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哥,你帶德哥回去,這太危險啦?”
“這仇不報他能回去嗎?這可是他在他爹墳頭上許的願。許願就得還願,要不然還叫爺們呀?”
“我跟你說師哥,家仇是跟國恨連著的,我替德哥報了這個仇。你把他弄走,他的戰場不在這兒?商場更需要他。抗日需要他活下去。”
“冬至,俺定要殺了山田!不殺了山田,俺死不瞑目,閉不上眼哪?你就叫俺隨了願吧!”
“不行啊我的德哥呀?邱大哥再三囑咐我一定要保護好你,不能暴露你,做些幕後的抗日工作,要比你拿槍衝鋒陷陣強十倍百倍。快走!”
“不!”
“隱身人!執行命令,我掩護。”
兩個隱身人,不由分說的架起吉德,一溜風的就往後撤,撤到憲兵隊大門口炸塌的崗樓旁,正碰上被抗聯打得從特務隊營地敗下陣來的金雞脖兒。十幾個人狼狽不堪的貉貉個身子,往憲兵隊裏頭窺探。兩個隱身人手急眼快的把吉德摁倒在地,槍也響了。雙方對打十幾秒鍾,金雞脖兒等十幾個特務,全成了撂倒的苞米稈子——挺稈兒了。吉德從地上爬起來咕囔,“俺還沒放一槍呢,你倆就全給包渣了,真貪!”其中一個隱身人,扯過吉德就跑,“做買賣俺也不是你的個兒呀!一行有一行的竅門,你有啥報怨的。俺明裏暗裏的跟你二十來年了,就服你仗義。講義氣,江湖上就講究這一套。”拐過憲兵隊大院後牆,到了北二道街,吉德見一大隊騎兵在‘虎頭蔓’帶領下,呼嗥衝向北三道街西街守備隊營地。吉德想這是增援郝忠起義營去了,兩麵夾擊,日本守備隊的百號人一定玩完。隱身人一聲口哨響,兩匹黑豹子馬“噅噅”的昂頭從一幢房後跑過來,吉德的棗兒馬和彪九等炮手的馬也隨其後。吉德上馬奔跑著說:“你們的馬馴得好啊,還知道隱蔽呢,打裏的料呀!要不然,俺的馬早嚇沒影了?”隱身人誇嘴的吹,“那是啊!要不然俺咋來無影去無蹤的隱身喲?咱們還走你家後角門,你不能漏餡兒。你不像俺們沒家沒口的,四海為家,打了就跑,跑了再打回來,誰不能把俺們咋的。你不一樣啊,你的命比俺的命值錢,一定得珍重你自己個兒。這些年,俺也沒和你拉咯拉咯個話,抗聯哪要沒你接骨,早凍死餓死了。這一仗打完了,俺也要隨曲大哥遠走高飛了,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回來,俺這心哪不落忍呀?”說話就到了後院角門,吉德勒住馬,“你們抗聯都走嗎?”隱身人兜轉回馬頭,拽下遮臉布,“哈哈,玩那玩意兒,退為進嘛!哈哈咱們,認識一下吧!”
“啊焊錫匠李老三?”
“我呢?”
“鋦鍋鋦碗鋦大缸,鋦工匠李老二?”
一陣馬蹄聲,又有兩個隱身人旋風一樣來到吉德跟前兒,瞅見李老二李老三露了原形,明白了咋回事兒,其中一個問:“大東家,你猜猜我是誰呀?”吉德聽聲有點兒耳熟,晃晃腦袋,“哈哈,針頭線腦還有那煙袋鍋呀嗨……”
“挑八股的賣貨郎李老大?”
李老大扯下遮臉布,指著另一個隱身人又問吉德,“他是誰呀?”
“俺……”
“不用猜了。磨剪子搶菜刀……”
“李老四!哎呀呀咱們成天打照麵,這是咋說的呢,俺的四位好大哥呀埋的真深哪,叫俺愧得無地自容啊!抱歉抱歉,俺的大恩人哪!啊,快進院屋裏一敘。”抱拳作揖搗蒜一般,多年懸念,突然一時被揭開,吉德不知說啥好了。
“不啦,你這揖呀這就丁算報答俺們了。俺們還要去蘇蘇屯,和阻擊東興市鬼子援兵的曲大哥會合。大東家,就此一別吧,後會有期。”李老三四人,抱拳叩首而去。
“幾位大哥折殺小弟了,來日必有厚報重謝!”
吉德啞著嗓子,揚手望著遠去的四位隱身人的黑影高喊,舉著的手,久久的停在夜空中。
這“四李”都是跑腿子,光棍兒一條條,平常就都一起嘎夥紮堆住在光普寺裏一旁的破偏廈子裏,吃喝不分彼此,一起做吃,一起睡覺。
李老三平日裏頭,戴頂抓撓得很埋汰的煙色一把擼氈帽,一身兒抹哧發亮的山東自織的黑色粗布對襟棉襖寬腰抿襠棉褲,紮的白粗布圍裙黑乎乎油漬漬的看不出啥顏色,隻有扒開粗針大線縫哧的邊裉兒才能看出它的本色,擠臉兒的黑棉花包鞋更是埋汰得沒敞看去。山羊胡子蛐蛐蜷蜷的從來都沒直溜過,整日裏鼻涕拉瞎的,鷹一樣的眼睛角上總沾有一攤黃慝慝的眵目糊,紅潤的臉膛平整沒褶一點兒也不醃臢,一雙大手白皙的幹淨,人都說李老三這人是個怪人,瞅著埋汰拉沙的趕上臭豆腐了,可手出奇的幹淨。有人開玩笑說他這老跑腿子的手,是在娘們尿窩窩裏泡過的。說話動靜有很重的堂音的他,會扯皮子的玩上兩句俏皮嗑兒,“俺是爺們麵娘們身,幹爺們事兒不會養孩子。俺的手啊,是天生大姑娘的手,要是隻看手不看臉兒,你呀準把俺往你那個破家裏拽,一上灶,可就紮約嘍!”李老二平常打扮和李老三差不多,也是埋汰拉瞎的。不過,團團的臉擠著笑,修整齊整的黑黑胡子,就像栽在厚厚的上唇上一樣,一根根齊刷刷的發著亮光,下巴刮得光光的有些發青。一雙大眼睛賊眼皮包裹得透亮,濃濃的眉毛刷刷頭似的奓奓著,給人一種剛毅的虎實。可他對人和藹可親,遇上沒錢的,哈哈說下次吧。大夥都很喜歡他,見上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婦,總要拙嘴鈍舌的逗噓上兩句,這也惹來一些小心眼爺們的嫉恨,鋦點兒啥的活,總把老婆支得遠遠的,生怕老婆被這個很有爺們味的光棍兒勾引跑了。李老大長長的鞋拔子臉,三角眼兒詭莫深沉,嘴上掛著搭拉很長的八字胡,一副老道的樣子,穿件古不古時不時的古代士子紳士穿的長袍便服,又似僧道穿的長袍的叫直裰的袍子,憨憨的為人隨和。挑個八股繩的貨挑子,晃當個撥楞鼓,走東家串西家,一路吆喝一路買貨。生意清淡時,就拿出一些自個兒用花花紙包的糖球,逗噓小孩子們招攬他的生意,鬧哄哄的惹來娘們的青睞,一天總能賺來些飯錢。也有好心人給他搭擱對相的,他一笑的說:“咱自個兒強糊拉個半飽兒,哪還有多餘的口食喂飽人家呀!丁算能喂飽,咱一個人兒混蕩慣了,整個夾板兒倒不自在了,沒事兒找罪遭嗎?”李老四大腮幫子,大嘴岔兒,凸顯的大鉤鼻子上鑲著兩顆大眼睛。大個子,大骨架,大手大腳,一把大力氣。鬆鬆垮垮的大衣裳,說起話來大嗓門,言簡意賅,“中啊、行吧、去你媽的”常挾在嘴邊上,給人一種大的的抒展。磨剪子搶刀子肯出一把力氣,從不戤(gai)活,又快又亮,人稱“大塊頭”。
曲老三講過,這四個人是他在一個廟會上偶然發現的,都是身懷絕技耍棍玩棒兒的街頭藝人,苦大仇深,又身有命案。從認了曲老三為大哥後,對曲老三忠心耿耿,一心不二。這些年來,一幕幕隱身人的神秘身影曆曆在目,吉德心裏由衷的存有感激,又愧疚疚的難受,想對四個隱身人報答一二都被曲老三擋了駕。可這四個人,就在自個兒眼目前兒晃當了這些年,自個兒全然不知,真是苦煞人也。
耳邊的槍炮聲逐漸稀落了許多,“嗵嗵”吉德擂開了角門,虎頭拎拄著把大鍘刀片兒站在門裏問:“俺那死妹夫彪九呢大東家,咋沒和你一起回來?是不……”吉德沒聽虎頭說啥,把馬韁繩遞給虎頭,自個兒念叨,“一切都跟破悶似的,俺哪知道啊,這天底下啥事兒都出啊?奇了!挑八股錫溜匠、鋦工匠搶菜刀,這個工匠那個巧匠的,就跟變戲法,哪跟哪啊能和神秘人聯係在一起呀?俺咋想,也挨不上邊啊?這些年,真是的,一杯酒也沒喝上,俺這哪過意得去呀?”虎頭擰個脖子問:“大東家你咋啦,魔怔了?俺問你俺大妹夫彪九呢?”吉德往院子裏頭走,扭過頭說:“他的馬,不都給你帶回來了嗎,你還磨嘰啥呀?山田!山田俺非殺了你,惡貫滿盈的玩意兒。”虎頭還扭勁的問:“人呢,大東家?”吉德滿腹心事兒地啊聲說:“殺鬼子呢,待會就回來了。”虎頭牽著牲口,攮哧著吉德,“俺是你大老爺家的外掰人,打鬼子這大事兒你就不叫俺了,狗屁拉屎的事兒可先把俺擺在頭裏了,啥事兒呢,對俺不恭啊!你大老爺,也學的知道偏心了啊?俺娘說的對呀,人心長了肉,就有薄厚。哼,你也脫不了那個俗?嘚扽,扽扽,瞅這敗家馬嚇的,袷袢子的肉還得瑟呢。……”吉德走遠了,還聽見虎頭再嘮叨。
幾條看家狗,緊緊把毛茸茸的大尾巴夾在胯襠裏,拚著命,朝著槍響的方向嗥叫,見了吉德後圍繞著嗅來嗅去,不住的往身上扒哧耍賤,吉德拍拍這個摸摸那個,稀罕的和狗玩耍。小魚兒提溜個心,根本躺不下,就和柳月娥湊到一起,嘮會兒嗑兒,就跑出房門外聽聽動靜,餷咕幾句,又回到屋裏,反反複複地隨著槍炮聲響,蹦達出蹦達進的。這次倆人出屋也不知是第多少次了,小魚兒耳靈眼奸,好似聽出是吉德在逗噓狗,又疑似自個兒心裏太掛念吉德怕是幻覺,可又明明聽出是吉德的聲音,就捅捅拿手兜著雪花的柳月娥,向小院外拱拱嘴,柳月皎凝神一聽,“啊是孩兒他爹吧?”小魚兒“哼”一聲,人已跑到院外和吉德打上了照麵,“哎呀呀真是他爹呀,你死回來了?”小魚兒眼裏噙個淚疙瘩,嘴上問著,和後跑過來的柳月娥擁在一起,柳月娥放心的問:“仗打完了嗎,咋外頭還崩豆似的響著槍呢?”吉德說:“遇見冬至那個王八玩意兒了,他叫江湖俠士把俺劫持架回來了。”柳月娥從小狼皮做的操手裏,抽出手,推下吉德的肩頭問:“咋,你說啥?你再說一遍,冬至?”吉德不慌不忙的從套在薄府綢棉襖對襟羊皮坎肩兜裏,掏出盒老炮台煙彈出一支,叼在嘴上,又細致擺紋的掏根兒火柴棍兒,在身上一擦點上了煙,狠狠的抽了兩口說:“嗯哪!還有誰敢跟俺來這一套啊,也就這小子不客氣唄,抹下臉兒來和俺造?”小魚兒說:“你不能怨冬至大兄弟,他是好心。一怕槍炮啥的不長眼睛傷著你;二怕誰認出你。這仗一打完了,抗聯一撤,鬼子找你的後賬,那可就凶多吉少了?我估摸著,是這麼回事兒。你咂磨咂磨,是不是這麼回事兒?”吉德低下頭,轉了幾步,踩過的腳窩印裏瀋出一窪水來,吉德照準一個腳窩印兒,猛踩下去,雪水嘣得四處都是,也濺到他自個兒另一隻反毛皮鞋鞋麵上,他跺了跺,又有雪水嘣到另一隻鞋的鞋麵上,他說:“跟這雪似的,俺也自個兒作踐自個兒,拚死報了自個兒私仇又能咋的,冬至費心巴力的是讓俺做些背後有利抗戰的事兒,他這個心思跟俺說了一百遍了,俺就是放不下爹臨終前,眼裏對兒子的企盼。所以俺立誌,要替他老人家報仇雪恨!”柳月娥說:“還是冬至想的長遠,有遠見。你這些拜把子哥們中,還就屬他胸懷大誌,像個爺們樣兒!敢和你直言,不那麼唯大哥是從。”小魚兒說:“月娥姐,虧你還說呢,他那些哥們,擁護他和冬至鬧翻了,心裏窩的冰溜子還沒化呢,一直擱在心裏和咱的大老爺叫著勁。頭兩天,土撥鼠和土狗子從馬虎力大廟跑回來,喝點兒小酒兒,還提起這件事兒來了呢。一臉的怨恨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當幫孩子麵前罵雜。說啥,‘大侄子們啊,沒有我們七個兄弟當年在冰婁子裏救出你爹和你二叔三叔,哪有你們這些小崽子呀?人活到啥糞堆兒上不能忘恩,還逮懂得報恩。咋報恩哪,別像你爹對你們冬至叔似的,互相鬧一點兒不淤作,就一腳踡出門外,不講究,不義氣,不夠哥們,更不夠爺們辦的事兒?爺們能辦出那窩心事兒來?’他爹你聽聽,這誤會整的,你冤不冤?這黑鍋,得背到啥時候是頭啊?擱我早就挑明了,你掏心挖肝的,明明做的是申明大義的事兒,這窩著多難受,還讓好哥們們數達?”吉德說:“信天命,盡人事,這耳聽那耳冒唄!你還不知道,他們都屬強驢的。認準一門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你咋說?那得俺和冬至四隻眼對齊了,興許才能搬動他們那根擰筋?”柳月娥說:“說也好,不說也好,不還是拿哥們處著呢嗎?人生一世,泰山鴻毛,雖天壤之別,不也就一步之遙嗎,最終也都是殊途同歸,這就行了唄!貨賣識家,人情不是薄紙,人家哥們間,今兒打的明兒好的,啥根兒是根兒蔓兒是蔓兒的,熬著吧!心熬碎了,再鋦起來,也就熬厚實了。”小魚兒說:“月娥姐,你不說就拉倒,一說就高屋建瓴的高我一籌?老輩人不是說嗎,叫喚鳥沒食吃,咬人狗不叫喚……”柳月娥聽著,還沒等小魚兒說完,就揚起胳膊要打小魚兒,“你個喳喳雀兒,還喳喳個屁呀?啥便宜你都占了,還欻兒空兒諞哧我,你是存心找挨打呀?”吉德憂心忡忡的說:“你們聽聽,星嘣的了。不過,西邊蘇蘇屯那噶達槍聲像崩豆似的,一陣緊似一勢,打得挺是激烈呀!叔哥不是能不能頂住?”小魚兒問:“三叔他……”吉德說:“哼,叔哥在蘇蘇屯伏擊從東興市增援的鬼子,不知能扛多久?”
