老唐就別客氣了,坐在這桌上也都不是外人兒,客隨主便嘛!叫你坐你就坐,叫我陪你我就陪你,你老有麵子嘍!我堂堂一個三江省長一品大員,陪你個七品小縣長喝酒,足見三姨太對你的一片真心呐!三姨太給過誰這麵子呀,你老唐蠍拉虎子粑粑,獨[毒]一份!坐吧,坐吧,拘束個啥?”
那省長不知三姨太玩兒的貓膩,坐在三姨太懷裏說話,唐縣長聽那省長不鹹不淡的如此說,顯得受寵若驚的誠惶誠恐,意誌裏又有一種被脅迫威逼的羞愧和難奈,眼神裏時隱時現透露出被淫威猥褻後又遭強奸的怯色,素常透著幾分文質彬彬儒雅的臉也膨脹得有些粗糙鹵蝦的醜陋。心懷鬼胎的唐縣長十足的蠢蠢,腎子兒收縮到陰囊裏撅達杆兒也一層皮的貼在胯襠上,十足的成了女人的會陰。又收腹提臀的、顫顫抖抖的、一點兒一點的、堆祟下身子,坐了半拉屁股半拉椅子,咧咧秀氣因為顯年輕拔掉胡須而無毛光板兒的嘴叉兒,“恕罪!恕罪!”三姨太心說:我拿省長的大牌子好好壓壓你唐拉稀的氣焰,坐了‘上座’,在省長麵前你自然心裏就矮了半截兒。省長在‘陪’你喝酒,你唐拉稀還不趴下呀?叫你知道知道啥叫如坐針氈,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讓你仗著日本人的勢力,逞個人的威風,把德兒紮在镋(tǎng)上任意耍戲,叫德兒遭那大罪,我也整你個螞蟻坐煎鍋,活蹦亂跳一回。
“管家,這菜上的差不多啦,你去到這兒的櫃上支點兒錢,跟那省長和唐縣長來的人,一個不拉的每個人發十塊錢意思意思。出來混都不容易,咱們吃香喝辣的,也不能虧待了下人。哎對了管家,衛隊長還有唐縣長貼身保鏢的,一人一百。去吧!”
三姨太吩咐完了管家,回眸豔笑,那省長嘿嘿的誇三姨太真大方,收買人心都收買到腿子上去了。唐縣長心說:這是拿錢買釘子用啊我的大省長,好歹毒的一手。三姨太叫侍者斟上茅台酒,對蘭會長說:“老蘭,鑼鼓我敲完了,你該上場了吧!” 蘭會長心搖搖如懸旌(jīng),木木夯夯的鵮了三姨太一眼,說:
“啊,啊朋友聚聚,嘮嘮家常。省長、縣長咱們也就不拘個啥禮節了,就是喝喝酒聽聽日本歌伎的小曲兒。來,俺先幹為敬!”,
三姨太衝吉德使個眼色,吉德端杯站起來說:
“那省長,初次見麵,俺借小姨娘的酒,也算借花獻佛吧,敬你一杯。不,俺知省長大人有舀海為酒的海量,又有吮酒的嗜好,人說是風雅酒聖,為了表示俺的誠意和敬仰之情,幹三杯!等你到俺那噶達,俺請省長到翠花樓喝花酒,再品品南蠻姑蘇小妞娃甜甜的小調兒,那才樂不思蜀呢。” 三姨太慫恿幫腔的說:“那是啊!那省長可是三朝元老了,啥酒沒喝過,陪康德皇帝在皇宮喝的禦酒海了去了,車拉鬥量,還再乎你德兒了嗎?”那省長經吉德和三姨太這一忽悠,飄飄然的得意,端起酒杯嗬嗬的說:“咱情領啦吉大東家。吉大東家,你有寡二少雙的大富商蘭會長這棵大樹好乘涼,又有個乖巧奸滑的小姨娘疼愛,這是你的福份哪!我那小內人呀老不和鏈兒,大賤人呢又好胡鬧,要是我有個像你小姨娘這麼個人兒疼愛就好嘍!啊啊蘭會長你別吃醋啊,我隻是說說玩兒。哈哈……”
“你別美?挎花刷漿的。你知道美人兒喜歡力量型的男人,也就是英雄配美人。” 三姨太諞了那省長一句,又咯咯的笑,“快喝你的吧,別跟我扯那沒用的。
“你看看,三姨太,嫌棄了不是?”
