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九把這夥人分了三撥。他自個兒帶一夥看守德增盛;由楞頭青帶一夥人看守火磨跟油坊;草爬子和鄭炮頭帶一夥守護殷氏皮貨行。“喜和登”、三村合作社起火後,德增盛門前躥來兩個拎著油桶的人,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摸到大門,就往門板上澆灑汽油。彪九貓在柳樹後暗處見了,甩一槍就撂倒一個,另一個扔下油桶撒腿就跑,在福豐布鞋鋪子的牆旮旯裏,一個人影突然一閃,絆倒那個飛跑的人,隨即寒光一閃,“啊”的慘叫聲,闖開黢黑的夜幕,穿過淅瀝雨點兒,撞進彪九耳朵裏,他一步竄到跟前,和那個人影打個照麵,灰紅的火光映出那人影朦朧臉寵。彪九失聲的疑問:
“你?杉木貯木場護場隊長汪海,鄧猴子跟班保鏢?”
“我殺了瞪眼瞎。他是三江省警務廳特務室潛伏在自衛團的特務。他哥瞪眼完也是,裝扮成被俘,潛伏在抗聯薑尚文隊伍裏。大島下的命令,特務都動手了。大隊長王福傳信兒告訴我,接應王福隊進城,五更天行動,搶占黑龍鎮。我是吉大東家的人。你告訴吉大東家,防著點,別大意了。我走了。”
“謝謝你汪海!”
老天黑擦擦的剛透亮,馬蹄踏碎雨點兒,王福隊搶占了黑龍鎮。王福趁日軍潰退,馬虎力山日本據點兵力空虛,拿下了山洞軍火庫,得到一大批軍火供給,鳥槍換炮了。短短幾天又收編了一些嘩變的警備軍,隊伍雖是烏合之眾,也壯大上了千百人,腰杆兒粗壯多了。他站在鎮衙大門口,儼然好似獨霸一方諸侯一樣發號施令。他發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占領銀座通的銀行跟鎮內日滿倉庫,拘捕所有日本人跟特務;第二道命令,是釋放憲兵隊、警察署關押的囚犯跟拘押在矯正院的人犯;第三道命令,是捉拿鄧猴子等漢奸,叫馬六子的警察繼續彈壓地麵;第四道命令,是收沒所有日偽財產;第五道命令,是招募兵馬;第六道命令,是救火、關閉城門,實行全城戒嚴;第七道命令,是不許殺戮奸淫,保護商家。他爽爽的擼著大光亮的禿頭,哈哈大笑,“媽拉巴子的小鬼子,日他奶奶的。我‘虎頭蔓’又回來了!黑龍鎮,這塊地盤就是我叫板謝文東的籌碼,不給個旅長師長啥的都不幹?我不管這個黨那個派的,誰侵占我的地盤我就揍誰,老毛子也不例外?”烏鴉嘴這個參謀長,恭維地說:“那是啊。這地盤是咱老大打下的,誰他媽的別想撈一根毫毛?不過,老毛子可要打過來了,咱孤掌難鳴,咋的得找個靠山啊?”王福說:“去他媽的啥靠山哪?我倒找過靠山,那抗聯咋樣,不還不是靠山山崩,靠樹樹倒?這又搬來老毛子,走個鬼子來個熊,還不是引狼入室,讓外人欺負咱們?我就是座山,就是棵大樹,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讓弟兄們喘喘氣,我還要拿下省城,當個司令啥的。”烏鴉嘴趁熱出餿主意,慫恿的說:“對呀!咱出師得有名,才名正則言順。”七巧貓說:“咱那插在鎮府房上的大旗不寫著‘東北抗日聯軍獨立師騎兵獨立大隊’嗎,咋叫出師無名呢?破嘴!”王福說:“我一瞅這大旗就窩囊,潲色兒?你瞅讓人家小鬼子攆的,十幾萬人還蹽老毛子那去躲了起來。我呢,頂個破草帽,打這個大旗,跟小鬼子周旋這些年,不還是個棍兒立在這?要二當家冬至不死,我也得讓他拽那去成了個縮頭烏龜。這旗還有價值,是我‘虎頭蔓’打小鬼子的見證。你說那會兒,投靠滿洲國的抗聯軍長謝文東,那麼拉我,我都沒采?這小鬼子打跑了,也有我一份功勞。這大旗先打著,還有用。這事兒等拿下省城,再嗆咕。”
憨達憨踢著五花大綁一扭一瘸鄧猴子的屁股,來見王福。王福下了台階,一眯一笑的走到鄧猴子跟前,“鄧區長別來無恙啊?”鄧猴子小雞骨頭瘦身板,被大粗棕繩捆得跟根兒幹巴蔥。憨達憨誇口的說:“虧得區寒,要不還真不好淘換他?這小子才熊呢,我逮他時,他躲在他老婆大蒲扇身板的胯襠底下,聞屁撿豆吃呢。他老婆破馬張飛的大喊大叫不叫抓,我擂了兩大巴掌,她就窩老那擓了?他倒規矩,腆腆的叫人綁上了。他兒媳婦那個麻婆,跪在地上直搗蒜,我一腳就把她蜷到灶坑裏了。”鄧猴子眐睨地說:“大當家的,恭喜發大財啦!”王福哼哼的說:“發啥財呀?財物都叫小鬼子跟你們這些敗家玩意兒摳餿淨了,你還嘴抹大糞當黃金添活我,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找作死?”鄧猴子說:“我給大當家早就預備好了,保你心花怒放!”王福背個手說:“放,放你個羅圈屁?你三天爬不上岸的笨鱉,買命錢,還是你上路的冥錢?我要不抓你,整死你,這些年我就白打鬼子了?用腦袋瓜子換的英名,就被你埋汰了?你想叫我抬抬手,留你一條狗命,好去舔老毛子的屁戶眼兒,想得美?你知道不,鹽打哪鹹醋打哪酸,那百姓得拿啥眼神看我,還不得罵死我啊?同流合汙也行,那你得先把我宰嘍?要不然咱就一刀清,也算給黑龍鎮百姓一個交待。憨達憨,這人就交給你了,推到北門外亂屍崗子,祭奠那些死在他手裏的亡靈吧!”鄧猴子嗷嗷的喊:“我早料到有這一手,才給自個兒攢下一筆買路錢!那可是黃澄澄的金條啊!”烏鴉嘴看出門道,湊到王福耳前低聲說:“不就一條落水狗嗎,先打入死牢,咱慢慢拉他的肉,等把唐縣長唐拉稀抓住了,一堆兒收拾多好啊?”說著,烏鴉嘴向王福使個眼色,王福明白的哈哈大笑,“鬼道!”王福在鄧猴子嘴裏摳出多少金條或其他嘎麻的不得而知,反正鄧猴子押在大獄裏王福沒殺,或許是王福主宰黑龍鎮的三天時間裏沒倒出空,也許王福遁逃出黑龍鎮太倉促了。
秧子房掌櫃從日本街回來稟報。日本特務機關長大島剖腹前下的死令,叫三江省界內沒跑了的日係人,要效忠天皇。潛伏的日本特高課的特務們,把一些日本商民娘們孩子,趕進日本憲兵隊院內西麵雜物房裏,用‘碎嘴子(機關槍)’突突了,又放了火;還有的被逼到大井旁跳了井,不願跳的先用刺刀挑了,撂倒後再拖到井裏麵,兩口大井都填摞起了踅子,倒上汽油點上火,火柱冒的煙燃燒的老高,那味跟燎豬毛差不多沒法聞?秧子房掌櫃比劃說:“我當胡子也撕過票,也沒小鬼子下手那麼狠的,真是狼啊,殘忍之極!憲兵隊院子都成了屠宰場。哼,這幫畜生,真是殺人不眨眼哪!對自個人都這樣,對咱們的人,那不更是殺豬宰羊了?大當家的,日本商民掛茄子的爺們,都被特高課特務集中到憲兵隊後院裏,準備集體剖腹自殺,我帶弟兄們悄悄摸進上去幹掉站崗的,又敲掉架起的歪把子,一哄而上,結果了那些特高課特務跟留守的憲兵,被解救的日本商民磕頭作揖裝三孫子。有個幫薑板牙種過水稻叫稻田的,千恩萬謝的說,‘滿係人良心大大的好,日係人良心大大的壞了。謝爺爺們不殺之恩,我們的有罪!’十四年前,被咱剜去一隻眼睛的,那個叫島野的獨眼龍,還認識我,直管我叫爺爺。那些日本商民,我都圈進他們自個兒人造的大牢了,一天兩頓飯。我安排那個孫二娘小館子了,送去了米麵,還扔下一百塊綿羊票。這樣處理咋樣,大當家的?”王福問:“沒發現杉木一郎跟那個叫鬆木二郎的?”秧子房掌櫃的說:“沒有。早蹽他媽的啦吧?”烏鴉嘴插嘴說:“那兩小子可有荷,再搜搜吧?”王福一揮手說:“搜!日本街的火弄滅了嗎?”秧子房掌櫃說:“滅著呢。那些撿洋撈的百姓老鼻子了,都不要了命了,哄了這幫,那幫又上來了,你說可咋整呢?咱的大旗是抗聯,又不能動粗?我想搶就搶去吧,苦了這些年。”王福說:“隨它去吧!倉庫啥的可得看得住。該運回綹子的抓緊運,一點兒不留。朝鮮銀行、三江銀行庫裏的錢啥的搜幹淨點兒,那是咱招兵買馬的本錢。錢百萬那個錢莊先放一放,看好就行。”秧子房掌櫃的說:“不知擱哪冒出些啥東北地下軍宣撫師,都是些啥市麵的混混,不泛裏麵有陰頭操縱;蘑菇頭隊、中華啥會的,是腳行、力頭那幫老博待,頭頭是吉老大的叔伯哥,叫吉星,無非劃塊地盤搶洋撈;還有幫泥腿子,也跟著起哄。這不光腦蛋子的跳蚤,明擺著跟咱們叫壺嗎?我叫弟兄們對這些人不要客氣,隻要跟咱們搶食兒,該咋整就咋整。王福問:“槍弄了多少?”秧子房掌櫃說:“二三百條吧,還在搜。馬六子交出一百多條槍,還有子彈亂麻其糟的。啊,吉老大鼓搗個啥商會民團,二掌櫃從馬六子那弄去三十支槍。”王福說:“這個吉老大呀,我有兩年多未見著了。走,我登門拜訪拜訪他去。”
日頭揚著巴掌驅趕著烏雲,厚厚的烏雲,堆砌成大片的鑲篏著金白光的高山峻嶺深淵溝壑,推擠的、漂移的、翻滾的、疊摞的、呑噬的、百態媚生的、千變萬化的裂開蔚藍的天空底色,束束金白色光芒漸漸放大射在房脊,街巷,大樹上,泥濘凸現凹顯的窪窪水坑,一塊塊自然切割成大小不一,鏡子一樣的反射著刺眼的亮光。大街上穿梭著匆匆來匆匆去破衣褸餿的撿洋撈的百姓,商家門板緊閉。王福赫赫顯耀地騎著高頭大馬,得意洋洋的走在自個兒在日本人手裏收複的地盤黑龍鎮東西大街上。撿到洋撈的百姓,歡天喜地的向他搖晃手裏撿到的東西。他也頻頻抱拳作答。他來到東大街路北的吉宅門口下馬,七巧貓扣響門環,老門房扒開門眼兒望了一眼,掠過驚詫的眼神,顯出不安的問了句,“是王大當家嗎?”王福大腦殼兒一幌一幌的反著光說:“大東家在家嗎?煩你老通報一聲。”老門房嘀咕的關上門眼兒說:“夜貓子白天叫宅——不吉利!這喪門星敲門,凶吉末卜啊?”