門房齁摟的跑來說:“大東家,有人敲門,說是你二大舅,你看?”小魚兒一蹦老高的喊:“我二哥!他在哪?”門房說:“我沒讓他進來,跟了一幫軍人,在大門外侯著呢。還抱個小小子,叫那個人爸。”吉德拽著小魚兒就跑,“二哥!美尚文師長!”吉德和小魚兒來到大門口,隻見薑尚文一臉的大胡須好久沒有刮過了,一身的東北軍戎裝摞滿了補釘,戴個老鄉戴的大狗皮帽子,格外的顯得和戎裝不協調的乍眼,羊皮大氅懷裏,裹個三四歲臉凍得通紅的小子。見麵後沒有客套話,薑尚文開門見山的先說:“這從哪邊論呢,從藹靈那邊論,抗抗應該叫你倆大舅和大舅媽,那還是隨了薑姓吧,抗抗,這是你姑姑和姑父。抗抗,叫姑姑、姑父。”抗抗顯得很陌生,就生硬的叫聲“姑姑、姑父”,完了,問薑尚文,“爸爸,大舅和大舅媽呢,咋沒來接俺呀?還有姥姥、姥爺。對了,還有爺爺,香香奶奶。”薑尚文說:“這孩子人小鬼大。抗抗,你慢慢認吧,我可沒那麼多空和你磨牙了?小魚兒,妹子抱過去吧!抗抗叫姑姑抱。”
“姑姑,抱!”
“哎,來姑姑抱!”
“姑姑你長的好漂亮哇!跟媽媽一樣漂亮。”
“抗抗,告訴姑姑,媽媽咋沒和你一起來?”
“姑姑你還不知道啊?媽媽,媽媽她犧牲了,是打小鬼子時死的。爸爸說,‘媽媽死的很勇敢,要我長大了,替媽媽報仇!’姑姑,爸爸說,‘今後姑姑就是媽媽了,叫我聽姑姑的話。’姑姑,你能像媽媽那樣疼我嗎?你要不疼我,我就去找大舅媽,告你的狀。”
在場的人,被抗抗天真而又大氣的孩子話說得又難受又感動,眼裏都噙著盈盈的淚水。小魚兒吃驚得將信將疑,疑惑的問:“二哥,藹靈,這是真的嗎?”薑尚文滿眼淚花的對小魚兒說:“妹子,藹靈前兩年就犧牲了。這事兒一句兩句話也說不完,等讓吉德妹夫跟你慢慢學吧!”小魚兒愣眉俊眼的瞄了下吉德,那眼神是說,你這麼大事兒也瞞著我?薑尚文沒顧小魚兒責怪吉德的眼神,接著說:“我天亮前,就要撤出黑龍鎮。現在形勢很嚴峻,除東興市鬼子外,龜河二郎又從江北調集劉三虎的靖安軍和鶴立鎮的日本兩個守備大隊八百多人,又從福利鎮調來一個團的靖安軍,三麵向黑龍鎮撲來了,情況十分危急。大部隊已全部西征了,我師是孤軍奮戰,拿下黑龍鎮,已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獨立師的任務。任務完成這麼順利,得謝謝吉德妹夫呀!偵察、聯絡、動員靖安軍郝忠營起義,又提供了鬼子兵力部署情況還彙製了軍事勢態圖,為我們順利拿下黑龍鎮,功不可沒呀!啊,妹夫呀,告訴你件高興的事兒,山田被冬至親手擊斃了。冬至完成了對你的承諾,替你爹我的嶽父報了仇,也為百姓除了一害。”吉德情不自禁的握住薑尚文的雙手,激動得不能自持,連連的道謝。薑尚文喜悲參半的沉下臉說:“不過,你要撐得住,冬至為救你師兄彪九,身負重傷,雖然送到醫院做了包紮,但因失血過多……”吉德當頭一棒,控製不住的說:“咋,冬至受傷了?他在哪?俺要看他去!”薑尚文安靜的說:“我己安排人用擔架,先將冬至隨邱代表的一個營先行轉移了。你放心吧,彪九和冬至血型一樣,已輸了些血,不會有太大問題。”吉德含淚說:“二哥,你應該把冬至留下來治療,咋能讓他走呢?你們顛顛箥箥的,身無住所,吃無冷暖,咋行啊?俺去接回他來,一起去車軲轆養傷。那僻靜,也安全。”薑尚文說:“我一開始也這麼想,可冬至怕留下來牽扯你和太多無辜的人。我們一走,小鬼子肯定會拿一些人找邪火,進行報複的。你也不要大意了,小鬼子啥屎不拉呀?另外,冬至最怕‘虎頭蔓’他不在不聽擺布。這回部隊西征,‘虎頭蔓’話裏話外,流露出不想西征的意思,要想留在他的地盤這一塊打鬼子。我也考慮過這一點,咱部隊收編了不老少綹子上的人,如果‘虎頭蔓’一開這個頭,我也怕削弱部隊的戰鬥力。我和邱代表碰下頭,就把冬至轉移了下去。我知道你們哥們情深義重,忠義不能兩全哪,冬至是對。”吉德咿咿的說:“二哥,那你就多費心了?”薑尚文心事重重的走到小魚兒跟前,摸摸抗抗圓乎乎的胖臉,又拉小魚兒的手,“我妹子的手還這麼軟和嫩綽,像小時晚兒一樣,這哪像生過七個兒子的媽媽呀?妹子呀,二哥呢忠孝不能兩全,大哥不在了,爹那擓你就替二哥多盡點兒孝吧!這回我又不能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了,他還好嗎?”小魚兒淌著淚水說:“好!可硬朗啦!大哥的大兒子來料理家務後,他這老爺子可樂顛餡了,成天價像返老還童似的。我回去一趟,他就跟腚的誇他這大孫子一通。二哥,抗抗跟我不會受屈的。過兩天我抱回去給爹稀罕稀罕,又多個傳宗接代的隔代人,他不知得樂成啥樣呢?咿咿……二哥,你就放心走吧!”薑尚文聽小魚兒說著,淚水失控的刷刷淌著,攥了又攥,顛了又顛小魚兒的手,半晌兒才說:“妹子啊,二哥欠你們的太多了。等趕走了小鬼子,我就回薑家圍子守著爹種點兒地,過過消停日子。啊等抗抗長大了,再說上一門媳婦,我就等抱大孫子了。抗抗,好好聽姑姑的話,等爸打跑了小鬼子,抗戰勝利那一天,爸再抽空來看你,啊我的好兒子!”抗抗懂事兒的含著淚花,一隻手摟過薑尚文的脖子,另一隻手摟住小魚兒的脖子,三個人的頭緊緊靠在一起“爸爸、姑姑”的叫。這叫聲,是一個幼小孩子沒有媽媽母愛的嗬護表現的最無奈最無助的發自內心的企盼和與命運抗爭的悲鳴,裏麵透著對爸爸離去的不舍,又是對陌生姑姑血緣的依賴和對失去媽媽期盼姑姑像母親一樣的寵愛的希望。這叫聲,叫得人心顫心疼心碎,薑尚文和小魚兒也不能自持的把抗抗緊緊摟在中間兒,愔愔的泣不成聲。
薑尚文痛下鋼刀斬斷兒女愁腸,抽幹心酸的淚水,撒開抗抗和小魚兒,轉身對副官下達命令:部隊半個時辰後在大十字街佛塔集合,撤出黑龍鎮。派王福騎兵大隊,去蘇蘇屯增援曲老三江上大隊,掩護全師轉移。隨後,要急行軍攆上師部。一團隨師部向三姓轉移,其餘二、三團分頭向小興安嶺大山裏轉移。對日軍俘虜全部隨部隊帶走;對偽軍願意隨隊的全部收編,對願意回家的全部遣散;對警察嗎……薑尚文轉身問吉德,“妹夫,馬六子這人咋樣?”吉德沉吟一會兒說:“他這人非常奸滑,還有點兒中國人的良心,也算不上喪盡天良,罪大惡極。但你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不要隨風倒,留著興許還有用。你們的事兒,俺就不多摻和了。鄧猴子可是黑龍鎮的鎮長,逮著沒有?逮著了,就斃了他。這個人渣,留著那才是個大禍害呢。”副官說:“根據我們內線提供的敵偽漢奸名單,我們搜查了鎮府、協和會和鄧猴子的家,沒有找到那個叫鄧猴子的人。據他老婆交待,傍黑兒鄧猴子接個叫唐縣長的電話,就連夜去了東興市的縣裏了。”吉德罵了句,“娘的,惡人總有天煞神照應著,又叫他躲過一死?”薑尚文對副官說:“對警察全部解除武裝,教育教育就全部遣散。咱們還要急行軍,帶上這些吃人飯不拉人屎的人,也是個累贅。”副官執行命令轉身走後,薑尚文擔心的問吉德,“我走後你可能有麻煩,尤其是憑空多了一個抗抗……”柳月娥在一旁說:“二哥,你放心吧!你妹夫天南地北的老婆多,抗抗就說是還在關裏春芽兒姐姐生的,一糊弄就過去了,沒啥事兒?”薑尚文感激的對柳月娥說:“啊,這位妹子謝你費心了。”說完,又親了親抗抗,毅然轉身走出大門。
眾人一窩蜂的擁到門外,目送揮淚離去的薑尚文。抗抗這才意識到又當父又當母的親愛的爸爸真的拋下他而去了,就撕心裂肺的腳蹬手刨在小魚兒懷裏往前夠哧哭喊著,“爸爸!我要爸爸,爸爸……”
抗抗在哭喊爸爸聲中進入了夢香,也迎來了在黑龍鎮的第一個沒有鬼子瞬間的早晨。他眼角掛著瑩瑩的淚珠兒,不時的還抽噠幾下,還說著夢囈。小魚兒盯著瞅著剛剛懂事兒又朦朧母親感情的抗抗,心酸的默默落著淚。她才三十七,已生過七個孩子,這就要做第八個孩子的母親了。可卻不知咋樣做一個姑姑的媽媽,真正成為侄兒心目裏真正的媽媽,而決不替代的媽媽,她心裏這一生根本沒有這個思想準備。太突然,太措手不及,又有臨危受命的感覺。從二哥薑尚文手裏接過抗抗那一刻,從二哥那哀哀的而又不可置疑的信任的眼神裏,她心裏就沉甸甸感到一種比母親還要多一層的責任,是一種哥哥的托付嗎?這複雜,她說不清。她不禁的想起作為婆婆的姑姑對待吉德的那份超越一個母親的感情的投入,更多的是鑲嵌了一份托付的責任。抗抗的境遇和吉德有些地方是那樣驚人的相似,都是一種無奈的托付,隱姓埋名,舅舅把親生兒子托付給自個兒的姐姐或妹妹,這是親緣的信任又是血緣的傳承。所不同的是,一個是還有母親又不得不舍棄孩子的,如果暴露私生子的身份就會遭到道德和世俗的無情的打擊和唾棄,將一生背負野雜種的尷尬和可恥的罵名不得安生的抬不起頭,永世遭人嘲笑和汙辱;一個卻是孤苦伶仃沒有了偉大母親的孩子,如果在殘酷的正義和邪惡較量的旋窩裏暴露了身世比前者更充滿著險惡的危險,隨時都有被野獸殘噬的可能。一個是為了名聲而包裹而抗爭,一個是為了正義的生存而寄養而搏。小魚兒想到這兒,頭腦十分清楚作為姑媽的不易,不僅要知疼知熱的照顧好抗抗,更重要的是不能讓壞人傷害了抗抗,知道抗抗的真正底細。一旦讓敵對的日本人知道了抗抗是薑尚文和藹靈的兒子,那後果不堪設想。她想到第一件事兒也就是當務之急,趁日本人還沒醒過腔在哭爹喊娘處理死屍的當口,要盡快告訴所有的孩子、家人和院裏的人知道,春芽兒又生了個兒子,送來家裏養活,同時還要讓抗抗改口叫她三媽。另外,就是以春芽兒口氣寫封信,好向十戶長報戶口。可這點兒小孩子不能大老遠自個兒跑來黑龍鎮吧?得找個帶孩子來的人哪,這下可難住了聰明的小魚兒。火燒火燎的她再也坐不住了,忙跑到柳月娥的院裏叫醒柳月娥,打開屋門喊起喝了很多酒酣睡的吉德,吉德昏頭脹腦的睜眼閉眼的從被窩爬起來問:
“虎頭、虎頭!師兄找回來了嗎,啊虎頭?”