那省長笑著行上了三姨太一句,連和吉德幹了三杯。
“唐縣長,平常咱褡褳不上你,你太忙了,認識你這些年沒擱一塊堆兒喝過酒。今兒個咱們邂逅覿(dí)麵,幸會在一起飲酒,俺不夠格也敬你一杯。哎唐縣長你別晃頭,給俺個麵子。” 唐縣長牽介的抻長臉個杯,膁窩個半拉屁股,向前哈哈個半身兒,正準備和吉德碰杯,吉德後尾的話,有意的埋汰唐縣長瞧不起他,說給在座的聽。唐縣長娘拉巴唧的心裏疑問說,‘我哪晃頭了,這扯的哪根筋哪?’正當唐縣長納悶呢,吉德又說:“那省長,你乍來,你不知唐縣長喝酒的脾氣?俺聽說,唐縣長斯斯文文的喝酒是有講究的。酒桌上有‘五喝五不喝’喙頭。日本人喝;官大的喝;漂亮女人喝;鐵哥們喝;家裏人喝。幕僚不喝;軍人不喝;不帶‘帽刺’的不喝;犯硌應的不喝;熊人不喝。還有就是打敗敵手必喝,還要酩酊大醉的盡興。俺還聽說,唐縣長抗戰那會兒,自衛還是自治,徘徊不定,不聽李杜將軍抗戰令箭,被李杜將軍貶到臨江州,後又從臨江州回鑾黑龍縣時,喝的呀,掉進徐家菜園的漚糞坑裏,嗆了幾口大糞湯,把喝的酒全吐了,又返回聚豐德酒店,讓掌櫃的賠你的酒錢。是吧唐縣長,有這麼回事兒吧!俺沒扒瞎吧?” 二掌櫃勾芡的說:“比這還邪唬,聚豐德酒店掌櫃的哪敢惹縣長大人哪,忙賠了二百塊大洋。唐縣長正上著酒勁,非讓人家掌櫃剛過門的小老婆陪著喝酒,喝到天亮酒喝醒了,這個向掌櫃的賠不是。掌櫃的一瞅,這是好官哪,千恩萬謝的,又送了五百塊的炭奉。”
“開涮!開涮啦!吉大東家,這杯酒我喝,咱倆再來三杯。” 唐縣長聽明白了吉德的用心,那疙瘩……怕當著省長的麵,再揭出啥粑粑事兒來,當機立斷,示弱的說。幹完杯,奸滑的唐縣長穩住丹田,不等三姨太挑事兒吉德揭疤了,先入為主的腳踢行篋(qiè),一臉的苦相,“金省長啊啊嘴誤叫順嘴兒了,那省長,我這縣長難當啊,上擠下壓的都成了豆餅。我這席麵吃的是,忐忐忑忑的不淤作,賭得慌。三姨太是好心,恭敬我,讓我坐了上座,是想平和我和吉大東家的隔閡,消除誤解。”
“哼?咋回事兒?你和吉大東家也有毛刺兒,我倒先聽聽,兼聽則明嘛!” 那省長不知內裏,圓滑的說。
唐縣長力挽狂瀾,想扭轉眼目前孤掌難鳴的被動局麵,施展出老官癖老油條的才能,口蜜腹劍,口講手劃,號天叫屈地說:
“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啊我的那省長。你我一樣,你以為撥拉碗裏的都是菜嗎?差矣!咱端的這碗眼下食,閉門天子,受製於人呀!這不,你知道的,加工軍糧,省裏給黑龍縣多少?產糧大縣,糧食加工業發達,交通便利,又是首府縣,醢得我拎著褲子找不著北呀!我不以私事害公義,秉誠施政,吉大東家的德增盛商號下邊兒有一爿火磨和一爿油坊,又都是遠近聞名的先進設備,自然要挑大梁了,承擔加工量就大些兒,要不咋說服那些碾子房和笨榨呢,不服眾啊!加工軍糧這事兒,誰願幹呀,無利虧本還挨罵?吉大東家不願幹,也在情理之中。省長你說,這是軍糧,你我有幾個腦袋,誰敢含糊?到時交不上差,你我別說頭上的烏紗帽,就連這吃飯的家巴什也得搬家?