吉德倚著行裏卷躺在炕上,柳月娥頭枕吉德胸脯臥在他的懷裏說著話。柳月娥說:“心兒,老早就從奉天來電話,你老忙,也沒閑空兒跟你念道。這又趕上小日本快垮台了,火輪車拉的都是往旅順口去的日本人跟滿洲國大小官員的太太孩爪子啥的,他們回不來,這婚事兒看來得往後拖了。你說這書念的,一個個都多大了?該出門子的沒出門子,該娶媳婦的沒娶媳婦。郵回的照片你也看了,對象哪個都長的不錯,帥的帥,水靈的水靈。芽芽都二十好幾了,從畢業當上大夫自個兒也不知道著急,你說她親娘沒了,我這當二媽的,不張羅點兒好像冷了她?她那對相是她同班的同學,家境沒的說,殷實的很,又是做生意的,也算門當戶對。小子他爺爺是咱縣有名的大財主,又在雙鴨山開過富華煤礦,我隻知道姓景。”吉德說:“咱鎮上早沒老景家的產業了。老爺子早把萬貫家財鼓搗到奉天那擓去了,投資滿冶了。老爺子住在省城東興西城郊一座獨門獨院裏,深居簡出的,看似兩耳不聞窗外事,其實鬼得很。俺倒不衝著他家的家財,隻要人好,芽芽相中了,咱當老的,打啥橫啊?她娘倒是包辦的呢,先結婚後說愛,倒不如自個兒找的稱心如意。”柳月娥又說:“小德吧,當了東北日報記者,也是招災惹禍的不消停,她那對象我聽說了,有點兒撓頭。是他們學校教曆史的老師,挺好玩些時髦的新名詞,跟她大姑、大姑父走的很近,叫矯正院招進去了好幾次,整得鼻青臉腫的,才叫她大姑父找學校的日本校董,保了出來。他家倒是祖傳的教書匠,書香門第。他爺爺是前清的窮秀才,他爹在日本念的洋玩意兒,也在那個學校教書,還是個啥主任?”吉德說:“有啥撓頭的,好啊!淘小子出好將。俺最煩乎蔫頭搭拉腦的,煙不出火不盡的。他進日本矯正院,那是反滿抗日啊,有思想,俺看成。小德打小就跟她媽似的有反叛性格,這是癩蛤蟆不長毛——隨根兒啦!大丫兒咋說?”柳月娥說:“她咋說?阿彌陀佛,聽你的唄!心兒的對象不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毛嘟嚕的,那眉森嘟嚕的油黑,我喜歡。”吉德問:“她是誰家姑娘啊,長像能頂飯吃,瞅你美的,好像你娶媳婦似的,眉飛色舞的。”柳月娥說:“咱兒子柳柳的跟大姑娘似的,不找個靠山哪成?聽心兒說,她家老爹是鬥大字不識一土籃的啥司令。啊,哈爾濱警備司令。”吉德說:“小日本一倒台,還啥司令啊,都得抓起來蹲班房?咋找個漢奸的當老丈人呢?嗨,心兒樂意就行,媳婦是說進咱家,管他啥啥的呢,親家間不來往就是了。”柳月娥說:“前兒心兒來電話說,他那老丈人是吉林東北軍的舊部,反水了。說是他邱大爺策的反。就咱那個邱大哥。”吉德說:“啊,姓成。這人俺聽說過不認識,是個好人,沒少跟日本人作對。十多年前俺上碾子山拉皮子,他那‘媽拉巴子的,通通放行’的聖旨,還幫俺一個大忙呢。反水投了抗聯,那還啥漢奸了?”枊月娥說:“日本人一撤,他就接管了日本人的地盤。大龍也不小了,對象你是知道,跟蘭會長的老姑娘,小臭處了好一陣子了。”吉德說:“這門親事兒吧,俺倒沒看好?小魚兒倒挺相中的。小臭那孩子的小嘴兒,甜的跟密罐,都齁得慌。你瞅那趟來家,圍前圍後的,小嫂小嫂叫的那個甜,把小魚兒哄的啥似的,好玄沒顛了餡?你別說,手上的女工還不錯,繡的花啊草了跟真的一樣,活鮮鮮的,這點像她那個娘?”柳月娥說:“長得也像呀!眉呀眼呀活泛得那個啥,都會說話?那眼裏可有活了,見啥人兒說啥話,嘻嘻的笑起來都能把你帶樂了。可她那爹,這些年名聲可不太好聽?他爹靠在日本人身上可發不少不義之財,小日本倒了,他可就六神無主了?就是有點兒差輩份啊……”吉德捏咕一下柳月娥的臉頰,柳月娥“啪”的打了一巴掌,“鉗抓的,撩啥呀?”吉德摁下柳月娥絹秀的鼻尖兒說:“東興一中這剛開學又放假了?”柳月娥說:“三龍都回來好幾天了。咱鎮上國高不也放假了,四龍一天沒事兒跑到魚鷹爺爺那擓學打魚去了。五龍跟六龍不也閑在家沒事兒幹,小魚兒又不叫他們往外跑,跟小魚兒學算盤呢。我聽三龍說,放假那天那個日本副校長,在課前‘朝會’上,遙拜東京時淚刷刷的,哭咧咧的念完‘國民訓’,啞著嗓子說,‘同學們,大日本帝國完了,你們自由了。’”吉德問:“俺聽錢百萬老兒子說,二龍跟成士權二姑娘處上了?”柳月娥說:“風言風語的有點兒影。那丫頭念的是女子學校,他倆是咋嘎達上的呢?”吉德說:“國高一個班,少男少女的,嘎達上那還不容易?那丫頭哪都好,開通倒開通,就是心眼兒跟爹一樣,小的跟針鼻似的。”柳月娥說:“處著看吧,八字還沒一撇呢。”吉德兩手墊在腦後略加思考的說:“大龍該叫他參與奉天分號生意了。二龍嗎,學校一時半會兒也不開學上課,叫他打理東興鋪子買賣,不小了?心兒體性弱,不適應做買賣,就叫他擱奉天官號幹吧,學點銀號業務也不錯?”柳月娥說:“你就偏心吧啊?那總是在人家屋簷下端人家的飯碗,哪有自個兒家買賣做掌櫃的好,拿眼睛瞅人家臉色,叫人家瞅咱臉色那能一樣嗎?”吉德說:“哪個不是俺揍的,俺偏啥心哪?大凡聰慧睿智的人不免頭皮薄,膽小怕事兒。心兒聰明有餘勇氣不足,做生意不僅腦子要靈活,還要有魄力、有膽量,敢闖、敢拚、敢擲骰子、敢投注,有時甚至得拿命去賭。心兒具備的才華,更適合的是做穩當的事情。小日本滾了,接管官家銀行不需要人才呀?心兒都幹了兩年多了,會有個好機會的。”
老門房呱唧巴嚓踩著吉德公母倆嚶嚶私語,走路聲打斷了公母倆的閑嘮。他躡手躡腳的從支起的敞著的上窗戶扇兒探個頭悄聲的說:“大東家,草上飛登門來訪了。”吉德支楞的翹起身問:“誰?他在哪兒?”老門房說:“大門外。”柳月娥也坐起來疑問:“他來幹啥?”吉德無暇思索的說:“快請!大客廳。”老門房答應的走了。吉德趕緊下地,提拉上圓口黑禮服呢布鞋,披上家常白福綢衫說:“月娥,別仰著啦,快燒水沏茶,毛峰。煙,三炮台。”說著,出了屋,又衝敞開的窗口說句,“大煙膏也預備好,別他要了現抓瞎?俺去了,你也快點兒,別磨蹭?”柳月娥穿著鞋丟給吉德一句,“你悠著點兒,別燒錯了香,拜錯了佛?”說著,走到梳狀台前對著鏡子攏了幾下頭發,自個兒磨嘰,“誰是正當香主還沒現身呢,小鬼倒先敲上門了?”
吉德從小院青磚甬道走出後,拐向南麵的月亮門。他剛從月亮門探出身影,王福掐個馬鞭子,哈哈的邁著大步,悠著大膀子走了過來,見著吉德後,揚起雙臂快走兩步,帶著久別的喜悅捏住吉德雙手說:“大兄弟呀,可想死我了?這不,在鎮上一落腳,屁股還沒挨凳子呢,我就來看你了。可好呀?”吉德晃著王福的雙手大笑的說:“你是大草甸子的金錢豹,淨吃肉啊!這些年小日本的狼心,叫你鉸的七零八落沒囫圇過?小日本這前腳蹽,你就腳踩腳後跟兒分享第一勺羹來了。歡迎啊,黑龍鎮終於又回到咱們自個兒人手裏啦!大好事兒,俺眼睛都盼穿了,就等這一天呢。”
這時門外傳來老叫花子哈拉巴呱打板子的聲音,“瘸眼瞎腿,活一天樂一天,誰能煮誰的神位?人呐,各人有各人的命,憑天任地,我是玉皇大帝的子孫,伏羲、女媧還是我的兒子和姑娘,堯、舜、禹才是我的同庚,這全憑各人的命相。日、月、星、辰,天時、地利、人和,非草木一春一秋,一枯一榮,豈有無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短穿少食,無炊無飲,露宿街巷。萬物靈興在天,刀下鬼階下囚,天無萬事皆休。誰要抗過天,那就不是人,是神靈,超脫萬物的神靈!有嗎?沒有!人活的全是掏王八屁股,扯蛋!悠悠萬物一線天,全憑老天彈指一揮間。要飯啦!要飯啦!”
王福一揮馬鞭,“這老夾杆子真能活,濟公轉世。”吉德哈哈說:“看似誑言亂語,一口臭氣言不臭,預知未卜,一說一個準。”說後,吉德又跟烏鴉嘴、七巧貓、憨達憨幾位大梁抱抱拳問候。吉德衝七巧貓打趣說:“你沒看看娃娃魚去呀?那肥嘟嚕的肉球球夠你吃個飽?哈哈哈!哎,你見到過李大哥沒?”七巧貓收斂住笑容說:“他不在了。打完黑龍鎮,在撤往大黑頂山時,為掩護師部頭部中彈,連話都沒留下。”王福說:“老李是個好人。我就不讚成丟下咱這噶達不打鬼子,蹽到老毛子那去。這不嗎,我一跐纓子就耍了單崩兒啦!我是認準一個理,誰家裏炕上躺個外人,搶咱的飯吃睡咱的娘們欺負咱的孩子誰心能舒服啊,拉幫套啊?去他娘個腿的吧,我這幾年不也在鬼子窩裏遊刃有餘呀?黑龍鎮,媽的,又在我腳下了?”吉德把王福等人讓到後院小樓的客堂裏,柳月娥沏上毛峰茶,又給每個人敬了一支三炮台香煙。王福偷眼掃了一下柳月娥說:“大兄弟,你這房弟媳我好像是第一回照麵,長的可夠標致的,金屋藏嬌啊!”柳月娥不酸也是醋,笑笑的說:“咱娘們小家碧玉,拿不出手。你那幹姑娘,才是蹬得大堂的沉魚落雁的貂蟬、西施,她呀正跟老太太說事兒呢,待會兒就來。”柳月娥說張羅酒菜就退出屋去了。吉德哧哧的說:“大哥,老嫂子不在了。幾個小嫂在新京過的還好嗎?羊有羊圈,馬有馬棚,狗有狗窩,人得有人窩吧,你也別老吃打食了?”王福吐口煙,流裏流氣的說:“我是霸王別姬以明誌,氣不過矬子欺負駱駝還拉屎撒尿?關公護嫂,誰知書者用不用筆下留情啊?”吉德說:“不會吧。王祿幾個可是你同胞至親呀?你是信不過那幾個靚嫂吧?俺聽說他哥幾個,興山那個礦井被日本人霸占後,在新京做起醬菜買賣,做的不錯。蝦鹵江豆角啥的咱商號都是上的他們的貨,很有市場。日本人的生活配給製度也沒著他們的邊,丁卯配不上,誰喝涼水吃那鹹玩意兒呀啊?”王福說:“那倒是。王祿那小子那回回來跟我說,日本人不願吃蕨菜嗎,他整那啥蕨菜出口日本九州跟琉球,把那事先醃好的大耗子放在壇子底下,然後再把那醃好的蕨菜裝進去,封好蓋。運到日本後,那玩意兒得一口一口的吃吧,吃到底兒後才發現那大死耗子,惡人不?日本商人氣的唔啦嚎風的,就把王祿整到憲兵隊一頓胖揍。他對日本人說了,你們人都餓的沒飯吃,耗子餓了自個兒鑽進的壇子的,那耗子也不像我們東北的耗子呀?我們的耗子吃的是大豆高粱腿長大肚子。你看這耗子肚子癟不說又都是短腿的,你們開膛看看,肚腸裏準是吃的稻粒兒。媽的,一開膛,可不咋的都是稻粒兒。那還說啥呀,放人唄!”烏鴉嘴問:“真是日本耗子啊,你不說是王祿放進去嗎,這咋變日本耗子了呢?”王福哈哈的罵:“你是嘴巧心笨呀!那是事先作好的扣,留的一手,防止日本人找後賬?”烏鴉嘴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稻粒兒事先塞進耗子肚子裏的。那短腿不是罵日本人腿短嗎?呸,我笨死啦!”
“哈哈哈!”