“他爹,醒醒!虎頭還沒回呢。鄭炮手他們倒回來了,外麵滿大街的鬼子和國兵。哎、我想起個大事兒,得給抗抗上戶口。既然說是春芽兒姐姐生的,就得隨你姓殷,大號就叫殷薑,小名還叫抗抗。這樣隨了你的姓好隱瞞,又隨了他媽媽的姓也不拉老薑家,一舉兩得。可這逮有春芽兒姐的信函和捎帶抗抗來咱這噶達的人。要不然咋突然憑空冒出個孩子來,換常來查戶口咋說?那幫人像狗似的鼻子可奸了,弄不好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像你隻是毀個名聲,抗抗那就是一條命啊?這沒媽的孩兒,命咋這麼苦啊!”
“你別急,也別哭,隻要封住大夥的口,這事兒好辦。信,叫誰以春芽兒的口氣寫一封就完了,隻是這捎帶人……哎俺老家那,和小鬼子打仗打的可邪唬了。這些日子從關裏老家跑來的人可不少,咱暗地裏訪聽訪聽,看誰家有人從關裏老家逃過來的人,不就行了嗎?”
“哼,這二十來年,我準準是一個能下豬崽兒的老母豬,兩年一窩的。我就是牙口硬,咬死牙不說,我一天除粑粑褯子的就是哄爪子的讀書學習的孩子王,還得張羅著這一大幫家子人的吃喝拉撒,不就是一個鍋台轉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誰誰都不認待上哪訪聽啊,訪聽誰去呀?你個大東家路子寬,認識人多,人緣又好,你去訪聽吧!這‘呼’一家夥,鬼子國兵灌滿了黑龍鎮,不趕緊想想哪成啊?敢情不是你的親侄子了,那可也是你的親外甥啊?抗抗要有個好歹,你咋向你二娘交待呀?本來你二娘就對你認了親娘有點兒那個,抗抗再出點兒啥的,那不更有口難辯了嗎?我可把醜話說到這兒,你訪聽不訪聽我可不管了?”小魚兒自貶又帶有埋怨的口氣,說著吉德。柳月娥聽後,拿手往耳後根兒攏攏掉在耳邊的一綹頭發,提醒小魚兒說:“哎妹子,我聽大鳳說他爹回關裏老家剛回來,不如找找他交待一聲,就說抗抗是他捎帶回來的。看在大鳳二鳳這層關係上,我想他爹會幫這個忙的。”小魚兒一拍後腦勺,自愧的說:“姐你要不提這個茬兒,我倒忘死絲兒死絲兒的啦,瞅我都忙活糊塗了,昏了頭,人忙無智啊?好!從今往後,抗抗就管月娥姐叫二媽,管殷吉德叫爹。哼,趁早晨吃飯的空兒,我去跟孩子們和家人說一聲,別整串幫嘍!等趕走小鬼子,天下太平了,再恢複抗抗的真正身份——薑抗抗。”
小魚兒走後,柳月娥幫吉德穿戴齊整一起走出了小庭院,虎頭拉長個灰土的臉大遠迎了上來,吉德一瞅就問:“虎頭,你咋整的一身的血,挨揍了?師兄你找到沒有?”虎頭歪歪個頭梗梗個脖子,大嗓門的說:“挨揍倒好了,是搬小鬼子的狗屍?我可告訴你啊大東家,彪九那犢子俺可沒找著。俺翻遍了憲兵隊躺著的死倒,小鬼子的,咱們人的,都沒有彪九。俺尋思彪九這老小子屬貓的,俺娘說他有九條命,死不了?俺琢磨著這老小子準跑了,不當真胡子就當馬胡子去了。娘巴子的,仍下大梅子一個娘們家可咋整啊?又攤上俺這個窩囊廢的大哥!”吉德心裏酸酸的很不好受,沉吟一會兒說:“虎頭,跟你娘和大梅子說一聲,師兄他不會有啥事兒的,九條命嘛!俺再想法打聽打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柳月娥一直記掛著師哥彪九的下落,幫亮天打個盹兒,還夢見了彪九渾身血葫蘆的喊她師妹。虎頭這一說,更使她心頭上壓塊兒大石頭。彪九對她來說比她的命都重要,是她世上最親的娘家人了,也是她最可依賴的人。師哥對她比親妹妹還多一層的嗬護,那就是他對她的一廂情願的情愛,她心裏是再清楚不過了。可她對他隻是當親哥哥待,沒有別樣心思。柳月娥也知道彪九一直對吉德存有那種嫉妒的成見,那種成見都是由她可生,是一個爺們暗戀一個女人的狹隘自私。可師哥愛屋及烏,化解了的是情敵的敵意,那種莫名的願意替吉德做一切可做的冒死的事情,就說明自個兒在師哥心目中有多麼的重要,認可和成見交織的漸漸的被吉德那既頑皮又深沉的氣質所融化得快一幹二淨了,可師哥又神秘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為了啥呢?還是埋在他心裏的隔閡沒有消除嗎?不能!師哥為我啥罪都能遭,都已經這些年了,說不定另有隱情或啥別的原因。這才半宿多的工勁兒,等等會回來的。柳月皎想到這兒說:
“虎頭哥,處事不驚嗎,慌個啥神兒?他爹,你該幹啥幹啥去吧,我跟虎頭哥去跟大娘和大梅說。”
黑龍鎮經過一番折騰過後,表麵上恢複了平靜。三江地區日本關東軍第五集團軍司令部和滿洲國第七軍管區三江省警備司令部,加強了對這個離省城最近“紅地盤”縣城的控製。日軍增派了一個守備大隊,警備軍增派了二十團的一個營兵力;三江省警務廳又增加了秘密特務機關地方保安局,派島村三郎為理事官。在縣城和村屯建立龐大的特務係統,從事偵察、密探、監視、收買、綁架、暗殺等行動。還在美枝子浴湯、福壽旅館、美人寨、夫子學校等處設立秘密特務據點,派出許多工作班和喬裝打扮的大大小小特務到街巷胡同、山野村屯進行尋嗅,破壞‘窮黨’、抗聯愛國會等組織,迫害進步人士和愛國百姓;鄧猴子躲過一死後更加猖狂,身兼縣參事、黑龍鎮鎮長、協和會會長、商會副會長和縣自衛團長等要職,大力擴充了自衛團,村屯圍子都有自衛隊日夜執勤巡邏,經他手被抓進設在東興市郊萬發屯北的三島理化研究所這個有電床、電椅、烙鐵、鐵棍、辣椒水瓶罐保安局秘密監獄裏的國高愛國學生崔武的兒子崔萌等就有十一人,白色恐怖像連連不斷的大雪更加嚴酷。“統配”使商家的生意更加清淡難做,百姓衣不裹體食不飽腹。
吉德守靈不容他刻板的恪守陳規舊俗,不得不往返於車軲轆泡和黑龍鎮之間,除處理生意上的事兒外,家裏發生的事兒,也不允許他怠慢,得及早處理。吉德征得殷張氏首肯後,讓吉盛正式繼承了殷家產業,殷張氏不願離開老窩搬到吉宅,吉盛就搬到黃家大院殷家和殷張氏一家一起過。殷家最小的姑娘愛靈,也由吉盛這個二姐夫給小姨子拉纖兒又找了媒人出閣,嫁給了豐羅鎮火磨那個年輕掌櫃的啦。小兩口恩恩愛愛的時常回來住上兩天,年輕掌櫃和吉盛這個連襟打得火熱。吉德又慢慢滲透把藹靈的事兒告訴了殷張氏,殷張氏聽後傷心的哭了一場又一場,又罵薑尚文和他爹一樣沒良心,來趟黑龍鎮也不見見她這個老丈母娘,又說白瞎藹靈咋嫁給這麼個忘恩負義的人。對抗抗這個長得酷似藹靈的外孫子,倒倍加疼愛嗬護。開始時三天兩頭把抗抗接過家裏住一段時間,一來二去幹脆就把抗抗留在身邊了。抗抗對這個姥姥也是依戀得形影不離,整天價身前身後的喊姥姥,把個殷張氏哄得連思念姑娘的心思都花在了抗抗身上了還無可不可的呢。文靜師太過個年了節的,吉德也接回家住一住,兩個老太太湊到一起,大姐長妹子短的都總是有說有笑的。前嫌和後怨,好像根本沒發生過,親密得跟親姐妹似的。吉增的自暴自棄叫吉德大傷腦筋,抽大煙抽的,把三姓的鋪子也賣了,平常和人嘎夥四處跑跑廟會掙些錢,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吉德多次打電話,勸吉增回黑龍鎮和他一起經營德增盛生意,吉增擰個性子不願回來,吉德拿他也沒辦法,時不時的彙些錢過去,接濟接濟吉增。吉增也不領情,寄來的錢,幾天就揮霍一空。
過小年前後,發生幾件事兒叫吉德很是難受,精神上好懸沒又崩潰了。
彪九一路裝成趕腳的,討著飯,狼狽不堪的回到了黑龍鎮。他說,冬至為救他,擋小鬼子槍子負了重傷後,他一路都陪著生命垂危的冬至身旁,半拉來月走走停停的才到了三姓江北大山裏的“密營”,冬至水口不打牙就不行了,在他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冬至臨終前對他說,別把他埋在這荒山老林裏怪孤獨的。離這噶達三姓距離近,希望他能把他埋在吉增兒子小胖墳旁,這樣德哥、二哥、三弟,還有牛二、土狗子、土撥鼠、二娃、小樂、程小二拜把兄弟就能找到他,時常會有兄弟來墳頭上添添土拔拔草啥的。等抗戰勝利了,再把他移到牛家圍子的祖墳墓地去。紅杏,告訴她不要等他了,有誌同道合的就走一步吧!邱大哥把一幅抗聯軍旗和一幅斧頭鐮刀的啥紅旗蓋在冬至身上,又用茅草做好掩護,就派了幾個三姓籍的準備做‘插簽’的叫啥幹部的人,抬著冬至過了鬆花江。他在三姓縣城找到了吉增,吉增哭成啥似的,買了一口上好的壽材,現找人打了墓,刻了碑,還請了鼓樂班子,周大掌櫃一家人也參加了冬至的葬禮,把冬至埋在了小胖墳旁。葬禮結束後,他一直等到給冬至燒完五七才往回趕。吉增想叫他坐燒炭汽車回來了,可他沒帶居民證買不到車票,吉增就托人弄戧的找個拉腳的馬車捎腳,出城門時吉增給看城門的大兵倆兒喝酒錢就混過去了。出了城門,到了倭肯河大木橋,橋上全是日本兵把守,老板子膽兒突了,不願再拉他,就逼他下了馬車。官道關卡太多,他除沒有居民證外還帶著家夥不敢走官道,就走野獸踩出的小毛道,餓了也不敢打山牲口啥的充饑,怕招來森林警察啥的麻煩,就扮成趕腳的偷偷摸摸躥到圍子裏,碰到好心的要口吃的,要不著飯時,就掏兜裏僅有的錢,到小鋪裏隨便買點兒啥能吃的。這得碰運氣,很多小鋪沒吃的可賣,店家看他可憐,就把自個兒吃的苞米麵大餅子背著人賣給他。彪九還說,王福聽說冬至死了,痛哭好幾場,又瞅抗聯每況日下的老往西走,離他的地盤越來越遠,後來在掩護獨立師師部向小興安嶺大山裏轉移時,又遭叛徒告密,叫穿山甲劉三虎靖安軍打了埋伏,人死傷大半,心就也散了,就帶著剩餘的幾十人又回到咱這噶達東躲西藏,繼續以抗聯騎兵獨立大隊名義打鬼子。冬至的死,使吉德遭受了沉重的打擊,痛不欲生。牛二等幾個拜把兄弟悲痛之餘也消除了對吉德的誤解,兄弟們抱在一起大哭一場。冬至爹媽一直得到冬至幾個拜把哥們的精心照料,直到全國解放,政府頒發烈屬證,老態龍鍾的冬至爹媽才知道冬至犧牲的消息,弄明白了多年窩在心裏對吉德的怨恨,老兩口叫大孫子趕著土改分得的老牛車,愧愧的來到老少十幾口人擠在一起吉德住的連脊茅草房家裏,老淚縱橫的道了遲到的歉。