這也不是沒有先例。去年臨江縣縣長,不就擁護這軍糧的事兒,讓皇軍拉了去砍了頭,還懸頭城頭上示眾,昭告天下。那省長,曆曆在目啊你說我敢怠慢嗎?所以合約條款未免苛刻些兒,無非是嚴加約束之詞。不這樣,難以威懾廣眾啊?確切的說,咱滿係人,有誰心裏不窩股火呀?可得活下去,誰又不逮夾著尾巴做人呢。就這事兒,吉大東家記恨我,就和我結下了大疙瘩。是有人趁機作祟,散布謠言說我和黑龍鎮協和會鄧會長勾結,假公濟私,圖謀德增盛商號的火磨和油坊。這哪跟哪呀,胡扯淡嗎?那省長,你說我冤不冤,都冤出大頭來了我都?”
蘭會長聽唐縣長說的話,沒牽扯出自個兒腸肚來,樂從心生,拍著巴掌說:“費九牛二之力,原來是這回事呀?口者言語之門戶,唐縣長說的好。以訛傳訛,疑竇冰釋,俺也省得費話了?大侄子,你蘭大爺說的不錯吧,俺咋糊弄你了嗎?哈哈,來那省長、唐縣長幹杯。” 唐縣長也為自個兒急中生智,先聲奪人,逆轉乾坤,又把與蘭會長合謀之事掩蓋得無痕無跡而興奮,張狂的和蘭會長幹了一個滿杯。那省長抻巍抻巍的拿起酒杯,扭頭和三姨太囁(niè)嚅(rú)耳語一會兒,抬抬頭說:“老唐,口惠之人鮮信吧?” 唐縣長問:“何也省長?” 那省長酎下杯裏的酒,抹把八字胡兒,“不知。說開就好。”
吉德和二掌櫃對下眼色,二掌櫃說:“縱橫捭(bǎi)闔(hé),紙包不住火,既然唐縣長這麼說,俺也就不說啥了,不和你強咕了,俺要說的是唐縣長沒說的。唐縣長,啥叫閉門造車?” 唐縣長鬼眉哈哧眼地說:“二掌櫃,你別啥套我?我沒上過私塾,那省長你說啥意思?” 那省長對唐縣長拿頂門杠說話沒過大腦的行為很不高興,可他也是好在漂亮女人麵前顯擺自個兒博學的人,張口就說:“何難!中庸或問中曰,‘古語所謂閉戶造車,出門合轍,言其法不同之也。今用此語,意義相反。比喻自作主張,不能通行。” 二掌櫃又問:“唐縣長,啥叫釜底抽薪?” 唐縣長嘴都不張了,拿眼睛說話,眼球往那省長臉上一掛,那省長口張胡子撅,“魏收檄(xí)梁朝文中曰,‘抽薪止沸,剪草除根。比喻凡事須從根本上解決。”二掌櫃懸河瀉水的說:“那好唐縣長。你說人能吃一碗飯,叫你吃一喂得羅,你能吃得下去嗎?就吃下,也逮撐破肚皮。咱家的火磨和油坊加工能力,半年才能加工完你給的數目,你叫一月就完成,這不是逼人找歪脖子樹嗎?說你閉門造車是客氣的,不客氣說你圖謀不軌,另有所謀,這叫借軍糧的由頭,壓死你整死你。還有更狠的呢,死人身上踩一腳,你火磨、油坊不日夜趕工嗎,怕你起死回生圖謀不成,又串通三井公司,以電力設施特權封閘斷電,釜底抽薪,至使火磨、油坊中途停工,哪還能如期交貨?時限一到,合約其陰謀條款付諸實施,火磨、油坊掌櫃入獄,釜中遊魚,斧質之罪。火磨、油坊收沒,必波及德增盛股本喪失,撼動德增盛商號根基,叵測居心還容質疑嗎?這一步步,都是唐縣長借手中權力和鄧猴子精心策劃好的。”
那省長自悔自嘲的說:“閉門造車、釜底抽薪這兩句成語典故我解的好,二掌櫃活學活用的好,唐縣長活龍活現運用的好,各持一詞辯的好,誰理誰非我說不好啊!”