“幹爹這一來,明年開春咱家得拾叨房蓋了?”小魚兒話到人也到,“啥樂子呀,大老遠隔個院子都能聽見這笑聲?”小魚兒嘴說著人就到了王福跟前,用老禮兒學著戲文道個萬福,“幹爹在上,小女有禮了。”王福樂嗬嗬站起來裝個譜說:“我這幹姑娘就是孝敬,給幹爹做啥好嚼裹呀,幹爹可是時常惦記你呀?”小魚兒把王福按在椅子上說:“哪有啥好嚼裹呀,都叫日本人搗喪光了?芥菜嘎子尜尜湯,灌大肚子齁壞嗓子,你老就將就吃吧!”王福點著小魚兒說:“你瞅瞅我這幹姑娘多摳餿,幹爹這可二十來年頭一次端你家的飯碗,就整那塞牙脹肚子的玩意兒糊弄你幹爹?幹的不如親養的,老媽子帶孩子,人家的。”
三龍跟四龍提溜條大鯉子進了屋,三龍扯個嗓子喊:“幹姥爺還想吃好嚼裹,俺這條魚好懸沒叫你看北大門的弟兄刮達去?這魚可是曲叔爺親自在沉船的艙裏活抓的,說是送給幹姥爺的見麵禮。還說叫俺向幹姥爺提前遞個話,見魚如見人,要來拜訪你。”
原來三龍、四龍哥倆,昨兒到江沿村去看望老魚鷹爺爺和魚鷹奶奶。實則是學校放假,十五、六七八的大孩子閑得無疾溜受的,就尋思點事兒做,哪去呢?姥爺不在了,薑家圍子又沒啥好玩的。他倆一想,不如找老魚鷹爺爺打魚去。就跟小魚兒說了聲,小魚兒說兵荒馬亂的不叫出去。他倆也是孩子大了不由娘,欻小魚兒沒注意,就蹽出大門一溜小跑到北城門。北城門敞門道似的沒了兵的把守,高高的門樓旁的崗樓裏站的日本兵也不見了,膏藥旗不知誰淘氣降了半旗悼喪呢。從黑龍鎮到江沿村三、四裏的道,兩個大半小子一路的顛喝剛滲出津津的汗就到了村頭。村口有人攔住了去路,問幹啥的。兩人說去找老魚鷹爺爺,就放行了。敲開老魚鷹爺爺家院門,魚鷹奶奶樂著說這老喜鵲一大早沒白吵吵,叫來了兩個大家賊。進了屋,炕上除老魚鷹外還坐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三龍猜想的問:“你是曲大當家的,俺爹的叔哥?”魚鷹奶奶跟進屋說:“這孩子眼睛才賊呢。跟他那個死了的爺爺一樣的眉眼兒,摳眯著。”曲老三說:“叫我猜猜你是幾龍。哼,三龍。十七歲。這個是四龍。十五歲。你們沒學上了,背著媽媽來找老爺子淘氣,想打魚。我說的對嗎?”三龍、四龍烀上曲老三。四龍說:“管你叫啥呢,俺也不是你的胡子,大當家的叫生分?俺想俺爹管你叫叔哥,俺們就叫你叔爺吧。是不是老太爺?”老魚鷹往四龍臉上吐口老辣煙兒,嗆得四龍咳嗽兩嗓子,就搶過老魚鷹的旱煙袋,放在自個兒嘴裏猛抽了一大口,吐在老魚鷹臉上,老魚鷹沒提防,嗆進眼睛裏,嗆得老淚都淌出來了。四龍屁股挨了老魚鷹一巴掌,“這小鬼頭,一點兒虧都不吃,叫叔爺就叫叔爺吧,整我一眼幹啥?”三龍、四龍嘎巴老魚鷹爺爺去了江沿,先是學打旋網。老魚鷹爺爺捋好旋網甩向空中,像一朵盛開的土豆花散開形成一個溜圓的圈,落在水麵刷的濺起一圈的小水花,粼粼的水波蕩漾起小小浪花,旋網沉進水中落在沙地上。老魚鷹抖抖綱繩慢慢收攏綱繩,旋網緩緩被撈出水麵,網線裏小白漂子跟黃姑子啥的閃著鱗光被牢牢裹在網裏。老魚鷹抖開鉛網墜,小魚兒翻花的逃離漁網,在沙灘上蹦高的掙紮,瘋狂的張合魚腮蓋。老魚鷹放下網說聲“就這麼甩網”就坐在一旁的沙灘上抽煙去了。三龍試了幾次,甩出去的網不是掄不圓就是差點把自個兒帶進水裏去,氣得他直罵娘;四龍呢甩出的網就像甩出一個散花的鉛砣子砸在水裏,氣得他直蹦高高;老魚鷹扒個老眼皮咯咯地叼個煙袋坐在潮乎乎的沙灘上瞅三龍、四龍倆個臭小子耍狗砣子,不住的磨叨,“龍生龍,鳳生鳳,貓生來會上樹,這倆玩意兒天生不是這塊料?我八歲甩的網,比二大碗都圓溜,那還沒少挨爹的屁擂子呢。”三龍渾身整得濕呱呱的直滴啦水,他扔下旋網蹲在水邊抱個頭犯愁。四龍擰著白褂子大襟的水,踱到三龍身邊說:“三哥,這玩意兒不好玩,咱跟老太爺子說說,劃船下網吧?”三龍撿起塊薄扁的鵝卵石漂向水麵,水麵連續漂起幾個水花。他說:“行啊。你去跟老太爺說。”四龍光個腳,踩著硌腳的鵝卵石,靠向老魚鷹蹲下身子說:“老太爺,這甩旋網不好玩兒,俺想跟你劃船下網?”老魚鷹眨巴兩眼說:“山羊不能跟駱駝同伍,懷頭不能跟泥鰍同流,你們倆將來也是撥拉算盤的擎天玉柱架海金粱的後生,這打魚呀我咋教你們也是油梭子發白,短煉!得,咱下網去。”爺仨兒上了船,順水劃向下江大甩彎。遠遠的就望見一艘大客輪,露個上半身的舵艙,斜沉在江心中的深梃裏,一隻馬嘟嚕飛速從老魚鷹的舢舨子一旁開過,駛向死沉沉的碼頭。老魚鷹的舢舨子一槳一槳的順二流靠近大客輪。這時從柳條通的不同幾個江岔子出現一溜溜的江劃子,有三十幾條,燕尾的劃向大客輪。為首的劃子上威風凜凜站的正是曲老三,短褂寬襠褲腰裏別個駁殼機,揮手吆喝著其他劃子靠攏到他的劃子旁。曲老三比劃完了,就脫光衣服夾個油紙包的東西,跳下船,紮進水裏不見了。又有十幾個人,從不同的劃子跳進江裏不見了。三龍四龍覺得好玩,不顧老魚鷹的阻攔,也脫巴脫巴一個蒙子紮進江水裏,野鴨一樣潛洑遊向大客輪。清澈的江水能見度非常好,小魚兒從耳邊嬉戲而過。四龍鳧水潛在三龍身下,歪頭時能見到三龍蛙泳時那顯得很嫩的命根子,尤如一根腸頭隨流擺動。四龍水性比三龍好,他兩腳一蹬,雙手一劃,並攏四肢,一根箭似的拿頭頂向三龍的胯下,四龍本想壞壞三龍,沒成想正趕上三龍蛙泳收攏雙腿,把四龍的脖子夾在胯襠裏,三龍明知四龍在搗鬼,雙腿夾住四龍的脖子不撒開,潛下頭雙臂一較力向深水紮去。四龍憋的那口氣咕咕的冒泡,實在挺不住了,他急中生智,把三龍的命根子當黃瓜妞抓在手裏,一抻一扽,三龍哪裏受得了這種疼痛,撒開了兩腿,四龍一個黑魚打挺穿向水麵,頭重重的撞在劃動的一隻船槳上。他鑽出水麵前灌了一口水,出了水麵剛喘一口氣,眼睛還沒睜開,就又挨了三龍一個雷霆的蓋頂霹靂,暈乎乎的亂抓,抓住一根硬棒棒當稻草就紮下水裏。三龍在水麵看四龍又紮下水嘟嘟冒泡,以為四龍還要耍戲他,就奔那冒泡洑水過去,準備四龍上來再收拾他。水麵先露出一根冒泡的管子,緊接著水麵冒出一個陌生的人頭,那人急速拔掉嘴裏插的管子,鴨子大甩頭來回甩達的大口喘氣。三龍一瞅鬧懵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疑惑的發問:咋回事兒,誰呀?烏龜脫衣服,耍光板;王八穿外套,假殼兒沒換瓤!當那人擼一把臉上的水,剛睜開眼睛的踅摸,就大覺不對味的瞎噗蹬。三龍遊到前一瞅,“麻貓?”四龍也洑出水麵,遊了過來看舞挓兩支胳膊鳧水“嗚啊嗚哇”驢似的亂叫的麻貓,問三龍,“他來幹啥?不會是特務吧?”三龍說:“俺看像。旱鴨子,一會兒就得抓底洑,喂王八!”四龍問:“不管他是啥玩意兒,咱救不救他?”三龍說:“救他幹啥?他也不是啥好東西,跟隨鄧猴子沒少幹壞事兒,淹死算了,少個禍害。”小哥倆轉著圈玩耍的看著麻貓大口大口的往嘴裏灌水噗蹬,“救、救啊、救救命!”一會兒功勁就不掙蹦了,一團黑頭發的漂了一段,就沉底兒不見了。老魚鷹劃過舢舨子叫他倆上了船,問他們說:“咋眼看人淹死不救呢?”三龍說:“麻貓跟坐馬嘟嚕的人是一夥的,這大客輪就是他們搞沉的,是想阻截蘇聯紅軍艦艇過來。壞蛋還救?淹死他,都算便宜他了?”四龍加上句,“他是日本潛伏特務,叫那馬嘟嚕給落下了,該死!俺拔的吸管,俺跟俺三哥立了大功了。”老魚鷹瞅著沉底兒的大客輪,自語的說:“這麼大船咋整沉的,可惜了?”四龍說:“俺潛下水裏瞅了,是炸的。那窟窿都趕上大排缸了,黑洞洞的張喝個大嘴好可怕,就像要吃人似的。”老魚鷹問:“你叔爺劃子隊幹啥玩意兒呢,抱個大油紙包袱?”三龍說:“俺估摸是炸船。”魯大虎劃船過來說:“魚鷹大爺,你把兩孩子整這來幹啥,崩著咋整?”老魚鷹說:“我是來下網的,趟上這事兒了?”魯大虎說:“一眼沒照顧到,這是日本特務搞的破壞。下江還沉了好幾艘船呢,蘇聯紅軍的艦隊都隔在下邊過不來,正拿艦炮轟炸呢。這艘‘亞洲號’船,離的太遠大炮夠不著,我們這是想用炸藥炸碎它,還不知道行不行呢?”四龍看魯大虎的船艙裏全是炸藥包,就要下水運送炸藥。魯大虎說:“別扯啊,鬧著玩呢小孩爪子,添亂嗎?魚鷹大爺,你老啊回吧!”四龍說:“啥叫孩爪子,俺己是大人了,才剛俺倆還把麻貓那個壞蛋整死了呢?你不信,問老太爺子。”魯大虎說:“現成的旱鴨子玩意兒,還叫你倆整死的?”三龍、四龍上船跟魯大虎強咕強的,老魚鷹已掉轉船頭,把船從二流劃攏向靠江邊淺水小流裏,逆水回轉江沿村。到了江沿村太陽公公早叫月亮婆婆給攆回了山裏老家,月亮婆婆蒙著黑色的頭巾領幫星星娃娃開始播撒銀色的光亮。老魚鷹奶奶早早做好飯菜,溜在鍋裏,三龍、四龍一個扛著網一個扛著劃槳,剛邁進院門坎兒就吵吵餓。魚鷹奶奶嘴裏嚼著苞米花罵道:“這老死鬼就是差勁,瞅把倆孩子餓的。孩子,前腔搭後腔了吧?太奶奶做好嚼裹了,準撐破你倆的肚皮。”魚鷹奶奶揭開鍋蓋,黃澄澄的貼餅子,頓了一鍋香噴噴的大鯉子。四龍顧不得了伸手叨過魚鷹奶奶剛鏟下的貼餅子就造,搗哧兩下就硬挺脖兒噎了下去。三龍裝大樣兒的說了句,“餓死鬼脫生的。”就也經不起誘惑,拿個貼餅子就造上了。魚鷹奶奶瞅了說:“嘎伢子跟鯰魚,一路貨!油頭滑腦的,你倒挺著不吃啊?”三龍跟四龍吃飽喝足了,就睡在老魚鷹家裏。
天大亮曬著了屁股,三龍筋筋癢癢的鼻子好似小蟲在爬,四龍騷癢得亂抓亂撓的直抹搭嘴。“嘿嘿,倆懶貓!”緊接著淅淅瀝瀝的發涼的水滴落在三龍四龍的臉上,四龍一個驢打滾爬起來,毛愣的嚷嚷:“下雨啦!”他揉開被眵迷糊沾在一起的眼皮,挲摸的喊:“三哥,有人搗鬼!”三龍滾個個睜開眼睛說:“四兒,你再乍乍俺揍你!”炕沿下兩個黑頭一躥大喊:“掏家賊!”兩人撲上三龍、四龍就往胯襠裏掏,掐著喊:“四龍的家賊抱家雀蛋了。”“三龍硬杆兒挑燈籠了。”四龍疼得哧咧開嘴,掐住掏來的手往外拽著喊:“二牛,捏碎了!”三龍也是扯開脖子拿兩手往外拽著伸來的手喊:“哎喲小牛,撅杆子了!”二牛和小牛嘿嘿的吵嚷:“服不服?”三龍跟四龍求饒的點著頭說:“服!服啦!”魚鷹奶奶從外屋進屋,瞅幾個孩子鬧成了一鍋粥,抓過炕上的條帚疙瘩,照著二牛跟小牛哈在炕沿上的屁股,“啪啪”的打著說:“兩個小壞種,掐壞了,還打不打種啦?”二牛和小牛撒開手,捂著屁股說:“太奶你偏心眼兒?”魚鷹奶奶說:“你倆說我偏心眼兒,我再正叨一下?”說著,揚起條帚疙瘩就像趕羊似的,往炕裏的三龍四龍夠打去,三龍四龍一高蹦起,哈哈地躲閃到牆根兒。正鬧得不可開交,曲老三拎個大鯉魚進了院子,對坐凳子上抽煙的老魚鷹說:“幹爹,抽煙呢。你看這魚我從哪噶達抓的?嗬,它鑽進沉船的船艙裏了,憋在旮旯裏直撞,我兩指頭往它張開的腮裏一插一勾,就逮住了。”老魚鷹站起身接過來,瞅瞅掂掂說:“羅鍋鯉子,有十二斤重!”曲老三問:“三龍四龍起沒呢?”老魚鷹把魚掛在牆的橛子上說:“剛叫二牛跟小牛捅咕起來。你幹媽也攪和在一起,瘋呢。”曲老三坐在木墩上說:“‘虎頭蔓’駐進了黑龍鎮。蘇聯紅軍就要打來了,我擔心他賴在黑龍鎮不讓蘇聯紅軍進駐啊,那我夾在中間就不好做人了?我想叫三龍、四龍回去捎個信兒給他,約他談一談,讓出黑龍鎮,重新歸編抗聯軍隊序列。這條魚裏我塞個紙條,叫三龍、四龍拿回家,一開膛就瞅見那紙條了。”老魚鷹說:“他打鬼子立了大功,就怕眼睛裏擱不住人?黑龍鎮他能輕意撒手他人嗎?”曲老三說:“就是啊。謝文東勢力擴張很快,我怕他跟他扯上,跟蘇軍發生衝突,那問題就嚴重了?那樣的話,我也不好向組織交待呀?”老魚鷹說:“你們是哥們,敞開嘮,咬不咬鉤,那就試試唄!”