緊接著噩耗接踵而來,吉德的大老婆春芽兒和養父大姑父慘死在日寇手裏。養母大姑吉殷氏和回家探親的表妹蠟花,事前一點信兒都沒來,就從關裏老家突然來到黑龍鎮。吉殷氏悲悲切切的學說日本鬼子占領了黃縣後,爐後吉家也慘遭蹂躪。山東老百姓都積極參加了抗戰,春芽兒也參加了村婦救會,還當上主任,組織婦女做軍鞋護理傷員。她娘家黃家村那個叫黃天霸的地痞當上了皇協軍的排長。他早在春芽兒出嫁前就對春芽兒的美貌垂涎三尺,結婚那天混在娘家送親人群裏,吃完婚宴後的晚上,又潛回吉家洞房的窗下聽聲,叫吉德尿尿撞上,招來吉盛、二滑屁和三嘎蛋兒逮住一頓胖揍。後春芽回門,又叫吉德哥仨一教訓。他一直懷恨在心沒能把春芽兒弄到手和那次胖揍,就趁小鬼子秋季清剿抗日遊擊隊挨村挨戶搜查的當口,向鬼子告密,說春芽兒家裏窩藏了遊擊隊傷員,大晌午鬼子去了一窩人,就把四合院包圍了。黃天霸闖進門,就把正在伺候老兩口吃飯的春芽兒撈到院子裏,陰邪怪樣的審問春芽兒交出遊擊隊傷員,小鬼子們“花姑娘花姑娘”的扒哧春芽兒的衣服,春芽兒哪受這個屈兒呀,罵呀撓啊打的。吉煙袋和吉殷氏瞅了,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護著春芽兒。吉殷氏被扯倒在地上她抱住黃天霸的腿不放,春芽兒從地上撿起剁豬食的菜刀就豁出去掄開了。吉煙袋也操過靠牆放的四股叉朝鬼子亂紮,鬼子沒想到一個糟老頭子和一個小腳兒女人會這麼大膽凶悍,鬼子有的挨了紮挨了砍,就拿刺刀一齊向吉煙袋和春芽身上捅來。慘嘍呀,吉煙袋和春芽都被刺刀紮成了糖葫蘆草把,倒在血泊中。吉殷氏不顧一切的撲過去,抱住渾身咕咕冒血的春芽兒,叫著喊著,用手忙活堵往外冒血的傷口。春芽兒嘴裏咕嘟著血沫子說:“娘,俺好想芽芽,也想她爹、她爹!”吉煙袋掙掙的,用最後一口氣,夠夠跟吉殷氏說:“去關東山找你外甥德兒和咱兒子吧!帶、帶上咱閨女蠟花……”就這樣,吉煙袋和春芽死於日寇之手。吉德聽後,直勾勾瞪眼瞅著吉殷氏,一仰脖兒向牆裏倒下,昏厥過去。
等眾人呼喊灌水把吉德捂紮過來,吉德首先回想起自個兒與春芽兒結婚的不易,‘羅圈腿,豁子嘴’的一派美好戲言鴻溝的冰釋,婚後自個兒拋下新婚的春芽兒闖蕩天下,分多聚少,就是相聚在一起,自個兒也是朝三暮四不能全身心的給春芽兒過多的愛。這些年,守著孤燈寡居似的替自個兒伺候二老盡孝心。多麼賢惠又能自恃的好媳婦啊,俺是愧對她呀,欠她的太多。這裏不僅僅包涵著愛,更多是婦道的美德。吉德‘羅圈腿豁子嘴’的磨叨,叫吉盛羞愧難當,“大哥、大哥你就別說了,俺聽了揪心?”吉殷氏和蠟花妹子,聽了更是心酸泣聲。柳月娥和小魚兒聽後思絮漪瀾,春芽兒姐的音容笑貌浮浮在目,大姐大樣的包容涵養從來不擺大太太威風的品格,更叫她們倆兒是身感同受的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裏都念春芽兒姐的好。大姑爹的慘死比親爹的慘死,更叫吉德心裏疼痛。不是親爹勝似親爹,不是己出勝過己出,親爹沒給的父愛,大姑爹把父愛全都給了他。二十來年的養育之恩,四十幾年的父子之情,用感恩的話來說,對大姑爹都是不公平的。大姑爹的突然慘遭鬼子殺害,對吉德來說打擊太大了,叫他無以為報。兩個爹爹、藹靈妹子、春芽兒愛妻,同死在小鬼子之手,他對小鬼子的恨已恨進骨頭裏,牙根直的發誓要定報此仇。吉德擦幹眼淚問:“娘!埋了嗎?”吉殷氏淌著淚說:“埋了。虧著二滑屁和三嘎蛋兒了。他倆都是咱區上抗日遊擊隊的。黃天霸沒出三天,就讓他倆給收拾了。人頭拉下來,懸在咱黃縣縣城的大門上,可解恨兒了。”吉德哼聲說:“娘,爹已去了,您老要想得開些。俺爹活的時候,俺沒好好孝盡著,死了俺要重修墳墓,樹碑立傳。俺爹對俺,那是十個心的。俺爹常對俺說,‘學成生意去找你大舅’,俺爹這輩子對俺可能這是他對俺的唯一念想了。他呀一輩子莊戶人心裏可有數了,俺到……算悟出他的心思了。”吉德後邊的話,話到嘴邊欲言又止。他不想這麼快就向吉殷氏提起殷明喜的死和自個兒認親的事兒,怕剛剛喪夫再知道又喪胞弟之痛的吉殷氏,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打擊,想瞞一陣子再說。吉殷氏可是個急性火楞人,沒等屁股坐熱呢,眼淚都沒擦,就急著要見弟弟殷明喜,說有重要心思要跟他說。吉德心裏知道吉殷氏急著要找殷明喜咋想的要說啥,肯定與己有關。他吱吱唔唔的想瞞又不好瞞,不瞞又不好說,瞞不瞞吉德躊躇不定。眾人是大眼兒瞪小眼兒回避吉殷氏的要求,吉盛腦子快,瞅吉德吱唔就推脫說大舅不在,去了省城。吉殷氏也是個橫草不過的人,一看這架勢心裏犯了嘀咕,更是要到殷明喜家去,“你大舅不在,你大舅娘個小腳兒還不在呀?別糊弄俺,小孩伢子,你娘啥人哪,別想有啥事兒瞞著俺?”小魚兒看瞞了初一瞞不了十五,早晚都得知道的事兒。她抹把眼淚,對姑婆婆說出了殷明喜死去的實情,這回是吉殷氏背過氣去,咋喊咋叫,口吐白沫,手攥攥的冰涼。等叫來華一絕,吉殷氏都快摸到閻王鼻子了。一股急火攻心,起了攻心膰(fān)了,用不了一個時辰說死就死,可快了。華一絕拿出拿手絕活還魂術,扒掉吉殷氏上衣,摁扣住吉殷氏躬起後背,華一絕拿根粗銀針,在脊背肉皮兩側左右各挑一針,挑出又挑斷了像鯉魚脊背上腥筋那樣的兩根白弦兒。吉殷氏啊啊兩聲,又翻上白眼了。華一絕說這是有底火又勾上啥邪火了,得烙手心刺激一下,魔鬼牽著魂了。又扒開吉殷氏緊攥的雙手,在手掌心烙了一烙鐵,噝噝的一股白煙,肉皮糊味嗆得人直發嘔。吉殷氏摳摳咳嗽兩聲,“娘喲憋死俺了。”。隨即就噑淘大哭數落著,“俺那苦命的大弟呀,兒還沒認你就歿(mò)了,你那心能甘嗎?你大姐夫臨咽氣兒前還跟俺說呢,這是大姐和大姐夫俺倆口子一直埋在心裏的一件大事呀!”吉德看不把這事兒挑巴個水落石出怕不行了,就吩咐大鳳叫虎頭趕車先把殷張氏接來。殷張氏聽了虎頭報的信,急的也不坐虎頭的馬車,個個兒顛個小腳兒見著了吉殷氏。老姐倆一見麵,都撇著成串的眼淚疙瘩抱著就不撒開,同病相憐的老姐倆,都在不停的傾訴著,可誰又不再乎誰說的啥?雖聽不清彼此說的啥,可心是相通的。吉德想事以至此,不如把親娘文靜請過來一塊堆兒哭吧,省得見一個哭一個,一場場的,到歲數人受不了。虎頭接過文靜師太,也聽虎頭說了大姐夫和大兒媳春芽兒的不幸遭遇。一路上小風嗥嗥的,淹住了文靜師太痛苦的抽泣,虎頭紮邪火也罵了一路的牲口。三位老太太這一見麵,撲在一起眼睛裏滾出的是追思丈夫、親人的淚水,也是三位不同遇境不幸女人一輩子的辛酸淚水。三對老眼珠子拉著絲絲絡絡的毛毛蟲網似的血絲,紅腫腫的眼泡鋥亮的掙掙著,嗓子拉不出聲的沙啞。小魚兒和柳月娥心痛的端來溫熱的茶水,無言的體熨和肢體的勸慰,又捶背又捋怔忡的胸脯,三位老太堵塞的鬱悶也是哭出來了,心裏暢通多了。
仨個老太漸漸恢複了常態,吉殷氏要還文靜師太一個心願,殷家正式迎娶文靜過門。吉殷氏坐在熱炕頭裏,挲摸會兒兩個弟弟的老婆,冷丁想起積壓在心頭多年的姻緣錯結。他向炕沿兒挪挪,叫過吉德,當麵鑼對麵鼓的,提起千年穀子八百年糠,替死去的弟弟,向殷張氏對欺瞞她這麼多年道了歉,又對文靜師太含辛茹苦遁入空門死守殷家的行為,表示了敬意。殷張氏又默默的自個兒抹起了眼淚蒿子,文靜師太握住殷張氏的手,也陪著掉著淚。吉殷氏邋遢個鼻音,推本遡源,排闥直入的說:“這事兒說起來誰也不能怨,要怨就怨俺爹。嗬,你們那老公公活著時,對男婚女嫁的事兒就是死腦瓜骨,一根筋!那脾氣擰得十九頭牛都拉不動。明喜他打小就孝心,啥事兒都順著他。他拿俺沒辦法,俺不慣他。這事兒都說開了,俺就不囉嗦了。德兒,女人呐有夫從夫無夫從子,你親爹、養爹都沒了,俺仨老太婆就指你了。你聽好了。俺也是女人,最知道當娘想孩子的滋味了,你親娘為了你吃了不少苦,你別不長心?那苦得用花筐裝用大車拉,一個人年輕輕的守活寡的對著一炷香一盞青燈,那滋味常人是難以想象的。逮用淚洗臉,逮用心血洗神,那最遭罪的是想念之苦,說是說不完的。你爹活的時候也沒了了你娘的一個心願,咱不能沒心沒肺的,還叫她在咱殷家門外遛躂啊?是啊,你娘出家入了空門,咋辦呢俺到沒經過?”文靜師太聽懂了吉殷氏的意思,忙說:“大姐,這萬萬使不得?”吉殷氏說:“你兒子也四十多了,是該給你個名份的時候了。你守、你盼、你的念想,不就是想有一天認了自個兒的兒子嗎?再和家人團聚嗎?這個念想,是你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才支撐你走到今兒?你一個大家閨秀,自打你生完德兒一去就出了家,當娘那心得有多狠呀,不就為孩子的名聲嗎?你又一頭紮進這哈來了,都為的啥?不就為德兒他爹,為了兒子,為了殷家守個清白嗎?給心上人和兒子一個證明嗎你?你大姐夫為啥叫德兒他們學做生意,又為啥讓他們到這哈來,你大姐夫他蔫嘎的可有心計了,為的就是這一天兒,把兒子完完棵棵的還給你們,還你文靜一個完整的念想。俺看你就別再裝了,百靈娘也挺明事理的,無後為大,管誰生的呢,都是殷家媳婦依靠的根苗。再說了,這些年百靈娘也沒把德兒當外人,跟兒子似的待見。至於盛兒招養老女婿嘛,那是明喜為百靈娘考慮的,也是不想傷了你百靈娘無子為忌的心存疙瘩。認不認德兒,那得先認了媳婦,他活的前兒說想得想了一輩,反了突然的他不能再瞞著徳兒了,再不說對德兒又欠下一筆兒女債,擱誰那時候也得說了呀?說為啥,還不是讓德兒認母認祖嗎?文靜,你苦了一輩,就別逞強了,還想再欠兒子的債嗎?”殷張氏對文靜說:“俺看姐姐就聽大姐的吧!也得給德兒一個名正言順的娘啊?按老禮你過個門兒,總比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強多了,也堵了旁人的嘴,你心裏也淤作不是?你心裏擱不下的是你在佛門裏多年了,過門是不是得還俗,你是無心還俗的。咋整?叫德兒把二掌櫃請過來問問,再打聽打聽老輩人,選個吉日良辰,請幾個老人,行個大婚禮,家人再改改口,磕個頭,就禮成了唄!你願回廟就回去,不願回去就在家裏重設個禪房,供上佛像,你就念你的佛唄!”矛盾的文靜師太,雖很有主見,但在空門與紅塵之間,愈輕愈重還徘徊難以定奪。她對凡塵,從丟棄德兒遁入空門那一刻,早就灰飛煙滅了。殷明喜的死,又喚醒了她要為失去父愛的德兒增添些母愛,更向往做母親的美好願望,心裏是早以蠢蠢欲動,死灰複燃。又經二掌櫃出麵說項,大加排解。你不過門你文靜就不是殷家的人,與情與理,對吉德都是個缺憾,私生子的名聲總是困擾著你和德兒,過了門,你文靜生是殷家的人死是殷家的鬼,你們母子都能解脫世俗的羈絆,開開心心的為母為子。明喜在天之靈有知,也會含笑九泉的。文靜權衡再三最終做出選擇,還給德兒一個世俗眼裏完整的母親。她說句,“你們看著辦吧”。二掌櫃讚成文靜還俗成婚,再剃度歸依佛門。吉殷氏也一口應聲,弟弟以作古,名義在理就行。在家守寡,還不如倚佛門以超度終身的好。她說她也要和殷張氏吃齋念佛,六根不淨,在家做個俗家弟子。