唐縣長恃謬強辯的說:“合約你們那兩個掌櫃不是接了嗎,現在找啥後賬?三井的事兒,與我無關?那是日本人的事兒,驢肉能貼到馬肉身上嗎,我管不著?誰打的油,你們找那提溜瓶子的去。關於相關懲治條款,經佐佐木參事官授權,本縣一視同仁,不隻針對你們德增盛一家,凡承擔加工軍糧的商家統統如此。隻要你們如期交貨,啥抓人、收沒財產不是一紙空文了嗎?不能如期交貨,我也是承上啟下,那省長也要拿我示問,日本人也要拿那省長責罰的。自打滿洲國以來,向佛的人多,向鬼的人少,不下狠茬子,不見點兒血誰聽這官府的。二掌櫃強詞奪理所說,無非是想讓我網開一麵,順了你們能為而不為之意,炒個對抗官府有民族骨氣的好名聲,我是駱駝拿蹄穿針孔,難!顛撲不破了。既然我和那省長背上背了挨罵的罵名,魚和熊掌能兼得嗎,竹竿子隻能拄一頭!草隨風,水隨勢,人隨潮,逆風逆水,不進則退。你德增盛在商界的影響舉足輕重,打鳥打頭,掐草掐尖兒,綱舉目張,舉一反三,事半功倍。你們說,我豈能手軟,褻瀆聖職呢?”
“你說話咋沒有硬齶軟齶下牙膛呢,淨擱舌頭禿嚕?” 彪九看唐縣長一副奴才嘴臉,氣不打一處來,頂上一句不中聽的話。
“你無名鼠輩罵我嘴是那個贓眼子,你跟誰說話啊?媽的,咋坐的胎生出你這麼個長尾巴的玩意兒?隨了你們的意,你們就樂屁眼子了?”唐縣長也無了斯文,罵了一句。彪九霍的抓起酒杯要醢向唐縣長,吉德忙拿眼神製止住彪九,彪九憤怒的捏碎了酒杯,血從指丫兒中滲出。
吉德沉穩的說:“顏之厚矣唐縣長。俺問你啥叫合約?合約的基礎是雙方協商共同訂立的條文,才有權利和義務履行。你所說的合約,是你縣府單方的合約,並沒有與火磨、油坊掌櫃協商。更叫人不能讓人容忍的是,老麵兜兒和老油撚子拒不接受這個合約時,而是以武力相加,治安團營長瞪眼玩,命團丁強行抓住兩個掌櫃的手指,強迫摁的手印,這還叫合約嗎?這個合約還有效嗎?這白紙黑字是魚肉百姓的催命符,是扼殺民意的鐵證。再一點,加工軍糧是縣府委派的,三井財團這時以檢修為名封閘斷電,縣府本應出麵幹涉。縣府呢,不僅不出麵交涉,反而派治安團團丁日夜看守供電房。這一唱一合,是偶然的嗎?這叫狼狽為奸,為虎作倀,其用心還用說嗎?俺有一個請求,在恢複供電的前提下,縣府應和德增盛商號而不是火磨和油坊重新簽訂合約。反之,俺是福來順油坊、義興源火磨的大股東,與油坊、火磨兩個掌櫃無關,要殺要剮,俺喝完這杯酒,這就隨縣長大人去。”
那省長咂咂嘴,晃晃頭,“這三井財團……”
唐縣長心裏有鬼,自知理虧,“我是心有餘,力不足,日本人那……。省長恩澤於下,願聽其詳。”那省長說:“唐縣長這會兒恣(zì)蚊飼血了。你一縣之父母,恩施觀念,心欲小,膽欲大,職權之內,何稟明我也?”唐縣長說:“職卑權微,懸牛頭賣馬肉,豈敢恣心所欲?”