王福看著魚說:“幹姑娘,這嚼裹來了。開膛後把那紙條給我拿來,我要瞅瞅這老小子拉的啥屎?”四龍摸著王福腰裏別的二十響問:“老毛子要來了,幹姥爺嚇不嚇人哪?”王福摸著四龍的頭說:“黃毛碧眼的那才不是玩意兒呢,可騷性了。有幹姥爺我在,誰也別想靠近黑龍鎮半步。老毛子咋的,我叫它成禿毛雞,蹦達不起來?”吉德看王福這個神情,就知他要獨霸一方,誰也不想尿?無不憂慮的勸說:“大當家的,那也打不得啊?叔哥剛回黑龍鎮,就叫俺找你,可你貓哪去了,俺上哪找去呀?老毛子這回來,不是搶咱地盤的,是幫咱打小鬼子的。打完了,人家就走,不賴在咱這兒?你要和他們鑿巴上,他們有的是大炮,那一轟巴,咱這小小的黑龍鎮能架住幾炮呀,還不打得稀淌嘩漏啊?希特勒咋樣,還不是叫它們打得落花流水的,杆細啦!俺看你還是跟叔哥嘮嘮,他備不住有啥良策?”王福說:“言之有理。”小魚兒拿著沾有魚血的油紙卷進門說:“幹爹,是這個吧?”烏鴉嘴接過來,打開油紙拿出卷著的紙條,展開念道:“大哥,小弟拜上!一晃幾載未謀麵,很想見你一麵。如大哥賞臉,請於今晚日落在明月樓會麵,有急迫要事谘諏。小弟,魚皮三。”王福聽了,暗笑道:“他倒學文謅了?嘮嘮就嘮嘮,我沒娘孩子似的拚死拚活打下這塊地盤,眼瞅著恨死我的小鬼子趴架撂胯了,這一個個的攜外鬼趁虛而入,趁夥打劫,我豈能容得?”吉德苦口婆心地說:“大當家的,咱這噶達百姓受了十四年的苦,遭了十四年的罪。充勞工,做苦役,餓肚皮,挨毒打,牲口不如。孩子被任意殺戮,女人被隨便糟燼,爺們被無辜槍殺,房屋被放火燒毀,土地被強行霸占,大家夥憋氣窩火苦苦熬了十四年哪?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把小鬼子趕跑了這一天。你雖出生入死為打跑鬼子出了一大把力,誰又何嚐不為打鬼驅虜付出血的生命的代價,那你不能為了自個兒占地盤再叫生靈塗炭啊?老毛子咋樣,沙皇時期跟小日本沒啥區別,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的蘇聯不同了,俺聽邱大哥講,它們是工農的政權,替百姓講話的。蘇聯紅軍不是來占咱們這噶達地盤的,是幫助咱們把小鬼子趕出中國的。你想跟它們分庭抗禮,那是以卵擊石,自命不凡啊?曲老三是你多年的哥們,道上是講江湖義氣的,他不能害你?要講的也是叫你同他攜手合作,支持蘇聯紅軍的正義之師,匡複失地,歸入版圖。俺言重了,望大當家的海涵。”王福擺擺手說:“老弟呀,我相信你的話是對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失望的。黎民百姓咱衣食父母,最嚴酷這幾年,要沒有好心百姓的通風報信,餓肚皮的接濟,我‘虎頭蔓’也沒有今兒個?知恩圖報,我這才有護犢子念想,不想叫外人再禍害咱鄉親們了,這叫報恩哪!”
曲老三跟王福嘮扯上了,倒在一片和氣中達成默契。王福答應:不阻止和騷擾蘇聯紅軍;不拿黑龍鎮百姓生命當兒戲。
東路軍以“列寧號”潛水重炮艦為前導的蘇聯海軍的裝甲艦隊,攻克臨江洲、富錦鎮後,直向省城東興市進發,一度被日軍在三處重要航道沉船阻礙,“八.一五”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那,大艦隊潛水艇、登陸艇、炮劃子和小海兔子啥的越過黑龍鎮到達東興市。東興市早在東路軍到達前兩天,由北路軍光複。北路軍由抗聯教導旅的人為前導,橫渡蘿北明山的黑龍江,直插佛山的東興市警備道上,快速到達半截河抗聯四軍留守處密營,後又快速向東興市挺進,行至江北的蓮江口,發現一列裝有滿滿澄澄逃跑的日偽殘渣餘孽的火車行駛在鬆花江大橋上,蘇聯紅軍兩炮轟毀了大橋,火車墜入江中,後北路軍過江光複了東興市。
一艘登陸艇停靠在黑龍鎮江沿村,艇上下來一支黃頭發、藍眼睛、大鼻子,手持輪盤槍的蘇聯紅軍,曲老三抗聯的“劃子隊”的先遣連,以列隊的形式迎接了從這艘艦隻走下來的軍人。江沿村的男女老少也圍攏站在碼頭上觀看,多數是存有戒心的好奇,個別是曲老三特地安排的歡迎百姓,像老魚鷹爺爺等人拿著煙了茶水啥的慰問品,顯得尷尬的洋奴才相熱情的招待大鼻子摳婁眼兒戴著牛圈帽的貴軍。這夥蘇聯紅軍在碼頭上設下崗哨,其餘的都入駐碼頭的船站房子裏。入駐當天下晌兒,就發生了一起叫百姓寒心的埋汰的事情。幾個烈酒燃燒了獸性積欲已久的蘇聯士兵,拿著燒鍋邊喝邊躥向江坎下的灘塗,見了雲鳳、小櫻桃幾個湊在一起幫助老魚鷹曬網補網的女人,就攆鴨子的追趕,追上小櫻桃後,摟抱住就給擦胭抹粉的羞辱取樂。一個酒氣熏天的醉醺醺的酒鬼,光天化日之下扒光小櫻桃的衣服,摁在沙灘上就展現一幕西方的文明發泄獸欲,幾個酒鬼圍住淫邪的叫好助戰,隨後也輪流實施了強暴。小櫻桃受辱後,羞愧難當,光身兒投了滾滾的鬆花江。曲老三聽說後,會同蘇軍少尉趕到了現場,抓捕了五個歹徒,製止了事態的發展。小櫻桃被老魚鷹等漁民救上岸,己奄奄無息了。後經曲老三交涉,蘇軍快速做出反映,對小櫻桃家屬賠禮道歉,撫恤;蘇軍首犯就地正法,從犯遣返回國投入大牢。老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消息像風一樣刮進了黑龍鎮,茓子一樣越踅越離譜的玄乎,揭起了軒然大波。女人各個惶惶不安,驚弓之鳥的躲藏在屋裏不敢邁出灶房半步,家家人也是草木皆兵,像等候八月十五殺韃子一樣的激憤,盼望有人收拾老毛子。這件事兒使剛剛脫離苦海的百姓又蒙上一層重重陰霾,加重了百姓先前的嫌疑,人們又陷入深淵之中。這事兒等傳到了王福耳朵裏,己是比隋煬帝欺兄霸嫂還可惡了。他招集手下大梁的於鎮府的大廳,宣布了一項以卵擊石的命令:夜襲蘇軍。蘇軍這夥人有很多是剛從大牢放出的囚犯,根本沒啥戰鬥力,不堪王福隊豪傑俠匪的一擊。如果沒有曲老三“劃子隊”的阻擊攔截,這夥蘇軍就成了甕中之鱉,槍下之鬼。逃到東興的這夥老毛子添油加醋,助長了在歐洲戰場逞曬過的司令官,命炮兵不顧泥濘的爛道,星夜兼程從東興趕往黑龍鎮,在離黑龍鎮幾裏路的蘇蘇屯東三裏地架起加濃重炮,一炮轟開西城門門樓,又一炮轟在一家姓李的炕桌上,一家七口吃晌午飯的人,血肉橫飛,命喪黃泉。王福聞訊後,沒有跟蘇軍交鋒,主動撤出了黑龍鎮,回到了馬虎力山寨綹子上。蘇聯紅軍跟曲老三先遣連,相繼進駐了黑龍鎮。
黑龍鎮光複了,“日偽”財產被蘇軍大量掠奪運走,又叫百姓看到了一場浩劫。共產黨、國民黨公開亮相,展示了一場真正的黎明前的較量。剛剛擺脫日本人統治的黑龍鎮人們,欣喜若狂之餘,盼來的也還是軍事管製,良莠不齊的各種勢力粉墨登場。蘇軍放了兩炮嚇跑了王福隊,勝利占領黑龍縣縣城黑龍鎮後,打開大獄,不分青紅皂白放出被王福關押的鄧猴子等日偽人員,並開始登記沒收日偽財產。三江銀行、朝鮮銀行、滿洲銀行、錢大掌櫃有杉木、鬆木二郎參股的三和錢號也沒幸免,德增盛等商戶賬戶被查封,店鋪關張。黑龍鎮手工業、商業、航運、交通、通訊等行業陷入癱瘓,人們在恐懼中掙紮。日偽時期的配給也一度中斷,百姓生活成了大問題。亂馬蠅花的群龍無首,眾生無頭,黑龍縣陷入混亂的大刮接收風的局麵。兩夥兒中國國民黨在商會門口右側,掛出國民黨吉林督導處駐黑辦事處的牌子和三江省黨部駐黑專員辦事處的牌子,還插上“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唐縣長也在商會左麵掛起黑龍縣維持會的招牌;鄧猴子同時也掛起了戰後複興會的招牌;蘇軍在日本憲兵隊舊址掛起衛戍司令部的牌子;吉星入夥的東北民主大同盟也在“腳行組合”的舊房子掛起牌子;大橫警尉補的東北地下軍宣撫師也在“福”字鋪子門上掛上牌子;吉盛組織社會豪紳商界名流的商界促進會,也在殷氏皮貨行掛出了牌子;還有啥一貫道、大排隊等各種名目的組織像雨後春筍冒了出來,五花八門。就連王福也在綹子的山寨大門,掛出中央挺進軍三江保安第八旅旅部的牌子,還在鎮上掛出聯絡處的招牌。王福見個別蘇軍禍害婦女和大量擄掠財富的行徑,非常痛恨,對曲老三的承諾也成了口頭禪被風吹散幹淨。他受被日本人關押在東興市南崗監獄逃出來潛伏下來的國民黨張專員鼓動,拋棄抗聯的大旗,投靠了謝文東,被謝文東任命為國民黨中央挺進軍騎兵旅長。
吉德對黑龍鎮紛亂的局麵很是頭疼,尤其是蘇軍把火磨和油坊也列為日偽財產,並繳了楞頭青護商隊的槍械,他甚感棘手。九.一八國恥日這一天,曲老三這位衛戍司令部副司令,取得蘇軍大尉司令的同意,在鎮上的大十字街佛心塔,舉行了上千人的紀念活動。
“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那裏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那裏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 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我那無盡的寶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麼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
一曲激昂亢奮悲壯的《鬆花江上》歌曲學生們唱後,“三教九流”的黨派團體紛紛登台演講。慷慨陳詞,義憤填膺,控訴痛罵日本鬼子十四年統治的罄竹難書的累累罪行。同時,對抗戰功績各有說詞,靜水深流,使孤陋寡聞的黑龍鎮人們茅塞大開,才知道啥黨啥派。國民黨吉林督導處的張專員,大力美化國民黨在抗戰中發揮的作用。他說:“說句老實話,若沒有蔣委員長堅決領導抗戰,若沒有像我們這些精忠報國的國民黨員,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跟日本人拚死拚活,大家夥還得多當幾年亡國奴呢。”大同盟的吉星上台問張專員,“二分錢買張蛤蟆皮,你個賤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三個鼻孔,多一個眼出氣咋的。這抗戰功勞都寫在你們的功勞簿上,不公平。俺位卑不敢忘憂國,俺們腳行的工友們也為打鬼子流過血、丟過命,應該有一筆。俺這噶達這些年,咋沒聽說過國民黨咋哼哼的呢,這會兒你從哪個陰溝子裏冒出來,撿洋撈了?事變那年是誰把張少帥的人馬調離東北的?那還不是老蔣搞的鬼,把俺們東北這噶達的窮百姓賣給了日本人。啥叫亡國奴,是奴才還是奴隸?這也得分個三六九等,鄧猴子那才叫奴才,狗奴才;這大後來人家窮黨,啊就是共產黨的抗聯,那十幾軍幹啥了?喝西北風了?要說打鬼子還得是抗聯,那才是不含乎呢。就拿抗聯的王福隊、劃子隊說吧,大家夥都摸得著,看得見。你光擱這噶達放那哧溜屁,誰見你們國民黨一兵一卒了,評功擺好你們倒裝成大盤菜了?”張專員被吉星問得啞口無言,狡辯的說:“啥抗聯哪?跑的跑,蹽的蹽,有名無實。再說了,那些人早就投降了日寇,吃香的喝辣的去啦!”吉星說:“曲老三,就咱曲副司令。過去是胡子不假,從打拉起隊伍抗日,人就換了個人兒,出生入死,拿木板劃子跟江上軍的炮劃子對著幹,打得鬼子溜溜的直跑,這些都是俺親眼所見。他曲老三上哪噶達吃香喝辣的去啦,噴糞都沒味?”吉德在人群中帶頭為吉星鼓掌叫好。這時從道奇汽車走下一位身著蘇軍少尉服裝的漂亮女軍人,擠過人群靠近吉德。吉德不經意回頭驚喜地大叫:“艾麗莎!”艾麗莎激動的抓住吉德的雙手熱淚盈眶,叫聲“德哥”就緊緊摟住吉德脖頸,“想得我好苦呀德哥!”成士權在一旁看了不解的說:“這是咋啦,你吉老大跟麵包房老達姆還有一腿?真看不出來,真人不露相啊!”小轉軸子筋筋鼻子說:“可不咋的,鬧了半天豬八戒大耳朵下捂個他老姨,這是光複了,都歡上了,啥人都敢朝火了?這毛子娘們可叫日本人通揖過,她原來是豬胰子加肥皂雙重料啊?一眨眼兒成了蘇聯軍官了,還真他媽戴盡!”小摳兒領兩個大兒子哧個嘴,嗑著毛嗑說:“嗑瓜籽兒嗑出個臭蟲,啥人[仁]兒都有啊?這光天廣眾的扯這個幹啥,找個背旮旯咋摟咋抱不行啊?”小轉軸子說:“嗤!你老外了吧,人家老毛子就興這個。你看哪個牲口‘打欄[交配]’,還背個人兒呀?她們那擓沒有孔老二,退化的晚。”吉德隻看跟前的幾個掌櫃張嘴沒聽見說啥,不理會的跟艾麗莎拉手走出人群,遛噠的朝麵包房走去。
麵包房哥德時期風格的門臉依舊如故。兩扇厚墩墩的大木門沉睡般的緊閉,一把鏽漬斑斑的鐵將軍把門,門上麵貼的封條字跡還稀疏可見。艾麗莎仰臉長歎,“人去樓空物還在,叔叔,可安息了。我這回隨抗聯教導旅回來,等蘇軍一撤我還得回去,這裏不留蘇軍一兵一卒,真是要血命的事兒。我叔這輩沒兒沒女,就和波麗亞科娃結這一次婚,還叫波麗亞科娃給騙了?那回我叔和波麗亞科娃搭你的運糧船回國結婚是真,這裏也有幌兒,布爾什維克又交給了他新的任務,收集有關小日本的情報。哎,這套房子我就作為咱倆感情的信物留給你吧,留個念想。你一見到這房子,就會想起咱倆初次的交往,那也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真正品味到做女人的滋味,我想你會珍惜我倆這份感情的。將來有一天,有這個信物,會有人來找你的。我會把咱倆的一切告訴她……”吉德對艾麗莎的話很吃驚也很納悶,“她……”艾麗莎深情的盯著吉德,眼裏掠過一絲憂色的喜悅,“她是天使,我為她高興。她的這個父親了不起,太偉大了!……”艾麗莎怕說漏嘴,忙岔開,“啊你邱大哥忙於三江省的事兒,抽不開身,叫你有啥事兒跟我說。”吉德心存疑慮的說:“是啊。這小日本是打跑了,可黑龍鎮倒像一鍋粥,沒有一個正當香主。蘇軍忙於收沒日偽財產;各黨各派忙於爭權奪利,拉幫結夥,擴充自個兒的實力;日偽的殘渣餘孽還想翻天;攪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你說這商家拜哪尊佛呀,都這麼靠下去,不開門不營業,這到哪天是個頭啊?哎,這日偽財產咋個界定的呀,總得靠點兒譜吧?俺跟曲老三提過這事兒,他也估摸不出個道道來。俺那被日偽強搶強占的火磨跟油坊,也算日偽財產嗎,俺真搞不懂?這日本人滾蛋了,清算這筆賬,也得俺們自個兒弄吧,可貼餅子都靠了邊了,一切都得貴軍說了算?這天下是誰的呀,貴軍倒成了救世主,走了僧人來了和尚——換湯不換藥!這貴軍還強買強賣,把沒收的搶來的財物賣給俺們商家,不買還不行,就拿槍嚇唬人。還拿豐都城銀行“陰大洋”的鬼錢買東西,不賣就開槍打人。俺看貴軍那架勢,大有‘撿洋撈’的嫌疑?凡是沾上株式會社點兒邊的都在貴軍的調查之列,疑為日偽財產。那雞偷狗盜的瞎事兒,剛來那會兒真叫人膽寒顫栗。”艾麗莎帶有明顯袒護的解釋,“格路的啥人沒有啊,十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何況人乎?都是抗聯的不也不一樣嗎?有寧死抗日到底的楊靖宇將軍,也有謝文東那些人架不住日本人的忽悠最後歸依滿洲國了。就拿曲老三跟王福比吧,哪個不抗日,都抗日,都打鬼子,最終他倆我看要有一場火並,立場不同嗎?”吉德說:“你回國幾年說話可是不一樣了,巧舌如簧的善辯。人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哪?”艾麗莎丟個飛眼兒給吉德,“你那財產的事兒我來辦。火磨、油坊的房契地照都有嗎?”吉德肯定的說:“有!”艾麗莎說:“交給我。晚了,就來不及啦!”