經二掌櫃斡旋促成了文靜師太還俗、過門、婚嫁、再剃度這個天下第一樁奇特婚事。二掌櫃親身目睹了明喜和文靜這一對你貪我愛美好的鴛鴦,被世俗偏見活生生拆散的全過程,而且最知明喜和文靜倆人的心思。這些年藕斷絲連的偷偷幽會於佛門禪房,木魚聲中默默的廝守到拂曉天明。如果明喜還活著,這樁隱情還會石沉大海的遙遙無期可想,明喜突然死在日寇劊子手槍下使這件幾十年謎團提前揭曉。二掌櫃找先生選定了吉日,又跟普渡寺老住持商量好還俗、再剃度的清規戒律,以免褻瀆佛法。這才跟吉德核計迎娶文靜師太過門事項。一核計,禮數不能少嘍!文靜娘家,在天津衛還有弟弟,征得文靜同意發去了電報,至於她弟弟能否來得了都擔心個戰事。其他客人還是要請一些的,限定在家裏的老親近朋。遠道事先電話電報通知,附近的派幾個夥計招呼一聲,也不下請帖不收禮份子,還禮簡單預備些糖果盒。各櫃上掌櫃的一個不請,省得太張揚了。席麵還是要預備的,來客都在自家餐廳喝喜酒,省得到館子裏還得多破費一半的錢購買儲蓄票。這好吃嚼裹,倒費些吉德和二掌櫃的腦筋,還是盡量辦得像個樣子。櫃上有的可櫃上的用,能買到就買,買不到的自個兒動手淘登。圈上有豬殺幾頭再買幾隻羊宰了。魚就叫大丫兒告訴老魚鷹找幾個老夥計鑿冰窟窿弄些。野味麅子啥的,叫彪九帶幾個炮手去大野甸子打。白菜、土豆、蘿卜啥的,就叫土狗子幾個哥們,找有菜窖的人家湊湊也就夠用了。蒸餑餑的白麵、供祖宗撈剩飯的大米,二掌櫃跟蘭會長一提,蘭會長一口應承了。小雞、鴨子啥的,小魚兒沒等跟他爹薑板牙說,薑板牙自報奮勇承擔。都安排妥當後,二掌櫃對吉德,“這年頭,嚼裹能都湊齊了也不錯啊!”吉德苦笑的說:“寒酸點兒。可機不逢時啊隻有如此。廚師俺給明月樓老板娘月容打個電話,她的館子也不景氣,上館子的人越來越少,就讓她派兩個名廚來,菜差點兒,味上去就行。”二掌櫃哼聲說:“兒子給親娘辦喜事兒又不是改嫁,也算得上奇上之奇呀!這又夠大家夥飯桌嚼咕一陣子了。”吉德說:“嚼咕唄!這回是嘴,不是那啥了…….”二掌櫃又和吉德拉下要請客人名單。雖然近兩年蘭、殷兩家有些恩怨,二掌櫃還是請上知根知底他們的大哥蘭會長,蘭會長當然少不了也帶了他的心愛寶貝三姨太。三姨太的願還沒還上,不是老魚鷹捕撈技藝不行,而是老龜神機妙算躲著老魚鷹,怕歹人起歹心不想作善事,所以三姨太一直不能如願以償懷上個孩子,沈國氏和兩個孫子一直也就養在蘭家,孩子父母一直杳無音信。親家薑板牙和香香是必請的。吉增的丈人、好靈和愛靈的公婆也得請來。吉德、吉增、吉盛的拜把兄弟父母和老魚鷹公母倆也請。土狗子等哥們還用說,拖孩帶崽子的必來湊熱鬧。
二掌櫃放下筆說:“這還摟著呢,大人小孩,家裏外頭,再加撈忙夥計啥的,上百號人也得放兩耰(yōu),一耰恐怕是不行,兩耰就兩耰吧!好嚼咕啥的先可客人上,家裏打雜的後吃,差點兒就差點兒吧!”吉德說:“無奈之舉。缺啥也不能缺酒,酒管夠。”二掌櫃說:“這要有老山炮酒就好了。”吉德衝二掌櫃神秘的笑了笶,又指指後院,“地窖。”二掌櫃說:“你留後手啦?”吉德說:“二叔,俺早就慮慮到會有這一天的。燒鍋炸的前兩天,俺就把鋪子裏幾十罈的老山炮存貨,全挪到後院地窖裏了。困了這些年,準地道的味醇飄香,你可別撈著不要命的貪杯喲!”二掌櫃笑著說:“那可沒準嘍!你說老山炮這些年扔下孩子老婆也沒冒個影,眯的怪老實的。”吉德說:“翠翠給他生了兩個大胖小子,樂不思蜀啊!”二掌櫃驚訝的問:“看來你是有他的信兒啦?”吉德嗯哪的點點頭。二掌櫃也不深問,說:“這就好。哎大侄子,你說這結陰婚的,俺倒聽說過。陰婚也叫冥婚,就是為死的人找配偶。有的是少男少女在定婚後,沒等迎娶過門就因故雙亡。也有的少亡,男女都沒婚配。老輩人認為,如果不替它們擇偶完婚,它們的鬼魂就會作怪,鬧得家裏不得安寧。可這活人和故人完婚,俺倒沒聽說過,也沒經過?”吉德說:“這倒好辦了,你就出個新彩。比照婚禮辦唄,明媒正娶。俺娘還俗後,找媒婆說親,新娘坐花轎,新郎就是牌位騎大馬,吹吹打打迎進門,三拜後入洞房。家裏同輩人見禮,尊稱大太太。兒孫磕頭認母認祖母。嗬嗬,這主意咋樣?”二掌櫃嬉皮笑臉地說:“嗯哪!鳥遊(yóu)子,逗噓鳥唄!”吉德笑笑,“二叔,你這可不正經啦啊?”
文靜過門籌備事項都井然有序的悄然的進行,如期舉行。過門那天,喜鵲大老早就唧唧喳喳跳躍叫喚,從這家的老楊樹蹦到那家老榆樹,又從這家房脊躥到那家馬架屋簷,不停的傳遞一個喜訊。
“文靜師太還俗,嫁‘九幽[陰間]’人啦!”
七夕鵲橋會,多富有浪漫色彩的男女美麗愛情傳說。罪人是王母娘娘派的鵪鶉鳥兒,學錯了舌。王母娘娘被織女和牛郎的天上地下仙女與凡人的醇樸真摯愛情所感動,她也有天生的體量女兒的慈母心,就下懿旨允許織女與牛郎七天在銀河上幽會一次。也活該不管天朝地府有情人,該受情感的煎熬折磨。鵪鶉這個拙嘴笨腮的蠢鳥,當信使當天,又偷著多喝了天庭的瓊漿[美酒],誤把七天會麵,傳為每年陰曆七月初七會麵。牛郎織女這對有情人,叫鵪鶉這個庸鳥一個誤傳得多受一年的相思之苦,兩個孩兒也隻有每天望銀河而忍受思母之痛。文靜和明喜這個天上一對地下一雙的比翼鳥,不也和牛郎織女享受一樣的命運嗎?雙方父母門當戶對的門第觀念作祟,使一對熾熱的情人越軌又遺憾終身的有子不能相認,明喜人沒了,文靜獨守空門,這愛魂牽認了愛子,喜鵲這種愛情的福鳥,最知最喜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喜訊,不脛而走的己傳遍黑龍鎮草草木木。
普渡寺主持應二掌櫃之邀請,鄭重的先為文靜師太在蓮花庵大殿舉行了繁雜的還俗儀式。眾僧排坐兩側,樂僧擊鍾鈴打鼓,木魚敲起,朗誦經文。文靜師太跪拜佛祖後,吉德率眾妻眾子跪請文靜師太還俗,文靜師太不允。吉德再次肯請文靜師太還俗,文靜師太還是不允。吉德跪爬到文靜師太蒲團坐前,磕頭如搗蒜,泣請文靜師太還俗,文靜師太麵目凝重淚掛眼角摟住吉德脖頸,“娘允”。文靜師太站起身,走到佛龕案前拈香,跪下磕頭,“弟子遁入空已避塵世情債冤孽,帶發拜佛修行四十餘載,六根不淨未悟佛教精髓,有負佛祖教誨。弟子今拜請還俗,清算塵世間情債兒女纏絆,了卻塵世人緣債後,再行剃度修行,伴佛敬佛,圓寂而終。阿彌陀佛!”文靜師太由個佛門弟子攙入禪房,脫掉粗布僧人棉袍,換上細綢軟緞的結婚喜妝。充當媒婆的虎頭娘說:“文靜你聽俺說。俺受二掌櫃的托付,隨你的念想,俺把你說給故人殷明喜做大媳婦家。沒啥說的吧?大丫兒,給俺大妹子文靜蒙上蓋頭上花轎,娘家小舅壓花轎啦!”從天津衛趕來的文靜的親老弟,一身團龍錦緞的長袍馬褂,笑盈盈的又油腔滑調的弓身做請的姿勢說:“姐姐出嫁了,請上轎!”文靜搭住小老弟的手步出禪房,小老弟引領到大殿,文靜以民女身份跪在佛祖前磕了三個頭,起身上轎,眾僧人相送到廟門,佛樂停民樂起,一頂八抬大花轎踏響著八個大喇叭,抬出蓮花庵。
吉德坐在披紅掛彩的棗兒紅大馬上,捧著殷明喜靈位開道。從鎮子西南角的蓮花庵,到鎮中吉家大宅,一道上有圍觀信徒百姓,拈香放鞭頂禮膜,拜迎送文靜師太還俗大婚。更多湊熱鬧的,是對尼姑還俗結陰陽婚的千古嘎咕新奇事兒感興趣。大花轎抬文靜進到吉宅後,舉行大婚禮。禮成後,步入裝飾一新的洞房,吉德把殷明喜靈位擺在炕桌上後退出。二掌櫃宣:“家人晉見大太太喲!”殷張氏以妻妾尊卑老禮跪著大太太文靜,剛要給文靜磕頭,文靜下地扶起殷張氏。殷張氏又以常禮見過大姐文靜後,並排坐在炕桌文靜的右側。吉德以嫡子身份,率柳月娥和小魚兒,吉盛以殷家倒插門女婿身份同豔靈,百靈夫婦、好靈夫婦和愛靈夫婦等分先後魚貫而入,齊齊跪下,“祝娘、大娘大喜!祝二娘、娘萬福!”眾子女給文靜大太太和殷張氏二太太磕完頭後,都有一份見麵厚禮孝盡文靜大太太,殷張氏也得到一份祝福禮物。大丫兒打開文靜珍藏的寶匣兒,從裏麵拿出事先由文靜小老弟在天津衛打造好的金飾品,賞賜給眾子女。男人一枚大金鎦子,女人一條精巧的金項鏈。殷張氏也叫侍女拿出自個兒縫繡的香荷包賞給眾子女。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也叩見文靜奶奶姥姥和殷張氏奶奶姥姥。
芽芽、小德、心兒和大龍、二龍、三龍他們姐弟六人已從國高畢業,都撲奔百靈大姑一起到奉天念書了,放寒假後是隨百靈夫婦一起回來的。它們受百靈和學校環境的影響都比較新派,處上了同學裏誌同道合的朋友,也都對政治比較敏感。尤其知道了舅爺自個兒親爺爺和親奶奶文靜的滄桑戀情,大加讚賞和同情,對奶奶文靜敢於打破世俗觀念的勇氣表示欣佩,完全讚同奶奶文靜還俗,了卻一生的夙願。
芽芽聽姑奶奶說娘死訊後,哭了一場又一場,暗暗的下決心要替娘報仇。
四龍、五龍、六龍、七龍和吉盛的茵茵、媛媛、果果仨孩子,百靈、好靈、藹靈和愛靈的孩子等後嗣,也喳喳的給奶奶、二奶奶及大姥姥、二姥姥磕頭,然後圍上文靜和殷張氏吵吵要賞賜。文靜大太太和殷張氏樂得啥人似的,合不攏嘴兒。文靜讓大丫兒打開另一個匣子,男孩兒每人一枚刻有福字盤龍金墜子,女孩兒每人一枝蝴蝶綴有寶石後金簪子。小孩子們還賞了玩耍的小物件。殷張氏給孩子們的,大的有金筆,小的是小玩具。
吉增和美娃隨後也向大舅娘道喜,向二舅媽道萬福,並孝盡每人一件紫色貂皮大氅。文靜大舅娘對這位外甥格外另眼相看,拉住吉增和美娃夫婦的手,“你倆從你大哥的股裏認個子嗣吧,到老了好有依靠。我不敢遽(jù)下斷語就能指望上,可終算有個盼頭。”吉增和美娃點頭應承說:“俺們和魚兒嫂子商量過,準備把五龍過繼過來。”隨後文靜拿出十根金條說:“外甥啊,少抽些大煙,多做些生意。這些金條還值些錢,兌了再開個鋪子,人活著生計最為重要。你要接你娘一起過,孝心是好的。我看也不必了,你大哥也不讓去,就依你大哥心願吧!要不然你大哥心也不安,好像老欠你娘點兒啥似的。”殷張氏也拿出十根金條說:“增兒呀,你就依你大舅娘說的。俺這金條是俺多年攢的小份子,俺和你大舅娘倆的醵(jù)資足夠你開個鋪子了,不許再敗活了?美娃你哪都好,就是太慣增兒啦!這錢你把著,他要不聽你的,你告訴俺,瞅俺去削他。還笑?打你大哥歸了宗,瞅你揚棒的,誰的話也不聽了,這哪成啊?這回你娘就在你眼皮底下,你爹沒了,你還想把你娘氣個好歹的呀?你也三十多了,說多了,你不樂意,自己個兒禁拉點兒?”吉德進屋說:“娘,二娘,你們那些親家啥的要見見您二老,俺咋回話呀?”文靜說:“理所當然。我和你二娘去見他們。”吉盛跑進來說:“下人和夥計們也要給二老磕頭,討個喜酒錢兒。”文靜和殷張氏對下眼色說:“免禮了。喜酒錢櫃上櫃下的,都賞兩塊大洋。撈忙的賞五塊。我四十年沒見腥了,今兒好好開開葷,吃好了,廚上的賞十塊大洋。親家啥親戚裏道的,我一會兒陪他們喝酒,想當年我也是能喝些酒的。既然還俗了,我也沒那些清規戒律了?你們告訴他們,我和你二娘給你爹上完香,就上桌陪他們去。”殷張氏說:“大姐喜日子,俺也湊湊樂子,喝唄!”