“你倆何需相互推諉,己任份內。那省長你高高在上,隻知其一,未知其二,就這啥事兒吧下邊貓膩可多了,啥花樣都有。唐縣長,君子愛財要取之有道。你在軍糧上做手腳,層層加碼,中飽私囊,唐縣長我還用說嘛?省長大人在這兒坐著呢,省裏給咱縣上多少征購軍糧你心裏比我有數,多出那幾十萬石哪裏去了,你比我更明鏡似的,我就不說了。我告訴你唐縣長,說到哪去,三曹對案我也不怕?君子不奪人所愛,我這個人呐論語裏有句話,‘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還有一句‘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那省長是這麼說的吧?” 那省長連連點頭稱是。蘭會長加鋼兒的說一點兒不差。“我就是這麼個人。雖說德兒是老蘭的世侄,老蘭可拿這個大侄兒當個寶兒了,視同己出。我待見德兒,一搭眼兒我看著長大的。不有那麼一句話嗎,要想人前顯貴,就得背後受罪。德兒有個性有誌氣,不靠他大舅殷明喜的幫襯,領著一幫半大窮小子從倒騰江魚開始,白手起家,一步一步的聲名雀起熬到今兒,不易呀?我說唐縣長,你就看在那省長的麵子上積點兒德,且饒人處且饒人,別自個兒整一身虱子不好抖落?你總和鄧猴子攪和在一起打得火熱,小心踩上地雷壞了自個兒名聲?唐縣長你不用沉不住氣,少安毋躁,等我把話說完。我呢沒啥大能耐,省裏龜河將軍這個顧問,可時常請我吃個飯啥的,喝多了巴不準說漏個嘴啥玩意兒的。這桌兒都是咱們自個兒人兒,有啥話擱不住,我呢有蘭會長這個大買賣家啥也不缺,穿金戴銀,吃燕窩啃熊掌,不圖德兒有啥報答,隻是圖稀德兒平平安安,別惹上像唐縣長這樣啥屎都拉的人?對德兒你們有所不知,一嘛有爺們味;二呢有德性;三吧仗義;四善良;五有豔福 。就這兒,唐縣長你有嗎?”
三姨太連軟帶硬,連肥帶瘦,連熏帶耮,綿裏藏針說了一大套,嚇得唐縣長麵如土灰,冷汗立馬順著鬢角淌下,眼皮哆嗦得直跳秧歌,堆兒坐那哈。那省長也覺得三姨太這個女流之輩,不簡單。不僅具有炕上的柔骨軟腸,還有處事的心機頭腦,我還是繞一圈花街柳巷吧,不接這惹事的刺蝟,你老唐有貪天之功,賴子之心,就有豹子之膽,要不你咋敢惹這個花蘑菇呢?
蘭會長打圓場的說:
“唐縣長,別往心裏去,小三兒向來胡吹亂嘮,從沒有著調的話,說著玩呢。”
那省長不願再作遂珠彈雀的事兒了,緊著心,寬著臉的咧咧嘴,老於世故的對三姨太撩噓地說:
“你才說吉大少爺有豔福,咋個豔福法?”
三姨太像鬥勝公雞似的揚棒個脖兒說:
“我的大省長,誰叫你人家說正事兒呢,你爐筒子拐脖兒,自個兒自斟自飲三杯,我就告訴你。”
那省長樂吱兒吱的端起酒杯,美滋滋的應承說:
“好好好,我喝!誰讓我有這口累呢。我喝完了你可得說,別逗我、我這老傻麅子啊你?”
那省長順溜溜的三杯酒下肚,三姨太嘿嘿的想打滑,那省長可不幹了,酒大亂性,一個巴掌拍在三姨太肩上,揉捏的不讓份。三姨太躲閃地拿起自個兒酒杯,把酒灌進那省長八字胡兒裏的嘴巴裏說:
“我還沒說啥呢你就先亂了性你,這是懲罰酒。你知道殺雞前都這樣,灌口酒,壯雞膽兒不還魂,省得吃進肚子裏的小雞在體內鬧鬼,半夜整出一被窩雞崽兒來?”