當晚在大十字街佛心塔下舉行了盛大的中蘇軍民聯歡篝火晚會,被老白幹燒紅臉的蘇軍大戈必旦,興高采烈地拉著手風琴,“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漫的輕紗,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動聽的蘇聯歌曲《喀秋莎》響徹夜空,皎白的月亮上飄拂著絲絲的薄薄白紗,像似被感招了的嫦娥揮舞著彩袖。身穿花色布拉吉腳蹬高筒皮靴的艾麗莎,尤如一朵盛開的鮮花翩翩起舞。那飄逸,那灑脫,那優美,那飄向吉德的眼神,如癡如醉,柔柔綿長,她完全沉浸在無限的邂逅喜悅中。蝶戀花,蜂起膩,一幫醉醺醺頭戴牛匹帽的蘇聯士兵,拿著酒瓶子圍著艾麗莎狂歡亂舞。大丫兒和一群東北聯軍戰士,手拉手,在蘇軍士兵外圍成一大圈兒,舞著哼著。賣冰棍兒的、賣糖塊兒的、賣毛嗑兒鬆子兒榛子落花生的、賣煙卷兒的、賣小吃零食挎筐挑挑兒的小販,也隨幫唱影的哼哼地扭著,忘了吆喝叫賣,就東西被孩爪子扡抓了,也一笑了之,不去計較。人群中,也有臉拉拉到褲襠不高興的。張專員瞟著唐縣長和鄧猴子,“家雀兒下鵝蛋——撐哪份大屁眼兒呢?”唐縣長嘿嘿兩聲,一臉的詭笑。鄧猴子衝張專員叫上一板,“國共這場戲,誰笑到最後,就看你的了。”
六龍、七龍的學生們,踩著嗚哇哇的喇叭聲和咚咚的鼓聲,蹦著‘地蹦子(沒踩高蹺的秧歌)’,擠進場子。
吉德眼中的艾麗莎不見了,正當吉德在人群中急速踅摸呢,一股茉莉花香飄過,就覺得有人拽他的袖子,吉德一回頭,一雙晶瑩火辣辣的毛嘟嚕大眼睛向他閃閃地撲搧。吉德驚喜地輕呼,“艾麗莎!”艾麗莎淺淺地笑了笑,向吉德一勾眼神,吉德魂不守舍地魂叫艾麗莎勾著走了。
北大道,遠遠地離開熙攘熱鬧的喧囂,人影沒跡,黑黑地被月光刷得灰暗。艾麗莎挽住吉德的胳膊,歪頭對吉德展示酒窩地柔情一笑,餘興未銷地輕喉吟唱:
“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
隻有樹葉在沙沙響,
夜色多麼好,
令人心神往,
多麼迷人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悄悄看著我不聲響,
我願對你講,
不知怎樣講,
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長夜快過去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願從今後,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吉德和艾麗莎出了北城門,幾裏的道,不知不覺聽見了嘩嘩的江濤聲,站在鬆花江岸邊,碼頭灰亮的燈光,映出停靠著的一艘艘蘇軍拉“洋撈”的船。蘇軍水兵端著轉盤槍站在炮艦的甲板上,警惕地注視著滾滾的江麵和遠方。
艾麗莎默默地依偎在吉德的懷裏,腦子裏映著一張美麗稚嫩的甜甜笑臉。她幾次啟齒,想告訴吉德埋藏在她心裏的一個天大秘密。可她想來想去,還是把到嘴邊兒的話咽了下去。‘嗨,等孩子大了,再說吧!’
艾麗莎這一詫念,叫艾麗莎悔恨終生。她同蘇軍回國後,由於中蘇兩國過了蜜月期關係緊張和中國發生文革動亂蘇聯解體等因素,再沒有和吉德見過麵。那一個愛字,牽念人終生。她守著小艾麗莎,終身末嫁。她和吉德倆生的和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艾麗莎,幾十年後,作為一個繼承父業的成功俄羅斯女商人,拿著吉德送給艾麗莎的雞血石印章,才回故裏尋宗問祖,找到吉德的後人,沒有見著親生父親吉德的麵兒,在吉德墳頭上獻了一束野玫瑰鮮花,又磕了三個頭,從蹲過“牛棚”的殷七龍哥哥手裏,接過十年浩劫後歸還的麵包房的房照和當年艾麗莎送給吉德的那朵紅玫瑰,遺撼地帶著淚花捧著吉德英俊的照片兒回了俄羅斯,在母親艾麗莎的墓碑上披上婚紗,擺上父親吉德的照片兒,又把見證父母愛情的信物那朵紅玫瑰和雞血石印章、銀鳳釵金凰簪放在墓前,為父母舉行了一場“陰婚”,結束了小艾麗莎私生女的尷尬人生。這發生在吉德身上的哀悲身世的重演,恐怕吉德在地下也有知了吧!
吉德和艾麗莎兩人,相依相擁離開了江岸,踏著月光往回走,麵包房鏈鎖嘩啦一聲響,吉德一夜末歸。
艾麗莎打電話叫吉德速到火磨來。吉德在電話裏聽出艾麗莎聲音的急切,感到事情的嚴重。深秋的鬆花江上百舸爭流,川流不息。江邊東興市跟相離八十裏地的黑龍鎮碼頭,堆積著大量被蘇軍當作戰利品繳獲的煤炭、糧食、機器以及各種軍需等成千上萬噸物資和財產,吉爾、道奇還成卡車的源源不斷運往碼頭,準備封江前通過鬆花江進入黑龍江,運到蘇境的阿穆爾河碼頭上岸。幾天來,夜裏的江邊已發現了冰汛,眼看要到霜降閉輪子的季節,腳行們兜裏揣著無處花的紅軍券還是不顧一切的往巴拉斯拖船上搶裝貨物。碼頭上車水馬龍,熱鬧喧囂的非常混亂。這種繁忙景象一直揪著吉德懸著的心,艾麗莎的電話使吉德滿腦子的迷霧更加重重疊疊,心一下子鎖在火磨的命運上了。他抓起一件棉長袍套在身上,扣子也沒扣好,就急三火四的往外跑,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抓起電話叫通櫃上。他一聽是牛二,就叫牛二馬上通知二掌櫃到火磨去。電話裏牛二還再說話,吉德也不聽扔下電話就走。小魚兒看了追著趕著到房門口,把扣子幫吉德係好,“火上房了還是誰家死人了,瞅你急的啥是的,扣子不係好外頭多冷了?騎馬呀還是坐車咋的也得知會一聲吧?真是的。”吉德甩手的衝出門說:“磨嘰啥呀你,婆婆媽媽的。”他沒到後院馬廄騎馬叫車,走出大門叫了一輛人力車,一直奔城東北角的火磨。等他趕到火磨大門外,已站了一溜的蘇軍,院內幾輛卡車己打開大箱板,顧來的腳行們齊刷刷擠在卡車前,還有拿扳子鉗子的老毛子機械修理工。
艾麗莎正跟一個蘇軍頭目爭吵。吉德跳下人力車衝進院門被蘇軍攔住,他往蘇軍手裏碓了兩張“紅軍票”,撒鴨子衝進院子站在艾麗莎身旁問,“咋回事兒?”艾麗莎氣惱的指著那個蘇軍頭目說:“他們要把機器搬走。”吉德問:“沒把大尉的批文給他看嗎?”艾麗莎一隻手掐個七星手槍另一隻手抖落一張紙說:“這不嗎。他說他不能執行大尉的命令。他在執行戰利品接收委員會的命令。”吉德上前拿出房契地照說:“大戈必旦,俺是這財產的主人,是個正當商人,它不屬於日偽財產。這是房契地照。請看!”艾麗莎把吉德的意思翻譯給那個蘇軍頭目,那個蘇軍頭目瞪雙窅眼甩頭涮甲的揚起他手裏的命令,嗷嗷的哇啦一大頓禿嚕舌頭話,顯得極為氣憤和不耐煩。艾麗莎說:“他說他有命令跟清單。他不管你是啥商人,隻要列入清單的都屬蘇軍的戰利品,必須拉走。這是命令,他必須執行。如果你再阻攔,他會用槍說話的,抓起你。”吉德怒不可遏的揮舞拳頭吼道:“強盜!強盜!”那個蘇軍頭目眼睛瞪成鈴鐺大,也嗷嗷的吼叫。老虎跟牤牛掐架,各說各的語言!吉德跟那個蘇軍頭目無休止的爭吵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雙方都是對驢彈琴,得來的都是嗷嗷的節拍。艾麗莎費了很大勁兒從中勸解,磨盤上扔石頭,倒是硬磕硬更強了。
“嘚噠嘚噠”的急促馬蹄聲由遠而近,踏在吉德跟那個蘇軍頭目的嘴皮上,倆人眼紅脖子粗的瞅視一彪人馬。蘇軍大尉司令、曲老三副司令、二掌櫃、牛二,還有十幾個端挎輪盤槍的“稍達子[大兵]”。大尉司令下了馬,對那個蘇軍頭目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套,那個蘇軍頭目鬥敗公雞的端端膀挓挓手,又握住吉德的手,大舌啷唧的說:“對不起!誤會了,大東家。”吉德也化凍的冰溜子見光見亮:“誤會就好!”