酒桌上,薑板牙挨著文靜坐。他也是多喝了一點兒,先起屁兒扯犢子。他對旁邊的錢百萬說:“我說拐彎親家,咱親家母老枝開新花,綠葉已成蔭,你我今兒也裝裝小夥子咋樣,鬧鬧洞房?”錢百萬是個嚴謹的人,雖然也多喝了些兒,但是還不走板兒,“好嗎?你老小子別吃明喜的醋,小心他招了你去?”薑板牙閃著兩顆亮晶晶的大門牙說:“你老小子想哪去了,我是說咱們不鬧鬧,親家母她一個人咋熬這一宿啊?咱找上二掌櫃啊還有蘭會長再帶上香香、三姨太,你家那老蒯和二掌櫃老伴差不離,半斤八兩,不帶就不帶,鬧哄鬧哄?”錢百萬說:“鬧唄!完了咱們再來八圈,一番一坰地。”錢百萬這話可捅到薑板牙的痛處了,他罵著說:“我尻!白拿我的租賃地做 ‘報國農場’試驗,一子兒沒有,我下套子那一百多坰好地算添活狗洞了?可還有一樣,租我那些地的莊戶人咋整,哭天抹淚的愁死人了?我想淘換點兒錢,叫他們在撈套地裏開墾點兒生荒地吧,鄧猴子頭撥拉像驢那玩意兒似的,說啥不點頭?我又打電話跟唐拉稀磨唧,他更是騾子支杆兒支出老遠,白費!我也想好了,地少少出荷,費勁巴拉都添活誰了,還不是喂狼咬自個人呐!地,是我這號人的命根子,看的很重,可順風蹲著拉屎,臭了自個兒。圖稀啥呀,渾和?!”抗抗在殷張氏懷裏,衝薑板牙嚷嚷:“薑爺爺!你咋說話淨罵人呢,是不是牙太大支的呀?”殷張氏疼愛的拍下抗抗小嘴說:“這孩子咋和你爺爺說話呢,小孩子不好這樣?叫爺爺。”抗抗說:“姥娘,三媽領我上他娘家時說,他叫薑爺爺,不是爺爺?”抗抗的真實身份,小魚兒沒有告訴她爹薑板牙,怕家裏勞金、傭人啥的太多,人多嘴雜,露餡兒惹來麻煩。薑板牙說:“殷薑啊,我給你把名字調下個,就好聽了。叫薑殷多好聽啊,這樣你就可以管我叫爺爺了。”抗抗撅撅小嘴兒說:“姥娘,薑爺爺他占我便宜。三媽說俺姓殷,叫殷薑,不叫薑殷。薑不辣,壓薑汁,喝一口,辣噝噝。不好?”文靜抱過抗抗說:“奶奶抱啊,薑爺爺逗你玩兒呢,別和薑爺爺貧嘴?他老了,糊塗了。”周大掌櫃銅鍾甕氣的過來給文靜敬酒,“親家母大喜呀!俗人多好啊,子孫滿堂的,熱鬧!你這些年可是不易呀,熬、熬,你這麼俊秀的千金小姐都熬成了老太婆了,嫁過來也是個望門婦,苦命人呐!來,我敬你一杯。啊她二舅媽也一起來,還那麼少興?”吉殷氏打劫地說:“咋的,落一屯不落一鄰,你咋倒把俺這正宗的親家母落下了?”周大掌櫃說:“哪能啊,我是想待會兒和你單喝,你別挑理呀?要不咋說小人、婦人難養也呢。嗬嗬,薑親家、錢親家,咱一起來吧!這要都挑起理來,我得倒脫靴子,掛裏子啦!”一桌人樂嗬嗬幹了一杯酒後,蘭會長也來湊樂子,“鄭家大小姐啊文靜弟媳呀,我這大伯子沒當好,早挑燈說話,嗨,不說了。都一把年紀了,湊到一塊堆兒不容易,趁人全棵兒,咱大家夥幹一杯團圓酒吧!”
一茬一茬的敬酒,文靜喜樂中帶著傷感,有些不支了,大丫兒扶回洞房。
酒席戀套子的這耰沒完,下耰又開席了。屋裏大鐵爐子架著木半子越燒越熱,人是酒越喝越多,老人兒湊到一起,不免傷感想起殷明喜的好來。蘭會長先是淚水巴嗒巴嗒的掉,“我不是人呐,對不住三弟呀!德兒投資的火磨和油坊非讓我接手經營,他媽的是鄧猴子扣在我頭上的一盆稀屎啊?他太壞了。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三弟呀你死的明白呀!為兒子把命都搭上了,我算個啥呀,還是人嗎?”二掌櫃也是眼淚巴叉的一個勁的默默喝酒,薑板牙喝得直罵日本人,錢百萬也不勸杯,誰喝光酒他就給誰倒上。三姨太和香香纏著老魚鷹,問他啥時候能打著大王八。老魚鷹逗噓的說,這得問你們魚鷹奶奶,她不偷嘴我咋整?魚鷹奶奶更逗,磨牙嘴想偷嘴偷誰去呀,你想當老王八那逮我還了童,不愁你蓋不硬?吉盛偷偷探過脖兒悄悄對香香說:“你幹公爹人老耳朵可奸了,你別一高興喊‘救命啊’,俺大哥可幫他老丈人醢你?”香香拍下吉盛,“你別耗子似的,哪洞不塌都有你?你知道曲老三的信兒嗎?”吉盛說;“你咋謝俺呀?”香香撇下嘴眯眯的說:“喂你咂兒吃。”吉盛也撇撇嘴,“杯弓蛇影。曲老三可歸你家老頭子二兒子薑尚文管,你別色膽包天,小心你的腦袋?俺跟你說啊,絕秘!是俺偷聽涅爾金斯基麵包房那有個神秘毛子女子,跟俺大哥說的。曲老三他們猱老毛子那邊去了。說是休整。俺看是架不住小日本的封殺了,等著吧,一準能打回來。你想他,先撓撓炕席吧啊小娘兒?”三姨太從後邊摟過吉盛抻長的脖子,板過臉,對著吉盛的臉說:“你跟你小娘偷偷咄咄啥呢?老板牙可擱老兔子眼盯著你呢啊?”吉盛嚇嚇的扭頭遙哪挲摸的“哪呢哪呢”的找。三姨太點著他腦袋瓜子說:“瞅你那小膽兒,上炕還不得先尿褲子啊?”吉盛挺直腰猱開說:“梨花壓不出好海棠,都邪性?”
關上門後,文靜坐在炕沿上喝了一杯大丫兒倒的溫茶。她下地拿炷香點上,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插入香爐。死者為大。她又跪下合攏雙掌,“明喜,我過門了。今下晚黑兒咱倆就成為名符其實的夫妻了,我這心裏直犯突突,真有點兒新婚的感覺。有這一天,我想都沒敢想,你敢想嗎?是大姐和二掌櫃搭手撮合,咱倆才如願以償。明喜呀,咱們生不能共嬋娟,你死了咱能同枕眠,咱知足了。你若有知,在那邊準能聽見我說的話。一晃四十餘年的相望不能相廝守,你苦我也苦,咱倆都苦。我一想起咱倆這幾十年的苦熬,心就顫顫的。尤其是那回咱兒子撕心裂肺要認我這個娘時,我這心揪揪著,就像萬把絞刀捅我心似的疼。當時我倚在大殿門後,淚水嘩嘩的淌,真想衝出來抱著德兒,叫聲‘兒’呀!我聽德兒叫一聲‘娘’,我心就噗噗楞楞的抽抽一下。那滋味就像白礬、黃連攪和老醋,又苦又澀又酸哪!苦過了,你又撒手而去,撇下我一個人孤燈單影的。要沒有德兒和一幫孫子女,我都不知能支撐活下去不?你歿那會兒,哎呀媽呀就像誰掏了我心去,空落落的懸上天了,咋蹬巍也夠不著底兒?我偷偷的哭,哭得天昏地暗的。一連幾天,沒咽下一粒米。德兒去看我,這一跪,這一聲娘,我這心都碎了。兒沒了爹,我這當娘的,能不再認咱的兒嗎?成佛了咋樣,那心也是慈善的。自個兒兒都不認,還咋普渡眾生啊?我一把摟住德兒那一刻,眼前就浮現出你我那神不守舍親親我我的孍合,咱倆酥麻得九魂出殼兒的合衾後,你患得患失的被公爹急哧白咧的捆回老家成了親。我十月懷胎生下德兒,你成婚後就撇下你的殷張氏逃到這噶達就音信全無。我死去活來的舍乳棄兒,那輾轉難舍難分的時刻痛心欲死。回家後家父不許我再進家門,一筆巨資踢出他鍾愛的女兒。我為保貞節出家為尼,又聞訊奔你而來。一僧一俗,人近在咫尺,好似天涯海角,夜深人靜你伴我一起守青燈敲木魚,廝守那份刻苦銘心的戀情,直至你乘鶴西去。……一聲‘兒’,苦水就像決了堤的洪水,一下子衝垮了跳出五行的錮箍一泄千裏,我們娘倆抱頭一頓好哭,淚水相融,哭出了幾十年沉澱在心的母子遲來的感情,哭幹了埋在心裏的酸楚,哭盡了滯留在心的苦水。我和兒娘倆幾十年相認了,你認了兒卻走了。兒的命是你拿你的命換來的,也算還了你對兒的歉疚。你用自個兒的老命,使殷家延續了香火。咱倆可能就是這個命,不能全棵兒的在一起。明喜,你我今兒個新婚花燭夜,高興吧?我知道你就坐在炕沿邊上,瞅我笑呢。你隨願了,我也了了一筆情債,咱兒也盡了一份孝心。”文靜站起身,把殷明喜靈位挪到香案上,和大丫兒把炕桌兒搬到炕琴旁,大丫兒上炕從炕腳底撈過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床大紅緞子鴛鴦被,熟練的捂好,拿手稀罕巴叉的撫摸著,又把兩對是春芽兒繡的壓箱子底的丹鳳朝陽枕頭搭在一起,笑笑對文靜說:“娘,這緞子被又光滑又輕柔。我聽小德他爹說,這被麵和絮被的絲棉都是老陳貨了。絲棉是江浙產的上好佳品,緞麵也是那塊兒的。被麵上鴛鴦戲水蓮花籽藕是蘇州繡娘繡的,叫、叫啥的呢反正挺有名的。”文靜笑著說:“傻丫頭,蘇繡。跟湘繡齊名。娘都嫁了,你還不過門呀?”大丫兒仰臉花一樣的憧憬,“我有那一天呀也不遠,隻要娘答應我一件事兒,我就和娘一樣?”文靜憐愛的問:“啥事,哈上我啦?”大丫兒想會兒說:“不難為娘了。你走到哪我就走到哪,伺候娘一輩子。”文靜一下子明白,這是想絕我歸依佛門的後路啊?“死丫頭,你是拐著法誑娘啊?那好,你就陪娘一輩子吧!”大丫兒嘿嘿地說:“佛家不打誑語,一言為定!”文靜歎口氣說:“你是沒娘的悲慘遭遇,還天真呢?到老了,你就體量娘的苦心了,也會讀懂孩子的內心所想了?”吉殷氏和殷張氏、三姨太和香香、柳月娥和小魚兒、美娃和豔靈,端著寬心麵、荷包蛋、酒嗉子和酒盅,笶嗬嗬的進了屋。吉殷氏說:“大弟妹呀,俺們來鬧哄鬧哄,不管咋說俺還是老禮兒。寬寬心心的渡良宵,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長長久久的常廝守,樂樂嗬嗬的到百歲。寬心麵是俺擀的,權當婆婆了。荷包蛋是二太太煮的,意思是闔家和睦姐妹倆和和氣氣的。三姨太是大伯嫂,香香呢是親家嫂子,她倆燙的合巹(jǐn)酒,祝福妹子的。”
合巹是舊時結婚的一種儀式。巹是把一個匏(páo)瓜刻成兩個瓢,新郎新娘各拿一個用來飲酒。意思是同飲一瓢水,合親永不離分。
“倆個兒媳婦來磕個頭,盡個孝道的禮兒。”文靜道過謝,當著大夥兒的麵,吃了麵跟荷包蛋。柳月娥和小魚兒磕了頭,把尿盆放好。吉殷氏說:“大弟妹呀,躺下前把酒喝嘍,美美的睡個好覺。”大丫兒最後也和眾人退了出去,從外麵掩好門。
一個月後,文靜在蓮花庵剃度,落發為僧。壽,八十八圓寂。
大丫兒帶發修行為掩護,從事抗日活動。同時,服侍文靜太師到圓寂。文革期間,宗教信仰被衝擊,一度還俗,返回故裏牛家圍子老宅,和哥哥牛二嫂子雲鳳一起生活。這時吉德已亡,未嫁。後又回蓮花庵修行,也是八十多歲圓寂。