那省長紅著臉說:
“你這三姨太呀勾嘎不舍,大老爺們讓你偷個精光。你不說,吉大東家那麵相我看咋的也有三妻四妾的。道家養生之法,就是采女人之髓以滋補男人精,也就是人常說的采陰補陽。吉大東家,印堂紅亮,兩頰飽滿,腰挺幹直,躬力十足,享欲得法,欲到情來,有節有度,不寄柳巷,不采野草,潤花如絲,一泄千裏。吉大東家,我言中否?”
吉德心思都在這樁軍糧上,兩眼逼視著唐縣長臉上的微妙變化,隻見那省長嘴動,沒聽見他在說啥,那省長問他時他無動於衷。二掌櫃接茬說:
“那省長真是博學,還懂道家養生之法,陰陽八卦不知通曉?”
“略知一二。”
“你看眼目前兒這件事兒,如何結果?”
“依吉大東家的麵相看,凜然大度,仁德兼義,心態良善,克己少私,謀略藏內,自有主見。隻是過為剛直,怯步時世,坎坷叢生,誤陷囫圇。不過吉大東家福相環身,逢凶化吉,自有貴人相幫,險境還生。今兒之事,一陽一陰,陰陽交錯,陽虧陰盈,陽損陰盛,陽且苟安,必無大障,明日聽信。隻是……三伏陽氣上升,陽合地氣,姽(guǐ)嫿(huà)悃(kǔn)迷,宄(guǐ)人作祟,今兒之事,又複如初,畢有命亡,父抵子命,時日而已。”
三姨太嘟嘟個小嘴兒說:
“天南地北的,玄玄乎乎你,有啥話明說,你倒成了黃半仙兒了?”
那省長唯妙唯肖的大抒胸懷,一反維維喏喏常態,暢言快語的說:
“天機不可泄漏,事臨頭自有征兆。我那榮皇室嫡親,清亡賦閑二十餘載,潛心研究周易八卦推算演化六十四卦之玄妙,得益非淺,又與儒教融合貫通,中庸之道乃治國安邦之道,民和國興。眼下康德鵬程受羈,必扶搖萬裏,帝陵顯光,我輩官身委棲簷下乃屈為伸,體恤民意壓抑不能吐氣,乃無奈中掙紮企盼潛氐龍騰!”
三姨太瞅一眼裝熊拉稀的唐縣長的小樣兒,就已知倚官仗勢借客報仇的目的收到成效,又見那省長有意搪塞岔開話頭不想深談,就說:“省長你喝多了,陳詞濫調的,都老掉牙了,還翻那舊黃曆,現時現樂吧!管家,送那省長到後樓抽兩口去,找個好人兒陪陪,今下晚黑就歇這兒吧,告訴衛隊長一聲。”
三姨太送走那省長,回頭對蘭會長、吉德等人使個眼色。蘭會長借故說聲小解,眾人就出了房間。三姨太花樣的笑著,坐在唐縣長座位旁說:
“糖丸兒變糖稀啦,多少興啊?來,我陪你喝一杯,壓壓驚。”
“壓啥驚,我有啥驚可壓?套啥近乎,打一個嘴巴,又給一個甜棗,假惺惺的,我不吃你這一套?”