“少尉,請撤走你們的士兵,歸還收繳護商隊的槍械。”大尉司令說艾麗莎翻譯:“哈拉稍[好]!大東家,抗聯的支持,我的欣佩。你的條件我答應,再給你們的護商隊增加二十枝三八大蓋,一千發子彈。土匪特務破壞的邪唬,不能大意。”
吉德從蘇軍手中索要回老油撚子的火磨和老麵兜兒的油坊,派人找回躲避在外的老麵兜兒跟老油撚子的兒子,把火磨跟油坊完璧歸趙的交到他們手中。又叫他們的兒子當上了掌櫃的,子成父業。他又從德增盛抽出一部分資金投到火磨和油坊,準備開工。但又遇到一個辣手的問題。本來黑龍縣是北大荒天然的大糧倉又是下江糧食的集散地,日偽時期,飂戾地皮三尺的殘酷,“糧穀出荷”的強製征購,使當地糧食捉襟見肘,百姓是衣不裹體食不裹腹。光複後,處於亂麻地喜獲糧食的莊戶人家,散了羊第一次不用交‘出荷糧’了,自家糧囤、苞米樓子、廈屋裏裝滿了苞米棒子、穀子、小麥、高粱、小豆、黃豆等糧食,家家鍋裏蒸著笑開花的白麵餑餑、黃橙橙的大貼餅子、撈得肉頭頭的二米飯、烙得淌油的蔥花餅;孩子們整天價吃得肚子鼓鼓的,老打瘍食的飽嗝和比著放香臭香臭的響屁;大人們更是眉開眼笑,爺們打著響嗝攲在一塊堆兒歡聲笑語的起狗秧子;最高興的莫過於帶吃奶孩子的媽媽了,鼓著稀罕人的大吊瓶也敢當著人麵掏出來喂孩子了,再也不是那羞人又揪心的癟瞎瞎爺們瞅了礙眼孩子瞅了哇哇直哭的兩層皮兒的吊皮袋了,烏囔烏囔的奶水嗆得小孩子直仰脖兒往外漾奶,走家串門子的比著孩子長的膘兒。吉德犯愁的是開工的糧食。莊戶人這些年餓怕了,餓苦了,拿糧食比命都重要,任憑光著露著,誰都不願把多餘的糧食拿糧市上交易。吉德跟二掌櫃領著老油撚子和老麵兜兒的兒子在雜糧市轉悠了一大圈,賣糧的人倒不少,可沒有大宗成種的。一個個糧販子手中拎杆搓板兒秤地上擺著鬥升,嘴上冒著一趕兒趕的哈氣大嗓門不住的吆喝:“要糧到這擓買啦!秤平鬥滿,交易公平、按等論價……”那口無遮攔的叨咕一陣嚷嚷一陣子的,像念經又像吆喝磨道驢似的,那麼虔誠那麼執著。那提溜圓飽滿的黃豆,如翡翠般的綠豆,閃著紅光的小豆,以及黃橙橙、金燦燦的大碴子、苞米麵、小米兒、大黃米、小黃米,紅白相間的高粱米,五顏六色,應有盡有。可這眼花繚亂的糧市叫吉德很是失望和沮喪,買個三斤兩鬥的等著下鍋倒可以,要是加工糧食跟豆油那大批量的可就是不誇堆兒,蛤蟆吃小咬——不供嘴啦!吉德向一個小販打聽:“老鄉,你們這糧是從哪噶達淘換來的呀?”那個小販是個話匣子,顯擺的說:“雖說今年家家糧囤子滿了,可這澇套雨減產老鼻子了,也是個‘自老山[災荒年]’的年景。這是不“出菏”了,要是“出荷”的話,還不得餓死多少人呢。我這是挨圍子打聽,看誰家死人了,說親了,生大病了,招大災了,就上門蹬門坎子,問人家等不等錢花換不換糧食啊,小打小鬧唄!成囤子的糧食你瞅著眼饞人家不賣你,你有啥法呀,不也幹瞅著嗎?再說了,成種的糧食誰敢賣呀,指不定這天咋變呢,誰一準猜得透啊?咱這是瞅這糧食緊俏,挨點兒累磨點兒嘴皮子費點兒唾沫星子算啥呀,能多逗兩子兒就多逗兩子兒,大冬天的打老婆——閑著也是閑著!”吉德聽那小販說的話很佩服他的聰明勁兒,就掏出老炮台遞給那小販一根兒,那小販稀罕巴嚓的放在鼻子上聞一聞,就嘿嘿的揭起狗皮帽子的帽耳夾到耳朵上說:“這玩意兒挺罕見的,咱留著咂小酒時再抽,一口酒一口煙就小神仙啦!咱跟你說啊,咱也是上茅房聽尿道的屁響,就東興市那個蘭會長,從下江用巴拉斯倒運到東興的五艘糧食,打算過了年開春囤積賣高價,被饑民發現了,一哄搶得一幹二淨,活他媽的大該!蘭黃縣可殼物了,借小日本的不少光,這兵荒馬亂又發國難財。咱看你也是想做糧食生意,大中的。咱還聽說,蘭黃縣他接手了特務機關長大島臨剖腹前贈送給他的犒賞禮物,007倉庫的大批軍糧,大鼻子他爹老鼻子了。就三江省不打糧也夠吃兩年的。那可是小日本從咱這噶達嘎哧的奪命糧啊,就能叫他一個人獨吞了嗎?老毛子也在惦稀呢,他們把日本人滿洲國糧庫的糧食,都當戰利品弄他們老毛子老家去了。這叫啥玩意兒呀,掠奪!夠他媽的揍嗎,這不是攆走了蟊賊又來個強盜?大同盟那可撿洋撈的大家,也在踅摸那批糧食呢。他們要踅摸著了,咱這擓糧食就不會這麼緊巴了,那可寬裕多了。哎,你不是三盛長、永和泉糧棧的人吧?他們的夥計也在訪聽糧道呢。”吉德告別了那個說話大尾巴狼的小糧販,道聲謝,同二掌櫃等走出雜糧市的大挎院,來到車馬道上,一隊巡邏的威武的蘇軍擦身而過。他對二掌櫃說:“看來咱鎮上的幾家糧棧也是空殼的王八鼓著架,紮咕不上糧。這眼目前兒,咱冷手抓熱饅頭,上哪整這成種的糧食去呀?火磨、油坊開工能掙一筆好錢不說,也算張揚張揚咱德增盛的實力,為光複的中國買賣人長點兒誌氣。都這麼你觀我望的傻等,啥時候是個頭啊?蘭大爺的福順糧棧可是囤滿長了踅子了,這回又撿了不少的洋撈,他整的複興會都快趕上個市政府了。二叔你豁出你這張老臉,去趟西街[東興市]找找蘭會長張張口,就是他出高價咱也認了。咱拉點兒饑荒,也要整到糧食。油坊開榨火磨開機,也算對死去的老油撚子跟老麵兜兒兩位大哥有個交待了。再一層意思,你明白告訴蘭大爺他,火磨、油坊俺己從收沒的日偽財產蘇軍手中要了回來,過去他跟縣公署簽訂的租約己廢止,物歸原主了。另外,你別空手去,拿上見麵禮。老魚鷹爺爺打那七斤八兩的大王八,也別再養著了,小溜兒快養半年了,該送去叫小姨娘還願生個大胖子了。你也該把沈大娘跟兩個半大小子接回來,送回沈家崗了。那的地也該物歸原主。”二掌櫃沒二話,“笊籬撈沸水,撈不上啥還有沫呢,不能白跑湯(趟)?”
二掌櫃擱棉被花裏三層外三層的把裝大王八的大柳條花筐捂個溜嚴,坐上一天一趟的燒木炭的班車,慢騰騰的比馬車快不了多少幫擦黑才趕到東興市。下車又叫了一輛拉腳車把大花筐搬上車,就直奔德祥街後身的蘭宅。他在高高門樓剛下車,還沒邁腿,就叫頭戴鑲白箍帶有青天白日十二個月牙帽花的黑大蓋帽、一身青色製服打白裹腿的如狼似虎的橫著槍的十幾個民警團團丁吆喝住了,“幹啥玩意的,你不知這門口不允許停車下馬的嗎?去去,土鱉子,滾一邊拉子去!”二掌櫃拿軟胎兒的貂皮帽子撣撣身上的雪沫子,看看眼前的“民警”,心說,哼,蘭老二(蘭會長在家排行老二)真能整,這不倫不類整的啥玩意兒,哪國的呀?然後他瞪圓眼睛的問:“你攆誰,攆狗呢?小貓沒長眼睛你瞎唬啥呀你們?拿雞毛還當令箭了?別人不叫停車下馬俺就下了,你們能咋的俺?”他說著,叫老板子把大花筐搬下車跟著就往門裏走,團丁不幹了,“嗨嗨,老夾杆子你吃豹子膽了哈?你再敢上前走一步,咱把你腦袋瓜子開瓢兒你信不?”說著,就拉開槍栓頂上子彈,拿冰涼的槍口支著二掌櫃的心口窩上,“你再動,咱給你一個穿心涼!”二掌櫃戧著個鼻子說:“這蘭大哥咋養這幫吃人飯不拉人屎的狗雜種呢。”這時,從院裏走出一個挎“大鏡麵”匣子槍的頭頭,“這是誰在這擓吃人飯不沁人嗑呢呀?”那頭頭大搖大擺湊到二掌櫃鼻子前,眼盯眼的看了會兒二掌櫃,衝二掌櫃說:“報個名號吧?”二掌櫃說:“名號啊?黑龍鎮德增盛商號大掌櫃,人稱二掌櫃是也。有眼無珠了吧?”那頭頭忙點頭哈腰的說:“如雷貫耳!嘿嘿……”二掌櫃不耐煩的說:“那就快通報吧!”那頭頭一抬眼皮“沒聽說過?會長大人正跟自治軍大頭目那個叫孫山的拉呱呢,沒空!”二掌櫃一聽這小子把他當猴耍,這氣不打一處來,揚起手裏掐的煙袋鍋子就醢向那大蓋帽,“嘭”的一聲,那小子“媽呀”一聲,凹兜兒的大蓋帽頂就凸起鼓了大包。他一手捂著頭,一手指著二掌櫃,往院門裏褪著說:“你等著你個吃生飯的。”二掌櫃哈哈大笑,“這麼不禁打,酒囊飯蛋!”不一會兒,三姨太擓著小碎步迎出門來,拉著二掌櫃的手說:“這是咋說的呢,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啦!這些狗奴才就是不會當差,二兄弟別見怪?都是這個黨那個派鬧騰的,你大哥也是膽戰心驚的都得臆症了,草木皆兵的。前兒大晚還有‘小線’,也不是大同盟的還是中央胡子啥的人,來砸‘孤丁’呢,沒把我嚇死嘍!這會兒,你大哥正跟由管家錯當中央軍接來的,啥三江人民自治軍政委啥破玩意嘮扯呢,我看是洗腳水沏茶,不對味,恐怕要談崩嘍!馬車道兩個轍,衣大襟紐襻不合扣眼,咋能扣到一起去呢?你大哥喜歡正統的國民黨大軍,人家還當硬呢,民國政府嘛!共產黨算個老六啊,土拉嘎,就跟抗聯是一夥兒的,能成啥大氣候?這時候,就看誰後腰硬了。我也和國民黨的張專員掛了鉤,他還說叫你大哥當副市長呢。”三姨太沒叫二掌櫃上前屋客廳,直接領到後院她的小客堂裏。裏麵有兩個花界會模樣的人,正搖頭擺屁股的學唱立體手搖大喇叭新型洋戲匣子的留聲機裏的唱片子,“大街過去,小巷來,叫了一聲把相思賣……”三姨太邁進門坎說:“二兄弟,這是我從四喜堂叫來的兩個姐妹。高點兒的叫丁香,胖點兒的叫牡丹。那個破玩意兒政委牙口緊,連咂嘴都沒咂嘴,連眼皮都沒敢挑一下就打發了。你享用吧!鮮桃一口爛梨一筐,你慢慢咂巴吧!我得到前麵伺候著。你那大哥長脾氣了,我一會兒不在他就貓叫春,不咋的老啦,離不開娘們啦?丁香、牡丹招呼著,這兜裏可有荷兒?”二掌櫃拽住三姨太的花袖頭下作的說:“小嫂,別急著走啊,先把厚禮收了。那可是你的大胖小子。你沒看老板子還繃個大花筐戳在門外嗎?叫人把車腳錢付了,你再打開花筐。”三姨太懵頭蒙腦的問:“二兄弟你搞啥明堂,搬屋裏我瞅瞅。你別玩你小嫂,關老爺月牙刀可不是吃素的。喀喀……”穿更生布棉衣的老板子踩著“金絲鳥”的唱片子樂曲,像搬搬倒似的把大花筐放在客堂地當間兒,接過三姨太遞過來的一塊大洋,一呲滿口的大黃牙,“這可是稀罕玩意兒,老沒見啦!”道聲謝,樂顛顛的走出屋門。二掌櫃掀開花筐蓋子,一個大王八頭瞪著綠豆大的小眼睛,探出筐沿邊兒,冷漠地掃視著陌生的豪華。三姨太拍著巴掌笑成淚人的說:“你老二有道!這幾年我都不敢想了,咋整也白搭?這千年老王八可難得,說不準能還了我的願?”丁香跟牡丹兩人伸張個小巴掌,瞋目膛舌的直叫媽媽。
“三兒呀,孫長官不吃不喝要走了,快送送。真是清廉的官呀,俺這些年就壓根兒沒見過?”三姨太欣喜的拍拍老王八斑斕的背,“哎哎”的應呼著,就一高蹦出了屋,“哎喲媽呀,咋的呀孫長官,不食人間煙火咋的,還是怕咱下毒呀?忒門清,犯不著吧?這黨那黨的,強龍能壓得了地頭蛇嗎,誰到咱這擓還不得會長撐這個天哪?小日本咋樣,還不得多瞧會長兩眼?孫長官,你要想在這噶達站住腳,沒有會長支一腿誰也白扯!啊,常來。走好啊!”三姨太那添活人的嘴,不吃飯也能送二裏去的跟蘭會長送走了孫山,剛邁門坎兒就陰損的說:“哼,到這擓耍兩袖清風來了?兔子不吃肉,蜜蜂不吃草,就那醬杆兒肚子,吃山珍海味準穿稀,享受不了?哼,一分錢買個賤貨,忒不是物!這種人就得擤大鼻涕甩了,不識抬舉!這門坎邁出去,就別想再踏進來?呸!呸!”蘭會長拽拽三姨太的袖子膽怯的說:“你就別嘚嘚啦,隔牆有耳啊?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兩個板凳,都拉你坐,你是坐哪個,兩半屁股一家一半,那屎往哪拉呀?”三姨太說:“茅坑唄!誰搶去算誰的,反正咱做的是買賣?哎,別說這煩心事兒了,你看誰來給咱衝喜了?”蘭會長嘎嘎嘴說:“喝水都塞牙的節骨眼,還有啥人啥喜好衝啊?”三姨太推著蘭會長滾圓的後背,把蘭會長推到她的客堂,洋匣子正唱著“恨不相逢未嫁時”傳情歌曲,丁香、牡丹兩個頭牌,正‘二卡鉗’的嗑瓜籽兒,往二掌櫃嘴裏塞呢。