緊接著發生事情,更叫吉德糟心,也叫吉盛有辱祖宗。鄧猴子勾結唐拉稀抬出日本人,強迫吉盛當上了黑龍鎮商會會長。殷明喜死後,鄧猴子身兼數職。繼崔武死後,唐縣長力薦他當上了鎮長。有恃無恐的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對商家橫征暴斂,苛捐雜稅層層加碼,商家是有苦難言,怨氣載道。恰置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美對日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新京發布“滿洲國處於戰時狀態”法,日本人從三江地界掠奪了大批糧食、煤炭、木材和黃金等戰略物資,源源不斷運往日本本土和華北,用於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同時出於鞏固東、北滿大後方,和發動對蘇聯戰爭的戰略兵站基地的需要,又大批修築兵營、倉庫、飛機場、警備道和秘密軍事工程等軍用設施。三江物資、財力搜刮得已盡枯竭,僅攤派的儲蓄券人均從六元六角八分增加到十二元五角,百姓苦不堪言。鄧猴子又獨出新彩,他在商家強製推行“統配”商品按市價百分之十抽取購買儲蓄券,不是統配商品按實售額的毛利百分之五購買儲蓄券,僅國債儲蓄券認購這一項,就使很多商家不堪重負。商家個個心懷不滿,吉德鼓動商家紛紛上書縣府省府和新京,三江省日本次長怕引起商家眾怒,滋事漫延,對穩定大後方戰略需要不利,把縣日本參事官狗血噴頭的大大訓斥一頓,還賞了幾個“三賓。參事官要殺一儆百,懲戒滿係官員,準備撤了鄧猴子。唐拉稀極力具保,參事官也知道鄧猴子對天皇忠誠才打消這個念頭。但參事官為控製唐拉稀、鄧猴子等滿係人野心膨脹的需要,對黑龍鎮又派了一個日本人任副鎮長。為平息黑龍鎮商家怒氣,決定選舉新的商會會長,削弱鄧猴子的權勢。鄧猴子為把商會實權牢牢控製在自個手裏,極力破壞商家的公正選舉,唯恐商家選舉不好彈弄的德增盛商行大東家吉德當會長。鄧猴子串達好唐拉稀,由唐拉稀出麵,提名軟弱膽小的嫩瓜兒殷氏皮貨商行大東家又是大掌櫃的吉盛,出任黑龍縣商會會長。選舉那天,商家掌櫃們都顯得很是積極踴躍參加,吉德被拒之門外沒有參加選舉。掌櫃們滿心選舉大夥兒稱心如意敢做敢為的吉德當會長,扼製日本人和鄧猴子的肆意猖獗行為,為商家爭得一點兒生存的腰杆兒。日本人派了很多憲兵、國兵、警察、自衛團丁和、“棒子隊”警戒商會會館外圍,會館內又布置了很多挎著王八盒子的特務,氣氛森嚴恐怖。會館前台牆上懸掛康德皇上畫像、滿洲國國旗和日本國旗,長桌上擺放從神廟迎請過來的日本天照大神神位和三樣神器[一把劍、一麵銅鏡、一塊勾玉],神官穿著特製的官服宣布祭祀,九十度大鞠躬後,唐縣長一臉的笑麵虎,大放厥詞,大談啥皇軍取得的輝煌戰績,把老美在太平洋打得一敗塗地。又鸚鵡學舌的以滿洲國總理大臣張景惠的口腔大談日滿一心一德,共存共榮,‘兩隻螞冷一根繩’、‘勒腰帶’,建立大東亞共榮圈。隨後話鋒一轉,直指上書滋事,是有人唆使,背後操縱,圖謀不軌,反滿抗日,大逆不道。又大捧商家都是滿洲國皇上的好子民,識大體顧大局的,為大日本帝國的聖戰慷慨解囊自願認購國債儲蓄券,這是義舉。可別有用心的家夥妖言惑眾迷惑大夥兒,你們不要被那個人的諂言所蒙騙所利用,今兒個那個人就沒敢露麵,他怕啥?怕給威力無比的天照大神鞠躬嗎?還是怕他媽的啥東西,鬼知道?‘治安維持法’就是真對這些不法分子的,必須嚴懲不待。唐縣長胡扯溜拉的說到這兒,會場內響起一片唏噓聲,都伸長脖子你瞅我我盯你的相互挲摸,腦子裏都畫個大問號,好似又是驚歎號,心裏恍恍惚惚又都明白咋回事兒了。啊,這念秧嗑,說的是吉老大呀?對呀是吉老大沒來。吉老大為啥沒來?是他自個兒不想來還是有人不讓他來,這都有可能。聽唐縣長那話裏的話意思,吉老大是沒門當這商會會長了,那會是誰呢?商家掌櫃們擦擦眼角上的眵目糊,又摳摳耳眼屎,看唐稀還拉啥幹巴屎。
唐縣長給商家掌櫃們洗過腦後,很得意的言歸正轉,“大夥都知道,自打殷明喜對抗皇軍,被皇軍‘叭’的懲治之後,黑龍鎮商會會長一職,一直由鄧鎮長挑著。鄧鎮長是滿洲國的棟梁,身兼數個要職,人沒有分身之術,誰有三頭六臂啊!他實在忙不過來,多次要求選個商會會長。我這個縣長很是為難,哪有比鄧鎮長兼著更讓我放心的呀?選個殷明喜那樣滿洲國的敗類,我都跟著吃鍋烙?選誰呢,鄧鎮長向我推薦吉老大,我一聽就急了,吉老大啥人哪?我沒看透,你們比我清楚?遠的不說,你們看啊,老山炮多好的人哪,不也和他分道揚鑣了嗎?好好的一個燒鍋,多赫赫有名啊,愣是叫他捅咕人給放火燒了炸啦,多殘忍多自私,十足的一個冷血牲口!老麵兜兒、老油撚子都是他捅咕的鋌而走險,合夥倒買出荷的麥子,這是國法不容的。最後逼得老麵兜兒畏罪自殺,老油撚子葬身火海。他呢,倒沒事兒人了,還假惺惺的黃鼠狼哭小雞,拿亡靈當兒戲,抬著屍首到官府衙門鬧事兒,以達到他個人不可告人的目的。我那小舅子你們的崔武鎮長,因誤傷而殉職,靈柩都不知下落。就這麼個人,能當商會會長嗎?就這樣,鄧鎮長背著我還多次上門肯請他出山。他說,俺不當那破漢奸會長。那咋辦?三十兒下晚兒推磨杆兒拉豆腐,缺它那豆腐渣兒還不過年了嗎?缺他吉老大這個雞子,就不做槽子糕了嗎?會唱歌的千年蚊子不好淘換,會拉屎的爺們有都是,咱黑龍縣商界就沒人了嗎?我找了很多掌櫃的協商勾通,都向我推薦倒插門的,又繼承了殷氏皮貨商行的大東家大掌櫃吉盛,出任黑龍縣商會會長。不謀而合,我斟酌再三不再遴選了。吉盛年少有為,又是經營一個若大買賣家的掌舵人,‘子’成‘父’業,順理成章,符合傳承的傳統。我把我的意思和吉盛大掌櫃談了,他滿口應承,願意擔當此任。眾議難違,我也破個天荒,以一縣之長的名義提議:吉盛大掌櫃為黑龍鎮也是黑龍縣的商會會長的唯一候選人。如果沒有異議,舉手通過。”商家掌櫃們聽後瞠目結舌,會場內一片啞然。對唐縣長的倒行逆施,個個兒眥(zì)裂發指。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程咬金當皇上,膽大不說,還有那三斧子呢。他吉盛,會掏耳朵、掏心、掏尻溝啊?膽小如鼠,還不叫老貓耍死嘍!’
唐縣長被這沉默撕得麵目猙獰,坐立不安。他驀(mò)地站起來一拍桌子說:“不說話就是默許!我宣布:黑龍縣商會會長,經掌櫃們大夥兒表決,吉盛大掌櫃當選!”鄧猴子獐頭鼠目的陰陽怪笑的拖著把吉盛從座位上‘請’到台上,帶頭說:“我擁護這個公正的選舉結果。啊吉盛大掌櫃好比一朵盛開的花,我呢這個副會長願甘當綠葉,當好配角,扶植好吉會長。吉會長不跟大夥兒說兩句嗎?”
吉盛佝夠的堆縮兩個肩頭,兩條胳膊不住的煽煽的發抖,兩條腿顫顫的有些站不穩,白淨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霜,鼻嘴不協調的抽搐著,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哭得徠,又笑喇哧的,好半天也沒擠出一句話來。巧嘴八哥,成了不會叫的大撅嘴毛驢,不知咋的或有難言之隱竟說不出啥話來了。
鄧猴子鼠口不生象牙,喝口毛峰茶,抽一口粉刀牌香煙,大甩手的彈彈煙灰兒,嗬嗬地說:“你們瞅瞅把吉會長高興的,話也不會說了,人也脫相了。人性無常啊!平常小嘴吧吧的,最能言善辯的了?這一興奮,哞牙嘴啃碗碴子,禿嚕詞[瓷]了。好嘞,吉會長新官上任,太拘禁了。我來說,前段呢,大家夥對我有些想法,沒少往上邊捅咕我,往日本人耳朵裏灌臭屎湯子。我這個人呢就一根腸子,誰對我好我就效忠誰。誰不效忠滿洲國不效忠天皇陛下我就整治誰。大夥兒都知道殷明喜跟我是死冤家對頭,他搞了我一輩子,搞倒我了嗎?沒搞倒我,他自個兒倒先癟咕啦?我靠的啥,靠的是日本人,靠的是唐縣長。根硬腰杆兒就壯,說話跟出熊杆子似的,鼟鼟的。他千裏嗅可倒好,臨拜見閻王去了,還自個兒把蜚聞證實個實實撐撐的。終於說出了,吉老大是他把尼姑揣咕大肚子,揍出的野雜種!真事兒呀,我說?多砢磣吉老大呀,太埋汰人了?要擱我爛在肚子裏也不能說呀,你一蹬腿不要臉了,叫吉老大的臉往哪擱呢,當人腚踹呀?你瞅他千裏嗅多正經的偽君子呀,那才叫見著漂亮娘們不斜視,眼珠兒都不動一下。那叫啥呀,那才叫坐懷不亂呐?誰能做到,我是不行啊!見著漂亮娘們,我得把眼珠子削成尖兒,鑽進褲襠裏看個究竟,是不是那疙瘩和臉蛋兒一樣漂亮?這,裝是裝不出來的。那真得有真功夫。可咋樣了呢?了了了,不風流處卻風流。尼姑生孩子,天下奇聞,天下奇聞呐!你們說說,這人陰不陰?跟他那個姓一樣陰損!吉老大剛來咱黑龍鎮時是多好的孩子,標標溜直的。人也仁義,硬叫他那不是人的爹給調唆壞了,多白瞎!吉老大跟他爹學的都沒樣兒了,擰著勁兒跟官府作對,不把日本人放在眼裏,獨往獨來,我行我素,啥捐啥稅呀,到他那兒準螃蟹過道打橫,從沒有痛痛快快的時候?這回好了,吉會長上任了,我再不用跟他生那閑氣了,有啥事兒他們哥們弄去唄!我看他吉老大,能再狼哪去?吉會長,他要給你不留念想,你不要怕,有我給你撐腰,我就不信治不了他?我這個人就敢做敢為,崔武的也不是第幾兒子啦我忘了,煽動國高學生鬧事兒,反滿抗日,我跟副校長濱尾鬆渫一碰頭,就抓了。那也算唐縣長的娘家侄兒吧,唐縣長夫人崔武的姐姐找我說情,我包公臉一抹黑,還是把她侄子送進日本人的‘三井花園’,也就是三島理化研究所,叫他長長記性。誰知叫皇軍相中了,成了‘馬魯大’。對吉老大,我鄧某人是公允的。看他是個人才,做買賣有一套,日本人、唐縣長和我都網開一麵。就他背地裏幹的那些事兒,任意提溜出哪一件,都夠‘掛銅’的。咱沒那麼作,就是想挽救他,使他回心轉意,一心一德,為大日本帝國的聖戰出把力。古人說,‘舉賢不避親’,我極力舉薦我鄧某人仇人的倒插門姑爺當商會會長,這叫啥呀?我這叫胸懷大氣,不小肚雞腸,舍棄前嫌,一心以滿洲國大業為重,舉賢薦士,不拘與己善惡。吉老大給臉不要臉,不識抬舉,我提議,撤銷德增盛商號代理店資格!”
“俺不同意!”
吉盛直眉瞪眼立上了棍兒,擺出爺們的架勢,高喊的挑戰邪惡的鄧猴子。
“誰,誰不同意?”
鄧猴子沒聽清是假,不相信自個個兒耳朵是真。他沒想到有誰這麼大膽兒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他的權威挑戰,他質疑的問。
“俺!”
吉盛半瘋半傻的衝鄧猴子虎個眼說。
“你?”