“你昨晚兒家裏不遭賊了嗎,咋說沒驚著呢?你也是的,幹啥事兒何必那麼叫真兒呢,得罪人!還生我的氣呀?那也是話趕話,也是實話,一點兒肚量都沒有你還縣長呢?就咱們的交情,你那點兒事兒,我還真給你抖落出去呀?這事兒,我明知老蘭也參與其中,才剛你連提都沒提,我還得謝謝你!你都承擔過去了,保全了老蘭的麵子,沒撕破他這張老臉。但你好人做到底,還是放了德兒一馬,要不老蘭夾在當間兒也不好做人,與你與老蘭都有好處。你是知道德兒的脾氣和秉性的,一旦德兒耍上性子,鬧起來對誰都不好?殷明喜是吃幹飯的嗎?我為啥請你們坐下來吃飯啊,還不是為了你頭上的帽刺兒呀?要不是我勸德兒攔著,就他那體性和他大舅一樣,抓理兒不讓人兒,寧可玉碎。他是有備而來,都多少日子了都,二十來天他幹啥了?他手裏掐著省裏加工軍糧數額,一家一家的核對,差額那麼大,捅到龜河顧問那塊兒,你吃不了兜著走吧?你瞅那省長難得糊塗的樣兒多好啊,弄個逍遙自在。那省長的話你都聽見了,那是點化你呀,想咬人反被人咬,你明白不?我看你就答應了德兒的條件,我再說說他,他也就消停了。你要缺錢,我和老蘭說?”
“我不缺錢,缺德!”
唐縣長說著酎杯酒,摟過三姨太在臉上親了一口。三姨太半推半就的笑嗤嗤地罵了句,“德性!”
吉德如願以償的從東興市和彪九返回家,走過吉盛住的小院兒時,窗前燈影下傳來吉盛大女兒茵茵悠揚清亮的吟唱,兩人打住腳兒,支起耳朵靜聽。
“烏拉草,烏拉草,出身平賤,無價寶;烏拉草,烏拉草,不是芙蓉,焐人腳;烏拉草,烏拉草,不知身貴,金鳳鳥;烏拉草,烏拉草,不吝枯榮,民叫好;烏拉草,烏拉草,東北三寶,名不小;烏拉草,烏拉草,降霜臥雪,笑春早。烏拉……”
“茵茵這孩子平常話不多,嗓子倒喝亮,歌唱的倒挺有味道,這是啥調呀怪好聽的。” 彪九說。
“東北民歌吧?好聽!走吧,大梅子等不及你啦!” 吉德催促著彪九說。
“師弟,是我等不及了還是你自個兒呀?哎,那省長原來是三姓那個那蜰的阿瑪呀,比泥鰍都滑,鬼道得很。三姨太這娘們一嚇唬,他就看到唐拉稀該走哪步了?啥‘貴人相幫,明兒聽信’,神叨叨的,我看就是他的主見了,唐拉稀能聽不明白?”
“嗯哪!你瞅那老鬼哼哼哈哈的淨扯犢子,棋步早在心裏了。有尖不露,大智若愚,那才是真正咬人的狗。他說‘ 姽嫿悃迷,宄人作祟,又複如初,時日而己,’那是啥意思?就是眼目前兒你唐拉稀叫人家抓住小辮子了,聽我的,先撒手吧,不知不覺還作個人情。小姨娘還老管這事兒呀,你唐縣長抓個啥機會,找個啥茬兒,還不收拾死吉德呀?你看,你細溜溜這一懈怠,那老鬼的讖言,啥都明白了。要不小姨娘能找來個老吃貨?你瞅那老鬼多圓滑,你唐拉稀弄好了得謝我,弄砸了你自個兒兜著我啥也沒說,多鬼!當時俺還當算卦弄戧的聽呢,其實二掌櫃早看出門道了,才逗噓那老鬼上道兒。嗨,薑老辣呀!”
“往後的事兒再合計,總算化險為夷,暫時保住了火磨和油坊。加工那點兒玩意兒,就看明兒個能不能揭了封條用上電啦?唐拉稀還想玩兒咱,好心的說軍糧不用咱們加工了,那是啥意思?不就是不想恢複咱電力設備使用嗎,讓咱火磨和油坊擱那成沒用的擺設,多狠!你那幾口叨的挺厲害,啥皇軍聖戰,日滿一家,人人有責,你唐縣長不讓俺加工軍糧,俺找龜河將軍說理去。哈哈你不篙這口牽住唐拉稀,唐拉稀才不會給咱用電這個口呢?”