蘭會長瞅見是二掌櫃,一驚一愣,腦子飛輪的快速轉動。這是吉德臭小子派來要口風的,還是惦記那火磨、油坊的。嗯,順水推舟,火磨、油坊送個順水人情。兩股風的態度嘛,能拉就拉到俺一夥。不能啊,俺也就藏而不露?他兜起笑臉客氣的打躬,“啊,二兄弟好雅性致啊,還擁李抱桃的享豔福呢?”二掌櫃從軟胎胎的歐式沙發上站起來,哈哈地說:“這叫有福不用忙,無福跑斷腸,白撿兩個現成的狗剩,閑著也是閑著,占占嘴兒飽飽眼福。捅漏掉底的錫鍋窟窿太大,俺這老掉牙的錫焊槍,可是沒等往上焊呢,老早就淌稀了。大哥真是大忙人呀,三朝不倒翁啊!不過,二弟得說你一句,商道乃德道也,那些穿褲襠幫的事兒,還是不管的好?啊,俺忘了,你是吃官道飯發的,俺就不好說啥了?俺不嘚咕了,你看俺給你送兒子來啦!”蘭會長納悶的問:“送兒子,送啥兒子?俺可沒有明喜那紅杏出牆的好事兒?”二掌櫃瞅眼喜滋滋的三姨太,揭開大花筐的蓋,“這!你忘了,貴人多忘事兒?”蘭會長抻頭一看,啊呀呀的拍腦門子,“這些日子鬧騰的,忙稀了,俺倒早把這事兒忘到腦後去啦!好大呀,趕一盤拉香油小磨了。這殺冬了,老魚鷹咋打上來的呀?”二掌櫃拍拍老王八的頭蓋骨說:“咋打上的,那還有打呀?光複那會兒,它自個兒找上老魚鷹家門的。它對老魚鷹哭著說呀,‘老弟呀,咱倆也處了幾十個春秋了,你不老踅摸我嗎,今兒個我自個兒給你送上門來了,你願咋發落就咋發落吧!我在鬆花江裏修行有五千多年了,獨占鼇頭的霸主啊!你看看我甲殼兒的年輪,誰不尊敬我呀?可打這江裏來了老毛子的那大個的鐵老龜,人家個頭比我大,鐵甲比我的殼兒硬,我那些驢鱉蝦蟹的徒子徒孫再不把我放在眼裏了,還揚言要把我推下霸主地位。我反複想,委屈就委屈點兒吧,蘭會長反正要當副市長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就屈尊給蘭會長當兒子吧!這總比孤零寡人的好,還整天價有個漂亮娘陪著,也算我沒白脫生回‘人’!這鬧光複鬧的,就拖到這暫,都耽誤了老王八脫生了。這不,它就鬧騰老魚鷹,沒法?俺頂個殺冷的天,就給你們送來了。你看,大哥它見你多親呐!”三姨太嘻嘻的拿手背擋著嘴說:“這就是黃縣的嘴兒,死人能說活啦!這江凍成冰殼子了咋放生啊,總得明春吧!那我先喂它點兒啥呀?別餓著嘍,怪稀罕人的。”二掌櫃說:“喂啥呀,不用喂。喂它也不吃。天一刹冷就閉嗉了,啥也不吃,就喝西北風!哎,大哥,咱可別也喝西北風呀?”蘭會長罵咧咧的說:“你不就喝西北風長大的嗎?見你就沒有沁一句人嗑,閉嗉吧啊?”三姨太拿手帕撩了下二掌櫃說:“別聽你大哥瞎勒哧?我就知二兄弟今兒個能來,早叫天福號的廚子來伺候了,做好嚼裹給二兄弟拉饞。”二掌櫃說:“不對吧,人家孫長官沒給麵吧?”三姨太說:“管他呢。啥也瞞不了你,誰吃誰得!”蘭會長衝三姨太說:“俺咋說了,隔牆有長耳朵的吧?”二掌櫃說:“大哥,摳餿餿的,狼吃不見狗吃攆出屎來,你撿多少洋撈了,咋還大頭不算小頭算呢?不就蹭你一頓狗剩嗎,俺省一頓你還能再整個福順泰咋的,那俺就不吃了?守巴子舔屁股,拿香腸嗦啦釘子的摳餿勁,多暫能改呢?”二掌櫃說著就排在沙發上了,“這大王八麵子還小嗎?這幾年俺為它操多少心才淘換著。哼,早知這樣俺就不該來?瞅你鼻子翹的尾巴撅的,俺……”三姨太扯著二掌櫃的衣服說:“別鬧了,你哥倆消停吃頓飯,好好嘮嘮。走,上前屋客廳吃飯去。丁香、牡丹陪好二掌櫃。”丁香撈起二掌櫃對三姨太說:“姐,你把心放進肚子裏,瞧好吧,一準伺候出個大頭小尾來!”
二掌櫃如醉如癡的掐下丁香滑膩膩的小鴨蛋臉兒,就來到客廳,剛上的一桌好嚼裹,冒著熱氣騰騰的香味,三姨太指著滿桌的地方特色的菜肴說:“二兄弟你看,扒熊掌,艮纓纓的黏頭頭的,多有嚼頭啊!蒸燕窩,滑膩膩的又脆盈盈的,老補了。烹猴頭,艮揪揪的鮮淩淩的,老鮮亮了。熏飛龍,老話咋說的啦,寧吃飛禽三兩不吃走獸半斤。為啥叫沙半斤呢,大了就是野雞了,不好吃了?這熏的有股淡淡煙油味,又把僅有的油星收到瘦肉絲裏了,那咬一口啊油而不膩。啊,我就不一一羅嗦了,瞅二兄弟那饞樣兒,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拿手摟著點兒,別把哈拉子淌到菜盤子上?二兄弟呀,雖這桌席不是特意給你預備的,你有口福啊,不是也是了?這你大哥呀,這回可二忽了?這是想另起爐灶,挑肥撿瘦的,舍近求遠,遠來和尚會念經嗎?想拋開張專員直接攀中央軍的高枝兒,沒成想,蜜罐兒當醬壇子繃回家,成了卷簾子宴?二兄弟你撿個大便宜,就算你捧你大哥的場了。這可都是你愛吃的美味佳肴,多吃!這還有你大哥的日本朋友,送給他的困了三十年的貴州茅台,不比你們那擓的老山炮強百套了?”二掌櫃一哈拉,“小嫂,你想喝老山炮,那可是叫大哥給整絕種嘍,哪找去呀?哈哈這好嚼裹,俺可是好些年沒撈著吃嘍!”三姨太一抿嘴,“瞅你剋拉的。這不送大金龜,冷落的,你能來呀?來來,感謝二弟,咱都多喝點兒,喜慶嘛!”
三姨太小嘴吧吧的攪起大夥的食欲和興頭,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蘭會長陰鷙的笑笑問二掌櫃,“你們那擓咋樣,也瞎折騰呢呀?德兒是不是又穩不住架了,想大整啊?”二掌櫃呷了口酒說:“你想不到吧,德兒還是能襶大?那火磨、油坊的機器眼瞅著要叫蘇軍給拆了裝車,他硬是從蘇軍手裏把火磨、油坊討要回來,夠一說吧!德兒叫俺來就想跟你說一聲,火磨、油坊物歸原主了,你也就靜心了,不用你再替人家看著了。他還說謝謝你,這幾年機器保養的很好,沒啥損壞,還更新了一些零部件。他還說,等火磨、油坊重新開張,還要請你這大人物去剪彩呢。不過,開張得有成總的糧食,眼目前兒就是這糧食沒有著落,還一時半會兒沒法使機器運轉起來。這不唐僧西天取經來了嗎?”蘭會長眼睛轉了一圈,盤算起國民黨張專員說的話。你要想在眾人中拔個尖兒,就得拿糧食說話,誰不屌你就把糧食卡死,叫它鬧糧荒。你手頭攥有大量的糧食,哪個政權百姓不吃飯啊?他想到這擓,打定主意,德兒的事兒先拖拖再說,“嗬、嗬,按理說呢,俺該幫德兒一把。明喜也沒了,你又張一回嘴,可俺那五巴拉斯的糧食剛從下邊兒運到福順糧棧碼頭,也不咋的走漏了風聲,大同盟那夥腳行的人,就鼓動饑民全當洋撈給搶個屌蛋精光!你也知道俺這些年端的是人家日本人的飯碗,日本人啥事兒不把俺當槍推到前麵去呀?啥事兒都拿大頭。康德十年那會兒,日本人都吃一半的高粱米了,咱咋辦?俺就年年掏空庫存往裏墊補這個無底洞的出荷糧啊!日本人倒台子了,咱的福順糧棧就剩空空的糧囤了,啥啥沒有啦?這還有人往俺頭上扣屎盆子呢,說俺接收了日本人007倉庫的大批粳米,耳朵眼兒放屁,哪有那巴掌事兒呀?”三姨太嬌噓噓的說:“可不咋的,那可是沒影的事兒?謠傳得都沒譜了,沒邊兒沒沿兒的。二兄弟你能信嗎?這嘴長在人家臉上,誰願說啥說啥去?我說蘭老二呀,黃土地的拉拉蛄到黑土地裏就不好使了,死死的靠住一棵大樹,保你能遮著蔭涼!啥這個那個的,別瞎想了?”燈光下,將蘭會長肥胖的身影印在牆上,那樣子就跟七斤八兩大王八在演皮影戲,張牙舞爪的說開了,“二兄弟呀,德兒把那火磨、油坊收就收回去吧!俺那租賃合同可是五十年啊?租金唐縣長一下子就叫俺交到康德三十年了。俺認了。肥水也沒流到外人田裏。”三姨太嬌裏嬌氣的說:“這就對啦!當初你就不該有那貪心,鬼迷心竅了,就不該聽唐縣長、鄧猴子的杵咕,叫人背後戳脊梁骨?德兒算寬宏大量的了,還一口一口管你叫大爺,要擱我早踹你八百國去了?你如今焦頭爛額的,大同盟那夥雜巴湊要把他當大漢奸殺了。這不遙哪拉關係,扯大旗,無非就是想保一條命嗎?二兄弟,我聽國民黨的張專員講啊,那共產黨有老毛子支持,要成氣候了。打土豪、分田地、鬥財主,你說這能有咱的好呀?就你大哥好心好意接回來的那個‘大口條,灰軍裝,帽上兩顆栓馬栓’的孫長官,那家夥的,可牛烘烘了,倒茶不喝,說不習慣,來瓢涼水吧!那玩意兒不花錢咕咕造一肚子,這大冷天的那肚子能受得了?哼,鐵麵無私,軟硬不吃,我那一套軟工夫,白搭?這倆小姐妹的工夫百裏挑一有一套吧,人家連睬都不睬一眼,更白扯?你大哥對他好言好語的說,他不管啥黨的,國共合作嗎,都歸蔣委員長統轄。地方老百姓比較正統,擁護的是國民黨,對共產黨不太感冒?你們共產黨要是放棄打土豪、分田地、清算鬥爭和減租減息,咱們一切好商量。為複興中華,都會通力合作的。’那孫長官針尖對麥芒,沒一點兒軟和氣,他說,他的軍隊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不那啥替窮苦百姓說話,他們就不叫共產黨了?誰反對不反對共產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還是叫人民自個兒去選擇吧!你聽聽這口氣有多橫,不就老毛子大炮擱那支著嗎,有啥呀?張專員說了,中央軍己由美國軍艦在往葫蘆島運呢,用不了多少日子中央軍就會到咱這擓。國民政府派的三江省長己到了哈爾濱,很快就要到任了。你沒看謝文東都歸屬了國民黨,王福抗聯都不幹了,當上三江保安旅長了。你們說這天下能是誰的?德兒需要糧食開張,蘭老二你就幫他一把唄,也不是外人?”蘭會長說:“德兒的事兒俺能瞅笑話嗎?你說就俺將功補過,俺也該幫。可眼下,這不是母雞不下蛋,這成總的糧,一時還真沒處淘換去嗎不是?”
二掌櫃回來後把整個經過當吉德麵一學,他說:“熱臉貼了冷屁股。老滑頭守口如瓶,沒有套出啥實底。”吉德想來想去對二掌櫃說:“靠爹靠娘都不是個事兒,咱自個兒搞糧食,恢複糧棧生意。”他叫來土狗子跟土撥鼠哥倆收拾糧棧,擇吉日開張收糧。二掌櫃顧慮地打破頭楔子,“你沒出去瞅瞅呀?軍管戒嚴時期,大小店鋪,在這動亂之年,有幾家開張營業的。就有幾家雜貨店賣些鍋碗瓢盆香頭紙碼的,也是日上三竿才開門,日頭不落就關門。住戶也是白天關門閉戶,鄰老死不相往來。在此期間,哪天不發生數十起腰裏別著‘鐵公雞’家夥明火執仗的‘小線[股胡子]’強搶、砸孤丁、綁肉票的……至於保安隊搜槍炮,大同盟翻洋撈,那不成堆成拉子的事兒呀?這天,今兒個陰的明兒個晴的,你知最後撈在誰的手裏啊?你再整鬧舞喧天的開張,是不是太那個了,招人眼哪?俺聽蘭會長說,他派人到哈爾濱接國民黨的中央軍,結果中央軍沒接著,倒把共產黨的啥軍接來了。共產黨講的是要共產共妻的。一切歸蘇維埃所有。你費勁巴力的啥啥都整得四眼兒齊,那要肉喂了貓,咱還整那玩意兒幹啥呀,等人家砸孤丁啊?”吉德說:“俺不管他啥黨,隻要是咱中國人的天下,咱就抻腰做生意,把那苦熬十四年的時間奪回來。就是共了產,那也是咱中國人的產。做牛做馬被奴役的十四年,雖沒共產,那買賣咋做的。受製於人,你有天大本事,做的買賣也窩心,王八鑽灶坑憋氣又窩火,心裏有一天亮堂過嗎?它國民黨也好,共產黨也好,它們不會不叫咱們做買賣吧?日本人要來那會兒,俺在明月樓跟眾掌櫃的也說過這話,結果俺錯了。剛開始日本人為粉飾自個兒占領後的繁榮,哄捧的叫你幹。等它們翅膀硬了,站住腳了,那東洋鬼子的醜惡嘴臉就顯露出來了。這個法那個令的,把咱們買賣家綁到它們的戰車上了,你動一動,就刀摁脖子。如今不同了,天是中國人的天,地是中國人的地,人是中國的人,頂得起,站得住,心踏實。黨派分爭曆來如此,實業才是正道,民富國強。咱們把火磨、油坊先開張。你看市麵上燒酒都脫了銷,寶生堂大藥房的虎骨酒和史國公酒都成了熱銷。咱再把俺叫人炸了的燒鍋整起來。你看光複那前兒,莊士權那些跑出避難的大掌櫃們,不都陸續的攜家帶口回來嗎,俺就不信老山炮跑到外麵就不回來啦?他不回來咱有秘方,叫他兒子當掌櫃的。”二掌櫃抽著煙袋悻悻地說:“廉頗老矣!”