鄧猴兒真碰見鬼了,不敢相信地問。
“是!”吉盛鐵骨錚錚的又肯定的說:“俺也‘舉賢不避親’。德增盛商號,是咱黑龍鎮乃至黑龍縣屈指可數的零售業大商號對不?俺大哥的買賣,你鄧、鄧副會長幹啥在俺剛當政,就拿俺大哥開刀呀?你是拿俺當湯瓜兒玩是不?一個兩個的屬數,數來數去你能數出仨來嗎?你搗蛋呢你呀!那玩意兒,你能搗哪去?一層老褶皮包著,你要能越搗越多,俺管你叫猴兒爺爺?你還猴兒日屁股,沒完沒了呢?你以為你真是猴兒啊?那都是人家看你小樣兒長的很像猴兒,拿你耍笑玩呢?俺當會長後,誰也不能再拿你當猴耍了?打狗還看主人呢,那就是對俺的不恭?鄧猴爺,俺真是那個會長了咋的耶?你拿槍頂俺腦門子,說要俺不當這會長,就崩了俺,那會兒俺都嚇屁兒了?俺褲兜兒裏那玩意兒都聽你的啦,尿俺自個兒一褲兜兒的臊尿水。俺回家這一道,坑死俺那寶貝疙瘩了?在屋裏還好,像泡汽包子似的,褶皮皺都泡撐撐溜光鋥亮了。出了屋,小冷風嗖嗖一吹瓦涼瓦涼的,小褶皮抽、抽的趕上半生的核桃風幹似的,拉拉巴巴的趕皺巴球了。難受還在後頭呢,俺家離鄧副會長那鎮衙多遠呀,褲子濕的那塊就凍硬綁綁的了,一挪動腳步磨得俺那褶皮哧撓撓的疼,你說火燎的難受?冰茬兒冷冰冰的,更難說那種滋哧了,不信你們誰試試?俺磨磨蹭蹭侉拉個兩腿往家挪蹭,碰個那老歪幾個敗類玩意兒,還拿俺當笑把說,剛叫狗出溜完腚啊?俺氣的,有氣沒地刹,去你娘個屎的,猴子出溜的你嚐過呀?鄧猴爺,你那槍筒冰瓦瓦一頂上俺腦袋瓜子,俺就沒膽了。那是鬧著玩的,那家夥你對著俺腦瓜子手微微一抖瑟,俺就穿個眼見俺大舅去了?劃不來,賠本買賣俺不幹,還是順了你算了,還弄個官當,何樂而不為呢?俺不想當這個會長,是怕俺那被小鬼子殺死了的爹沒臉?他說俺膽小,一輩子攆不上俺大舅。你看看俺大舅歿了,俺……俺、俺孝心哪!俺寧可不當這個會長,也不能讓俺爹沒臉見祖宗啊?實際俺想當這個會長,誰不想當啊!像鄧副會長在日本人麵前多打腰、多吃香啊?俺不想當,鄧副會長拿槍逼著俺,俺心裏樂開了花,臉上裝的可憐害怕,俺是怕俺那大哥生氣,說俺搶了他的位兒?”吉盛說這些話有真有假,不著邊際,埋汰鄧猴子是真格的。
昨兒下半後晌兒,吉盛在櫃上,正和夥計們點驗從紮蘭屯運回的羊皮,瞪眼瞎帶兩個特勤來找吉盛,說鄧鎮長找他有要事相商。吉盛心裏就打上了撥楞鼓,知道鄧猴子找他沒好事兒,不去看那架勢是不行了,隻好硬著頭皮跟瞪眼瞎到鎮府。鄧猴子一見吉盛,忙笑盈盈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拉住吉盛向大排二坐的唐縣長介紹,“這就是我說的吉盛大掌櫃。”唐縣長眼皮一拉,噴口辣人的雪茄煙,“哼,又帥又嫩綽啊!多大了?”吉盛見過唐縣長幾次,那都是冷眼的霧裏看花,沒有這麼近也沒說過話,“三十五了。周、周歲大概吧!”吉盛心裏犯嘀咕,膽怯的又誠實的回答,唐縣長點點頭,“哼,老鄧啊,你眼力不錯啊!光緒皇帝幾歲登極呀,宣統那就更小了,哈哈你可垂簾嘍!”他又壓低嗓子說:“癩蛤蟆趴腳麵子,你不怕麻應就行了。石頭砸了腳,別弄巧成拙了呀?你胯襠裏挑燈籠,照裏不照外,別玩出了個戊戌變法來,那你老鄧可就變成了提溜大紫茄子的慈禧老太後了?”鄧猴子對唐縣長冷嘿嘿熱哈哈兩聲,扶下吉盛,叫吉盛坐在唐縣長對過的座位上。他自個兒兩步並一步坐在唐縣長座位旁說:“這是最佳人選了。也能堵住那夥兒人的臭嘴了。唐縣長你說啊?”唐縣長大度的,拿夾雪茄的手指指,又揮揮。鄧猴子對唐縣長點頭哈腰的說句“那我說了”就威嚴正襟的對吉盛說:“吉盛大掌櫃啊,今兒這麼大規格找你來,是有項重大委任要跟你談。你也知道,你大舅叫山田擊斃後,黑龍縣商會會長一職,一直由我代理著。不瞞你說,我呢也忙不來。我就向唐縣長推薦了你,由你擔任黑龍鎮,啊一馬雙跨,也是縣的商會會長一職。啊,祝賀你啦!”吉盛一聽就懵了,這是他壓根兒想都沒想過的,商會會長離他太遠了,趕上天攬月下海捉鱉了,“你別逗俺了,這哪跟哪啊?那逮是德高望眾的,還逮選不是,你上下嘴唇………俺、俺胡毛未幹的剛還那啥,拉倒吧,你別瞎扯了?”吉盛哭笑不得的覺得鄧猴子的話太可笑了,不相信的回絕鄧猴子。鄧猴子衝唐縣長笑笑,又磨過頭說:“大掌櫃,這是真的。不是白日做夢!”吉盛推脫說:“俺憑啥當那會長啊?俺和你們也不是一夥兒的,俺跟日本人又沾不上邊兒?你是不是喝多了,拿俺開心呀?沒啥別的正經事兒,俺可走了。”吉盛說著,站起來就走,鄧猴子一看急了,攔著說:“老三,我逗你,唐縣長能逗你啊?”唐縣長跐個兩腿,仰著身子說:“你是不想幹吧?”吉盛說:“是啊!俺幹不了?你們啊,另請高明吧!”唐縣長吱溜立起身子,動氣地說:“你看看這支支玩意兒,都屬驢的,一個揍性!毛驢不上套,短抽!我就不信了,今兒這個會長,就你小子幹啦!不幹也得幹?不知好歹的玩意兒!老鄧,都你出的餿主意,你……嗨!”鄧猴子心說:小崽子我還收拾不了你了呢?兔子膽!他“刷”的拔出手槍,頂住吉盛腦門子,逼視著吉盛。吉盛一步一哆嗦的退坐在椅子上,兩眼傻呆呆的瞅著鄧猴子。鄧猴子說:“你幹不幹?你敢說個不字,我就一槍崩了你?”吉盛真怕了,“鄧猴爺,俺聽你的”。吉盛抬起屁股,從褲腿裏“嘩”淌出水來。鄧猴子和唐縣長瞅著吉盛身後留下的一溜尿漬,嗬嗬的笑出了貓尿。吉盛到家,就鑽進豔靈熱乎乎的被窩裏,跟受委屈孩子似的,繃過豔靈就“姐姐”的嗚嗚的哭著,“叭叭”的真成了兩歲小孩子。豔靈這些年已習慣吉盛這孩子似的嗜好,任憑吉盛近似殘忍的吮咂自個兒,還覥覥的嗯唧哄著,主動配合著吉盛。吉盛哭得豔靈白皙的胸脯濕拉拉的,吮咂得豔靈那擓兒火辣辣的冒火,豔靈把吉盛扶上自個兒身上,吉盛盡情宣泄夠了,把一肚子的委屈排泄到豔靈的出氣筒裏,塌塌的滑下豔靈柔軟的軀體,偎依在豔靈的身旁呼呼的大睡,豔靈儼然大姐姐的摟著吉盛一動不動。
這些年,豔靈從吉盛宣泄的程度,就能體量出他受委屈的大小。早上,吉盛眼角還掛著淚痕哈欠打掌的爬出被窩,豔靈拿過新漿洗的內衣幫吉盛穿上,笑笑的問:“三弟,誰又欺負你了,委屈成那樣?俺還第一次覺得你不對味,好像不活了的對命?”吉盛嘿嘿的先臉紅一下,扒開豔靈的衣裳說:“俺看看是不是唆拉壞了?”豔靈扒拉開吉盛的手說:“沒咋的,就是筋哧拉薄的。衣服一磨蹭,噝噝啦啦的有點兒疼。嗯,沒事兒。”吉盛套上褲子下地說:“都是鄧猴子老鬼鬧的。你說啊,他們叫俺當商會會長。俺不幹,鄧猴子拿槍,冰涼的頂到俺腦門子上,啊嚇得俺嘿嘿……”豔靈姐姐大樣兒的說:“就知傻嘿嘿,頂哪門子上,棉褲尿的濕拉拉的。他真敢斃了你,那是嚇唬你?那膽兒吧!膽倒沒嚇破,吹篷倒先漏了。人家鄧猴子就看好你這小膽兒了。咋不叫大哥幹呀,他們能擺楞了他嗎?小羊羔兒,挨宰的貨!叫你幹你就幹,不幹還叫鄧猴子幹哪?黑瞎子它老姨亮巴掌,還叫他一手遮天哪?你幹,別老怕戴漢奸帽子。漢奸不漢奸的,逮大夥兒說了算?咱爹,誰說啥了,還不都豎大拇指啊?你沒爹那兩下子,可比他老腦子活泛,挨點兒嗤就挨點兒嗤,你還逗不過鄧猴子?隻要你心中裝著咱中國人的良心,掛羊頭賣狗肉,該軟時軟,該硬時硬,來個狗扯羊皮,這還用俺教你啊?這不是你拿手戲嗎?你還怕玩不過鄧猴子?他們不是不拿你當回事兒嗎,拿你當驢皮影拉長片兒嗎?這正好給你留了空當,你就倚小賣小,裝憨弄傻,俏皮巧舌,嘴甜心苦,抽冷子玩他一把,玩死他!玩轉了,你就能保住自個兒一條小狗命,還氣鄧猴子個幹瞪眼,玩兒他沒商量!小樣兒,嘿嘿,長不大的童子?”吉盛親口豔靈說:“二姐,你就是個女的,要安個把兒,比大哥都邪唬?”
鄧猴子說:“拐三罵四的,這才說的是吉會長的心裏話。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他吉老大想當我能讓他當啊?”吉盛說:“還是鄧副會長抬舉俺。鄧副會長讓誰當這會長不行啊,非得俺吉盛嗎?俺大舅磨道驢不聽日本人招呼,還和鄧副會長鬧得水火不相容。誰又不忘子成龍啊?人家大兒子瞪眼完鄧營長雖說被馬胡子擄了去,人家還有二兒子特務隊的瞪眼瞎呢。那才那德行,不在俺之上啊?當這小小會長不綽綽有餘,還屈了人家呢?鄧副會長為啥讓俺當啊,還不是說人家鄧副會長不為己一片公心,又看好俺不吹毛求疵的好調教啊!俺想問問鄧副會長,俺這真當上會長了,你別騙俺?”鄧猴子說:“這還有假?唐縣長不宣布了嘛!你以為唐縣長說的話是狗放屁啊?那是一縣之長,最小也是個七品呀?算數!”吉盛又問:“鄧猴爺,那俺就裝一把?”鄧猴子說:“那你裝啥呀,你就是會長嘛!”吉盛又追問:“俺說話好使?誰能聽俺的呀?”鄧猴子像大猩猩把空殼兒的胸脯拍得咣咣的說:“我都聽你的。誰敢不聽,我抓起他蹲笆籬子!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我也不例外。”吉盛不依不饒再次追問:“那俺就試試,啊?”鄧猴子說:“試啥呀還試?我敢打保票!媽的。”吉盛說:“鄧副會長可說了,你們不服俺還不服鄧猴爺呀?那好,俺就登極坐龍墩,新官上任燒一把火,燒到誰,誰不服就是打唐縣長的臉,打鄧猴爺的……也臉吧!是親三分向,當官不為家人做主,還當這狗屁官幹啥?俺先拿德增盛‘開刀’!德增盛誰都逮成認是咱鎮上屬一屬二的大買賣家,而得到縣裏的配額,不足掛有‘株式會社’商號的三分之一,這合理嗎?鄧副會長又要撤銷德增盛的代理店資格,這更是無稽之談!俺既然當上了這個會長,俺就逮說了算!要不然,不成了水中月鏡中花了嗎?”吉盛說到這兒,指指牆角的花瓶說:“俺不想當靠邊站的花瓶,好看可是擺設。俺這個會長幹啥吃的俺最清楚,正直的中國人眼裏俺是漢奸,奴才的滿係人眼裏俺就個磨道的驢,撐天下的日本人眼裏俺就是條聽話的狗。俺身兼漢奸、驢、狗的數職,咋樣做才合乎這個費力不討好的角色,俺就逮不偏不向,一碗水端平,為商家扯平心裏的鴻溝,讓康德皇上放心,讓日本人滿意,讓各商家不罵俺。我提議:由商會會員選出個商品統配協調會,五人十人都行。商會會長兼任這個協調會的監事,不選會長,對分配方案舉手表決,過半數就算通過。按店鋪規模,按統配前的零售額,按可統配商品比例,分配貨額。這樣即兼顧了大商鋪利益,又使小商戶不至於無貨可賣而倒閉。唐縣長是咱縣上最大的官,啊你還有個日本參事官管著你,那你看這事兒行不?如果你沒有啥異議,俺就喊舉手了?”鄧猴子對唐縣長奓奓的兩手,唐縣長磨過去脖子,掏出雪茄碓到嘴裏,嗨沒扒皮還碓反了,氣得他從嘴裏拽下雪茄,在手裏揉個粉碎,丟在地上,又拿大腳丫子跺了跺碾了又碾,從桌子上摟過水獺帽兒往腦袋瓜子一扣,忿忿的倒背個手,一尥蹶子走出會場。鄧猴子幹幹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揚揚手對吉盛說:“你是會長,你說了算!”吉盛孩子似的衝眾掌櫃一笑,正正的幹咳兩聲說:“來吧!唐縣長響應張景惠總理大臣‘勒腰帶’的訓令,早上喝的苞米麵糊塗,憋的尿急上茅樓了,才鄧副會長都舉手了,看看各位前輩們餷咕餷咕吧!別娶個媳婦回家,掀開被子一瞅是個騾子。嗬嗬,得把人選好。”
各商家掌櫃這才恍然大悟,吉盛是被鄧猴子脅迫和恫嚇才當這個會長的。對吉盛敢於掏唐縣長和鄧猴子的心窩髒器的勇氣大加讚賞,都笑唐縣長和鄧猴子的失算。誰都知道統配商品操縱在鬆木二郎少數日本商人和唐縣長以縣裏名義開的貿易商行手裏,吉盛這一作法,無疑奪了他們的生財之路,唐縣長能不生鄧猴子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氣嗎?吉盛這一手,對鄧猴子想把吉盛當阿鬥玩於股掌之中來個當頭一棒。在眾掌櫃麵前,你鄧猴子剛才還大抬吉盛的大花轎,咋好剛說出口的話拉屎似的往回坐呀?暫時隻有打掉大門牙硬往喉嚨裏咽,猴兒臉氣得鐵青鐵青的,參差不齊的牙齒咯崩咯崩的響。
吉盛小聰明的天性,還是吃了狡猾狐狸的虧,一次一次嚐到老虎凳吃人的痛苦和辣椒水嗆肺的撕裂滋味。鄧猴子在會長選舉的商會會員會議上,被吉盛耍的無地自容,任憑吉盛瞎折騰,選出了統配商品協調會,從鬆木二郎等少數日本商人和唐縣長、鄧猴子手裏拿回了分配權。雖隻維持很短的時間,也夠吉盛炫耀一番的了,在商戶眼中有了刮目相看的資本。不過,事後鄧猴子殺的回馬槍,著實叫吉盛吃了大啞巴虧。鄧猴子客氣的陪吉盛到了憲兵隊,請吉盛坐上了不吃人折磨人的老虎凳。吉盛剛坐上還挺新鮮,咬著牙挺著,大腿筋嘎嘎的叫響,隨著木磚增加到大腿向下打彎兒,吉盛吐出最後一點兒倔強的堅強的一口氣,搭拉腦袋瓜子又遭到傾盆大雨的襲擊,激楞得緩上氣來,不得不勉強抬起頭,向鄧猴子露出苦澀的傻笑,“你請客吧,俺餓了。”。鄧猴子可也講究,隻要吉盛服了軟,他肯定請吉盛的客,反正他不用買就歺額百分之五十的儲蓄券,又是在商會裏報銷,他何樂而不為呢。鍋底鍋蓋好像約定俗成的了,吉盛的鍋底一次次的加溫,鄧猴子就一次次捂住鍋蓋加重,老虎凳、辣椒水、烙鐵,再後來不抬著上酒館,吉盛都不能走著去了。到老,吉盛還落下個不敢上酒館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