“老麵兜兒和老油撚子聽了準高興啥是的,那可是他倆兒辛苦大半輩子的心血呀!要是被唐拉稀和鄧猴子他們抹達了,那就要了他倆兒的命啊!明兒一早,俺過去看看他倆兒,商量一下。師哥你和吉增去趟馬虎力山,找到土狗子和土撥鼠哥倆兒,想法子把廟裏的存貨運回來。該換季了,關裏戰事又緊了,奉天分號置辦的一批貨,鐵路運輸遇到了困難,一時半會兒咱的貨接骨不上,隻有動老本了。要不咱家貨架可要張大嘴了,老百姓孩爪子的穿棉祆褲過夏,咱也於心不忍哪!”
“嗯哪。啊師弟,說著話這就到了你兩小院兒門口了,你進哪個院去呀?都亮著燈呢,用不用抓個鬮啥的。哈哈要不我拽個丁香樹剛開的葉兒分正反兩麵,拋下落地,正麵朝上你去月娥屋,背麵朝上你去小魚兒屋,咋樣?”
“逗殼子,俺叫月娥收拾你?哎師哥,把馬鞭拿好套在脖子上,找大梅子的一棵鴨梨樹上吊吧!”
“吱嘎”一聲門響,映著的人影光束,從小魚兒小院射出映在吉德和彪九兩人身上,彪九嘿嘿樂著說句人精就跑掉了。小魚兒走過來說:“捅捅咕咕的到家咋不進屋,真是的。月娥姐沒在家,亮著燈是大鳳還沒睡兒,要不你去那屋睡去?” 吉德摔青乖子的“嘎”一下火了,“你這是抽哪趕兒風啊,酸溜溜的。月娥上哪哈去了,也不吭一聲?” 小魚兒丟丟的笑,“不識逗啊,還是月娥姐在你心目中有份量?月娥姐昨兒個帶著心兒和小樂、人參果搭伴回黑瞎子溝了。沒告訴你,是怕你分心。說是她爹就她這麼一個姑娘,她答應她爹要帶著後人給她爹上墳的。月娥姐原本想等你有空,一塊堆兒回去的。可你一個事兒接一個事兒的,哪有個閑空啊?正好趕著小樂兩口子急著回去。收購站鋪子老那麼扔著也不是事兒,在加上人參果急著給她爺爺老山參修墓立碑。也是為了趕好天兒,怕春雨來了馬車不好走,這就走了。”
屋裏傳來“嗑嗑”的咳嗽聲,吉德這才注意到從屋裏門框上方冒出縷縷白煙,吉德拿眼睛問小魚兒,小魚兒瞥了眼吉德說:“我為啥把你堵在院外,家裏這兩天就沒斷了人?啥情況你也不來個電話,把人急死了。才剛瞅你和師哥嘀嘀咕咕那樂樣兒,我氣不打一處來,還說發酸?月娥姐屋裏躺的是小德媽。一股火,才急病啦!剛喝完華一絕開的藥。咱客廳裏坐著老麵兜兒和老油撚子兩個老煙槍,也不說話,也不吃不喝,悶頭一勁兒的鼓煙兒,你說愁不愁人,愁死我了?哎,你先顧哪頭啊,都是火上房了?大舅、崔鎮長、錢大叔還都等在電話旁呢。老二、老三,怕你出啥事兒,說是找門路,出去一天了還沒回來。” 吉德繃過小魚兒在嘴上狠命的親一口,蹦高兒“嘎”的甩下馬鞭,一溜煙兒跑進屋,傳來吉德高興的喊“火磨、油坊活下來了” 的聲音。小魚兒樂顛顛說:“我的媽呀,吉老大就是吉老大,我沒看走眼,你個糗哥!”
“鞭子響,是小德她爹回來了?” 大丫兒跌跌撞撞從屋裏衝出來,大鳳趕上說:“姑奶奶你是燒糊塗了,聽錯啦!” 大丫兒撞出小門,小魚兒迎上擁抱住大丫兒滾燙的身子,熱淚潸潸的說:“是老大回來了,大丫兒姐!”
“回來啦!”
“火磨、油坊活下來啦!”
院內兩個女人痛痛快快大哭。
屋內幾個大老爺們哈哈大笑。
火磨房子裏機器轟隆隆,油坊油溜子裏嘩嘩淌著黃澄澄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