公曆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一日,中華民國三十四年,農曆十月廿七,日頭被站在雞窩脊梁上的金色金鱗火紅的大公雞高高的啼鳴早早叫起,一束束銀光灑在被白雪覆蓋的房脊,房簷下入冬時掛上的冰溜子一閃一閃的閃射著五光十色的耀眼的光芒;隨著停靠在碼頭船塢裏的蘇軍軍艦的幾聲炮響,鬆花江厚厚的冰層炸出幾個大窟窿,咕咕噴出無數朵白玫瑰的燦爛花朵;黑龍鎮府衙大門口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鑼鼓聲,五彩繽紛的大秧歌翩翩扭了起來。黑龍縣政府、黑龍鎮政府的白底黑字大牌子在紛飛的炮竹紙屑和煙霧繚繞中醒目的掛上原先的衙門大門柱子兩側,一個全新的代表人民的政權誕生了。曲老三以副縣長的頭銜滿麵容光的參加了慶典;吉盛也一身製服的以工商界的代表選為副鎮長,出現在慶典的主席台上;吉星大同盟委員長以工友代表身份,在主席台露相;邱厚來也以三江省工委的名義,出席慶典表示祝賀。原先的官吏在大收編大考驗下,除罪大惡極的唐縣長、鄧猴子外都被留用。名目繁多的各路牌子一晃一夜間都不見了。鎮內各種武裝都被三江人民自治軍不是繳了械就收了編,隻有馬六子的警察不倒翁的還在街麵上巡邏,維持秩序。街麵各家商鋪門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帶死不拉活的蕭條市麵一下子熱鬧起來。
吉德東跑西顛的緊鑼密鼓的張羅著火磨、油坊的開張,燒鍋也清理完廢墟,就等米下鍋了。政府號召商家恢複正常營業,又伸出了援助之手。這天,土狗子跟土撥鼠跑到櫃上找吉德,一見吉德的麵就嚷嚷:“大哥,咱也趁熱打鐵,德順來糧棧也借這喜氣放炮開張吧,夥計們都等不及了?”吉德從慶典會回來也盤算著這件事兒,可擔心從薑家圍子老丈人那賒回來那點兒糧不夠賣幾天的,虎頭蛇尾弄個大花臉。他聽土狗子這麼一挓呼,心裏也哧撓撓的蠢蠢欲動。他試探的說:“那就開張?”土狗子一隻手攥緊拳頭砸在櫃台上,堅定地說:“開張!”吉德走出三尺櫃台,兩手拍著土狗子的雙肩說:“拜商祖去!”
拜過商祖範蠡後,吉德哥幾個從屋裏走出來,在雜貨櫃上拿了鞭炮直接來到北大道的德順來糧棧,下軋板,敞大門。土狗子叫夥計們拿長竹竿兒挑上十掛兩千響炮竹,又在門前大道邊上擺了一大溜二踢腳,準備叫來賀的人跟路過的人燃放,吸引人氣。土撥鼠在大門旁的左牆上掛起“讓秤價公,童叟無欺”的信譽招牌,又在右牆上掛起了收購糧食各品種價格和售糧的品種價格牌,還在牌子下麵綴上了“價格公開,買賣公平”誠信諾言。晌午時分,大廳的煙台牌掛種打響十二下,鞭炮炸響,請來的三慶班子的鑼鼓鑔喇叭齊鳴。吉德登上梯子扯下蒙在“德順來糧棧”牌匾的紅稠子高喊:“德順來糧棧開張啦!”夥計們跟圍著看熱鬧的人群呼嚎的亂叫,增添了不少熱鬧。吉德剛從梯子下來,嘴還咧著沒來得及合攏呢,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雙手,“祝賀你帶個好頭,新政權為你記頭功啊!”吉德驚喜的喊:“邱大哥!俺還想抽空看你去呢,你這咋……長順風耳啦?”曲老三替邱厚來說:“邱大哥可沒長順風耳,是你的鞭炮報的信兒。這不坐上蘇聯老大哥的汽車就跑來了。邱大哥可不是空手套白狼的,拿了一份厚禮呀!”吉盛湊到吉德耳旁說:“糧食調撥令!”吉德顯得傻樣兒的張著大嘴說:“真的嗎?你們哪來的糧?”邱厚來鄭重的點點頭說:“我早聽說你的事兒了。省裏剛研究完加工麵粉,火磨開工,生產白麵的事兒。我呢向管糧部門說了你的情況,人家一下子就開了調撥令,五百噸哪!就是叫你帶個頭啊!”邱厚來從軍大衣裏兜裏掏出一張紙,交到吉德手裏,吉德草草看了一眼,握著邱厚來的手說:“及時雨呀!”邱厚來說:“我可不是宋江。這是新政權對你的信任。”說著,又把吉德拉到背靜處說:“這批糧食是特務機關長大島留給蘭會長的。我黨一直在尋找00七這個秘密倉庫。在鄉親們的幫助下,一直找到00七倉庫的山洞口。這是一處有三明三暗、六曲九轉的洞穴,每個洞口全用水泥砌成平麵,隻留下許多通風口。當咱自治軍炸開洞口一瞧呀,好家夥,水稻、麥子啥的堆放得滿滿的一山洞。附近村屯己派大車往東興市搶運呢。天有四時,地有四方,人有五行,你那蘭大爺竟做那些瓦盆裏舔屎的買賣,神算這回掐錯了脈,揭蓋的烀茄子,癟了。他一心想投靠國民黨,盼中央軍都盼瘋了,連個兔大人沒盼著,就蔣該死派的南京接收大員,都焐在新京不敢動彈,他一下子傻了眼。從打光複,他一直跟共產黨較量,幹的全是賠本買賣。他的複興會被市政府接管;民警團被自治軍繳了械,人也抓了起來,逐一在接受審查;他發的救急券政府也兌了;囤積的糧食流水似的叫百姓一點兒不剩的扛走了;洋撈也叫政府沒收了。啊,他的三姨太你那小姨娘,也叫張專員給忙活了。唉,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當副市長的夢破滅了,還在暗中支持中央胡子,跟唐縣長偷偷把維持會的錢款送給謝文東、王福的保安軍;還暗中支持張專員道德會的‘善男慈女’們暴動,被蘇軍和自治軍一舉粉碎。就這樣到現在我黨還在做挽救工作,勸他不要以人民為敵,多做有益於人民的事兒。你欻個空啥的看看他,做做工作。哎,我還聽說選你當副縣長你不幹,有這事兒吧?”吉德搓著雙手低下頭說:“俺、俺不是那塊料?俺對當官不感興趣,瞅那玩意兒眼暈。俺做好生意,就是對大哥你們的支持,對得起冬至,告慰了藹靈妹妹,也對俺爹有個交待了。不過,俺也聽說你們共產黨不中聽的話,你們真的要清算鬥爭財主嗎?像俺……”邱厚來語重心常的說:“老弟呀,我黨是保護民族工商業者的,你放心吧!”
火磨、油坊的馬達同時轟鳴,雪白的白麵,黃橙橙的豆油被源源不斷投入市場。吉德穿個皮夾克外套個羊皮坎肩,從倉庫裏扛著兩袋麵粉悠悠的走向虎頭趕的馬車,一顛肩兩袋麵粉拋上大車。虎頭摞著麵袋子說:“大東家,別扯了,這哪是你這種人幹的活呀,還是撥拉你的算盤去吧!”吉德拿袖頭蹭著腦門上的汗說:“虎頭,別看你傻大黑粗的,俺還不服你,準摽得過你?”虎頭屬那嗆麵的死麵疙瘩,越戧越硬!他甩掉老羊皮襖,一蹦跳下車,橫楞下脖子,拉了吉德就走,到了庫裏向搭肩的夥計伸出四個手指,蹲襠步,兩手牢牢按在撥離蓋上,就向門前把門的石獅子一般,四袋麵粉摞上肩,他穩穩的一挺身,箭步如飛的扛起就走。吉德瞅了說:“嗬嗬,有點兒傻勁呀!”說完,他也學著虎頭的架勢。夥計勸吉德拉倒吧!吉德說那叫啥話呀?一袋一袋的麵粉摞到他的肩上。他一咬牙一挺腰,骨頭節嘎嘎直響,兩腿有些打顫,一步邁開,第二步緊跟上,腳跟腳悠開了步,憋口氣扛了一趟。第二趟、第三趟,第四趟沒等搭肩,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個子把吉德往一旁一拱,鍾聲甕氣的說:“我來!”等那人返回來,沒把吉德驚喜死。他大步迎上去抱住,“老山炮!”老山炮也投桃報李的緊緊抱住吉德,掄了一大圈才停住,哈哈的說:“大東家!”說著眼眶就紅了,淚盈盈的抽搭兩聲:“想死我了大東家!……”他哽噎的說不下去了。吉德也是強忍著激動的淚水,拍打著老山炮的雙臂說:“你這一纓哧的,啊?好遠呀!嘿嘿,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山炮拿手擤下清鼻涕,又抹抹眼皮說:“回是回來了,又叫老婆打出來了。一沒窩,二沒家,三呢兩手空空的,就剩個吊棍兒還提拉當,知道自個兒還是個活人哪!”吉盛說:“就你一人,那相好的呢,沒跟一起回來?”老山炮說:“嗯哪。就我一個人兒。那娘仨沒挪窩兒,叫我先回來看看,不托底兒唄!”吉德遞上一根煙說:“也好。等燒鍋冒煙再接回來。”老山炮嘴唇發抖的問:“燒鍋?還能開燒鍋?”吉德給老山炮點上煙,肯定的說:“嗯哪,開燒鍋!如今萬事具備,隻欠東風,俺就等你回來呢。你回來了,咱們好好籌劃籌劃,明年開春蓋房子,上秋糧食一上場,就開鍋,燒酒商標還叫老山炮。這一炮,你可要打好啊?”老山炮急著問:“那可不是吹氣兒啊!錢?秘方?”吉德很有把握又賣乖子的說:“錢,俺負責籌措。你隻管選最好的設備,要一流的,幾十年不落套。至於秘方嗎……”老山炮急的直搓搓手,“那秘方……沒了?那、那還開啥燒鍋呀?”吉德哈哈大笑,笑得老山炮直發毛。老山炮直愣的說:“你笑,笑個啥嘛?那秘方到底還有沒有了啊?唉,老大,你急死我了?”吉德笑夠了,說:“咱到老魚鷹爺爺家喝酒去。”老山炮擰上了勁,往地上一蹲,“喝啥喝呀,你還有那心喝酒?我心像冰溜子穿心,都瓦涼了!你不交個實底兒,我喝不下去?”吉德死命撈起老山炮,嘴唇湊到老山炮耳朵旁,“俺還是不告訴你。”老山炮急楞子了,發狠地說:“你、你個小黃縣,還逗噓我這個傻麅子?算我眼瞎,看錯人了。咱倆往後就算不認待,吃虧上當就這一回,告辭了!”吉德也沒攔著,拿話敲打說:“出弓沒有回頭箭,藥店可不賣後悔藥,就此一別,咱倆可是陌路人了。你沒這秘方,看你能回了家不?”老山炮再直巴筒子,也聽出吉德的話音兒,他折回身,笑嘻嘻的說:“你逗我?竟任兒的,是不是?我看你老大,成心哪?你知道我準上梃,我算叫你摸摸透透的啦!你是我肚子裏蛔蟲啊,咋的?”吉德嘿嘿地說:“咋還那死脾氣,直炮筒子不轉彎?俺跟二掌櫃嘎東,俺猜啊,你一準回來。那秘方是你的命,能舍得下嗎?要是秘方不在俺手裏,你能挑個門簾子遮臉回來,那就不是你老山炮了?還那娘仨咋咋的呢,別褶綹子了?你走還是留下,給個響屁?”老山炮嘻嘻的不好意思的說:“我回來沒回家,就竟直找你來了。你說我哪還有臉回去見我老婆跟孩子們啊?這些年為我遭那些罪,要沒你幫襯接濟,哪還有那個家呀?說實話,我是想見你一麵,要回秘方就猱杆子,沒打算留下。”吉德苦個臉說:“沒人怪你。你也是叫人逼的走投無路,才舍家撇業的。所以嘛,在外千好萬好,不如家好。俺跟你家裏人都盼你早點兒回來,重振你老山炮往日的雄風,再立一回棍兒!”老山炮哽噎的說:“聽你的。”吉德拍著老山炮的肩膀頭說:“這就對了嗎。這光複了,俺就像魚兒得水,久旱得雨露,想好好撒撒歡,大幹一場。走,咱先到老魚鷹爺爺那擓喝兩盅,拿了秘方俺再送你回家。”老山炮嘴硬的說:“整那景幹啥,我也不是不知道回家路?”吉德說:“俺不是怕你眼生,鑽錯被窩嗎?哈哈!”